自序
 

本书可说是集体的产物,因为从我晋铎以来的十六年间,凡我所辅导过的、在赴主的路程上与我同行的朋友们,在本书的写作上都有他们的一份贡献,尤其是以下的几位。圣若瑟修院的秘书塞康地阿诺·何诺理奥先生,他愉快地承担了艰巨的工作,辩认我潦草的手稿,并加以打字。两位耶稣会的同会兄弟也协助不少:多默·奥绍纳西神父为我仔细地校阅,删除许多文体上的生硬重复之处;而另一位比尔·阿保特神父,他使我的圣经引文更忠实、更准确,并且多次建议我引用一些我未曾想到却很贴切的经文。圣若瑟教区的许多修生,尤其是爱德梅加道和维利·法勃劳斯两位,他们亲自参加工作并校阅原稿,对我在理解和讲解“井枯”的奥义上大有裨益。胞妹碧及·詹姆斯虽身隔重洋,但仍如我在写《向主开放》一书时那样,给了我最佳和最富建设性的评论。为了使我能把书中的概念加以阐明和澄清,有两组朋友自愿充当实验的对象。其中的一组就是在一九七八年第一学期,罗耀拉神学院中,选修我的“使徒祈祷课程”的同学们。另一组则是在同一年圣诞期中,于澳洲的坎培拉,与我一同进行一个月祈祷的吴苏乐会修女们。

 

我经常和圣母大学的副教务长若望·弥黎雅·詹斯修女分享我对祈祷的看法和经验。这次又象我在写《向主开放》时那样,她抽出时间来为我作校对。詹斯修女、尤震·盖司乐先生以及我,我们一向一起工作。盖司乐先生是“玛利亚出版社”的编辑,是一位真正的绅士,也是我忠实的朋友。圣母奉献修女会的阿代尔·乃雅修女描绘了一个菲律宾的典型地面井,那是我沉思中的井的类型,由此引发了我的思想,去思索《井枯之时》。

 

如上所述,凡我所“辅导过的人”在本书中都有他们的一份贡献。但其中有一位,我或许应该特别向她致谢。大约在三年以前,我遇到一位姐妹,她处于神秘的情况下,但圣德尚有待进步。她强烈地要求我在她身上“试验一下”,我勉强地同意了,这件事可以说是我所做的最好决定之一,或者更好说,是天主为我所作的决定。圣宠在她身上产生了奇迹,其速度之快超出了我的预料。直到去年,我才体认到她如此飞速成长的原因。后来她患了严重的肾脏病,生命垂危。上主知道她已不久于人世。当我一章一章地撰写本书的时候,我强烈地意识到她是如何焦急地想在死前看到它。本书终于完成了,而且她也看到了,并且很喜欢它。她终于可以象西默盎一样,高唱“上主!现在可以让你的仆人平安去了!”这是吾主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之一,同时也可以说是上主爱她的一个标记。她是史台拉·罗莎尔修女。我把《井枯之时》献给她,同时也献给所有与她一起探索,一起获得美妙新发现的人。

 

接着要说的,可想而知,便是我对父母所欠的恩情。我首先是从他们那里学会爱的真谛,不用说,这真谛正包含在本书的每一章节之中。

 

一九七九年三月十九日圣若瑟节

 

Thomas H.Green.S.J.于菲律宾马尼拉圣若瑟大修院

导言 驯服与被驯服
 

大约两年半前,六月中的一天,暮春的一个美好的日子,在美国纽约州的罗撤斯特,我坐下为初学祈祷者写些东西。我写作的目的,不外乎是想为那些我曾经辅导过的,或曾听过我演讲的人,把我所讲过的东西记录下来。他们都认为如果有一些记录下来的资料,能够在后来空闲时重新翻阅、温习,对他们将会很有益处。这时正值我在菲律宾工作七年之后休假年,我回到罗撤斯特的老家。窗外,我喜爱的那棵松树长得比房屋还高,隐隐地耸立在那里。父亲已去世三年了,但是他用来喂鸟的器皿还在那里。这是他放在庭园中的,是他对这一小块土地慷慨的爱情所留下来的有形纪念。当我十来岁时,我们搬到这里,那时这栋房屋在我眼里简直象座皇宫,因为竟然有四间浴室,现在,多谢天主,我的母亲还在这里忙忙碌碌。偶尔,她同我一起停下来喝杯咖啡或者到附近的商店买些东西。但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坐在室内,酝酿我对祈祷的思想,以便把它们从脑海里移至笔端和纸张上。想到时隔多年以后,母亲仍在身边,心里总是感到很温馨。她老人家是我的第一位读者,我经常在同她讨论以后,澄清了许多我想说的东西,但她总不能成为一位道地的好评论家,因她支持得太多,而批评得太少。

 

因此,我无法完全肯定,我的思想和经验能否对更多的读者有所裨益。我倒是想过,我所写的东西或许能出版成书,但是原先听我演讲的人仅限于修士、修女,和那些我曾经辅导过并教导过他们作祈祷过的平信徒。我的这项工作确确实实是应他们的要求而做的。看来对象毕竟是太有限了,只限于开始度祈祷生活者以及那些想在内修生活上打好基础的人。在我看来,卓越的经典之作和当代著作很多,比如十字若望、大德兰、良纳德·鲍思、安道·勃罗姆以及多默·牟敦等人的著作等,这些作品足以辅导那些在祈祷生活上已经相当认真和成熟的人。但是我也发现这些著作对初学者来说,通常都太沉闷了点,往往带给他们困惑和泄气多,而启发少。

 

我这三个月的写作,出版了《向主开放》一书。许多人告诉我,那本书符合了他们真正的需要。我尤其高兴的是,有许多修会的初学院以及平信徒的祈祷小组(正是那些我希望能帮助他们开始度祈祷生活的人),应用这本书后产生了好的效果。

 

然而《向主开放》也引起了不少的抱怨。那些已经祈祷多年的人说:“你正好在碰触到我的经验时,骤然停止。在书的结语,我高兴地找到了自己,然而就在那时,你突然结束了。”对此,我当然并不诧异。那本书原是写给初学祈祷的人,而上主的这些朋友们在祈祷上已经入门了。于是我向他们建议,他们需要去找十字若望或大德兰或去阅读《不知之云》。可是他们回答我说:“我又不是一个神秘生活者!这些作品为静观者合适,但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他们被十字若望的苦行吓退了,或者被大德兰的冗长文章困惑了;因此,这些大师们的宝藏难以为他们所发掘,而他们的需要也就无法得到满全。

 

为此,作为一名辅导神师,我花愈来愈多的时间,把人们引向上述的宝藏,尽量和他们分享我从中所获得的启迪和鼓励,尤其是一些关键性的篇章,例如大德兰《自传》第十一章和以下几章,十字期望《心灵的黑夜》第一篇的第八至十章。天主把愈来愈多的需要这类辅导的人送到我跟前,并且又以他们生活中产生的好效果来证实我这样做是正确的,这一切似乎都是上主在默默推动的。而且,也并非像我以前所想的,仅仅是把十字若望和大德兰的书籍递给他们就算了。对此,我本该早就觉察到,因为我自己也曾多年为这些著作而大伤脑筋,就是我一方面强烈感到上主在把我引向它们,但另一方面又感到徒劳无功,因为有些东西是我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的。然而,来指教我的人(宗831)却又很少。我像被斐理伯付洗的那位厄提约丕雅人一样,否则不知道怎样去理解我所读的。迄今为止,天主降福我,使我至少遇到三位耶稣会的神修指导大师。两位是我在修道院期间的神师:诺理斯·克拉克神父和汤姆·克拉克神父,另一位是杰姆·玛克勘神父,这最后的一位是在去世之前最后的几年中指导我的。虽然如此,我还是没有找到祈祷入门以后,所需要的指引。这绝对不是这些好神父的过失,这是他们和我接受培育的时代的特征。在当时,祈祷,一般说来,指的是默想。是我们在默想,是我们去分析福音,将之运用到我们的生活环境之中,并定下志向如何更努力事奉耶稣。这样地进行,开始时还可以,但是走得却不够远;因为在这样的默想中,我们并未让位于天主,并未让天主愈来愈在我们内工作。

 

在早年,当祈祷上的这些事发生在我身上时,我几乎还不会辨识。就算那时我会辨识,我也会认为这些事不可能是真的。总之,那时我感到祈祷愈来愈困难了,甚至逐渐演变到无法祈祷的地步。我那时觉得,困难仿佛是出于我的罪恶,出于我愈来愈清楚地意识到的缺点。在后来的几年中,当我回忆起这些时日的困苦时,就焦急地想去帮助那些同我当年一样困惑的探索者。他们是上主遣送来与我同路的人,当然,他们早在我写《向主开放》一书之前,已来到我的身边。但是直到两年前,我才觉察到,只是把若望或大德兰的著作,甚至把比较近期的鲍思的著作交到他们手里是不够的。就算我面对面地辅导他们,引领他们认识若望和德兰,也是不够的。目前,我所辅导的朋友已分布在世界各处,从南美的波利维亚到非洲的蒲隆地,到澳洲的布里斯班到处都有。就算我们还有彼此见面的一天,要辅导大家到达这一祈祷水准也的确是一件非常微妙和刺手的工作。上主最终要领我们到达祈祷的被动状态,但这被动的祈祷与我们的本性不相一致,而我们要进入的祈祷领域又是如此不同于一般领域,因此,有些事我们必须再三地学习、领会,直到内在化为止。这便是我为什么要写《井枯之时》一书的原因。

 

此书是为“入门以后的祈祷者”而写的,尤其是为所有我有幸辅导过的人,了帮助他们记得我们共同学习过的课程 。他们尤其需要学习和记得的是:默想或默观并非是一种标准的终身祈祷方法,即使是为了那些积极从事福传工作者也是如此。同时,他们还须记得在默想或默观之后并非是阿拉伯诗人奥玛尔·海亚姆的沙漠中的美丽的绿洲和灵魂的欢乐境界,而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它是由使人净化的干枯所组成,也许偶尔有一小片绿洲,这也是用来支撑一下人的清神的。我们将要看到,唯有当我们爱沙漠胜过爱绿洲的时候,我们才能正确地走在天主的道路上。的确,那真是一个颠倒的领域!

 

以上所述,就是《井枯之时》所要讨论的一切。开始动手写书,当然要找一个书名。大德兰的一张美丽构图启发了我,这构图在本书的第一章里曾加以说明。《向主开放》一书的书名是在写书成以后,我才确定的;而这本新书的书名却远在成书之前,便已在我心中成形了。这书名不但可以掌握我所想写的一切,而且也让我对大德兰有所报谢。事实上,我写本书的初衷,就是想对大德兰、十字若望以及其他作者们书中的片段,加以说明,并且用现代的方语加以介绍。这些片段为我的生命有过关键性的作用,使我成为一位祈祷者和神修辅导者。

 

这是我开始写作时的意图。我希望本书能引领人在祈祷大师们的经典之作中找到我以前所获得的宝藏。然而,事实与我所预期和希望的并不一样。笔端下出现的,基本上不是这些经典之作的注疏,取而代之的,却是我个人祈祷和辅导经验的描述。也就是天主在那些被他领到旷野,在旷野中和祂谈心的人心中工作的经验之描述。大德兰、十字若望、鲍思和《不知之云》的作者,都成了我宝贵的阐释者和向导,但行程还是我自已的,当然也是我许多“主内朋友”的。我本打算对祈祷的奥义讲得更客观一些,但是,至少由我的经验来说,祈祷似乎是一个真正的奥迹。马赛尔也认为,我们无法对祈祷加以客观的描述,因为它完全是个别性的,并且涉及整个的“自我”。因此,我也只能以自已的主观方式来描述了。

 

这种着重亲身体验的方法尚有一个益处,就是使我更了解以上各位大师的特色和独到之处。他们对天主的经验自有其普遍性,大师们凭此普遍性经验才可以对各种年龄、各种文化的天主朋友,说出意味深长的话。而他们的经验之所以具有普遍性,也正因为在他们大家身上工作的是同一位天主。但是要把这种普遍的经验实现和表达出来,却必须透过他们每人独特和各自的方法;而当我们每人对他们回应的时候,又有自已的特殊方式。因此,大德兰现在是,将来也永远是我祈祷生活的“母亲”。她的高雅、纯朴,她深入浅出地讲解深邃真理的才能,这一切都把我吸引到她的“怀里”。当然,她本人也经常承认,她的文章有时太冗长、太散漫了一些。但是,一个像她这样热爱天主的人,在对天主谈话或在谈起天主时,总是免不了有点情不自禁的,以上的缺点反而惹人喜爱。

 

对照之下,十字若望的人著作却是较严谨周密的。他是一位伟大的诗人,也是当时士林学派的第一流神学家。他对天主的热诚完全同大德兰一样强烈,但表达时却更抒情、更奔放。他没有大德兰的轻快格调和自我解嘲的情趣,但他能使我们对自己的处境以及我们与天主相处的景况,有清楚和朴实的认识。他是一位指导人灵的大师。在我所遇到的导师中,他最具有洞察和分辩的能力。他描写、说明了天主如何在人的祈祷生活中工作,并写出一些重要的篇章。在我看来,这些篇章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虽然他的神学讲解和圣经诠释为我的益处并不大,但是像《心灵的黑夜》第一篇第八至第十章为我而言,可说是谈论祈祷的文字中最重要的最特出的篇章了。其价值之高,无论在他写作的时代还是在今日,都是无出其右的,对怯懦者来说,十字若望是一块难消化的肉;对新教友来说,他易于引起误解。但是一旦灵魂成熟了,对他发生了兴趣,若再去尝其它的食物,就会感到淡而无味了。

 

然而,尚有几位当代的作家,他们也堪当加入十字若望的行列;一位是多默·牟敦,另一位是安道·勃罗姆。而对我最有帮助的是耶稣会良纳德·鲍思的《信德的祈祷》,这本书简直就是十字若望《心灵的黑夜》的现代版,这一现代化的特点正是该书杰出价值之所在。此外,鲍思神父还给入门后的祈祷者带来一种与众不同而非常有价值的展望。他与十字若望和大德兰的不同之处,是他的作品主要是为那些积极度传教生活的人而写的。鲍思神父在书中清楚地阐述:十字若望和大德兰所描写的一切,并非只是为那些退隐的“静观者”而已。他对“时刻祈祷”有其独到的见解,对“信德祈祷”(这是鲍思神父对黑夜的称呼)的使徒性目标也作了精辟的讨论。这一切都碰触到当代信友的内心。同时,他也像大德兰和十字若望一样,凡是在书中所描述的,他都实实在在地活出来。

 

除了以上三位作者做了我祈祷行程中的伙伴以外,在最近的几年中,我还发现了《不知之云》这一本书。这不是一本大书,却发人深省。《不知之云》的作者佚名,只知道是十四世纪的一位英国人,可能是会士,但肯定是一位神修导师。该书对我的重要价值,是它和十字若望和大德兰一样,描述的是对上主的经验,但作者的经验却由一个完全不同风格的三棱镜中反映出来。此书形成于英国文化中,与十字若望和大德兰的西班牙背景完全不同。《云》的著作风格是不加渲染、简朴、务实,今人爱不释手。从某种角度而言,他具有沃德豪斯的精神。

 

十字若望始终是我向上的道路中最喜爱和最信赖的向导,而鲍思神父又提供我现代化和福传的方向。《云》和大德兰给我的是轻松的笔调和一般常识,这正好作为调味必用的食盐,用了它将使十字若望那难以消化的肉品变得更加可口。这种调和,正如我以前所说的,是很主观、很个人化的。然而天主既然透过这些伟大的祈祷家,让我对他有独到的体验,也让我体验到他在我的祈祷中所做的一切;所以我想,若我把自己对这些祈祷大师们的回应、观感记录成册,对读者们或许有所裨益。对以上这几位祈祷大师,我想大概不会有人和我有完全相同的回应,我希望最好不要有人这样。我之所以要把自己的经验同你们分享,也就是为了帮助你们发掘自己的看法,去找到那些对你们自己有价值的事物,去从祈祷大师们的教导中得到自己的结论。任何优良的导师,他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帮助学生们做到这一点。十字若望也曾对我们这样强调过。另一方面,学生们的综合、结论,和导师们的也应有所不同,因为,在其中除了导师们的教导以外,还该包括自己独特的经验。

 

读者们,如果本书能引导你们把自己入门后的祈祷经验综合起来,它的目标也就算达到了。当然,除了本书所提及的几位以外,尚有许多其它的祈祷大师。如果一本书是以调查神修派别为目的的话,当然本书是有所缺失的。但是本书的目标不在此,而是在于使每人体会到天主如何吸引他去爱他。从本书所援引的各神修著作中,我们可以看出一个事实:是同一位天主在进行爱的工作,所以他的道路基本上是相同的,所不同的只是各种不同文化、不同气质对此有不同的表达方式。一旦了解了这一点,那么我们首要的任务就不是广泛地阅读有关祈祷的材料,而是更深入地活出祈祷生活。的确,我应该冒着使我的书销不出去的危险,而说:不必阅读了,开始生活吧!“师傅”太多,只会消耗我们的精力,延缓我们的成长。十字若望说:“有关灵魂的事,为了安全起见,你最好不要依恋和向往任何事物。如果找到适当的向导,那你就要对他有真正和完全的信赖和希望。若不这样,那也就不要有任何向导。只要找到一位适合你的向导就足够了,其它都是多余的,甚至是有害的”。当十字若望写这段文字的时候,他指的是神师;那时书籍比较少,识字的人也不多。在目前这个充满各式各样的神修书籍和文章的时代,圣人上述的意见同样适用。看得太多、太杂乱,犹如神师太多一样,对神修的成长“既多余,又有害”。丰富的神修著作对我们来说,当然是好事,但它们只是提供我们选择的可能性。我们还是应该聪明地去选择那些能帮助我们认识天主的书籍。在祈祷生活的初期,多涉猎、品尝,当然不错;但一旦发现了一些对我们有营养的作品,就应该牺牲广泛的阅读,而在深处体会。否则我们的神修生活会消化不良,甚至会因营养不良而死亡!

 

有一件今人惊讶的事,就是我们往往在教训别人的时候,所学到的东西,比在学习的时候更多;这是因为教师在传授知识和概念的时候,必须对所探讨的问题作进一步和深一层的认识。在写《向主开放》和《井枯之时》这两本书时,我有幸经验到此。就在我试图向别人解释上主如何在祈祷者身上工作的时候,我更清楚也更深刻地了解上主的工作方式。我发现,任何坚实的内修生活,都包含三个成长阶段。这三阶段在时间和强度上是不同的,而且,这些阶段在每人具体的经验中,可以有很大的差异。情况这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性格,而慈爱的上主就在每人独特的性格中与我们相遇。也可以说,我们每一个人都在祈祷中,遇到同一个天主。天主的本性是不变的、忠信的和真实的。由于他本身的一致性,我们才有可能道出人灵成长的共同模式。因此,尽管我们与天主的相遇是单独的,但神修指导和神修大师们的著作还是有其益的。

 

那么,我所发现的内在成长的三个基本阶段是什么呢?这与人和人之间爱情关系的增长有相似之处。为了便于理解,我就用人间的爱来比拟吧!第一阶段是认识上主。没有相识,自然就不能相爱。初次见面不能产生真正的爱情。一个男孩在“挤满人的屋子”里,远远望见一个女孩,他顿时感到为她所吸引。这时,最蠢的事就是冲到她身边,把她“占为己有”。如果这样做,当他醒悟过来以后,他会发现自己娶了一个陌生人为妻。从这种冲动所造成的决定中,要获得圆满的婚姻,其机会是很少的。这种吸引力在开始时是盲目的,若要它产生真正的爱情,必须先经过一段彼此认识的缓慢过程。“冲到她边”以后,要问她的名字。当然,若怯于响应这起初的冲动,也许会造成永远的损失。但是,把最初的冲动与真正的爱情混淆,更会导致终生的遗憾。同天主交往也是如此,真正的爱情必建基在真正的认识上,真正的爱是透过对他和对我们自己的认识而逐渐形成的。当然,作为天主,祂可以完全规避这人间爱情的自然规律。但是,根据我的经验,他并不曾这样做过。即以塔尔索的扫禄而论,他的归依是如此地富有戏剧性,但是他还需要到阿拉伯的旷野中去,以漫长的时间去发掘这位在他往大马士革去的路上征服他的爱人究竟是谁。

 

内在成长的第一阶段是认识天主和认识自己,这是《向主开放》的主题。这一阶段包括:学习如何默想或默观,运用相关方法使心灵宁静、以便能自由地去爱。一旦我们开始度一个认真的祈祷生活,这一阶段会延续几年。如果我们早就在家庭和学校里打好认识天主的稳固基础,那么这阶段会大大地缩短。不管怎样,它总有结束的时候。我们不希望把整个的一生都用在认识天主这一阶段上,正如相爱的人也不会花费一生时间去互相了解一样。

 

一个忠实的祈祷者迟早会进入祈祷的第二阶段。我把这种情况称为“从相识到相爱”。这就是本书第一部分的主题。祈祷者同他的上主就像一对恋人一样,两者关系的核心逐渐由头脑转到心灵,在祈祷中,抒情成份越来越浓,而思考能力也就愈来愈淡。这一成长阶段,我们曾在《向主开放》的第六章和结语中暗示过,而在本书第一章中,将以大德兰所提出的著名花园比喻来加以阐明。在花园的比喻中,鲜花象征德行,而花朵所赖以生长的就是祈祷,更确切的说,是祈祷的热忱(圣依纳爵称之为“神慰”)。

 

这时,情感带着其神秘性及含糊性进入了祈祷的核心,于是,祈祷出现了许多问题;其原因不仅是由于情感本身具有矛盾性,而且也是由于在祈祷中,我们所爱的对象是不能用一般的方法去看、去听或去接触的。天主超越一切、无限神圣,完全不是人的感性所能掌握的。也许在开始时,为某些人,尤其是想象力丰富的人,还没有多大问题;因为可以用多种地来描绘天主,例如用外在的木、石和歌声,或用内在的想象力。但是肯定有这么一天要来,那时我们想象的井水终要干枯,我们会看到天主决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样,甚至我们会把对天主失去想象力当作失落了天主本身。于是诱惑来了,它想让我们认为祈祷的努力是徒劳无益的,它想使我们放弃祈祷。

 

在本书第一部分的第二和第三章中,我将探讨大德兰如何把灵魂比作天主的花园,而把感性的祈祷比作那让花园中的花朵成长、开放的水。大德兰是一位非常注重实际的女性,她经常强调,祈祷中的美妙情感,也就是今日许多人所寻求的“对天主的体验”,只不过是水,是方法。水的目的是培育德行--园中的花朵。良好的祈祷生活,其标记不是有许多神慰,而是看德行是否成长。这一点,对今日的传教士和信友们的生活尤其重要。本书第二章要讨论的重点也在于此。在此我想具体、仔细阐明的,无非是若望一书中关于祈祷的权威性言论:“那说“我认识他”,而不遵守他命令的,是撒谎的人……谁说自己在光中,而恼恨自己的弟兄,他至今仍是在黑暗中……假使有人说:“我爱天主”,但他却恼恨自己的弟兄,便是撒谎的;因为那不爱自己所看得见的弟兄的,就不能爱自己所看不见的天主”(若一249;若一420)。

 

水,是用来浇花的,这是大德兰比喻中的第一和最重要的含意。第二含意是:即使我们对水(神慰)和花(德行)这二者区分得很清楚,即使我们尽一切所能引水浇灌花朵,但是我们“可能”发现在我们的祈祷中没有水,没有热情,没有神慰。与其说“可能”发现,不如说“一定”发现。本书的书名采用《井枯之时》,而没有采用《假如井枯》,也就是为此理由,十字若望称之为黑夜,鲍思称之为信德的祈祷,还有人称之为不知之云。尽管称呼不同,但是他们都一致肯定这种情况必然会来临;那时我们的理智、想象力和情感都将枯竭,并且还孤立无援,那时我们似乎是离开了天主。实际上,这种枯井经验的目的在于启发我们,不要把我们所爱的天主与我们所使用的到达天主的所有人为方法,同等看待。学会了作这种区分,才不致于失去天主,而是真正地寻找到他。

 

天主不在暴风之中,不在地震中,也不在烈火中;厄里亚在轻微的风声中体验到祂(列上9912)。祂是与人相遇的上主,至于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方式中能体验到祂天主,必须由祂来决定。我用大德兰比喻中的神慰之井的首次枯竭,来说明天主在我们的祈祷中,有祂自己的最高权利。本书第三章所讨论的就是这个主题。本章的标题《井枯之时》,也和书名相同。神枯是间歇性的,既有天主亲近和神慰的时候,也有天主似乎远离的时候。重要的一点是:不要自以为能掌握水(热情、神慰),天主教导我们应该让祂“当家作主”。

 

第三章是“从相识到相爱”的一部份,从头脑走向心灵。神慰之井时干时盈,这是教导我们要让上主来控制水流。由我们看来,良好的时光以及结果实的时间似乎应该是神慰的水在畅流的时候。当神慰之水流的次数愈少,愈是不在我们的控制之内,我们对它愈是重视和热望。但是如果干旱成了正常的情况,井水真正地干枯了,不是偶然干枯而是永久枯竭,那又怎么办呢?这意谓着,天主似乎永久离开了我们,而这事正发生在我们深深地爱恋祂的时候!在认识井之前,我们对它所供应的水还没有那么关心。而现在我们学会了对水感到渴,若在此时将水源切断,那真是太残忍了。上主对待那些热爱祂并渴望v的人,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呢?但是天主毕竟还是这样做了。大德兰对天主说,既然祂如此对待他的朋友,难怪祂的朋友如此少。天主的许多其它朋友,我有幸辅导过他们,对此也有相似的抱怨。天主对待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呢?

 

在本书的第二部分中,我试着解答这个问题,并且设法鼓励天主的这些朋友,使他们了解天主相当爱他们,所以要他们分担一些祂在加尔瓦略山上所感到的渴。这一部分我为之取名为“从爱到真正的爱”。这标题的意思是说,我们在第一部分中所谈的感性之爱可能不是真正的爱。更准确地说,它不过是我们在神枯中,在黑夜中所发现的真正的爱的一个苍白的影子。从头脑转移到心灵是好事。但是现在我们必须体验到,“心灵”是一个含糊不清的的词汇,它包括我们的情感,也包括我们的意志。

 

情感具有很强烈的感官和想象成份,它们本身是好的,也是整个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它们基本上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它们抓住一切使自己喜悦和满足的事物。它们本身无所谓善恶,与道德毫无关系。就是说,对所有呈现在它们面前,能满足它们的事物,它们不作任何道德上的判断。它们仅是趋向一切吸引它们并让它们快乐的事物。具有强烈感情成份的爱,基本上寻求的是自我,关心的是本身的乐趣。是这种爱使人很快坠入情网,也很快结束婚姻。在婚姻生活中,情感的井水肯定会干枯,蜜月期以后,接踵而来的,是由普通的、平凡的岁月所组成的人生。重度蜜月也许是激励和加深婚姻生活的好办法,但重要的是,双方还是要回到家里,并且珍惜每天平凡的生活。

 

第四和第五章的重点在于说明我们和天主的关系也是这样。我认为神修成长的真正标志,就是人愈来愈喜爱和天主一起度日常生活。我们会逐渐懂得,似乎无事发生的时候,事实上最重要的事情发生了。把黏土捏成漂亮的东西,是在无声无息、不知不觉中进行的。我们现在已成了神圣陶工手中的泥土,这时的“工作”,便是学会“优雅地无所作为”,也许这 是我们最难学而且最需要学的事了。

 

如果让我在自己的所有著作中挑选最喜爱的片段的话,我的选择是《井》的第六章。因为在这一章里,我让位于十字若望、大德兰和鲍思神父,而把自己一笔勾销。作为一位辅导者,当我与成熟的祈祷者分享我从大师们那里所能采集到的最佳成果时,我认为自己尚有二个问题没有答复。第一,这黑夜和枯井的经验真正要领我们到哪里?第二,根据梵二大公会议以后各宗教会议的看法,二十世纪末期是一个强调把“为信仰作证”和“促进社会正义”联系起来的时代。在这样的年代,本书所说的黑夜经验与献身于基督的使徒工作者,又有什么关系?

 

第一个问题,我将在第六章中回答。我将以“漂浮”这比喻来答复这个我心爱的问题。第六章基本上就是这个比喻的延伸和发挥。它想告诉我们的是:天主的工作就是教导我们漂浮在海上,海洋便是天主自己。我们是真正的漂浮者,而不是游泳者;正是这些漂浮者为了天主的国而完成大业。在这一章里,第二个问题也变得清楚了。唯有在漂浮中,一个人才能真正地为信仰作证并以充满神圣的方式促进社会正义。要成为一个在天主的海洋中良好的漂浮者,我本人还差很远,但是我想我目前已能看到应走的道路。我认为我现在能理解,为什么那些跟随甘地、哈玛绍、加尔各答的德蕾莎修女、马丁·路德·金、教宗若望二十三世和保禄六世的人,才是真正接触到二十世纪良知的人。在本书的结语中,我试图解释“神贫的人是有福的”这句话的真正意义,我相信以上这些伟人个个都发现了这话的真谛。

 

我希望我所寻获的东西,至少在几位读者心中引起共鸣。像这一类的书,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去读的。正如聪明的狐狸对小王子说:“一个人唯有用自己的心才能正确地看到,因为肉眼看不到事物的本质。”如果你们在本书中,能找到一些“不可见的本质”那,我真的非常高兴。聪明的老狐狸还说了几句其它的话,我把它们牢记在心。那就是:“凡你所培植的,你都要永远负责。你要对你的玫瑰花负起责任……”。这一责任,我有幸与上主共同负起(祂是最高的智能);当然,玫瑰花也必须对小王子永远负起责任。

第一部分 从相识到相爱
第一章 井水、溪水和甘霖沛降
 

我一向生活在水源充沛而水质又良好的地方。在马尼拉这里,尤其是在扩充城市设施,而铺设新的更大的水管时,总会有停水一、二天的情况。菲律宾可说比美国人更喜欢干净,因此停水也成了他们特别难受的经验。通常,我们总以为有水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一旦停水,我们所有不舒服的感觉便出现了。尤其是我,一发现没有水,立刻就会感到口渴、闷热、流汗。我们这里的人都说,宁可没电,也不愿停水。

 

在耶稣生活的环境中,水珍贵多了。不但水不多,而且许多水是会危害人的,例如死水、臭水是许多可怕疾病的滋生地。对基督和他的百姓来说,好的水,流溢的水,即耶稣所谓的“活水”,其价值是何等的大。难怪耶稣经常要用水来象征生命和救恩了。在他之前,依撒意亚,耶肋米亚先知和圣咏作者们早就把水当作一个重要的象征。雅威是活水之源,他领导特选的子民去喝生命之水,并且引领他们憩息在幽静的溪水旁。

 

这个被围困在沙漠中的民族,在日常生活中对水的响往,同样出现在若望的《默示录》中。在《默》的结尾,水以一个美丽的象征方式出现在圣若望的神视中:“已完成了!我是“阿耳法”和“敖默加”,原始和终未。你在把生命的水白白赐给口渴的人喝”(默216)这是慈爱的天主的允诺。圣若望在最后的神视中看到这允诺永久的实现:“天使又指示给我生命之水的河流。光亮有如水晶,从天主和羔羊的宝座那里涌出,流在城的街道中央;沿河两岸,有生命树,一年结十二次果子。每月结果一次,树的叶子可治好万民(默221-2)”。

 

《默示录》是一部神秘的著作。它是受迫害者的文学,是为鼓励受敌人威胁的教会而写,所以是以暗码写成的。当我们明了旧约中“活水”的重要含义,以及圣若望福音耶稣的言论中所占的地位,便会清楚地看出《默示录》中生命的河流意义。

 

耶稣对尼苛德摩说:“人除非由水和圣神而生,不能进天主的国”(若35)。耶稣和撒玛利亚妇人的相遇,在若望笔下堪称一绝。妇人心中所想的活水是由地上涌流出来的,而耶稣同她谈的却是人心中的活水,他说:“谁若喝了我赐予他的水,他将永远不渴、并且我赐给他的水将在他内成为永生的水泉。”妇人对此并未理解,还是向耶稣讨水,说:“先生,请给我这水吧!免得我再渴,也免得我再来这里取水”(若414-15)。

 

妇人的困惑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上主对她说的完全是一件新鲜和陌生的事。圣若望和初期的教会对水作了更多的思索,他们默想下列事件:“在加纳水变成了酒”(若2);水治愈了盲人(若9);在最后晚餐中,耶稣用水为门徒们洗脚(若13)。于是,水的象征意义在耶稣的教导中,愈来愈占重要的地位。最后,“有一个兵士用枪刺透了他的肋旁,立时流出了血和水”(若1934)。“水”从耶稣的肋旁流出来,作为加尔瓦略山的悲剧的结局,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耶稣的死给我们带来生命,在他内的永远的生命流溢到教会中,流溢到每一位信仰他的人身上,在他们内成为:“涌到永生的水泉”。

 

耶稣的“水的象征”,继续存留在教会之内,尤其是在圣洗圣事礼仪中。象征,是以一个有形可见的标记,指出无形不可见的实体。“活水的象征”与“降生的象征”互相辉映。降生象征天主那无形不可见的实体在耶稣身上成为有形可见,成为和我们一样的血肉之躯。耶稣是“象征”,是最崇高的“圣事”, 祂把那居于不可见的光明中的圣父显示给我们,斐理伯代表所有想达到那一位他们无法看见的天主的基督徒,说出自己的愿望和挫败,他说:“主!把父显示给我们,我们就心满意足了。”耶稣回答他说:“斐理伯,这么长久的时候,我和你们在一起,而你还不认识我吗?谁看见了我,就是看见了父。”(若148-9)。对保禄来说,耶稣就是“不可见的天主的肖象”。(哥115)。在耶稣身上具备了圣父所有的智能和知识。圣保禄认为,一旦耶稣降临,并居住在我们中间,下面这一项真理就加倍真实,就是:“天主那看不见的美善,即祂永远的大能和祂为神的本性,都可凭他所造的万物,辨认洞察出来”(罗120)。这项真理是基督宗教与其它宗教截然不同的。其它宗教认为世界上一切都是虚幻的,而灵修便是从具体的经验中超脱。然而对于我们来说,只要睁开眼睛看看,就会体会到连水这样普通的东西也能彰显出天主。

 

水,和其它的大象征一样,极富象征意义。它能给我们无穷的启示,甚至还有更多新的启示有待发掘。难怪大德兰以水的比喻来描述她内心成长各“阶段”中的经验,她所用的水的形象,也许已成为天主教神修史中最出名的比喻。身为一位心灵的辅导者,我发现,即使是今日,要为祈祷者解说天主如何以神秘方法领导那些“入门后的祈祷者”,最好还是用它来解释。目前我们已进入本书的中心。在这一部分,我愿把自己学到的有关天主所用的神秘方法与主内的朋友们共享。

 

然而,在进入大德兰的比喻之前,我想最好还是针对那些讨论祈祷的书以及成长的阶段,说几句说。对天主的行动进行如此的分析,对许多善良的灵魂来说,并不是有趣的。他们会对我说:“我并不需要自我反省、分析,好知道自己在哪一‘阶段’。我只要祈祷,注目着上主,就心满意足了。我不想去思虑自己是在哪一层‘楼台’里。这一切似乎太以自己为中心,也太琐碎了。”按我经验,这种说法是有理由的。度内修生活有一点很重要,就是要冒险去找天主,而终止谈论自己。在祈祷和内省之间有一条很细微的界线,我想每一个祈祷的人,都会在不知不觉中时时刻刻跨过这条界线,而陷入无益的自我分析、自我对话之中。这当然不能称为祈祷。当我们把内心成长阶段当作探讨的主题时,不正是冒着陷入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危险之中吗?那么,我们要如何证明这种讨论是正确的呢?

 

我认为这答案就在当代最好的一本论祈祷的书——鲍思神父的《信德的祈祷》——之中。鲍思神父把讨论祈祷的书比作地图。地图是帮我们找到目的的工具。一个人如果一心一意只想分析自己祈祷的等级,这就像一个人迷上了地图,只把注意力集中在地图上,而忘记了行程和目的地一般,这当然是不对。

 

地图有它自身的价值。查阅地图为的是要知道自己是否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假如我要驱车从洛杉矶到旧金山,仅靠研究地图是一步也到不了的。若在旅途中,我发现自己置身芝加哥,那就最好查阅一下地图,看我是否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如果我不这样做,反而认为地图是人为的,毫无用处,那么我可能漫无目标的在路上徘徊,而始终到达不了目的地。我们不需要把地图贴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在旅途中边开车,边观看,这样会撞车的。把地图放在座位旁,需要时拿起来查阅一下,这倒是一个好注意。

 

大德兰的汲水比喻,可以当作一幅地图,指引人到天主那里去。地图是由熟悉路径的人绘制的。路标、容易混淆的交叉点、少人走又靠得住的快捷方式……都一一标明在上面。地图,不能取代旅行,而是提供导引,它导引那些离开舒适的安乐椅而踏上未知的人。在我们奥秘的内在旅程中,一位好的向导不但为我们有帮助,而且实际上也是非常重要的。那么,就让我们看看大德兰从她的亲身经验中为我们规划的行程图吧!

 

她设法向初学祈祷的人解释一个人如何认真地投身于祈祷生活。她说:“我们要了解什么是我们应做的事,也要考核考核这些工作是不是得不偿失……究竟应该发挥多少工夫”,她说:“初学祈祷的人,正如一个人想开辟一座花园,让天主从中取乐,但这时园中的土地还是荒芜的,长满了杂草。至尊天主要拔除野草,栽上良好的花木。要知道当一个灵魂决定要祈祷,并开始踏上此路时,天主已作了初步的工作。现在,在天主的帮助之下,我们以好园丁的身份用心浇灌,使园中奇花异草欣然滋长。这样他们才不致枯萎,反而开花放蕊,香气馥郁,畅快主心。这样,她便会时常光临,怡然地在园内逗留,憩息在我们的德行中。”

 

以上就是大德兰在她的《自传》第十一章至第二十二章所描写的祈祷生活的比喻。这比喻很简单,初学祈祷的人,有如一个佃农,他的任务是照管一座属于天主并由天主栽种的花园。佃农的首要工作——这正是德兰比喻的中心——是浇灌花园使花木能滋长繁荣。不久我们即将看见,汲水浇灌花园的方法有四种:大德兰将之用来比拟祈祷生活有四个阶段。首先,我们要注意,由于大德兰的比喻太简单了,以致于有一些非常重要的论点几乎被我们忽略过去了。

 

对初学祈祷的人来说,最基本、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选择土地辟建花园的人不是祈祷者而是天主自己。耶稣也会强调过这一点,祂说:“不是你们拣选了我,而是我拣选了你们,并派你们去结果实,去结常存的果实。”(若1516)。在谈论生命之粮的时候,祂曾三次说明,唯有被圣父“吸引”的人才能相信。祂说:“凡不是派遣我的父所吸引的人,谁也不能到我这里来。到我这里来的,我在末日要叫他复活。”(若6443765)。这些话为基督徒是非常熟悉的,但是在我们具体的生活环境中要相信这些话,是何等困难!我们很容易相信是出于我们自己的选择,我们才来到天主身边;是出于我们自己的决定,我们才认真地祈祷、做避静、追随圣召,甚至实践基督徒的生活。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对的,天主从不强迫我们到祂身边。他总是邀请我们,等待我们自由地回答。但是不要忘了,祂永远是发动者,主动者,如果不是上主先吸引我、邀请我,赐给我圣宠使我自由地响应祂的邀请,我就不可能祈祷。也不可能成为一个有信仰的基督信徒。“至尊天主要拔除野草,栽上良好的花木。”就连渴望天主,也都是天主临在我们内的一个明显的标记。除非天主吸引我们,否则我们连和祂相遇的愿望也不可能产生。

 

在大德兰的比喻中,还有一个关键性要点,那就是,水是用来浇灌花木的。水,就是祈祷,是在祈祷中我们对上主的体验,也就是我们所谓的“神慰”。而花园中的好花木,则代表德行,大德兰是一位善于静观的人,她最喜欢的是献身于祈祷的生活;虽然如此,她还认为祈祷的目的并不是它本身。犹如园中的水是用来浇花的,同样,祈祷是用来修德的。我们不会只为了喜欢汲水而汲水,而是汲水为了浇灌花园,使花木生长繁荣。同样,我们在祈祷中寻求对天主的体验,也不仅是为了它本身而已,而是为了使我们的德行得以存活和成长。

 

这些德行是什么呢?是信德、望德、爱德、谦逊、忘我、对别人的需要敏于响应(即圣若望在他的福音和第一封书信中常提到的爱德),我们的祈祷生活是真诚的、有益的。

 

事实上,是上主先把德行种植在我们身上,然后我们的德行才得以成长,才“吸引”天主。因此,不论是开始度祈祷生活,或是在已开始的祈祷生活中坚持下去,一切都得依靠天主的圣宠;然而天主也给我们空间,让我们自由地回答祂。爱,是一种对话。除非双方都开口说话,否则对话不能成立。圣依纳爵·罗耀拉在《神操》中进一步指出,藉行动来交流,胜于用语言来交流。他说,表示爱情,行动胜于言语;真正的爱情包括“互相”交换礼物。当我们爱天主时,我们既是给予者,也是接受者。我们的礼物——爱德的行为,也就是我们在生活中所培育出的德行。因此,大德兰说:“在天主的帮助下,我们以好园丁的身份用心浇灌,便园中的奇花异草欣然滋 长……这样,祂便会时常光临,怡然地在园内逗留,憩息在我们的德行中。”

 

上主是园丁,我们是祂的助手或者是“佃农”。花木是德行,而水是祈祷(更确切地说,水是在祈祷中对天主的经验,意即我们所谓的“神慰”)。我们的任务是浇灌天主的花园。大德兰运用这些来表达其比喻的核心:“现在就让我们思索一下,究竟要用什么方法来浇灌这座花园?我们该做些什么工作?这些工作是否得不偿失?须耗费多少时间?我认为灌溉园子的方法有四种:第一,从井中取水,这为我们是很费力的。第二,以辘轳(或称卷扬器、绞盘)汲取井水,然后以带有水桶的水车浇灌,有时我用这种方法汲水,这种方法费力少而供水多。第三是引来河水或溪流,这种方法当然较好,因为土地被浇得更匀透,而且也不需要屡次灌溉,园丁可以省去好多工作。最后一种方法则是甘霖沛降,这是天主自己在工作,我们丝毫不必费力;这是最好的灌溉方法 ,远超过我们所说的任何方法”。

 

因此,灌溉花园的方法有四种:一、用手从井中汲水;二、用“辘轳”(在今日我们用的是“抽水机”),这种利用机械装置的方法帮了我们不少忙,使我们得水多而出力少;三、引河水灌溉,这样,水是现成的,只要将水导引到花根部就行;四、甘霖沛降,这是雨水浇灌花木,用不到我们费一点力。在《自传》第十一章中,大德兰接着又解释,如何将这四种方法应用到祈祷上。她的目的是双重的:她想为那些在祈祷路途中的人提供一幅地图;另一方面,基本上她写的是《自传》,所以目的是要让她的神师能对她在祈祷中不寻常的经验有所辨别。后者与我们无关,我们有兴趣的是前者。在此,大德兰描述的是,一个真诚追寻天主的人,天主在她的祈祷生活中,通常如何进行其工作。从我的经验来说,这一描述真是淋漓尽致。接下来,我要借助大德兰的诠释,来探讨这四种汲水的方法,并指出如何将它们应用到每位祈祷者的神修道路上。

 

浇灌花园的第一种方法,是用手从井中提水。这是很艰辛的劳力工作,而所获得的水却是很少。有一次,我在安蒂克作退省,记得当时注意到一位园丁正在屋子附近的一口井旁打水。这口井大约有四十英尺深,吊桶不大。他把吊桶投到井底,装满水,小心翼翼地提上来,生怕将水泼掉。就在这时,我深为大德兰的比喻所感动,她所举的比喻真是太贴切了。每一小桶水从井里摇晃地被提上来,不可能满水;拎到园子那边,只能浇几棵花木。花木被烈日晒得焦干,而水,花了好几分钟才提上来,拎过来 ,一浇就没有了。还记得我当时在想 ,园丁的工作多么令人厌烦,一直不断地重复同样辛劳的工作,而效果却是那么少。

 

这就是大德兰所愿意表达的图像。它和我们开始祈祷时的情况相仿,我们在《向主开放》第六章“初学祈祷者所用的方法”中,称这为默想、默观。汲水和提水的艰苦工作,就好像我们努力用理解力与想象力去认识天主。少量的水,是指我们费了好大的力量才偶尔同上主有所“接触”。在《向主开放》一书中,我们看到传统上教导那些开始学祈祷的人,在祈祷最后,献出一段时间来进行对话,和天主谈谈有关我们在祈祷中所思考过和瞻仰过的事情。我们整个的思考和想象仅在这一段时间内结出一些热情的果子,也就是结出一些与上主接触和体验上主临在的果子。初学祈祷者往往耗费许多力量而获得这么一点点的“水”。我们不仅要想,耗费这么多时间是否值得?

 

在大德兰看来,这是值得的。我们花费的辛劳,虽然还看不见效果,却有它特殊的目的。她说:“开始专务祈祷的人,可以说是那些费力从井内汲水的人。他们为了收敛自己那分心走意的感官,费去不少心力。这确实是一件艰巨的工作”。问题在于我们的生活过得太散漫,太肤浅了,关心的事不少,却从未深入任何一件事情。真正想要学习祈祷,首要的问题就是对祈祷要认真,对天主要认真。小孩子们注意力集中的时间很短,因此,小学初级班的老师每三十分钟就要改变主题。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注意力集中的时间要长的多。但是我们仍像玛尔大那样喜欢“为了许多事而忙忙碌碌”,要我们专注于一件必须的事,倒很困难,我们脑海里纷杂的情况,正像一个中学生坐在电视机前做功课,而室内又有许多人走进走出。任何人都会觉得这种情况不太对劲,这也就是为什么像超觉静坐这一类的修持方法在今日蔚为风气的原因。这些方法是艰苦的,但是它们能产生宁静,使人心神集中。为此,实践者的努力是值得的。

 

大德兰把专注看作是真正的祈祷所必备的条件。她接着说:“开始专务祈祷的人要渐渐地养成习惯,不去注意他们的所见所闻,特别是在祈祷的过程中,更要练习做到这一点。”在《向主开放》的第四章中。我在“趋于宁静”这标题下,探讨了达到宁静的方法。我认为,这是祈祷生活起初的也是最基本的一步。但是即使在用手从井中打上水的默想初期阶段,在祈祷中还有更多的事发生,而基督徒的祈祷也不仅是达到宁静和注意力而已。即使在这一阶段,在祈祷中还有更多的事发生,而祈祷之所以是辛苦的,还有其它理由。大德兰指出两点:“初学祈祷者单独地、寂静地回想他们过去的生活;的确,无论是开始修德者或是精修者,都应该时常回想过去……首先,那些开始祈祷的人,都会有悲痛的感觉,因为他们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后悔了过去的罪过(他们大可相信自己后悔了,因为他们已决定真心地事奉天主)。然后,他们努力地默想耶稣的生活,而这也让他们的理智感到困倦。”

 

可见,除了努力使自己达到宁静以外,还有另两个理由使初学祈祷者感到吃力。这二个理由便是:好的祈祷是建基于坦诚的自我认识之上,而坦诚地面对自己,对我们来说,是件痛苦的事;另外,还要努力认识基督,特别是我们不能像遇见另一个人那样地去和基督相遇(看见他、听见他、接触到他)。由于以上这两个原因,因此大部分的人都喜欢过一个散漫的、心不在焉的生活。他们也许会说:“我倒是想有一些空间,静静地思考一下。”但是,当他们真有了这样的时间,他们又不知如何利用了。即使像我这样一个祈祷多年的人,也可能有这种情况发生。我向往安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但是,一旦真的有空,要真诚地、深深地面对自己和天主,却又难上加难。空闲的时间很容易使人倾向懒散,对过去和将来大作白日梦。我的情况是如此,那么那些开始学祈祷的人又如何呢?他们还未认识到天主,还不知井中是否有水,还不知道花费力气是否值得,岂不更心猿意马,满脑杂念吗?

 

大德兰的看法是对的。除非一个人对自己和耶稣基督有坚固和真诚的认识,否则决不会有坚实的内修生活。你当然不会去爱那些你还不认识的事物。我们必须先在耶稣基督身上认识天主,然后才爱天主。要适当地爱自己(这为任何真正的神修都是基本的),必须先真正的了解自己。以上两点,是第一种汲水方法所要求的劳力工作。天主把花园交托给我们,而我们作为佃农的主要任务也就是这些。

 

在《向主开放》中,我已经为那些开始学祈祷的人描述了祈祷的方法——默想和默观。在默想之中,天主吸引我们去爱祂,我们要运用理解和推论的能力,去加深我们对那位吸引我们去爱祂的天主的认识。在默观中,我们寻求的是同样的认识,但是运用的即是我们的想象力。我们运用想象力重新体验上主生命中的事件。而且我们每一个人具体的生命史也成为耶稣生命事件中的一部分。大德兰说:上述两种方法为初学祈祷者都是必要的。默想和默观究竟要运用何者?这得视我们的性格、当时的圣宠,以及我们所选用的圣经章节而定。无论运用的是默想和默观,主要的泉源都是祝福;因为对基督徒来说,在耶稣身上,天主把自己启示给了我们:“斐理伯,这么长久的时候,我和你们在一起,而你还不认识我吗?谁看见了我,就是看见了父”(若149)。但问题又来了。我们不能像斐理伯一样,看见耶稣的血肉之躯,我们都是耶稣对多默所说的那些没有看见而相信的有福之人。那么,我们要怎样透过耶稣去认识圣父呢?圣若望在他的祝福的第一结语中告诉我们,写圣经的目的就是要使我们在圣神的言语中“看见”耶稣,并且认识圣父。他说:“这些所记录的,是为叫你们信耶稣是默西亚,天主子,并使你们信的人,赖祂的名获得生命”(若2031)。默想和默观使我们彻悟福音中标记的意义,并使这些标记为我们的生命也成为真实的。默想和默观领我们达到信德,而信德因着耶稣之名领我们达到永生。

 

因此,默想和默观可说是基督徒祈祷生活的开端。它们领我们达到活泼的信德,使我们对天主有所体验。用大德兰的比喻来说,在井边的一切工作,并不为了工作本身,而是为了能汲取到水——这水就是我们所寻求的对天主的体验。这水将在我们内成为涌到永生的水泉(若414)。为此,讨论祈祷的书藉,传统上都强调对祷的重要性,在对祷中,我们由衷地把我们在深思中所看到的提出来同天主交谈……初学祈祷者,也要这样做。即使井正在挖掘,我们也不要忘记,掘井为的是汲水。我众叛亲离不是为挖井而挖井,而是为了饮用生命之水而挖井。辛苦掘井所得的报酬,可能只是涓涓细流。但是,流水虽细,还是很重要的。它是地下喷涌泉源的一种预兆、一种允诺。这允诺吸引我们在希望中往前迈进。

 

由此产生的危险,是我们急于寻求成果而易于丧失耐心。一次良好的退省、一席鼓舞人心的宣讲,或者一个好朋友的善表都可能激起我们的热情。有了热情而没有后续动作,热情便会很快消失。热情可激起许多行善的计划,许多人一生中充满了这些计划,可是从未实现过一件,这种作风可称之有头无尾,甚至只不过是昙花一现,天主的工作不是一瞬即逝的,它是森林之火,闪烧在树根之间,几天、甚至几个星期也不为人报觉察。

 

如果我们耐心地坚持,我们的希望得以实现的日子终会来临。那时,“体验到天主”的水会畅流无阻,相较之下,默想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这就是大德兰所说的第二种方法:以辘轳汲取井水,然后以带有水桶的水车浇灌。她诠释道:“有时我用这种方法汲取水,这种方法费力少而供水多”。辘轳对今日的一般读者而言,无太大意义,今日我们用的是抽水机。用抽水机汲水当然要容易得多,因为机械为我们出了不少力。压几下抽水机手柄,水就源源流出。

 

这抽水机的比喻如何用到祈祷上呢?我们用这第二种方法汲取祈祷之水时,还是来到了默想和默观的井边。我们仍旧用我们的官能、我们的推论和想象,来寻求对天主的体验;但是在我们运用官能时,费力少而汲水多。我自己曾和一批开始学习祈祷者,一起经验到这一点。有一次,我带领一些初学祈祷者作退省,我建议他们以若望福音第六章耶稣谈论生命之粮的章节为默想题材。几个小时以后,他们回来问我说,接着应该做什么。“我默想完了第六章,又默想过第七章和第八章,接着要默想什么?”“你有什么心得吗?”“是的,我从中获得了许多有益的思想。现在我准备换个默想题材了。”一、二年之后,还是这一批初学祈祷者来作退省 ,我还是建议他们默想若望福音第六章。这一次,他们的体验竟然完全不同。第二天,他们对我说:“第六章的内容是如此丰富,如此有益,我竟无法把它默想完。整个的一天,我都用在第一部分上面。你建议我默想的圣经章节真是太丰富了!”

 

在这一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水开始畅流了。我们在推论和想象上稍作努力,所产生的神慰竟是如此之大。天主提供了一架抽水机,使我们的努力产生了极大的效果。也许这是我们第一次了解和天主在爱中相遇的祈祷,是何等有意义,何等喜乐!

 

一九五○年,我开始耶稣会的初学生活。对这一段时日,我记忆犹新。当时,真是圣召特别多的辉煌岁月。我们共约一百二十五位初学生,挤满了两大间自习室。每人一张书桌,除了书桌以外 ,还有一把木制的跪凳。在当时,跪着祈祷是“严格规定的”。如果有人不跪,而是站着或坐着,那就很可能会被初学导师召去,导师会委婉地问他是否病了。有多少个早晨,我跪在那里,努力想做好默想,但膝盖的疼痛使我心烦意乱;我心里想祈祷到底是什么,我是否真能发现祈祷的意义。我辛苦地默想,而这辛苦仅换来一点点热情。更糟的是,我周围的人,他们似乎都发现了内心喜乐的泉源。最糟糕的是,一位初学生(现在是一位卓越的神父,也是我的好友)好像经常把他内心深处的领悟和感受记录在神修日记内。他表面上的成功,更使我感到自己的失败是多么可悲。对他和其余的人,我感到有些愤恨。为什么他们所获得的,我就永远得不到呢?

 

几年以后,我得知,他们大部分的人都没获得什么。他们当时所想的也和我所想的一样,甚至他们还认为我似乎是唯一一位发现祈祷秘密的人。多年来,我经常重述这故事,听者根据自己的经验对我所叙述的事,也都有同感。他们也都知道,这故事自有其幸福的结局,就是:如果我们能在这奇妙的境遇中坚持下去,终究有一天会来到,那时我们必将亲自发现我们所谈论的这一切。也许是在突然之间,神慰之水开始涌流了。天主提供给我们一个无形的抽水机,来增加我们微薄的能力。于是我们也会明白我们周围的人先我们而发现的秘密。一切都会变得生气勃勃,圣经中的每一行字,世上的每一受造物,都对我们述说慈爱的天主和天主的慈爱。这是我们内修生活的春天。这情况有时发生在退省之中,一位修士可能会对我说:“你建议我用来祈祷的那段圣经真是恰当,它就是对我而说的,使我深受感动。”我知道,一旦向水机启动,任何一段圣经或任何一件事,都能把天主启示给人。

 

这是内修生活的第一次真正的突破。我们开始懂得为什么要说祈祷是“爱”而不是“想”了。大德兰称这种祈祷为安息的祈祷。她对此作了以下的说明:“现在我们要叙述叙述,园主所指的第二种汲水方法:利用辘轳及水桶。园丁利用此装置所汲得的水不但较前者多,而且不太劳累,也用不着无休止地工作下去,他可以休息一会。现在我要把这种方式,运用到所谓安息的祈祷上,并加以描述。”

 

“在此,灵魂已经开始收心,他已经濒临超性的领域了;不过他即使竭尽所能,还是不能靠自己的努力而达到超性领域。的确,有的时候,他似乎仍然运用理智在工作;他为辘轳的运转以及水桶是否装满了水而疲备不堪。但在这种情况下,水位比较高了,因此,所费的力气比起从井里汲水毕竟少多了。我是说,水离灵魂更近了,因此圣宠将自己更清楚地启示给灵魂了”。

 

上面的话使我们了解,为何大德兰称这种新的祈祷方法为安息的祈祷。祈祷的人“所汲得水不但较前者多,而且不大劳累,也用不着无休止地工作下去,他可以休息一会”。这时,就好像好友相聚令人感到高兴一样,人的心里对天主的临在,也自然产生一种喜乐。当好友相聚时,彼此并不会考虑要如何交谈,也不会去分析彼此间的关系。好友在一起,彼此不会“想”对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没有关系,反正“在一起”就是幸福。那时,或是谈话或是静默。一切都是自发的、轻松的;没有困难,也没有矫揉造作。我经常用以下的事情做比方:假如你有一位好朋友,他住在远方。一天这朋友突然来看你,当他踏进你家门口,招呼你的时候,你对他说:“请别和我说话,我正忙着想你。”这时,你的朋友必然会回答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想我。我既然在这里,你就该同我在一起,和我说话。”这就是默想、默观,和真正祈祷之间的区别。默想和默观是对上主和他在我们生命中的地位进行思考,而真正的祈祷则是同上主在一起。可以说,当我们开始利用第二种汲水的方法时,我们已开始学习如何真正地祈祷了。所有艰辛的“设法认识”,已经开始在喜乐中结出“与祂同在”的果实了。

 

当然,正如人间的友情一样,这种转化通常要有一个渐进的过程。我们要和另一个人怡然自在地相处,其过程是缓慢的,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有时候彼此感到很融洽,有时候又感到很局促,两种情况交织在一起。为此,我们可以明白为何大德兰的比喻是如此的恰当,也可以了解为何她要说:“有的时候,他似乎仍然运用理智在工作;他为辘轳的运转以及水桶是否满水而疲备不堪。”当这种情况发生时,表示我们又回到默想和默观的井边,我们还是在探讨天主是谁。但是,现在我们已经会用更多的时间去品尝井水了。井水似乎常升到井面上来了。犹如我方才所说的,处在这种新的关系之中,我们首先会感到一些自在。因为我们已习惯于要做些事,静止那里反而感到不自在了。

 

然而,当我们处在安息祈祷的寂静状态时,我们又会怀疑自己是否真正在祈祷。经常有人问我说:“我不能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祈祷很平静,但大部分时间,却感到一片空白。”如果我问他们:“你感到纷挠不安吗?”他们回答说:“不,不。我祈祷时感到很满足,很幸福。但是,似乎我该做些什么事吧!有时候,我怀疑自己变得很懒惰了。当时,我甚至不敢肯定自己是否在睡觉。我怕我的祈祷不但没有赞美天主,反而冒犯了天主。”我通常要问的是这一点:这些疑惑是发生在祈祷当时,还是在以后对祈祷反省时发生的。回答往往是:“以后。祈祷时我感到非常满足和平安。”要确定是否是真正的祈祷,这就是一个很好的记号。如果一切正常,表示天主临在;而疑虑仅是在反省和分析时发生,那么对这些疑虑我们就可不必多加注意。当然,由于人性的脆弱,我们很可能上当或自欺。但是这一件事倒是不难处理的。我提出两点建议:第一,要对一位好的神师坦然开放,并准备透过他而听从天主的声音,如果神师认为你在正确的道路上,那么就相信他的判断,放心地前进。第二,真诚地对天主说:“上主,你照顾我远胜于我自己照顾自己,你知道我愚顽,你不会开我的玩笑,因此,如果我自己欺骗了我自己,请你使我醒悟。在你没有指示我以前,我将信赖你和神师,继续平安地走宁静之道。”

 

大德兰试图对祈祷中发生的这些事作以下的解释:“这是我们内在官能的凝聚,使我们更能享受气味芬芳的快乐,但是这些官能并没有丧失,也没有入眠;只有意志不知怎么地竟自作俘虏。它让自己成为天主的俘虏,如同那甘愿成为受人俘虏的人一样。主耶稣啊!愿你的爱情在此时帮助我们,将我们的爱情紧紧的束缚起来,使我除了你以外,不能再贪爱其它事物”。在这段文字中,大德兰的言语有些晦涩。这是由于她想描述自己经验中不容易说得明白的地方。不过,她的基本思想还是相当清晰的。

 

她所指的官能是意志、理解力和记忆力(或想象力)。一般说来,它们既活耀而又散漫。在祈祷初期,当我们运用理解力去学习默想或用想象力去学习默观时,要让它们专注在我们祈祷的主题上,是非常费力的。以后,虽然还是有些吃力,但逐渐地我们有办法让它们专注了。现在,我们靠天主圣宠的抽水机,开始用第二种方法汲水了,官能已容易集中,也就容易“凝聚”起来。这时依靠天主的成份多,而靠自己努力的成份就少了。于是,意志被天主的爱所“俘虏”,也自然而然地被天主完全占有。

 

那么,其它的官能,也就是理解力和想象力又将如何呢?当我们开始来到井边时,它们不是都吃力地工作过吗?大德兰说,只有意志被俘虏,其它官能“并没有丧失,也没有入眠”。它们以某种方式活动着,并投入我们的祈祷之中。这里,首先被天主“俘虏”的仅是意志。大德兰描写想象力和理解力的活动,说:“其它两种官能也来帮助意志,使意志可以享受这么大的祝福。不过我们须知,意志与天主结合为一,可是它仍然因这两种官能而麻烦与罗唆。当这些事发生时,意志不该予以顾虑,它只要留在和平与安息中就好了,如果意志不顾一切设法使理解力和想象力收敛,那么它将与它们一齐受累”。

 

大德兰对理解力和想象力这时如何来“帮助”意志,语焉不详。但是请你回忆一下,我们对某人的思念是如何激动我们的心灵。这里且不讨论新的理解力或顿悟等问题,只是讨论“回忆”。一九三七年,我父亲死的时候,家里送给每位吊唁的亲友一张简单的纪念卡。上面写着:

 

请以喜乐之情怀念

乔治·格林

一九○六年三月二十日生,一九七三年六月七日殁

 

“以喜乐之情怀念”,这短短的几个字包括了我对父亲之爱的全部意义。多年以来,我每天怀念他:怀念他的文雅、乐观、坚强的信德、他的声调、脾气和成见。他不顾我母亲反对,束了腰带还要用吊裤带,生怕自己突然增加重量时发生意想不到的事!他确信民主党(尤其民主党政客)不能升天堂……这些都在我的脑海里,即使今天,我偶尔还会对父亲的人格和品德,有新的发现。通常而论,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回忆,便会为心灵带来喜乐。

 

对此上主也是如此。当耶稣将死的时候,祂希望我们记得祂对我们的爱,希望我们记得祂。每次举行圣体圣事的时候,就是“为了纪念我”而这样做。我认为,基督徒的定义,可以说是:一个真正怀念上主的人。有这么一首美丽的歌:“我所要求于你的,就是请你永远记得我爱你。”当我们的祈祷变得更安宁,当我们开始用第二种方法从井中汲水时,我们的理解力和想象力便成为纪念吾主和他对我们爱的官能。纪念,能推动意志去爱上主,就像我对父亲的怀念能感动我的心灵一样,这就是“以喜乐之情怀念”。我认为,这就足以说明大德兰所说“其它 两种官能也来帮助意志”的意义所在。抽水机的工作主要是指记忆的工作,它引发了“喜乐之水”的涌流。

 

然而大德兰说,理解力和想象力这二个官能可能打扰意志的爱情工作。她费了许多时间讨论这种干扰:“当这些事发生时,意志不该予以顾虑,它只要留在和平与安息中就好了。如果意志不顾一切设法使理解力和想象力收敛,那么它将与它们一齐受累”。大德兰把这时的理解力和想象力比作鸽子:“这两种官能,好似两只鸽子,他们不喜欢主人白白给他们的食物,而愿到别处寻找”。大德兰的意思是说,理解力和想象力原先忙着寻找那些足以感动心灵的领悟及意象,现在似乎作“壁上观”了,她们离开了祈祷的工作,即使参加,也不过是参加一部分。它们本身都是非常活跃的官能,不断地工作,甚至在我们熟睡时也不停止;现在天主已不太求助于它们来感动我们的心了,在这种情况下,它们难免要感到纷扰不安了。

 

我找到另一个比喻,帮助我们去了解大德兰谈论鸽子的用意。设想你和我正在严肃地谈话,也许就是在谈论祈祷。正当我们谈得兴致很浓时,你的小侄儿和小侄女也在身旁。他们对我们所谈论的祈祷内容兴趣不大,于是感到焦虑不安,便吵嚷起来以引起我们的注意。也许会呼喊你的名字、推你、拉你,叫你注意他们。如果你还是不理他们,他们最后便会擅自跑到外面去。这时,他们不是捣蛋破坏,就是躲到角落里玩耍。我要说的意思就是:在安息的祈祷中,天主直接对我们的意志工作,而理解力和想象力就好像那小侄子和小侄女般,它们好像都被排斥于爱的工作之外,而这工作是大人们(天主和意志)所进行的,于是它们也像小孩子一样吵嚷着希望引人注意。这种情况我们称之为不故意的分心。它们不是我们找来的,也不是我们故意保存的,它们仿佛是“不速之客”,但有时,却很顽固,驱之不去。那么,我们该怎样对待它们呢?

 

答案也许出乎你的意料,但却是最好的答案。那就是:不要理它们。我们的官能就像小孩一样,不可能理解或参与大人们的谈话,它们只寻求那些对他们有意义的事物。倘若我们不断地想控制它们,使它们保持安静,倘若意志不断地要压制理解力和想象力,那么意志的所有力量就会完全消耗在斗争之中,意志与天主爱的接触也就失去了。通常说来,最好是不理会想象和思想的此起彼落,除非它们的吵声太大,使大人们的谈话不能进行;在这样的情况下,惩戒一下就可以了。如果我们不理会它们,它们将渐渐地安静下来,这时,才是大人们──意志和天主──深深地在爱中相遇的良好进机。

 

这整个的过程是非常奥秘的。但是我想,用大人和儿童来比拟,多少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事情的经过,而且,尤为重要的是使我们懂得如何去应付。在我们祈祷生活开始的时候,当我们利用官能去思念天主时,问题在于“专注”,就是把我们的思想对准祈祷的主题,不要转移到其它事上。在这个时候,我们要尽力训练自己的思想和想象。等到我们的祈祷由认识过度到相爱时,焦点转移了,现在是意志在爱了。这时,动作已不集中在思想和想象上,它们只是帮助意志去进行爱的工作。它们做的只是回忆,间或也欣赏着意志在爱天主时所充满的热心思想和意象。但它们往往又感到不满足,因为它们已不再是注意的焦点了。这就好像孩子们去参加宴会,人们的注意力已从他们及有关儿童的事物上,转移到与大人有关的事物面上一样,它们也会像儿童一样吵着要别人来注意自己。如果我们耗费时间去控制它们,那么正好把注意力转向它们,使它们懂得,以后遇到不被大人们注意的情况时,可以采取什么方法。如果整个的家庭生活都集中在孩子的要求上,是要把孩子惯坏的。

 

起初,我们或许会奇怪,在祈祷生活的这一阶段,大德兰怎么劝告我们说,干脆不去理会分心。, 现在终于明白了。当理解力和想象力干扰意志爱的工作时,大德兰说:“当这些事发生时,意志不该予以顾虑。它只要留在和平与安息中就好了。如果意志不顾一切设法使理解力和想象力收敛,那么它将与它们一齐受累”。

 

幸而,这汲水的第二种方法并不是最佳方法。虽然抽水机大大减少了用手从井中汲水的辛劳,但是,它毕竟还包含着一些劳动,诸如理解力和想象力的问题以及分心的问题等,这些我们在上文已作了讨论。这里还有更好的方法,这就是大德兰称之为第三和第四种汲水的方法。这两种方法完全出于天主的恩惠,我们人对此完全无能为力。在正常情况下,要等到我们献身于祈祷生活多年之后,它们才会出现。在此,我要简要地讨论一下这二种方法,为的是让我们更认清天主引导那些切望完全自我奉献的灵魂所走的道路。

 

为浇灌天主的花园,汲取祈祷之水的第三种方法,“是引来河水或溪流,这种方法当然较好 ,因为土地被浇得更匀透;而且也不需要屡次灌溉,园丁可以省去好多工作”。第四种方法“是甘霖沛降,这是天主自己在工作,我们丝毫不必费力;这是最好的灌溉方法,远超过我们所说的任何方法”。大德兰所举的比喻,生动活泼,她所想表达的基本过程一目了然:我们的内修生活一阶段、一阶段地进行,愈到后来,天主的行动愈多,而我们的行动则愈少。开始时,要汲取热情的水,必须用手从井中提取,劳动的强度大,而水的获得却少。后来上主提供了抽水机(安息的祈祷),虽然我们还得用官能做些工作(主要是回忆),但这时劳动量已大为减少,而水的产量已明显提高了。有一天,只要天主愿意,我们会发现一条溪水流进了花园。水已经来到,我们却不费力。虽然我们似乎不需要做回忆的工作,但天主来到我们身边,我们不必费力去找他。我们清晨起来,提着水桶来到井边。啊,你瞧!上主的水已经来到我们脚前。

 

那么,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呢?大德兰说,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将水“导引”到花木的根部。祈祷的本身不是目的,它是用来浇灌“花木”,培育德行的。在大德兰的比喻里,如果溪水流到旁边,而没有流到花木的根部,这是毫无用处的。在这一阶段,溪水的流入,我们固然没有费力,但身为佃农我们还有一个灌溉的首要任务。天主圣爱之水流入我们的心中时,我们没有费力,但我们还应该通力和祂合作,使溪流成为天主花园中浇灌德行的生命之水。

 

溪水流过花园,是指天主完全取代了祈祷的工作,这种经验对那些尚未有此体验的人来说,是无法解释清楚的。至于第四种汲水的方法,那就更无法解释了。这第四种方法其实不能称之为“汲水”,因为是天主在沛降甘霖。这时候,我们真正是什么也不用做,连引水灌溉花木都不必做了。唯一可做的就是坐在树下,让雨水落下。我早已说过,对没有体验过的人而言,这是不可言传的。我读过大德兰《自传》的第十六章至二十二章,其中所讲论的就是这两种方法。我读了不知有多少遍,似乎每遍的领悟都不同。有几次我认为自己永不会真正地完全领悟它们!

 

尽管天主的工程是奥秘的,但基本上它还是清楚的:随着我们的成长,天主所做的工作愈来愈多,而我们做的却愈来愈少。正好大德兰所说:“现在,天主真正愿意帮助园丁,我们甚至可以说,他愿意取而代之呢。他现在几乎是代替园丁做一切事”。这些话的意思是说,我们的祈祷愈来愈成为是我们把时间献给天主,由祂来塑造我们,改变我们。随着我们的成长,祈祷的艺术真正成为把自己当作陶工手中的粘土。这说起来很容易,却是我们所学习的事情中最难的一件。我们作九日敬礼,我们为了天国而努力工作,我们继续作默想,我们亲手掌握自己的命运等等,这些都比这事容易多了。为什么我们之中只有那么少的人,在今世能完全体验到天主对我们的爱,这便是一个真正的原因。本书的第二部分将对此做进一步的讨论。

 

对于那些乘风破浪勇往直前的幸运者来说,一个神奇的新世界正展现在眼前。这世界比哥伦布和麦哲伦偶然发现的新大陆更奥秘、更陌生,而且在开始时也更哧人。那些“呆不出户”的人,听到他人提起这新世界,他们听听也就算了。唯有极少数的人,他们在天主圣宠和自己慷慨之心的摧迫下,投身茫茫大海,只有他们才真正了解探险家的话是真是假。

 

第二章 水是为了浇花的
 

对神修生活上的麦哲伦和哥伦布来说,探险已经开始,陌生和未知的海洋正开展在他们面前。他们对“家人”还有什么系恋吗?当他们聚在船上祈祷时,会不会感谢天主“使他们不像其它人”那么世俗化,那么胆怯,那么留恋其他事务,而不能投向无际的大海?他们能否摆脱捆绑卸下包袱,集中精力而勇往直前?

 

基督宗教对上述问题的答复并不是那么公式化的。有时候,有些在宗教上具有优越感的人,会对普通民众作出这样严历的法利塞式判断:这些人太世俗化了,无法寻获天主,他们只配受到轻视。即使在早期的教会中,许多遁隐于沙漠中独修的人似乎也有这样的态度。当代在隐修院中度着静观生活的某些隐修士,也有这样的思想。直到最近十年,这种“遁世的神修”才有所改变。由于教会深深受到社会思潮的影响,遁世的思想显然已不为人们所接受。

 

那么,福音的真理是怎样的呢?正如我以前所说的,它很难用一句简单、明确的句子来涵盖。但是,耶稣毕竟说了一些很强硬的话,听上去好像是要反对世界似的。路加福音被公认为一部“关心社会的福音”,我读了其中相当著名的一段以后,深受大感动。他们正走的时候,在路上有一个人对耶稣说:“你不论往哪里去,我要跟随你。”耶稣对他说:“狐狸有穴,天上的飞鸟有巢,但是人子却没有枕头的地方。”又对另一个人说:“你跟随我吧!”那人却说:“主请许我先去埋葬我的父亲。”耶稣对他说:“任凭死人去埋葬自己的死人吧!至于你要去传扬天主的国。”又有一个人说:“主!我要跟随你;但是请许我先告别我的家人。”耶稣对他说:“手扶着犁而往后看的,不适合于天主的国。”(路957-62

 

有人以为这段圣经章节的前部分旨在宣扬物质的贫穷,表明耶稣同群众一样,穷得连自己的家都没有。我认为这是错误的诠释(我认为这是种误解。因为它似乎和整部福音中的耶稣形象不协调。耶稣的观点似乎是说,他完全把自己交付给圣父,因而不能在任何地方生根,在任何地方安顿)。那么,下面的几行又如何呢?是否真的叫人不要去埋葬死人?或者真的要人离弃家庭到此地步,甚至连再会也不说一声?这样的神修听起来不但是出世、遁世,简直可说是反对世界了。这段经文所提出的不寻常要求,在福音中却是无独有偶的。当耶稣对富家子弟提出放弃家产的要求,而此人由于家产丰厚而忧闷地离去时,耶稣的话不也相当严厉吗?耶稣对他说:“骆驼穿过针孔,比富人进天国还要容易”(玛1924)。门徒们听了非常惊异说:“这样,谁还能得救呢?”耶稣毫不妥协地回答:“在人不可能的;但在天主,一切都是可能的。”

 

在耶稣对门徒所说的话中,似乎有一种明确的、不寻常的意味:要做基督徒,不是一件无意识的事情,基督宗教也不是一个群众现象。这在若望福音第六章中,也表示得很清楚。当时,耶稣向群众们提出信德的要求,群众第一次背离了他(若641)。同时他的许多门徒也拒绝他所说的关于圣体圣事的启示,便对他说:“这话生硬,能听得下去呢?” (若660)。可是他还是坚持下去,于是门徒中有许多人“退去了,不再同他往来”(若666)。即使耶稣的要求使那些真正追随他的人离去,耶稣还是没有打退堂鼓。他仅是转身问十二位宗徒说:“难道你们也要离开我吗?”对福音的要求,人可以自由接受,也可以自由离开。但是任何人不能把这要求变得更为大众化、更合理化、更合胃口,却又继续跟随耶稣。伯多禄对耶稣的回答,反映出所有追随耶稣的人在做选择时,所产生的痛苦:“主,唯有你有永生的话,我们去投奔谁呢?”(668)伯多禄和那些离开的人一样,也感到耶稣的话难以接受。他坚持同耶稣一起,并非是认为他的话合理,而是因为在耶稣身上找到了天主。难怪耶稣在这之前说:“凡不是派遣我的父所吸引的人,谁也不能到我这里来”(644)。

 

这一切都来自信德,即《希伯来书》作者所说的:“信德是所希望之事的担保,是未见之事的确证”(111)。伯多禄所说的:“主,我们去投奔谁呢?”这句话中的合理成份,就是在于信德的合理性。如果耶稣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那么放弃他,才是真正的愚蠢,才是绝对的不合理。但是,信德的要求对我们人类的理智和情感来说,是不合乎口味也不容易消化的。潘霍华──一位寻求基督信仰的大师,曾说出了这么一句美妙的话:“天主一旦号召一个人,就是命令他去死。”这句话成了我内修生活的警句。它精彩地抓住福音召唤的核心:“谁若愿意跟随我,该弃绝自己,背着自己的十字架来跟随我。因为谁若有意救自己的性命,必要丧失性命;但谁若为我的原故,丧失自己的性命,必要获得性命”(玛1624-25)。耶稣说这些话,是因为伯多禄对他第一次预言受难起了强烈的反应。伯多禄曾说:“主,千万不可!这事绝不会临到你身上!”耶稣答复伯多禄说:“你所体会的不是天主的事,而是人的事。”天主号召人去死,从人的角度来说,不论对耶稣还是对他的门徒,都是不合理的。

 

因此,以我的看法,基督徒是特选的精英。他们不是由种族、智力或经济地位中所选出来的少数人,而是被选出来为了真正、完全地投身于十字架和死亡。这不是一种群众现象,或一种平庸的宗派。一旦这十字架和死亡路线被人照着去生活或宣讲时,耶稣基督的好消息就显露出来了。伯多禄必须艰苦地上好这一课(“撒殚, 退到我后面去!),我们又未尝不是如此。

 

除了十字架和死亡外,基督还提出一个基本的要求,就是彼此相爱。我们要爱弱者、跛者、富者,甚至要爱仇人。圣保禄在《致格林多人前书》第十三章中大唱“爱德颂”,这是他心目中基督徒团体的最高德行,与其它德行紧密相连(在这一切以上尤该有爱德,因为爱德是全德的联系)。在若望福音和书信中,“彼此相爱”的诫命更是达到了最高峰。在最后晚餐中,耶稣强调说:“如果全心全意之间彼此相亲相爱,世人因此就可认出你们是我的门徒”(若13351512)。这是耶稣的“新诫命”,是祂在即将死亡。即将和门徒离别的时刻一再强调的。彼此相爱,也是《若望一书》的主题,下面这段圣经章节把若望的教导发挥到了极点:“假使有人说:我爱天主,但他却恼恨自己的弟兄,使是撒谎的。因为那不爱自己所看见的弟兄的,就不能爱自己所看不见的天主。我们从他蒙受了这命令:那爱天主的,也该爱自己的弟兄”(若一420-21)。

 

耶稣的山中圣训更把彼此相爱推广到朋友和基督徒的团体之外:“你们一向听说过:“你应爱你的近人,恨你的仇人!”我却对你们说:你们当爱你们的仇人,当为迫害你们的人祈祷,好使你们成为在天之父的子女,因为他使太阳上升,光照恶人,也光照善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你们若只爱那爱你们的人,你们还有什么赏报呢?税吏不是也这样作吗?你们若只问候你们的弟兄,你们作了什么特别的呢?外邦人不是也这样作吗?所以你们必须被造就为成全的,如同你们的天父是成全的一样”(玛543-48)。这真是令人难以接受的教义。我在写这几行的时候,感到很奇怪,圣史玛窦怎么没有告诉我们说,他的门徒中有许多人也退去,“不再同他往来了”。要接受圣体圣事和十字架固然困难,但是要接受并相信这条爱的诫命,甚至去爱自己的仇人,也不见得容易。这思想的确崇高和美丽,但是上主当真要我们这样去生活吗?

 

当然!山中圣训的最后一句:“你们应当是成全的,如同你们的天父是成全的一样。”我不敢肯定是否所有的圣经学者都认为这是耶稣的原义,但是从中我们可以得到耶稣所启示的一项神修上的重要真理。耶稣并不命令我们“把自己变得成全”,而是“使自己被变得成全”。耶稣命令我们爱别人,甚至爱仇人,这实际上不是我们在工作,而是他在我们身上工作。这就不同了!这正如耶稣在富家少年走后所说的话:“为人这是不可能的,但为天主,一切都是可能的”(参阅格前47;格后129-10)。福音的神修,犹如一根由三股线纺成的绳子。第一股,是对特选者要求的信德;第二股,是对大众的爱。这第三股线就是望德,它的含义是,我们自己所不能完成的事希望天主在我们内做到。正如圣保禄所说的:“祂能照祂在我们身上所发挥的德能,成就一切,远超我们所求所想的”(弗320)。

 

圣保禄是一位充满望德和信赖之情的伟大宗徒。他的作吕中最美妙的片段,可说是《致罗马人书》第八章对望德的歌颂了。在此,他叙述人如何从第七章中所说的绝望的处境(两条规则在人的心中战斗,将人撕裂),被引向凯旋:“今后为那些在基督耶稣内的人,已无罪可定”(81)。人被领到一个被救赎了的境况中,耶稣的神就在我们内(89);人被领到天主那里去(814),圣神亲自和我们的心神一起作证说我们是天主的子女(816);而当我们不知如何祈祷时,圣神还在我们心中“以无可言喻的叹息,代我们转求”(826)。面对以上这一切,难怪圣保禄惊呼说,我们还能说什么呢?“若是天主偕同我们,谁能反对我们呢?”(831)。以我们自己的力量,我们是不能按福音的要求去度“信”和“爱”的生活的。但对天主来说,一切都是可能的,祂赐给我们的圣神,就是祂无限忠实的保证。“如果我们不忠信,祂仍然是忠信的,因为祂不能否认自己”。因此,当我们响应福音的号召,去度信和爱的生活时,其唯一可靠的基础,不是我们自己身上的任何德行,而是天主的忠信。

 

开始本章的时候,我们曾谈起要像哥伦布和麦哲伦一样投入未知的海洋。我们的行程,就是祈祷生活。伟大的天主,就是我们要驶向的“神秘东方”。投身航行,是否就意味着要把我们曾经生活过的世界抛在后面?或者,要对这个世界失去兴趣?圣经给我们的答复是:有条件的“不”。就是说,任何一种神修如果忽视了对兄弟姊妹的爱、关怀(甚至是对仇人的爱),都不能是真正基督宗教的神修。我说过,答复是有条件的“不”;因为信德的要求的确使我们和这个世界的价值观和思想疏远。正像耶稣在最后晚餐中所说的一样,我们“在世界上,但不属于世界”(若171114-16)。我们要像耶稣一样,虽然没有脱离这个世界,但是再也不属于世界了。在我们现世的生活中,我们是活在一种张力中的;我们愈向天主靠近,这种张力就愈大。而且,如上文所说的,唯有当我们生活在望德之中时,这种张力才是创造性,而不是破坏性的。所谓望德,就是把希望寄托在天主的信实上。

 

也许你要问,现在提出我们与世界的关系,这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在这方面费那么多时间?因为当一个人开始经验到安息的祈祷(即大德兰所说第二种汲水方法)时,这种经验与上述的张力经验非常相似。一个月以前,至少有十位相当有活力的使徒工作者(包括神父、修女和修士),向我提出问题。他们尝到了天主的水,于是问题来了,他们不知道是否被召将整个生命都奉献在祈祷上。根据我指导人灵的经验,我得出一个结论,就是几乎所有有成熟祈祷经验的人,都免不了会提出这个问题:天主的吸引力是如此强烈,也许我被召叫在一个静观的团体中,奉献我整个生命?

我以前也曾面对过同样的问题。在接受耶稣会的培育期间,天主逐步地成了我生命的中心。当我开始踏入初学院时,充其量,我不过是上主的一个差强人意的朋友。良好的教育和家庭环境,让我对宗教有基本的意识,也培养了相当程度的热忱。但是天主只不过是我喜爱的对像之一而已,我有父母、亲戚、朋友……,我无意让天主来掌握我整个的心灵。是的,天主应该是我所爱的第一位,但是在我心中,却有许多这样的第一位。在接受初学培育的初期,我感觉上主向我提出更高的要求。我想在被天主抓住以前,趁早离开初学院。但是离开以前,我先要证明自己的确没有圣召;也要证明,如果我没有被天主抓住,那不是我的意思,而是上主自己的意思。幸亏,我有一位初学导师,他懂得如何处理这种情况。这位神师是我所敬畏的(即使是今日,遇到他,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把双腿放平,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那时,他对人的情况之处理完全正确,我这一辈子永远感激他。我把自己没有圣召的理由告诉了他,他对此详细地思考了一天,然后把我叫去:“我清楚地感到你有圣召。如果你现在要离开初学院,你有绝对的自由。但是至少你要老老实实地承认:你离开,不是因为你没有圣召,而是因为你不肯慷慨地接受它。”我不能这样承认,这是对我的傲气的一个沉重打击。(可笑的是,就是由于这份傲气,我今日才能仍旧是一位耶稣会士!)在以后的几个月中,我还是想对他和对自己证明我没有圣召,但是有些事发生了。在我真正愿意之前,我和上主已经堕入爱的关系中了;有一天我觉醒了,我觉察到自己真正愿意留下来了 。我被上主逮住了,而且因被逮住而很高兴。在以后的这些年来,尽管有些一般性的起伏波动,也有不忠信之处,但是基本上,我不断地以上主为我生命的中心。

 

后来,有一天,日期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我的脑海里升起一个问题:是不是天主召唤我去度静观生活?体验上主的爱后,这会不会是必然的结果呢?从那一年起,上主的许多其它朋友,也向我提出相同的问题。是否仅在我们抛弃了世界,全身投入退隐的生活以后,才能深深的从天主之井汲水取清泉?

 

我个人从一个意想不到之处,得到这个问题的解答。大约十年前,我结束了研究所的课程,来到罗彻期特我家附近的杰尼西圣母隐修院做退省。这退省是我梦寐以求的,天主离我很近,这里的环境和隐士们的生活习惯都为我提供了理想的祝福气氛。但是,非常奇怪,我那时有一个清晰的感觉,这感觉甚至延续到二天,就是我清楚地知道上方并不召叫我去度隐修的生活。我知道隐修院的静观生活,是教会整体生活中的一个合法的甚至是必要的组成部分,但是天主并不要我去度这种生活。

 

为什么?在当时我并不是了解得很清楚。但在以后的几年中,我弄清了两件非常重要的事。首先,天主召叫我们度静观生活和天主召叫我们在静观的团体中生活,这两件事是截然不同的。而天主召叫我们度静观生活,就是要领我们进入祈祷的境界,从此我们的工作愈来愈多;也就是要我们体验到天主,这种经验主要不是靠我们在默想的井边辛苦工作得来的,而更是天主奥秘恩宠的白白赏赐。几乎所有认真寻找天主的,都能获得这一恩典。可以说,这些人被召叫“在世界中”度静的生活,只有少数的人被召叫在静观的团体中生活。这对教会来说彷佛是一件圣事、一个标记或一种提醒,提醒教会说,所有的信徒都被召叫在祈祷中认识天主。“永生就是:认识你,唯一的真天主,和你所派遣来的耶稣基督”(若173)。永生就是“认识天主”。天主召唤我们静观,召唤我们利用大德兰的第二种方法汲水,就是说,天主在目前,在我们死亡之前,就邀请我们开始度永生的生活。这邀请是“玛丽圣召”的核心和意义之所在,也就是吾主对那些在“静观的”团体中生活的人的召叫。但是,由于他的仁慈,他也把同样的邀请赏给了许多“玛尔大”,他们所面对的是集玛利亚和玛尔大于一身的更富挑战性的任务。他们要为了上主,而“操心忙碌许多事”,但同时又要专注于玛利亚所寻到的“唯一需要的事情”(路1038-42)。

 

因此,在教会内,不但有“玛利亚”和“玛尔大”,也有“玛利亚-玛尔大”。在上主的家里,除非玛尔大在自己的名字上加上一个附名玛利亚,否则她真正快乐的机会就很少。现在我们要进入本章的中心思想:水是用来浇花的,这是我在隐修院退省后的几年内领悟到的。在祈祷中经验到天主,这经验本身不是目的而只不过是浇灌之水,用了它德行得以坚强,花蕾得以开放。当伯多禄在山上看到上主显圣容时,他是不可能建造三个帐棚,永远留在那里,而把其余的宗徒们全部忘掉的。在耶稣复活的那天早晨,玛达肋纳在园里遇到吾主,她也不可能永远缠着他。她必须回到城里,回到她的生活中心与门徒们分享她的经验(谷92-13;若2011-18)。

 

对我们来说,也是这样。我们在祈祷中对天主的经验不论多么美丽,多么动人,如果它没有让我们在生活中结出好的果实,这经验就是可疑的。大德兰在讨论四种汲水的方法时,曾多次提出这观点。大德兰本人既然改革了隐修院,她的话当然更有特殊的意义。我们也许会想,隐修生活就是把人整个的时间都用于祈祷上。大德兰却不这样想。她强调,即使为静观者,水还是用来浇花的。事实上,她对那种过于把注意力放在祈祷本身的祈祷生活,是有所怀疑的。她对院长修女提出一个建议,如果有一位修女经验到神视和其它不寻常的现象,她就给这位修女增加点在厨房里的工作。大德兰说,这是为了处理神视问题!

 

大德兰的著作中,我喜爱的片段之一就是《七宝楼台》的第四层。该书完成于她的《自传》之后大约十四年。大德兰把灵魂比作一座有许多层层向内的房间的内心城堡(七宝楼台)。内修生活中向内的,从大多数人所居住的最外层,直到最里面我们存有的中心,即天主所在的最内的第七层。根据大德兰本人的看法,第四层相当于汲水的第二种方法,即我们开始与天主超性地相遇的阶段。在有关的章节中,她说:“如果你要在这条路上有长足的进步,并想升入你所向往的内层,重要的事情是不要多想,而是要多爱。你要做一切能唤起你爱情的事。”在从汲水的第一种方法过渡到第二种方法之时,我们已经看到了上文所说的这一点,这时祈祷已不是想,而是爱,默想要让位于“同在”。大德兰对此还有更多的想法,她继续说:“也许我们不知道爱是什么,因此,要多多学习是非常自然的事。爱并不在于感到幸福,而是在于我们坚决地愿意在一切事上使天主喜欢,并且尽一切可能不要得罪天主,同时祈求祂不断地增加祂圣子的光荣和教会的发展。这些才是爱情的标记”。换句话说,真正祈祷的果实不在于祈祷本身的神慰如何,而在于我们的生活。

 

在此我们可以看到,大德兰的话和本章的最初几页所提及的圣经教导是完全一致的。真正的祈祷生活,其标记在于信、望、爱的增长。信德,不仅是口头上的,更是对十字架、对圣体圣事、对耶稣看待世界的整体方式的接受。望德,是建基于我们对天主的经验之上的,它使我们即使面对人间的失败和灾难,还能相信上主在我们身上和在世界上的胜利。而爱德,更使我们以天主的眼光去看待及对待所有的人和事,甚至我们的“仇人”。总之,这些都是上主园中的花朵,我们的祈祷生活还是正常的。

 

但是,这些德行会不会纯粹是自然的呢?会不会只不过是人性的修养所造成的好结果呢(正如儒家及斯多噶派所主张的)?我认为,有许多我们称之为德行的,的确可以完全用本性来解释。事实上,在宗教团体中,我们也经常把这些本性的优点和圣德混淆在一起。身为神师,我发现自己对人的看法经常有别于一般人对人的外在看法。事实上,当人把自己的内心生活披露给我时,我往往从根本上改变了自己对他们的看法。有些人天性愉快、温顺、精神饱满,而且乐于助人。而另一些人则生来多愁、倔强(多半是由于聪明有限或环境所造 成的)、无精打采、犹豫不决等等。一般来说,我们很容易把前者当作有圣德的人,而把后者看作是神修上平庸的人。

 

以上两种看法都很容易使人上当。我们不妨细想一下,一位由于脾气或环境所造成的有德之士,并不一定是圣人,大德兰和圣经所称的德行,并非属于这类型。没有一个人天生会认为十字架是合理的,是可羡慕的。“信德”使人拥抱十字架,这并非出于喜爱受虐待;相反地,是出于愿意与所爱者完全成为一体,即使要面对人性极大的痛苦。没有一个人会自然而然地在无援和失败之中仍怀有希望(圣保禄在《致罗马人书》第七章中对人类的处境怀着相当悲痛的看法。他失望地悲叹:“我这个人真不幸呀!谁能救我脱离这该死的肉身呢?”(罗724)而在第八章中,我们看到他终于从这悲惨的境地中,发出希望的凯旋欢呼。的确,基督徒胜利的希望,是从绝望的爪牙下夺取来的。),面对人性的无助和失败,而仍然怀有希望,这才是基督徒的“望德”。基督徒的望德与盲目的乐观是完全不同的。最后,没有一个人会自然而然地“爱”他的仇人。耶稣说,爱仇是区分基督徒与善良的非基督徒的标准。有些人天生具亲和力,和这种人相处当然比较容易,但是,他们似乎较不深入,他们不会对任何事物或任何人有强烈的关注。如果他们喜欢每一个人,很可能他们不会爱任何人。

 

幸亏,耶稣并没有要我们去“喜欢”所有的人,甚至连仇人也去喜欢。若非圣宠奇迹,我们是无法喜欢所有的人的。而这样的奇迹,在我的经验之中,是非常少的。“喜欢”是札根在我们的本能和情感之上的,一般而论,它是我们身上被圣宠影响的最后一部分。耶稣所命令我们的,是要我们去“爱”那些即使我们不喜欢的人,这里所说的爱就是真诚地希望他们受益。这一点,从人的本性来说,也是做不到的,它是真正爱上主所产生的果实。在一个好教友的生活中,尽管喜欢和不喜欢仍然存在,但这种爱却可以显示出来。

 

所以,我的观点是,真正和坚实的神修,它的特征与脾气好或修养好是不同的。可以说,这些神修特点、这些德行(比如说爱十字架),是超越本性的,不能仅以人性培育来解释。现在,我们回到上文所提的第二组人身上;他们缺少本性的德行,但并不一定就是缺少神修。让我举个典型的例子。几年以前,一位个性很强的修女要求我当她的神师。借着分享,我渐渐地了解为何她如此盛气凌人。在这同时,她也真诚地愿意把自己完全奉献给上主。(开始时,我认为她甚至对天主也想操控呢!)天主透过我所给她的一些有益的暗示,使她知道这样的态度是不行的。她渐渐地感到自己愿意向天主投诚,让天主当家作主。这当然是一场艰巨的斗争。她的院长只知道我是她的神师,当然不知道,也无权知道这位修女和我之间的谈话。有一次,这位院长对我说:“您曾说过,良好的神修生活,结出德行的果实。甲修女在修院中,和别人相处的如此困难,那么,她怎能有真正的祈祷生活呢?这是不是意谓着她的祈祷出了什么毛病?”问题的答案似乎很清楚,我应该回答:“是的。”但是,我却不敢肯定。身为神师,我认为有些事应该绝对保密,因此,我觉得这种情况很难处理。通常我总是以反问作为答复,比如问这位院长:“您由于什么事情才确实地感到甲修女在团体中和人难以相处?”这样一问,就把坐在我面前的人想知道和想讨论的范围缩小了。然后,我进一步问:“这一、二年中,她有没有进步?”院长回答说:“有些进步,但肯定没有完全改变。”甲修女可能还是相当骄傲、专横,对别人要求多而关心少,明显地缺乏良好的表现。但是,我内心还是想,甲修女的祈祷大概是真诚的,她走在上主正确的道路上。

 

我为什么这样想呢?神师的这种判断往往是“直觉的”,它同医生的诊断相似;这判断大都取决于他身为神师的整体经验,也取决于他自己在祈祷中对每一个案的明辨。因此,这是很难用推理来证明的。但是,在上述的个案中,我可以举出一些好的“征兆”来作为肯定的因素。首先,甲修女对我非常开放、坦诚。当然,她看待事物用的是个人的观点,但是,院长对团体生活的描述同甲修女自己的描述基本上并无差别。第二,我可以相当坦率地对待甲修女,而她也能谦逊地怀着感激之情接受我的直言。而且,从她对我的分享中看出,她在祈祷中和上主的关系似乎也是相当坦然的。第三,也许是最重要的一点,当外界的困难和挫折来到时,她能面对它们并加以接受。当然,有时她也失败了,并陷入自怜之中,这些都是她需要被净化和驯服的。最后还有一个标记,也许别人认为微不足道,但我作为神师的,却高度地重视它。就是每当甲修女和我交谈时,她总是对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缺点,一点也不规避,她希望我帮助她成长。她不象有些妇女在告解时,总告明其它人的罪过,告丈夫的,告孩子们的。在我看来,最后这一点是非常好的标记,证明她的真诚和坚实的神修基础。

 

因此,在本性的德行上感到困难,并不一定就代表没有真正的神修。只要隐含着信、望、爱三德成长的标记,那怕上主的园中尚有许多可见的荆棘杂草,我还是认为天主圣神在工作。耶稣亲自讲过一个比喻,他说,让莠子和小麦生长到收割时期,恐怕过早拔除杂草而把小麦的嫩苗也一齐拔掉了(玛1324-30)。在我自己身上,我也看到同样的情况。尽管天主使我逐步地接近祂,但是许多缺点和本能多年来还是存留在我身上。这情况有时使我丧失勇气,甚至让我怀疑自己的祈祷生活是否真实。事实上,我对许许多多接受我辅导的“甲修女”所说的话——真正的神修并不必然、自动地消除人本性的缺点和性格的瑕疵,也正是我要对自己所说的。难怪在保禄身上,我们似乎还看到他不耐烦的样子,而大德兰似乎也有些专断。当然,如果这些人性方面的缺点,一点改进也没有,那么他的神修也的确是有问题。但是据大德兰的说法,作为神修试金石的德行却是更深入、更以信德为依归的。看来,我们的本能是最后皈依的部分了。

 

总之,真正的祈祷生活,不论是在隐院中,还是在世界上,都应该在具体生活中,明显地表现出来。就好像一个人到井旁去打水,不是为了打水而打水;同样,祈祷也不是以自身为目的。水,是用来浇灌花园中的花木;祈祷,是为增进德行。重要的德行是札根于信、望、爱之上,也表现在信、望、爱的行为中。本性的德行也是园中花木的一部分,也应由祈祷之水得到滋润。但它们往往是上主园中迟开的花朵,它们的根和许多杂草缠绕在一起;最终杂草要被除去,而本性的德行也要开花。园中虽然有许多杂草,但是只要有信、望、爱三德,上主似乎还是乐意居住的。这种情况的确令人奇怪。我经常想,如果我是天主,像这样一个杂草丛生的花园,我是决不会容忍的。幸好,上主是天主,而我不是,这才是我应该感激不尽的!

 

汉娜·和纳德女士的著作《跃——生命的历程》,正好用来解释我们“用水浇花”的观点。作者以寓言的方式,描述灵魂奔赴天主的旅程。女主角名叫“多恐”,出身羞辱谷的恐家,她从“恐氏”家族中逃出,跟着牧羊人到达高地,在那里,“完美的爱赶走了恐惧”。多恐小姐服侍这位牧人首领多年,然而牧人的一大群羊仍然被放在羞辱谷里……尽管她在许多方面都很幸福,但是她还是感到有些事情妨碍她工作,并使她隐隐地感到悲痛和羞愧。她是一个跛子而她的嘴又弯曲变了形,“这使她的表情和说话的形象大受损害”,想起了这些畸形给她的工作带来很多很大的防碍,并且有辱于她为之工作的牧人首领,她心中非常难过。

 

读者们从这寓言中,可以清楚地意识到牧人首领基督的善良和圣洁,并且看到我们被派遣往世界之后,世界在我们——牧人的追随者——身上,看到何等可悲的形象,因而诋毁我们的首领。《跃》,叙述多恐小姐在往高地去的路上获得了健康,这高地指的是天主住在我们内的内在生活。路途遥远,也很艰辛。但是到了目的地以后,多恐小姐有了一个新的名字(这里且不透露,以免影影响那些准备阅读此书的人)。这一切都象征她在旅途中时,牧人在她身上工作所产生的神奇变化。当我第一次阅读《跃》时,非常感动;看来,作者似乎真正在祈祷中经验过天主在人身上所用的各种方法。但是,尚有一件事困扰着我。整个故事似乎太内向了,所谈的神修似乎只有自己和耶稣。多恐小姐逃出羞辱谷,并在牧人的爱中发现了真正的自我;但是,那些被她遗留在身后的人又怎样了呢?我们是否逃出山谷就完了?若这样,那未免和耶稣的福音精神背道而驰了。

 

这事使我感到很遗憾,因为,除了以上这点外,这本书可说是一本对灵魂的内在路程作了美丽和精确描述的书。后来,当我发现《跃》有本续集时,真是非常高兴!续集谈到多恐小姐回到了羞辱谷,她是被牧人首领派遣回去的。她必须这样做,因为牧人在她身上所进行的工作、所引起的变化,她应该与其它人同享。续集叫《馨香山》,书中叙述,多恐小姐如何回到山谷,如何在那里工作,又如何把基督的光带到她的恐怖世界的每一个黑暗角落并加以改变。现在故事完整了,完全符合福音精神。多恐小姐唯有把自己所获得的送给别人,才能保存她所获得的;也唯有为她的兄弟们牺牲,犹如牧人为她死去一样,她才能生活。

 

最近,我又看到汉娜·和纳德的另一本不同类型的书,书名《地上的旅人》。书中叙述她如何以基督教传教士的身分于三十年代中,在巴勒斯坦工作。传教工作开始是对犹太人进行的,后来随着时代的推移,汉娜·和纳德强烈地感觉到被上主召唤,到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城镇中去宣讲。在那个时代,对一位妇女来说这是相当冒险的。有一次,她送一位阿拉伯妇女到纳匝肋的一家医院去,这妇女正值分娩后不久,在路途中去世了。在车中,她的丈夫悲痛欲狂。汉娜·和纳德面对这悲惨的情况,真是感到无能为力。她不知如何救产妇的生命,更不知怎样在妇人临死以前带给她基督的福音。在这困境中,上主似乎对她说:“宠儿(汉娜的意义就是“恩宠”),你不能把她托付给我和我的爱情吗?你难到不相信我已经做了,而且还要做所有能帮助她的事吗?把她托会给我吧!”

 

汉娜深深地思索所发生的这一切事,她顿悟。我们可以用她的话来作本章的总结:“这一切经验,在我身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我感到,即使我们未急切在人离开这世界之前寻觅他们,其严重性也不是如此大。因为在最后一切都会好转。此外,我更强烈地意识到上主是如此地热爱、渴望祂所创造的灵魂。祂切愿以所有代价寻觅灵魂,并渴望我们在此事上与祂合作。我们既尝过祂的爱情和圣宠,被祂从黑暗中救出,并且因认识祂而充满喜悦和力量,那么,我们就不能舒舒服服地在旁憩息,而让祂独自寻找迷失的人”。

 

汉娜·和纳德具有和大德兰同样的精神。任何人只要认识了天主,便会立刻理解:水是用来浇花的。“喜悦的水”,即对天主的经验,如果是真实的话,就必会产生爱主、爱人的果实。同时,这整个的工作也是天主的工作。天主是园艺大师,是祂种植花木,是祂供应水,最后也是祂使井水枯干。井枯之时,我们认为是失败,但天主却完全不这么想。

 

第三章 井枯之时
 

在多恐小姐的登高之旅中,有两位沉默的伙伴自始至终陪她走到目的地。这两个伙伴的名字,一个叫悲姑娘,另一个叫苦姑娘。多恐小姐处处躲着她们。这莫非是牧人残酷的恶作剧?她已经是“多恐”了,对这样一个胆怯的灵魂,怎么又给她两个如此忧郁的伙伴呢(注1)?难道牧人真想扫她的兴,把她哧回去吗?多恐小姐似乎有这样的想法,为此苦苦地抱怨牧人。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地爱上了她们两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她觉察到,除了她们两人外,没有人能陪同她安全地到达高地。

 

多恐小姐所学到的,一切忠于祈祷的人也应该学习。开始时,我们也像她一样,苦苦地抱怨。耶稣说:“谁若愿意跟随我,该弃绝自己,背起自己的十字架来跟随我。因为谁若愿意救自己的性命,必要丧失性命;但谁若为我的缘故,丧失自己的性命,必获得性命”(玛1624-25)。这几句话我们不知已读过多少遍了。而我们也都知道耶稣在死前不久,对斐理伯和安德肋所说的这些话:“我实实在在告诉你们:一粒麦子如果不落在地里死了,仍然只是一粒;如果死了,才结出许多子粒来。爱惜自己性命的,必要丧失性命;在现世憎恨自己性命的,必要保存性命入于永生”(若1224-25)。耶稣说的这些话,我们不是不知道,但就是没有真正地信从。或者说,理智同意了,但心里却没有接受,至少目前没有接受。我们也像某些年轻人一样,头脑里清清楚楚地知道,有一天将要死去;但又觉得这一天是如此遥远,好像永远不会来到似的。我清楚地记得,当死亡的思想萦绕着我的时候,正当我不惑之年。父亲即将去世,让我更意识到死亡。虽然那时我并没什么病,但我却体会到自己正步向死亡。我急于想摆脱这死亡的思想,但它却缠住我不放。大约过了一年,这思想才消失;从此以后我心里总是坦然。现在我的身体确实不如从前了,这一年内,我倒是应该把死亡放在眼前,接受这一现实,并承认死亡是最真实的,也是人一生中唯一的、重要的事件。人人都要死,然而要接受它、肯定它。承认它是现世生命的终点,却又是如此困难。在人的一生中,最重要而又最难以办到的,恐怕也就是这件事了。由此我们能约略理解革责玛尼山园的真正意义。

 

一个祈祷的人,会遇到两种死亡:一种是内在的,另一种是外在的。关于外在的死亡,在第二章中,我们已约略地谈论过。这种死亡是逐步地死于外界事物,死于生活的境遇,而以身体的死亡达到顶点。除此以外,尚有内在的死亡,这死亡就在我们的内在生活中进行,我们基督徒的外在死亡即以此内在死亡为核心。它开始得很早,而且是逐步地发生的。在大德兰所说的汲水比喻中,它开始于井枯之时。同身体的死亡一样,开始时它似乎是一种灾难——失去天主。只有慢慢地并在良好的神修指引下,我们才能体会到这种神枯实际上是成长。

 

在内修生活中,这种内在的死亡很早就开始了。大德兰在讨论第一种汲水和方法,即默想和默观时,说道:“这就是开始从井里汲水的意义,而天主也恩赐井中有水!这事至少不是取决于我们的,我们的任务只是汲水和尽我们的力量去浇灌。天主是最良善的……有时候,祂喜欢让井干枯,如果我们像好园丁那样,做了我们应做的一切,那么祂会使花朵无水存活,使德行成长”。那么,如果我们的默祷一旦“干枯”了,假如它似乎不再感动我们的心,不再领我们到达神慰之水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做呢?大德兰的答复是非常合情合理的。她说,我们要注视花朵、注视德行。因为,水毕竟是用来浇花的。我们在上文中已经看到,热忱并不是祈祷生活的目的,它只不过是一种促使德行成长的方法。如果要我们身上,德行仍旧存活,并且不断成长,那么,即使没有热情或神慰,即使在神枯之中,我们的祈祷生活还是健康的。

 

这道理看来似乎简单明了,但是,实践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通常在祈祷之后,我们总是见到一些成效,我们所寻求的成效就是热情之水。尤其今天,我们对纯粹“思考性”的祈祷已不感兴趣,我们寻求的是对天主的经验,我们想对祂的临在有明确的感觉。的确,这是对的;默想和默观还不算祈祷,以正常的情况来说,它们仅是祈祷的必要准备。它们使人对上主有所“认识”,使人的祈祷成为可能。真正的祈祷是热爱,而热爱是从愈来愈深的认识中流溢出来的。

 

如上所说,真正祈祷的本质是:渴望对天主有所体验,是从纯粹的认识天主到热爱天主。为此,本书的第一部分,我们称之为“从相识到相爱”。用大德兰的比喻来说,将水桶投入井中,又把它提上来(指的是默想和默观),这些动作本身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得到热情的水和对天主的体验。到了用第二种方法的时候,上主赐给我们一架抽水机,我们用较少的默想工夫,却汲取到体验天主的水。这时,我们节省了许多气力,却并不感到内疚。相反,我们倒是为了水源的丰富而高兴,并忘记了过去的过度劳苦。我们感到现在才是真正地在学习祈祷。

 

那么,如果井枯了,我们又感觉怎样呢?当水畅流的时候,如果我们不能默想和默观,心里是不感到烦恼的。因为我们只要一领会到所发生一切情况,便会高兴地放松下来,让欢乐的水去畅流。但是,如果水流突然断了,我们就很可能惊慌起来。“我错在哪里?天主为什么远离了我?我什么地方得罪了祂?”这种干枯可能是由于我们的疏忽和我们的不忠心引起的,爱情愈深,愈需要真诚的情感和纯洁的心灵(人间的爱情也是如此)。为此,即使是神修造诣很高的人,也需要省察良心和告解(见《向主开放》第五章)。

 

对于井水干枯、失去热情,除了经上的解释外,还可能有其它的解释。假如考查良心,我定会发现我这一生有许多不忠实的地方(将来也一定还会有)。但是,在上个月、在去年,人身上同样也有这些不忠诚,可是那时,天主却和我很亲近。而且按我的看法,我现在应负的责任和当时并无不同,那么为什么现在天主离我如此远了呢?这样看来,不忠诚并“不是”神枯的原因。你也许会像其它人一样对我说:“可能我在一些不自觉的地方,得罪了天主。也许天主对我的作为有所不悦,而我却不知”。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理,但实际上却是不可能的。因为如果天主是这样一个爱同我们捉迷藏的天主,那我们就不需要祂了。如果我们对一位朋友说他冒犯了我们,当朋友问,他怎样冒犯我们时,我们却说:“你去猜吧!”这样的行为既残酷又幼稚,显示出我们行事轻率。事实上,我们有可能会这样做,但耶稣启示给我们的这一位仁爱的天主,是决不会这样做的。我认为针对我们是否得罪天主这一问题,我们可以简单地对天主说:“上主,你照顾我比我自己更费心。我不相信你和我捉迷藏。如果我所经验到的神枯是由于我的缺点造成的,那么请你明确地指示我,我要设法加以改正。我不愿抱着含含糊糊的怀疑心,在你还没有明确地指出我的缺点之前,我将不胡思乱想,不认定这是我神枯的原因。”这样的祈祷必定会使慈爱的天主喜欢,并且祂一定会回答我们的。

 

幸亏,上主的工作是渐进的,祂从来不加给我们超过我们的能力所能承担的考验。即使在我们内修生活的早期,也可能出现不因我们的过失所引起的神枯。有时候,神枯的时期还会延长。大德兰在讨论汲水的第一种方法时,就已指出此点。她说:“像这样在自己长久努力之后,所遭遇的仍是干枯、乏味、厌倦与极端反感。那么汲取井水的人,应当怎样呢?”每一位祈祷的人都会遇到这种情况的,而有许多人尤其是那些没有神师引导的人,在遇到这情况时,竟然放弃了祈祷,这真是一个悲剧。一位接受了正确的引导和适宜的鼓励的祈祷者,在遇到大德兰所描述的神枯经验时,“如果不是念念不记忘他是在使天主快乐,是在侍奉花园的主人(他也许自己看不出,但可从神师的话中得知),他也许会完全放弃祈祷的。如果不是担心自己不再侍奉天主,如果不是在乎每次辛苦汲水而所得的水竟然如此少,那么他也许早就不再祈祷了……而这样的情况经常会发生,就是他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了,也就是说,他连要发一个善念都不可能……那么,园丁要做些什么呢?他该深自高兴,也该感到安慰,更该认为能在至尊者的园中工作,乃是最高的恩惠”。

 

一位初学祈祷者如果遇到多日的神枯和乏味,必定不会有以上这样的反应。大德兰是最实际的,对此完全明白;在此,她是以神师的身分,告诉我们在这令人灰心的境况中应该做些什么。接着,她又对初遇神枯的人提出建议说:“但愿他颂扬天主,因为天主对他非常信任,使他在没有任何酬报的情形下,竭尽所能完成天主托付给他的一切。但愿他帮助吾主背十字架,瞻仰吾主如何背着十字架度过一生。但愿他不要因贪图世俗的王国而中止祈祷。最后,但愿他下定决心,即使神枯伴随他一生,也决不让基督跌倒在十字架下。”

 

有一次,一位初学祈祷者由于神枯而满怀委曲之情;但当他听到大德兰的话以后,对自己的态度大为羞愧。一个人如果要完全领悟大德兰的劝告,得花许多年的光阴;但即使是一位初学祈祷的人也会觉察,一方面宣称自己追随被钉的耶稣,另一方面却为了几天的神枯而灰心,这一定有问题。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而我却喜欢过安逸和轻松的生活,这怎样行呢?这就是大德兰所提出的重点:如果我们在祈祷中寻找的真是耶稣基督之父,那么我们就应该像耶稣那样去寻找祂。《希伯来书》解释这层意思说:“当他还在血肉之身时,以大声哀号和眼泪,向那能救他脱离死亡的天主,献上了祈祷和恳求,就因他的虔敬而获得了俯允。祂虽然是天主子,却由所受的苦难,学习了服从,且在过到完成之后,为一切服从祂的人,成了永远救恩的根源”(希579)。耶稣“由所受的苦难,学习了服从”。而我们因服从祂而获得救恩。除非透过祂,没有人能来到圣父之前。祂是到达天主的道路,是唯一的道路(若146)。

 

圣保禄宗徒清楚地体认到这一切,他知道这比耶稣领我们在毫无痛苦的道路上走向天主,意义更大。我们并不是坐在冷气车里的旅游者,而耶稣也不是一位先把路障除尽,然后领我们跟着他到达天主所在的风景秀丽的高地导游。初学祈祷者也许会想,如果我们是坐在冷气车中的旅游者,那又该多好。但是,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们会开始明白,这不可能是爱情的道路。娇生惯养的旅游者是不会对那些清除道路的开路者产生爱情的,他们对开路者偶尔会有感谢和惊叹的态度,但这并不是爱。因此,我们可以明白圣保禄宗徒所说:如今我在为你们受苦,反觉高兴,因为这样我可在我的肉身上,为基督的身体——教会,补充基督的苦难所欠缺的”(哥124)。而大德兰关于十字架和献身于祈祷者所说的话,也以保禄的这段话为基础。

 

保禄上述这段话值得我们留意。基督的苦难怎么可能有欠缺呢?显而易见,耶稣为我们,一切都能办到。祂能够轻而易举地不经过死亡而拯救我们,然而,当圣父向祂显示死亡的道路时,他完全接受了,并且把它活出来。我的快乐之一,就是当我们望着加尔瓦略山而又回顾我们自己那破碎的爱情时,我们感觉到至少在耶稣身上找到了一个完完全全爱天主的人,是他以那我们希望有爱情去爱天主。那么,圣保禄所说的,“补充基督的苦难所欠缺的”,这话有什么意思呢?唯一的意义就是:耶稣“选择”了让他的救赎苦难有所不足,使我们能在自己身上,在我们的血肉之躯内,藉加尔瓦略山奥迹的延续,参与我们自己的救赎工程。他愿意我们在救赎自己的工作上做他的合作者,这便是他能对我们表示的最大爱情。大德兰面对这一真理,不禁说道,我们怎能在自己的生活中逃避十字架?“但愿他帮助吾主背十字架,瞻仰吾主如何背着十字架度过一生……但愿他下定决心,即使神枯伴随他一生,也决不让基督跌倒在十字架下”。大德兰所说的这些绝不是过时的,更不是想象。她和保禄一样,意识到我们与耶稣认同的深奥的神秘意义。

 

因此,神枯不只是一种令人沮丧的感觉不到天主的经验而已,它主要使我们感觉到与耶稣认同,同他一起“由所受的苦难,学习服从”。说得具体一点,上主允许我们遇到神枯,就是要我们能够“由所受的苦难,学习服从”,能够达到齐克果所说的“为天主受苦”。这也就是若望福音所描述的,耶稣为服从圣父的旨意而甘心受苦。

 

我们上面所引证的片段,是大德兰对初学祈祷者所说的。我有些怀疑,初学者还在学习第一种汲水的方法(默想和默观),他们真能领会到大德兰言语中的许多意义吗?他们的问题更着重于祈祷是什么,如何集中思想,如何把分散的思想集中于他们正在默想的圣经章节上。我怀疑,对初学祈祷者来说,讨论神枯的重要性究竟会有多大意义(注5)。虽说,在他们开始过祈祷生活时,让他们了解,背十字架是跟随基督的必要条件,也是好的。但是他们可能还是不了解,就像耶稣多次预言自己的苦难,而宗徒们仍不了解一样。尽管耶稣谈了许多,但是到了事情发生时,宗徒们还是没有准备好要上加尔瓦略山。后来,圣神降临了,他们才回忆起过去所听到的一切,而终于明白了。我经常用类似的话对我的修生们说:“我对你们所说的一切,也许你们现在还感觉不到什么意义,但是请把它们储存在潜意识里,时间一到,它们就会有意义了。当你们需要的时候,便会记得从前曾听见过这一切。”

 

一般而言,总是要在我们的祈祷从理智转移到心灵,并且愉快地饮过救恩之水以后,才会真正地发生神枯的问题。当我们的祈祷生活有了首次突破性的经验——由理智转移到心灵——之后,我们与天主的关系在紧接着的数月或数年间变得非常密切,而且祈祷也成为我们的一大喜乐。在这段时期中,有高峰也有低潮,有好日子也有坏日子;通常这些好、坏我们可以用自己的忠诚和不忠诚来解释。如果祈祷干枯,我们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疏忽了祈祷或者祈祷时曾经敷衍了事。然而,只要我们忠实于祈祷,天主就迫不急待地要与我们在爱中再度相会。这一时期可称为“寻求爱情”的时期。在此时期,天主设法要我们争取到祂的身边。祂在同其它可能吸引我们注意的事物,比如:家庭、职业、自我的独立(尤其是为男性)等相竞争。那时,我们已尝到祂来临的喜悦,但是要把自己全心全意地交给祂,却又犹豫不决。像十九世纪英国审美派诗人方济·汤普森那样,我们怕“有了祂,便没有了其它”。每逢其它吸引我们的事物出现,而我们对之思念时,我们对上主的热情就很容易冷了下来。一个无忧无虑的单身汉一旦堕入爱情之中,他所面临的处境就是如此:同她在一起感到很愉快,但是全部投入,代价似乎又太大了。全部投入了,那么他个人的独立自主,他同其它男孩夜间出游,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由,不都没有了吗?同样,当一个人开始尝到天主的水时,也会遇到这样的困境。爱的意义,就是为他人而生,我们害怕的就是这个。一位修生对说:“如果我找到天主,我就失掉了汤姆。”天主是否满足于仅是这些“男孩”中的一位呢?

 

当然,他不满足。在这一段“寻求爱情”的时期,无论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他,他的反应似乎都很热切。然而,我们的不忠诚以及由此而产生的神枯不断缠绕着我们,并提醒我们自己所度的生活是多么不和谐。我们对自己迟迟不献身天主感到愈来愈不满意。天主赐给我们的神慰,使我们对自己时断时续的响应产生不满的情绪。这样,有一天,也许是在退省时,我们终于要面对自己,也要面对爱情对我们所提出的要求。迟早我们必须作一个选择,或者把自己全部交给上主,或者完全拒绝。这是痛苦的一刻,但也是圣宠充沛的一刻。当那位富少年来到吾主面前时,他所经历的也就是这样充满真理的一刻。如果我们能度过这一关,如果在天主的圣宠助佑下,我们真能对这爱说一声“好吧!”,那么,这会是我们生命的一个决定性的转折点。祈祷再也不是我们所做的许多事情中一件了,它竟成了我们的呼吸。上主也不再是“男孩”中一个了,他已经成了我们生命的中心。我们可能还会失败,我们在面对爱情的要求时,可能还会受到诱惑而退缩不前,甚至想毁去前约,但是我们知道,我们的心已深深地属于祂了。

 

但现在的情况又怎样了呢?事情真令人吃惊,现在祈祷反而变得更加困难了。我们发觉上主的道路确实不是我们的道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可以解释说:如果在祈祷中发生了神枯,那是因为我们不忠心于天主,因为我们的奉献是摇摆不定的。过去,每当我们忠心地来到抽水机旁,热情的水看来总是畅流者。而现在,我们已真正地把自己交付给天主了,不用说,水总是会畅流,天主临在的经验将是我们生活中的经常情况。这话在某些时候是对的,因为天主在加强和巩固我们的奉献精神。但是,有一天(时间的迟早要根据我们的力量和天主对我们的计划而定),我们来到抽水机前,发现井水竟然干枯了!我们感到难过。既然以前,我们曾尝试过神慰之水,因此,我们马上会把这神枯归咎于自己的不够忠诚和不够慷慨。我们焦急地问:我们在哪些地方做错了?天主为何不喜欢我们了?他为什么又静默了?不在了?如果这时我们又无法在自己的行为上找出原因,那么我们会更加苦恼。我们会有古圣约伯那样的感觉,明明感觉自己在某些地方面得罪了天主,但是又说不出所以然来。而天主并不指出我们在哪里得罪了祂,这岂不更是存心让我们痛苦吗?

 

在上文我们已经说过,上主决不会这样对待我们。祂决不会让我们自己去猜测如何得罪了祂,事实上这表示我们现在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在此境界中井枯的意义完全不同。大德兰在讨论十字架的时候,已经解说过这意义。但是我们还是会问:为什么要有十字架?对这问题,不能简简单单地回答说,这是“天主的旨意”,因为天主要十字架。我们知道,天主本身是至善和爱情,祂并不喜爱痛苦。因为,当我们要说死亡是生命的道路,十字架是胜利的道路时,必须要提出一个有根据的理由才行。这理由的根源并不在于天主的良善,而在于我们本性的缺陷。神枯的十字架绝不是天主突发的奇想,而是我们藉以学习爱的唯一方法。就算我们对上主忠诚,但我们的忠诚终究是人性的,并受到罪恶的污染。即使是义人,一天也会犯罪七次。“如果我们说我们没有罪过,就是欺骗自己,真理也不在我们内”(若一18)。那些真正把自己交付给天主的人,他们的过失或许没有多少恶意,但毕竟是病态的,需要治疗和获得宽恕。在我们把自己的意志完全交付给爱的上主之后,人类的本能,尤其是虚荣和纵情,还是残留着,尚未清除净尽。如果我们要像天主爱我们那样去爱天主,那么这虚荣和纵情的本能就得烧光炼尽。唯有当我们根除了一切妨碍爱情的事物时,我们才能真正在爱中生活。

 

那么,神枯的十字架又怎样产生治疗作用呢?又依纳爵在他著名的《辨别神类》的规则中,为我们阐明了大德兰所再三强调的十字架道理。他说,天主让人遭到神枯,原因有三。第一,是我们的疏忽,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在上文中讨论过了。另外还有两种彼此紧密相连的理由,就是:“第二,天主愿意考验我们:看他不尝丰富的恩宠及神慰时,我们究竟有何价值,在事奉赞美天主上能进步多少。第三,是使我们认清并深深觉悟:获得及保持虔诚、热爱、眼泪或其它神慰,并不是我们的能力,全是天主的恩惠和圣宠。”因此,上主允许我们遭到神枯是为“考验我们的价值”,或教导我们真正的神慰“不是我们能力”所能获得的,而是“天主的恩惠和圣宠”。

 

第三个理由已经说明得够清楚了。严格说来,祈祷并没有什么技巧可谈。体验到天主,这纯粹是恩宠。这恩宠是天主自由赏赐的,什么时候赏赐,完全由祂决定。神枯的经验就是告诉我们,我们自己既不能让天主临在,也不能让祂的神慰产生。我们只能准备好自己,等祂来临。如果我们从未经验过神枯,如果我们只要自己愿意,就能经验到天主的神慰,我们反而要怀疑所体会到的是否真是祂。十字若望有一次指明这点。当时有人问他说:“我们怎样分辨自己所遇到的真是天主,而不是出于想象呢?”十字若望的答案是这样:要证明真是天主,最好的证据就是当我们找祂的时候,经常找不到祂,而在我们没有找祂,或者不愿祂出现的时候,祂倒来临了。身为一个勉勉强强进修院的青年,我倒很高兴天主不是那么常临在。而在以后的岁月里,好多次我渴望祂来临,但祂似乎不在,这又让我感到非常苦恼。十字若望说,上主来去自如,让人感到挫折,但这证明祂就是祂,祂不是我想象中虚构的。如果祂是虚构的,那么我便能以意志来让祂临在,或者用自然的原因来解释祂的不在(比如说,我前一夜没有睡好等等)。

 

圣依纳爵说,天主允许神枯是为了“考验我们”。显而易见,考验两字在这里并不具有考试的意义。因为天主对我们的价值,知道得一清二楚,并不需要藉考试来测量。我认为这里的“考试”,意思是说同用火来冶炼钢铁那样,使它净化,使它坚硬。那时,所有杂质在这冶炼中被烧尽了,炼成的钢要比原来的铁坚硬的多了。同样,神枯也净化我们的爱情,使之除去所有自私和虚荣等污物,而把爱情炼得像钢一样坚硬,“象死亡一样猛烈”(歌86)。当我们的爱在神枯的窑里锻炼,变得圣洁时,那时我们便能以天主的智能和爱情“认清一切,如同我全被认清一样”(格前1312)。

 

以这种眼光去看祈祷中的神枯,才能看到它的价值。但是,问题又来了,当我们正经验到神枯的时候,我们不禁会问:“主哪,还要多久呢?”本书第二部分“从爱到真正的爱”的答复是:“还要很久。”看来这真令人灰心丧志,但也不尽然,因为这时,神枯已成了我们祈祷生活的正常状态,我们已经理解天主在做什么以及祂想做什么了。这时神枯已不再痛苦,因为我们已不焦急忧虑、恐惧害怕,也不再怀疑天主的行动。我们自愿地把自己投入祂净化的爱情火焰之中。

 

从我们真正全心全意把自己奉献给上主以后,直到神枯成为我们祈祷生活的常态之前,通常有一段相当长的时期,要这段时期内神慰和神枯是交替进行的。井,并不是一直干枯的,有时有大量的神慰之水,而有时,则一切都是干枯的。这时我们所遇到的困难是我们不能控制也不能预测情况,我们已看不出自己的疏忽与神枯之间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了。十字若望所说的情况经常发生,我们要天主来,祂不来;我们不希望祂来时,祂却来临了。比如说,在大节日或那些对我们有意义的纪念日,我们希望祂来亲近我们,但祂却让我们孤独等待。过去我们和祂深情地相遇的地方和环境,现在已空空如也……然而,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在一个最不起眼的地方,祂却又突然回来了。

 

祂这是做什么呢?圣依纳爵说,祂是在教导我们:上主是祂,而不是我们。祂在“试验”、净化我们的爱情,使我们除去自我操控的企图。神慰和神枯交替进行的节奏正是祂教导我们的方法,藉此祂要让我们知道在彼此的来往关系上祂是主人,祂要我们让祂自由地进出我们的生活。在我自己的退省以及我所领导过的许多退省中,我注意到一个类似的模式。当我们由忙乱的生活进入退省时,脑海里充满了杂念。这时首要的任务就是定下心来,把繁忙生活中的一切嘈杂全部屏除,把注意力集中到上主身上。视我们身体、心理和心神的准备情况,我们可能很快地便安静下来,或者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才能达到真正的安静和专注。(为此,对一位成熟的基督徒来说,退省至少要八天才够。否则,我们正要收获时,退省已经结束了)。一旦安定下来,我们便希望能体验到上主。但有很多次,并不是如此……至少不是立刻就能体验到。天主似乎在说:“你认真作退省,并且静下来,我很高兴。但是你现在应该等我!我们的相遇应该由我作主。 对我,你不能像开关水笼头似的,由你自定时间。”这便是说,祂毕竟是天主。但是,这一等待往往使人灰心。尤其是当我们想到,自己对这次退省寄望很深,而所剩的时间又很短促时,这种等待之心更是难受。大德兰对我们说,不要让这些思想烦忧你,因为我们多年所做的工作,天主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她说:“一旦时间到了,他必会立刻领受所有报酬;他并不害怕会失去工作的成果,因为他奉事的是一位好主人,主的眼睛总不离开他”。

 

我不知多少次遇到这样的经验!似乎所有的祈祷时间都花费在等待上面。我对此并不很忍耐,恐怕还有些抱怨上主,而且想问祂为何不来了。 有时候,祈祷的时间显得好长,好像结束不了;那时,我可以体会何以大德兰去摇她十六世纪的沙漏,好让祈祷的时间过得快些。但是一旦上主来临了,我终于经验到祂的临在;与当前相遇的快活相比,所有的等待就显得很短,算不了什么了。那时,我领会到大德兰所说的:“他必会立刻领受所有的报酬。”于是,我对自己过去的不耐烦和抱怨感到内疚了。可是当神枯再度发生时,我却又不耐烦并抱怨如常了。就这样,几年之间,神枯和神慰交替地进行着。虽然我当时理解到所有这一切的基本意义:上主必须在我的祈祷生活中,甚至在我的整个生命中,成为真正的领导者。正如大德兰所说的,我应该学会去寻找那位赏赐神慰的天主,而不是寻求天主所赏赐的神慰。抽水机里是否有水,该由天主决定。祂在我不知不觉之中,竟然神秘地改变了我的态度。井水枯干使我灰心丧志,然而正是利用这方法,天主使我学习到“放手,任其漂浮”。

 

身为神师,我知道我的经验并非是绝无仅有的,其它人学得比我更快、更轻松。但是所有被天主领导而把自己的默想和神慰托付在上主手中的人,都会体认到祈祷的更深、更真的意义。他们都会遇到同样的神枯经验,藉此经验上主真正面为他们生活的主宰。人因了原罪,自我中心的意识深深地札根在心中,要他学会以天主为生活的中心,根据我的经验来看,除了神枯的道路以外,没有其它方法。

 

那一位修生曾担心地说:“如果我找到天主,我就失掉了汤姆。”这话是否正确呢?我可以肯定,对那些没有体验到被天主吸引的局外人,或感觉到天主的吸引而从来不敢答复的人而言,这话当然不错。我个人决不会同意这种看法的。我认为只要我们真正给天主一个机会,那么我们的经验和生活便可以明确地反驳这论调。可惜,愿意给天主机会的人还是比较少的,即使是度奉献生活者也是如此。大德兰、十字若望、小德兰、圣依纳爵等伟大人物,他们决不是心灰意懒、胆怯不前、平淡无奇的人。汉娜·和纳德描述她和一位和她一样具有强烈性格和信念的合作者,在一起祈祷时所获得的经验,她的话正好道出以上这几位圣人的心态。她说:“有时候,我们专心一意地守候祂前,整整几个小时在静默中过去,没有只言片语。在这静静的与主共融之中,让思想一片空白,等待着一些出奇不意的意念来到。这种共融要求我们积极地把思想的意志的每一部分都交给上主,任祂使用。这里没有被动的成分,只有尽其可能的主动合作。开始时,我们感到极端的单调沉闷,似乎不可能再继续祈祷,也不可能有生命和共融了,但天主圣神总会来,祂来加速进程,增加力量。于是,在祈祷结束前,我们不但聆听到上主的声音,而且身心都感受到极大的振奋和欣慰”。

 

当然,把自己“积极、欣然地交付”给天主,最完满的典型就是吾主耶稣。祂主动、毫不胆怯地把自己完全交给了天主圣父……他消融在爱天主的热情之中,完全放弃了自己。他说:“我由我自己什么也不能作,父怎样告诉我,我就怎样审判。我的审判是正义的,因为我不寻求我的旨意,而只寻求那派遣我来者的旨意。”同时,他是绝对自由的。他说:“父爱我,因为我舍掉我的性命,为再取回它来。谁也不能夺去我的性命,而是我甘心情愿舍掉它。我有权舍掉性命,我也有权取回它来。这是我由我父所接受的命令”(若5301017-18)。

 

找到天主,是否失去了汤姆?井枯的经验会不会产生一个不敢露面的、胆怯的人?如果回答是“不”,其唯一的根据就是上述这些人的经验,尤其是吾主耶稣自己的经验,而耶稣和圣人们是真正把自己交付给天主的人。此外,不妨亲自到枯井边走一遭,看看上主正在做的一切,是何等神奥!

第二部分 从爱到真正的爱
第四章 陶工手中的粘土
 

祈祷生活也许是人类所有经验中最神秘的经验了。我们与天主相聚,但却看不到祂。我们发觉唯有把自己完全交出,才能真正地拥有自己。我们发觉唯有完全降服于天主,才能完全自由。我们开始意识到,光明是黑暗,而黑暗却是光明。我们迷失了,迷失在荒芜的沙漠中……在不辨方位的情况下,如果我们仍坚持不懈,这时我们会体会到,唯有迷失了,唯有失去了自己,我们才能找回自己。不但我们的祈祷生活,我们的整个生活似乎都变成矛盾的。但这表面上的矛盾,却蕴含着深遂的真理。黑暗、奉献、顺服和失落等体验,岂能被限制在每天一小时的“祈祷时间”之内?上主岂愿在每天一小时内作我们的上主?于是,我们终于领悟到“我的工作即是我的祈祷”。

 

先知的工作就是天主的工作,因为先知所说的话就是天主的话。圣依纳爵谈起理想中的耶稣会士,说他们是“同天主结合的工具”;也就是说,他们是天主得心应手的工具。这话不但适用于一位理想的耶稣会士、一位理想的司铎或会士,也适用于理想的平信徒,包括所有被天主召唤去引导全家人赞美天主的基督徒。举例来说,这句话适用于我,同样也适合我的哥哥和嫂嫂,而他们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抚养六个子女。

 

当我的哥哥、嫂嫂念到这里时,很可能会这样想:“这一切从理论上来说,倒是非常动听,我们也深信不疑,但是要实践在生活中却是不可能的。对修女和司铎来说,这真是又好又合适,因为他们有的是时间去认识天主,去走他们神秘的道路。但是我们每天都得应付生活中的困难,每晚都弄得筋疲力尽才上床。”但我的哥哥和嫂嫂有所不知,有些忙忙碌碌的司铎和修女们,读到这里,也同样要找些托词说:“在修道院和初学院中强调祈祷,我看还有些意义。但是在忙乱的堂区生活中,这么做就不够现实了。这种生活,至少在现在的世界,只属于度静观生活者”。那些可怜的静观生活者又会怎样说,我就不知道了。每一位被吸引来度祈祷生活的人都会认为,那些过“静观生活”的人是天主之骄子骄女,他们有各种机会去经验大德兰所说的四种汲水方法。但是,我也曾做过静观者的神师,根据我的经验,他们中真正能和天主相契合的,按比率来说,恐怕不见得比已婚者和在使徒性的修会中的人高。那些可怜的静观者只能把这情况归罪到团体生活或者……

 

我在这里提出这些并不是为了强调祈祷的价值和重要性。我要强调的是,以上所提及的种种借口都不能成立。内在生活的真正问题不在于我们有没有时间,或者自己的生活环境如何。即使是一位隐修士,孤寂一人生活在山洞里,他还是会遇到蝙蝠、毒蛇和蚊子等,他始终可以找理由说他的祈祷生活因此受到了阻碍。蛇蝎、堂区会议以及子女们,都是再真实不过的事情,我决无意加以否认。但不容否认的事实是:在上文所提及的各种生活中,仍然有人面对各种障碍,而终于和天主深深相契。所以,障碍本身并不能阻止人度坚实的祈祷生活。

 

    真正妨碍我们成长的,是我们没有真心诚意地“渴望”天主,我们不够“愿意”在自己的生活中发现天主。从某种意义来说,我们倒是“愿意”的,不然的话,我们也不会走得这么远了,只是我们“愿意”的不够。但是,天主的道路中的奥秘、矛盾、不协调、“做门徒的代价”……等等,都使我们停顿下来。说一声“环境妨碍我前进”,总比说“代价太大”要容易得多,于是就产生了各种自我掩饰的说法。我倒喜欢路加福音第十八章中所记载的富家少年,他悲哀地走了,至少他是诚实的,没有找任何借口。我经常想,他的诚实最终必会带给他上主的祝福,必会使他充满勇气全心全意地回来追随耶稣。

 

在祈祷生活中,为何有这么多人跌倒在路旁,而无法前进?我们可能会马上回答说,因为他们无法完全地答复这位全圣、全善的天主对我们的爱。有些善良的人对我说,当他们面对天主的爱时,心里交织着欣喜和忧虑两种情绪。天主的临在,让他们喜乐无比,但是忧虑之情接踵而来,因为他们认识自己,认识自己的自私和脆弱,因此他们怀疑自己是否配得上这样的爱。我认为这样的忧虑是错误的,天主并不要求我们如此响应祂的爱,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要求一个人靠自己的力量去爱天主如同天主爱他一样,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从本书的第一部分中,我们可以肯定,与其说天主要求我们去做一些事情,还不如说是让祂在我们身上做些事情。大德兰所说的四种汲水方法,其全部的意义就在于此。随着我们的成长,我们做的愈来愈少,而天主所做的却愈来愈多;直至甘霖沛降,祂包办了一切事情。一个祈祷的人所面对的问题和挑战是,最终什么也不做,完全顺服于天主。真正妨碍我们成长的,不是对天主没有积极反应,而是太强调自我意识,不肯牺牲自己的决定。蛇蝎、堂区会议等,只不过是人不愿放手所找的借口而已。

 

当然,我们也得做一些事情,尤其是在祈祷生活开始的时候更是如此。《向主开放》的第二部分叙述许许多多“必定之事”,比如达到宁静的方法,积极地净化心灵、如何默想和默观等等。恐怕,也就是因为如此,许多人一直停留在内修生活的第一步。他们满足于永远这样下去,而不愿去寻求另一种不必忙于思考、定志、理解和抒发感情的祈祷方式。当然,以这样的方式去祈祷是好的,而且在它还产生效果时,应该把它当作我们祈祷的模式;但是,这模式通常不会对一个人永远适用的。《向主开放》一书出版之后,有许多人写信问我说:“续集何时出版?……在书的结语,我高兴地找到了自己,然而就在那时,你突然结束了。”《井枯之时》就是为这些人写的。感谢天主,他们为数还真不少。对这些人的问题:“我接着该做什么?”我的答案是:“做得愈来愈少,而让天主做得愈来愈多。”我希望在《井》的第一部分中,我对此话已交待得够清楚了。这就是我无前所说的“放手,任其漂浮”的意义。当我们开始用抽水机汲水时,这事也开始了;从此,我们的努力便成为最不重要的一部分了。

 

当我们的祈祷“从相识”到“相爱”,即从理智转移到心灵时,那时我们的理解和想象力便不太重要了。这些官能都退居为配角,我称之为“记忆”。有许多人对自己的智能退居到“休闲”的状态,还可以接受。但也有一些人,尤其那些较聪明的人, 则不这样想,他们的成长也就因此受阻了。在这阶段,我们的意志和情感在祈祷中挑起了主要的担子。心灵变成了中心,并且活跃了起来。

 

    当热情的水断流时,情感干枯了,意志也彷佛无能为力了。根据大德兰的说法,水既然是指热情和神慰,那么,这就是井枯之时。我们在第三章已经说过,在祈祷生活的这个阶段,这种井枯的情况通常是偶尔发生的,而且持续的时间也较短。上主用这情况来教导我们,使我们知道他是我们与他交往中的主宰,该由他来决定我们神修生活中的雨季和旱季。那时,我们体验到自己的感受退居一边不起作用,我们不得不接受这干枯,不得不放弃对感受的操控权。在目前这个时代,人们强调的是对天主的体验,因此我猜测必定有好多人在此时会认为自己的内修成长受到了阻碍。一般而言,当我们去参加一次祈祷会、一项礼仪或单独在小圣堂内祈祷时,总想在那时经验到些什么;如果竟然一点感受也没有,那么我们就会感到上当,而我们对祈祷的热情也就会冷却了。可见,我们往往把“祈祷”和“有所感受”画上等号。

 

即使是那些和天主交往很深的人,在和我交谈时,也会把他们神枯的时候描述成毫无效果的时候,他们将之比喻成两次真正相遇的死亡。当我对他们说,神枯的时候或许就是他们最好的祈祷时刻时,他们都非常惊讶。怎么可能呢?这是毫无收获的时候啊!我之所以这么说,理由很简单,因为假如我们在遇到神枯时,还是坚持下来,不断祈祷,那么这些时候的祈祷是最脱离私意,最以“天主为中心”的。我们学到了大德兰所说的:“寻找那位赏赐神慰的天主,而不是寻求天主所赏赐的神慰。”

在神慰和神枯交替,即热情时期和神枯时期交织在一起的整个过程中,我们可以学着依靠那些和天主亲近的神慰时刻的支撑来度过神枯的难关,这并不容易,但是我们知道这是天主在教导我们让他来做相会与否的主宰。于是,我们可以接受神枯,并看清它对净化我们的爱是多么有价值。耶肋米亚先知书第十八章一至六节有关陶工和粘土的叙述,为这一经验做了再美不过的描述。每当我所辅导的人来到这一阶段,那时他们不但在理解上而且在情感上都觉得苦闷,我就经常劝他们花几天或几个星期时间,用这一小段经文祈祷。果然,有许多人觉得获益不少,从此,他们以这段圣经章节作为日后祈祷生活的指引。耶肋米亚说: “上主有话传给耶肋米亚说:“起来,下到陶工家里去,在那里我要让你听到我的话。”我便下到陶工家里,见他正在轮盘上工作。陶工用泥做的器皿,若在他手中坏了,他便再做,或另做成一个器皿,全随陶工的意思去做。于是上主的话传给我说:“以色列家!我岂不能像这陶工一样对待你们?——上主的断语——以色列家!看,你们在我手中。就像泥土在陶工手中一样。””

 

以上这段寓言要表达的是雅威如何同他那背信弃义的以色列民族来往。本文大约写于公元前六百年,这时以色列的君王是软弱的约雅金,而国家已沦于外邦人的手中。几年之后,四百年前由撒乌尔和达味建立起来的王朝将不复存在。以色列不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而整个以色列史上最大的民族悲剧——充军巴伦——即将开始。在这样的环境中,雅威对耶肋米亚所说的话,其意义非常明显:以色列是陶工——雅威——手中的粘土,粘土在上主手中不能成形,于是将被打碎,将按陶工的构想重新被塑造。

 

我们每个人也和以色列人一样,是陶工手中的粘土,陶器是按他的思想、他的计划被塑成形的。粘土不能塑自己,它连自己要被塑成什么形状都不知道。是花瓶吗?是水罐吗?还是一只烛台呢?唯有陶工知道。今天的知识分子不太能接受这样的寓言,他们认为这样的天主会对人的绝对自由构成威胁,会限制人的自由和责任,使人永远像小孩子一样(事实上,因着爱把自己自由地交付给对方,不论对方是天主、配偶或朋友,这正是行使自己至高无上的自由。)。然而,到目前为止,我所要强调的是:不管我们对天主的作法理解与否,陶工和粘土的寓言完全适合于解释井枯的原因。上主是陶工,我们是粘土;上主是我们所渴望的活水之源,我们应该学习让他成为我们的上主。

 

这决非是内修生活的最后一课。我想,耶肋米亚的寓言或许能为我们行程的下一阶段带来某些光照和指引,所以我把这陶工和粘土的比喻介绍给读者。耶肋米亚笔下的雅威既简明又朴实,但我却从中发现了非常丰富的内涵。在天主圣宠的引导下,一旦我们接受了祂是陶工、我们是粘土的事实,接受了真正的神慰和热情完全是天主的恩宠,那么在我们的祈祷生活中将发生什么情况呢?我们可以高兴地说,我们已达到了目标并且已准备好去拥有天主和被天主拥有。不过,请记住,我们才刚起步而已,我们只不过作好准备去认识天主而已。

 

祈祷生活中的神枯,不仅教导我们要放手,要让上主做我们的主人;更重要的是,借着神枯天主变化了我们,而这变化才真正是我们整个祈祷生活的目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如果我们要真正地爱天主,自己必须先神化(分享天主的生命)。真正的爱只能存在于平等的关系中,只有当我们神化了,我们才能“像被天主认识那样去认识天主,像被天主爱那样去爱天主”。为此,耶稣对门徒们说:“你们必须被造就为成全的,如同你们的天主是成全的一样”(玛548)。这句话的关键是“被造就”。我们不能凭自己做到这一点,我们若要神化,若要被造就成像天父那样成全,只能让天主居住在我们内,并在我们内进行变化。

 

所以,上主愿意教导我们,愿意我们知道祂是二者关系的主人。但祂并不把持着自己的地位不放,并不急于要我们像匍匐在绝对的君王脚前那样跪伏在祂前。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仍旧是奴仆,而整个祈祷生活的目的就是要肯定和加强我们的奴仆身分罢了。基督宗教绝非这样的一种宗教。相反地,我们之所以要把自己的爱交付给天主,为的是使自己也能像天主爱我们那样去爱天主,而唯有天主能在我们身上产生如此的变化。粘土不能使自己成形,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什么东西,是花呢?还是烛台?或是被形成“亚当的躯体”,让生命的气息吹入其中?唯有陶工知道粘土会被捏成什么形状,也唯有他熟练的双手能实现自己的构想。我们是神圣陶工手中的粘土,将按照我们的长兄耶稣的模样,被塑造成形(参阅格前1545)。

 

圣保禄宗徒在《罗马书》第八章和《格林多前书》第十五章,将以上所说的有关我们被“转化”或“神化”的论题,发挥得林漓尽致。这是天主在我们身上所进行的伟大工程,它是如此的深邃,如此的神秘;以致圣保禄在结束对它的描述时,不禁发出了赞颂的呼声:“愿光荣归于天主,祂能照祂在我们身上所发挥的德能,成就一切,远超我们所求所想的”(弗320)。圣若望宗徒谈起我们被转化的这一奥迹,也用了以下动人的话语:“可爱的诸位,现在我们是天主的子女,但我们将来如何,还没有显明;可是我们知道:一旦显明了,我们必要相似祂,因为我们要看见祂实在怎样”(若一32)。

 

随着祈祷生活的成熟,我们愈来愈意识到自己是陶工手中的粘土。粘土对自己如何被转化成一件美丽的物品,实际上一无所知;但是它可以使自己变得柔软、顺从,对陶工的触摸具有高度的灵敏。人们经常说,他们怕天主的旨意会摧毁他们,或者怕天主要求他们去承担什么艰巨的重任,然而事实并不如此,只要粘土不硬、不僵,陶工是绝对不会用任何东西去把它打碎的。只要粘土保持它的韧性,它就不会碎裂,但是一旦它开始抗拒陶工的触摸,抗拒成形的过程,那么它就很可能会被打碎。以色列民族过去的遭遇就是如此,为此,雅威派遣耶肋米亚先知去警告这一民族,以色列必要被打碎,以便按照陶工的计划去重建。即使是如此,打碎以色列也并非是要毁灭它,而是要治疗它。

 

我们也是如此,我们因罪恶而变形了,天主的肖像已经变丑,而且丑状已经僵化在粘土中了。由于我们并不在乎自己的丑状,于是陶工想重新美塑造我们,改变我们的丑态,但这善意反而惊哧了我们。上文说过,认识天主和认识自我是紧密相连的,当我们真能认清自己的现状和我们应该达到的标准时,对变化自己所必需接受的破坏,尽管感到悲痛,但已经不再惊恐了。甚至随着成长的过程,我们还希望这种破坏来到已身。慈爱的上主已经把祂自己深深地印在我们心上,这时我们正渴望和祂相似。我们之所以接受十字架,正是因为已经瞥见了十字架领我们所过到的光荣。我们终于懂得圣保禄所说的话:“我渴望求解脱而与基督同在一起:这实在是再好没有了”(斐123)。

 

当然,我们是不会在一夜之间达到这样的境界。这也是进一步说明,为何神枯逐渐成为我们祈祷的常态,而并非是充满神慰的祈祷生活中的一个偶然经验。犹如一个病人要接受挽救其生命的外科手术前,必先经过麻醉;同样,一个祈祷的人也要经验神枯、黑暗和思想的瘫痪,这些就是内修生活的麻醉术。由于我们不明白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一切,所以我们感到相当挫折。再加上我们很少能遇到一位真正懂得发生在我们身上的这一切事的神修指导,因此我们感到莫名其妙地失落了天主。殊不知,这个时刻正是我们学习渴望天主的时机。这是一个极度痛苦的过程,真是一个没完没了的黑夜。

 

一位懂得手术的必要性和价值的成年人,在面对哧人的手术时,还有些害怕;更何况一个一点也不懂这带给他痛苦的手术能救他的命的孩子,又会怎样战栗!他怕,因为他不懂父母为何出卖了他,把他送去受苦。要向这孩子解释说,我们让他吃苦,正是因为我们爱他,这是多么困难啊!孩子的父母最难以忍受的,不是孩子遭受形体之苦,因为这毕竟是健康和治愈的必经之路;而是看到孩子被他们所不理解的恐惧纠缠困扰。只有当孩子理解到痛苦为他是真正有益的,而我们之所以让他痛苦,是因为我们爱他;那时,他便会接受一切,而变得勇敢、平安了。

 

为了让我们“转化”、“神化”,上主必须在我们身上动手术,而当我们来到手术台前时,一个个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天主的方法和祂要带给我们的健康,完全超乎人性的想象。我们每个人在圣神的生活都已“病入膏肓”了,有许多人对天主召叫他们去度的更圣善的生活竟然连想都没有想过。一旦我们开始认真地度祈祷生活,我们就踏上了迈向圣善的生活的道路。这也就意谓着圣神的“根治手术”已不可避免地等待着我们了。等到“长期神枯”这一根治手术到来,我们就会哧得像小孩子似的,把真正的拯救工程当成了灾难。这也许是在整个走向天主的旅途中最艰苦的时刻了。十字若望称之为“感性的黑夜”,并且说,在认真度祈祷生活的人中,有许多人要遇到这种情况的。

 

十字若望说,能越过这黑夜,而在新的一天沐浴天主的光明里的人并不多。并不是天主的圣宠给得少了,而是我们的慷慨、勇气、和对天主的开放的程度有限,这一切都限制了天主的圣宠在我们身上的工作。天主从来不勉强我们接受祂,我们愿意让祂在我们身上做多少,祂就在我们身上做多少。假如我们在爱情上没有长进,不是由于祂对我们的爱有限,而是由于我们限制自己,不让祂的爱在我们身上起作用。

 

以上这一点是很重要的。我们经常会这样想:只有圣人才能在祈祷上有所长进,而圣人是与众不同、特别受天主喜爱的。因此,在读到上面这几段文字时,我们很可能会说:“这事太难了!我不是圣人,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这种爱情的净化工作已超过我的能力了。”事实上,我们方才所说的一切,与婚礼中新人的互相许诺有非常相似的地方。在婚姻仪式中,男女双方许下,“不论情况好坏”都要终身相爱。我有幸为我过去的几位学生举行婚礼,每一次,我都要求他们跟着我诵念这婚姻誓词,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真正理解他们向对方所作的允诺。当我们年轻浪漫时,向对方说“不论情况好坏”,心里当然是很真诚的,但我们的意思是说:“我希望并相信以后一切都会很“好”,万一不幸“坏”情况来临,那么我将设法依靠天主的圣宠来度过难关。”看来,我们似乎从来不认为坏的情况为增长爱情的障碍,相反的,它们是非有不可的体验,经由它们真正的爱情才能实现。

 

在我父亲临终前,我深深地体会到此。父亲死前三个半星期,我被叫回家,来到他的床边。这段时间,我同母亲在医院里,看着他一天天地接近死亡。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我看着母亲陪伴父亲一天天地走向死亡。他俩已经生活了四十二年,多年的共同生活竟使她和他一起经验死亡。我渐渐地明白,这最后的经验正是他们彼此相爱的过程中的最基本部分。无疑,这是我母亲四十二年前的誓愿中的“坏”情况,然而,他俩漫长的、共同生活的“好”岁月所不能完成的部分,今天却由这“坏”情况来完成了。这是一条既甘饴又痛苦的道路,其价值显然易见。为我,这是一个很美的经验,我终于懂得天主在我一生中所作的事情了。我明白,不拘哪一种爱情,不论是对天主的还是对人的,都得在艰苦的岁月中成熟。真正无私的爱情是经得起生活中的种种变迁的,唯有彼此共度艰苦的生活,才能使顺利的时光具有真正的、深遂的和丰富的内涵。

真正的好婚姻,其价值犹如同天主在一起的真正的内修生活,马赛尔、罗丝马莉·霍顿等人,都把人间的爱情视为大多数人通向天主的道路。在人类有血的肉的环境中,我们学习到爱的真正意义;然而我们发现,即使最深的人间爱情,除非扎根在那一位能把完全无私及超越死亡的爱建立在人心中的天主内,否则也是不完美的。这种需要隐藏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我这几页就是为这些在他们自己心中体验到这个需要的人而写的。

 

在祈祷中我们所遇到的特有问题是:我们不能像见到配偶或朋友那样见到天主。即使我们确信自己需要天主,确信艰苦时期(在祈祷生活中的神枯)对自己的变化有很大的价值,但我们怎能“观看天主的圣容”?我们怎能知道天主在我们生活中做了什么?怎能知道神枯来自祂?幸好,最伟大的神师中的一位,在我们内心的沙漠中,画出了一道简明的指导路线。十字若望在《心灵的黑夜》一书中,以简短的二、三章,对这沙漠经验(他称这为“黑夜”)作了不朽的描述,并为我们的行动提供了权威性的指导。对我来说,十字若望的简明叙述,是所有有关祈祷的文学中最重要的篇章了。他首先解释在黑夜中真正会发生些什么(第八章);然后,他提出三个标记,藉此我们可以辨认我们的神枯是真正的黑夜,而不是出于一些自然的原因(第九章);最后,他告诉我们,应该如何面对这经验(第十章)。十字若望所说的这一切,给许多人极大的帮助;现在我将针对以上各点,再作进一步的讲解和注释。

 

首先,让我们再回忆一下人在神修生活的这个阶段所处的境况。他的祈祷已由理智转移到心灵,由认识转移到爱情。接着,经过一段蜜月时期,即热情的水畅流的阶段。后来,他又遇到一段神慰和神枯交替的较长时间,在此阶段内,天主教导他,使他懂得神慰是天主自由赏赐的恩惠,不是根据我们的时间表,由我们的努力获得的。现在他学会了放手,学会了让天主做主人,此时他经验到几乎可以说是持续不断的神枯。天主彷佛完全不在了,尽管他渴望和天主相遇,但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天主的临在。即使他在理智上相信我们上面所说的真正爱情和艰苦时期的价值,但他的心还是那么的苦闷;因为他不能看见天主的圣容,他不会分辨自己到底是被带到深入爱情的艰苦时期,还是完全被那位永远超越他的神圣天主抛弃了?

 

十字若望的第一句话,是最深奥的。在第八章的一开始,他说:“黑夜是静观”。黑暗,不是因为天主远离了,而是因为祂很近。我经常提出以下的比喻:在夜间,在一座阴暗的小圣堂内,里面只点着一盏圣体灯,你在里面祈祷。这时一个人走了进来,突然把电灯全部打开。你的眼睛本来已习惯于黑暗,这样一来反倒看不见了;看不见的原因不是因为这里太暗,而是因为光线太亮。同样,我们心灵的眼目一向习惯于世物的黑暗,我们像蝙蝠一样,只能在暗处看物,在光明中反而看不见东西。即使我们的祈祷生活也一直是“在黑暗中”的,因为我们在祈祷中运用的仍然是思想、想象和感觉等我们通常用来认识现世事物的方法。我们认为动用这些方法,我们可以认识天主。但,事实上要用我们有限的思想、想象和感觉去捕获无限的天主却是不可能的。现在,在祈祷生活的这个时候一切突然变暗了,我们原来的认识工具失效了;因为天主的光明突然在我们身上照耀,我们的眼睛无法忍受这光明了。十字若望所谓的静观:对天主的一种直接经验,即体验到天主如其所是。静观,恰好与默想形成对比。默想是透过我们的思想和感觉所获得的间接经验,会扭曲天主的实体;而静观则是一种无思想、无言语的体验。

 

由于我们无法想象,除了自己的思想以外,尚有其它的认识和爱慕的方法,因此,这种体验使我们深深地感到混乱的迷惑。当一个断奶的孩子在学习吃固体食物时,由于他无法想象除了奶以外尚有别的食物,因此感到困惑不解;同样,我们也害怕,怕会推动所有的一切。我们是真心地希望认识天主、爱慕天主,也希望能达到祂,同祂接触;但是当祂离我们很近时我们竟然失明了,我们甚至感到连像过去那样和祂接触也不可能了。事实上,祂比任何时候离我们都近。在此,我们对所经验到的神枯和黑暗,又多了一个解释的理由,这理由比“让天主作主”的理由更深一层。我们在第三章中说,神慰和神枯的交替是为了教导我们放手,自由漂浮,好让天主“作主”。而现在,神枯和黑暗成为我们祈祷的较恒常模式,黑暗现在已成了“静观”。这是一种全新的祈祷方式,透过这方式,我真正成为陶工手中的粘土。它之所以黑暗,因为完全超越我们本性的能力。然而就在这黑暗的祈祷中,我们得以变化,得以神化。我们的心得以扩展,终能拥抱无限的天主。我们的眼睛也得以净化,终于能看见到眩目的光明——我们的天主。

 

圣奥斯定在注释若望一书上的话:“我们必要相似祂,因为我们要看见祂实在怎样”(若一32)时,非常生动地阐述在黑暗中所发生的一切。他说:“一位好基督徒的整个生命就是在练习如何培养神圣的渴望。你虽然看不见你所渴望的,但是这愿望本身使你作好准备,一旦天主来临时,你便可以看见祂,并且得到完全的满足。如果你知道人家要给你很多东西。那么你就要把你的布袋、酒囊等容器尽量张开。为什么呢?因为你知道将被放进去的东西很多,而你的眼睛又告诉你容器的容积不够。所以你要把它大大地撑开,以增加其容量。现在天主也同样对待我们。祂让我们等待,以增加我们对祂的渴望,而渴望又增加了我们灵魂的容量,使灵魂能接受天主的一切恩赐”。天主正以直接的、暗中临在我们灵魂内的方式,来扩大我们有限的心。对我们来说,这就是“等待”,而且是一种痛苦的等待,因为这时天主无形的手正在撑大我们的心灵。

在第五章中,我会进一步解释这黑暗中等待的经验。现在,先让我们来看看十字若望给我们的“用以辨别这种枯燥是否来自上面提及的净化”的标记。问题在于枯燥或黑暗也可归咎于“身体上的某些不良情绪或不适”。我们都有过生病的经验,那时我们以为会有充分的时间去祈祷,却不知自己竟然昏昏沉沉,连想到天主的念头都不可能有。所以我们怎能说自己所遭遇的长期神枯不是由于我们的疾病或罪恶,而真是天主以黑暗的静观在我们身上工作呢?十字若望所提出的三个辨别标记,我觉得不但对我个人的生活,而且对我的神师工作都是非常有帮助的。

 

第一标记是:当时“灵魂既无法从有关天主的事上找到愉快或安慰,也无法从任何其它事情上找到。”我们感到祈祷很空虚、枯燥,甚至令人厌恶,于是我们就逃避他,而忙于其它的事情,比如忙着处理外界的事务、寻找欢乐等,但这些事同样使我感到空虚和不满足。我记得有一位非常热心祈祷的修女,曾经对我谈起她自己的经验。她说,天主似乎离她很远,对她漠不关心,于是她便对天主说:“好吧,既然你不管,那我也不管了!”于是她躲避祈祷,而随心所欲地去做其它事情,但她还是感到同样的苦恼。这位修女好像处在一种很恶劣的情况,但是按十字若望的说法,她的经验倒很像神枯,因为它并非来自她“最近犯的罪或不完备的地方”。如果这神枯归咎于她自己的疏忽,那么她会感到自己“倾向于天主以外的事物,因为一旦欲望着迷于其它不完善的事物时,它一定会觉得倾向这些事物”。这就是说,如果神枯应归咎于我们的不忠实,那么我们就会感到自己被“低下的尘世事物”所吸引(圣依纳爵语),我们就会在它们中愈来愈寻求自己的满足,而疏忽了祈祷。这样的情况在开始修道的人中是时常发生的。他们做了一次虔诚的退省,但渐渐地又放任自己,沉迷于日常生活中的娱乐而愈来愈忽略祈祷。然而我刚才所提的那位修女并非如此,她没有放任自己,因为她离开上主与寻找上主时,都是一样的苦恼。当我告诉这位修女说,她的经验是一个好征兆,而且她的祈祷正在不断加深,她感到很惊讶,甚至在开始时,还不肯相信呢!

 

十字若望说,只靠这么一个标记,还不足以肯定神枯是由于天主暗中临在我们的静观之中。“对天上地下的事物都索然无味,也可能是由于忧郁的气质、疾病、不舒服等原因引起的,这些原因经常会使灵魂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因此,十字若望提出了第二个辨别的标记:“怀着痛苦和焦虑,常念念不记忘于天主。由于在有关天主的事情上找不到乐趣,因此总认为自己没有好好事奉天主,反而是退步了。”这段话的关键词句是“怀着痛苦和焦虑”。我感到自己不配接受天主的爱,天主已经离我远去,可是他却像一块磁铁似的,仍旧吸引着我。我既不能找到他,却又拼命地要去找他。为什么十字若望要把这可悲的状况称为一个好的标记呢?正当我们感到一切都完了的时候,又怎会离目标更近了呢?十字若望说,如果黑暗的神枯是从疾病或我们的过失而来,我们就不会“怀着痛苦和焦虑”去寻求天主。如果神枯来自我们的过失,我们就会焦虑地去找他;相反地,我们对他的来临,避之唯恐不及。再说,如果神枯是因为我们生病了,那么我们什么都感受不到,想望天主之情当然也麻痹了。所以,我们的痛苦和焦虑便成了一个标记,证明绝非我们本性所向往的万物吸引我们,而是我们所寻求的天主真正地在我们身上工作并吸引我们到祂那里去。

 

接着,让我们看看十字若望所提出的第三个标记。他说:“灵魂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用感官的想象来默想、思考,虽然他还是竭力地想这样做。现在天主开始把自己通传给他,不再经过感官……不用沉思的方法……而是用单纯的静观。这静观是灵魂较低层次的内外感官都不能达到的”。前面,当我们谈到自己的有限官能不能了解无限的天主时,已经稍微提到这些了。而在第三章中我也会指出,当我们开始用抽水机汲水时,就不能再进行默观了。但在那个时期,我们的官能至少有时还能用“回忆”来帮助意志。它们的无能为力或多或少还是偶尔的、短暂的。而在这里,十字若望所谈的却是灵魂“愈来愈不用官能来沉思……并且使感官的工作完全中止”。现在,在我们的祈祷中,我们的悟性和想象对认识也好、记忆也好,已完全无能为力了。

 

我们的智能变得空洞无能,我们的意志也变得痛苦万分,它无法在天主身上觅得喜乐。然而十字若望却说,这是一个确切的标记,证明天主真正在我们身上进行一些神妙的事!如果我们以上所描绘的三个标记成为我们祈祷的特征,那么,十字若望说,我们可以放心,因为我们的经验真正是祈祷的黑夜,天主正在我们身上施行神圣的变化。我们进入的真是一个神奥无比的领域,在这里失去就是获得,黑暗就是光明,人间的一切价值在此都颠倒了。对一个从未有此经验的人来说,这一切简直是无法理解的;然而对经验过净化的黑暗的人来说,十字若望的标记将碰触他们存有的深处。除了十字若望所提出的三点之外,我冒昧地提出第四个标记。身为神师,我会向许多烦恼担忧的人解释十字若望的标记。这些人都经验过十字若望所描写的情况,而他们的反应也几乎是相同的:“如果我真能相信是天主在工作,那么我对此黑暗就不那么在意了。我可以接受它,也可以和它一起生活。但真正使我不安的是,我怕莫名其妙地失去我所爱的上主。”所以,真正使他们不安的,是他们怕失去天主。这种反应实际上是十字若望的第二个标记的回响,我将之视为标记中的标记,这标记可以证明他们所经验的,确实是天主的黑暗静观。有了这标记,我才敢确信真是上主在他们身上工作,而他们也可以在平安中前进。

 

当人处于这样一种完全难以理解的祈祷中时,他应该怎么做呢?首先,应该要有一位良好的神师,并且完全信赖他的判断。如果神师说我们的祈祷是可靠的,那我们就不要再去管我们的情况如何。我们要从他口中听到天主的话,不要再焦急地去另找证据。我们到神师那里去,就是为了听天主的话,而我们相信这有如一件圣事般。我们也相信上主爱我们、照顾我们比我们自己照顾自己更为周到。因此,我们若走在错误的路上,祂自会关心照顾我们;我们只要照着神师的话平安地前进,把其它的一切事情都交给上主就是了。

 

至于祈祷本身,十字若望说,当我们祈祷时,干脆不要去推论或默想。“因为现在不是做这些事的时候……虽然他们明显地感到自己无所事事,白白浪费时间,但还是要让灵魂保持平安和宁静……事实上,他们不必太费力去祈祷,只要有耐心,坚持祈祷,也就够了……他们应该满足于对天主存有一种平静的、充满爱的关注之情,而不要焦虑困扰”。我们甚至要满足于“没有能力、没有愿望去体验天主或觉察天主。因为这一切渴望会分散灵魂的注意力,会扰乱灵魂,而使灵魂不能安享天主在静观中赐给他们的宁静和安歇”。

 

我们进入了一个多么奇特的境界!我们在内修生活的早期,竭尽所能去认识天主,然后渴望经验到祂(从理智转移到心灵)。现在,“渴望经验到祂”已成为我们生活的中心,而天主也成了我们唯一的渴望者,然而十字若望却又告诉我们说,应该要满足于“没有愿望去体验天主或觉察天主”!我们要像玛达肋纳那样,在上主教导我们不要缠住祂之前,先学会爱祂在万有之上。就像一对相爱的年轻人一样,我们要先借着经常的“临在”,以培养并加深彼此间的爱;然后,我们才能发现。即使对方不在时也能有爱,甚至是更深、更强的爱。

 

由此可见,感觉不到天主,从好天主那方面来说,绝不是出于祂的残酷或变化无常。上主在我们用本性的方法去认识和爱慕祂时隐然不见了;这是为了使我们放弃这些方法而获得更好的神圣方法。我们应该学会“优哉游哉”,好让上主——我们的爱——能自由地扩展我们的心和我们的思想去涵容无限。如果我们相信所发生的事真是如此,那么我们自然会“优哉游哉”,像十字若望所说的:“无忧无虑”。我们可以学会在黑暗中自由自在,因为信德使我们相信“尽管粘土本身毫无察觉”,陶工的确在塑造粘土。于是,我尝的神枯不再是神枯了,因为我们不焦虑、不害怕,也不因黑暗而烦恼。我们终于爱上了黑暗,因为我们知道真光离我们很近,而黑暗的经验正是我们所渴望的唯一可靠的到达永远享见天主的道路。我们也不会去催促陶工,因为我们已理解他正在塑造的这器皿是要被保存到永恒的。我们感到更需要祈祷,但现在祈祷倒不是为了体验天主的临在,而是把一切时间都交给祂,好让祂把我们塑造成祂可以欣然在里面倾注其爱情的器皿。

 

第五章 黑暗在上,云在下
 

于是,黑暗和神枯的经验成为我们祈祷的恒常状态。十字若望告诉我们说,这并非是失败或退步的征兆。他的看法与本性的判断不同,他认为,这正是真正内修成长的一个良好和健康的标记。天主花园中的花朵,以深奥神秘的方式,在干旱的季节开得最为绝美艳丽。

 

但是,有一个问题免不了会浮现到我们的脑海里,并困挠我们的心,就是:这黑暗将要延续多久?虽然我们已渐渐地接受它为成长的必需条件,但是我们希望它愈早结束愈好。我们可以接受它,但无法喜爱它;并且上主一天不回来,我们便一天脱离不了我们的苦境。当我对那此接受我辅导的人解释他们的经验有何意义时,他们都不禁要问:“您说得对,但是这苦痛要延续多久?”我半开玩笑地回答说:“这要看你想过这种生活多久!”那时,他们总是先叹一口气,然后说:“不!”即使是那些明了神枯能净化他们的爱的人,也愿意自己被净化得愈快愈好,然后他们便可以爱天主了。总之,成年人在他们生命的危急时刻,可能理解外科手术的需要,也愿接受它,但绝没有一个人愿意在手术台上度过其余生的。如果我们不能从手术中重获健康和有益的人生,那么这无止尽的手术有什么价值呢?

 

没完没了地躺在手术台上,这样的生活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我们知道这就是我们的命运的话,那么,松懈下来,让死亡早些来临,总比延长剧烈的痛苦更为聪明。外科手术的比喻使人连带地答复了另一个难题:如果我们只在现世的生活中,寻求内修生活之实现,那么这种长期的神枯几乎是没有意义的;只有当我们懂得祈祷生活仅是永生的开始,而且知道天主在我们身上所进行的变化确实是永远爱祂的根基时,我们便会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神枯了。死亡不是结束,而是我们与天主共同生活的开始。到了天堂,即使百万年以后,我们还是刚刚开始认识和爱慕上主。这种看法与一般的时间观和历史观是多么不同。即使要延续五十年,这五十年若从永恒的爱和被爱的观点去看,就再也感觉不到漫长了。

 

此外,我们也逐渐体认到:神枯的黑暗实际上是炼狱。这体认赋予黑夜全新的意义。我还记得自己在祈祷中首次被这一顿悟所感动的情景,这彷佛是上主对我说的话。以前,我总是被炼狱的教义所困惑,尤其是听说炼狱中有火、有烟、有痛苦时,更是不解。炼狱似乎成了全善的天主进行报复的手段了。天主的名字是“爱”,慈爱的天主怎会报复我们呢?后来,当我领悟到炼狱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净化和转变时,整个教义不但可以被接受,而且非如此不可了。如果我们要像天主爱我们那样去爱天主,那么我们迟早要使自己神化;这事若在今世不能完成,必留待死后。既然大多数人都不愿在现世接受净化以改变自己,那么唯一的办法便是把这事延迟,留到日后去接受。而人若最后选择与天主决裂,那么这最后的抉择使成了永不可逆转的事实,便成了地狱!

 

那么,灵魂在受到圣宠的吸引后,该如何从现在开始去度永远的生活呢?既然只有当我们变得相似天主时,我们才能认识、爱慕他如其所是(这就是永生,参阅若173)。那么,这便是说,我们从现在开始就要度炼狱的生活了。福音说得非常清楚,相似天主,就是死于自己,死于自己身上的自私和罪恶。这净化和变化的过程(炼狱)是若望一书的中心思想。“天主是光,在祂内没有一点黑暗”(若一15),而我们却是黑暗和罪恶(若一1810);唯有在友爱的团体中同耶稣相遇,我们才能痊愈。如果我们在基督内充分地活这种生活,那么我们便会健康,便会转变。最后“我们必要相似祂,因为我们要看见祂实在怎样”(若一32

 

当我发现伟大的祈祷导师十字若望也十分肯定并重复地说,这种黑夜为有些人无疑是炼狱时,我感到非常高兴,但并不惊讶。我们原来无法解释的经验,现在终于有了意义,并且更进一步宣扬了天主的仁慈和美善。现在,尽管我仍然对这经验感到不愉快,但是我竟然渴望上主在我身上延续这黑夜的工作了。我的这渴望是真心诚意的,因为我知道,要达到我所渴求的目标,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当炼狱的比喻出现在我脑海之前,我已经对正在发生的事,有了含糊的体认。我还记得这思想首次使我感动的情形。那几年,我在祈祷中常感到黑暗,天主似乎已经远离了我,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抱怨并希望能解脱困境。一天,当我在菲律宾那加城的圣衣会院做退省时,上主突然回来了。这是退省的第三天或第四天,当时我对心灵的黑暗,尽管不高兴,但还是或多或少愿顺从主旨。当神光突然重新出现时,我被震慑住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早晨;因为当我去用午餐时心中仍有着飘飘渺渺的感觉。而当我用餐之时, 我又突然体会到,置身在黑暗中似乎安全多了。多少年来我抱怨黑暗,并乞求天主把他的圣容显示给我……而现在,就在祂显现给我的时候,我认清了黑暗的价值。要说清我当时的感觉,那是困难的;我想那时我担心这光明和上主光临的神慰,很可能会被我的自私和虚荣糟蹋净尽。对我来说,黑暗是更安全的,因为在黑暗中祈祷,不会寻求自我,而更能专注于天主。为此,我觉得在黑暗中更安全,更能脱离一切玷污爱情的事物。

 

这是一个惊人的领悟。当天下午,我又去祈祷,那时我感到有些可笑;因为我过去一直抱怨的,竟然是天主的恩惠和圣宠!我再也不把黑暗视作没完没了的痛苦状态了。祈祷的整个目的是认识、占有天主,并被天主所占有;看来黑暗是领我到达光明的正确道路,唯有黑暗才能够把我身上的一切遮蔽光明和玷污爱情的东西,焚烧净尽。这些年来,每当我回顾过去,便发觉那一天始终是我祈祷生活的转折点。至今,我生活中的一切,以及那些接受我辅导的人的生活都证实我当时所领悟的是正确的。从那一天开始,我对于置身在黑暗中感到自在多了,祈祷中的黑暗为我有了积极的和更深一层的意义。

十字若望对此有很好的解释。他说,在这黑夜中所发生的是:“天主正把美善的事物和感官的力量移交给心灵……因此,感官处在空虚、无能、枯燥无味的情况中。当心灵接受乐趣时,肉体就被遗弃在一边,它既感不到兴趣而且无力活动。心灵呢?它始终获得营养,力量饱满地前进。它比以前更加警惕,更加关心,生怕失落了天主”。这段文字乍看之下,可能有些难懂,因为十字若望说,只有感官处于黑暗,而心灵却“始终获得营养”。如果是这样,我们怎么没有意识到心灵的营养?为什么我们感到一切都在黑暗中,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天主正把属于感官的美善事物移交给心灵呢?为什么我们似乎感到天主完全隐没了而我们也迷失了呢?十字若望完全知道这些问题会被提出来的,所以他接下去说:“如果心灵不能立刻感到精神的乐趣,而只感到枯燥和乏味,那是因为它的口味已习惯于感性的乐趣,它的眼睛还注视着这些乐趣。”若心灵的口味还习惯于现世的事物,自然对有关天主圣神的事物不感兴趣。因此,它寻找的只是它所知道的感性乐趣,一旦这些事物都不在了,它就会感到失落了一切。

 

按十字若望的解释,黑暗并非真正的黑暗,天主也并非真正不在;问题是我们缺少眼睛去看,缺少舌头去尝那真正存在的事物。天主并非不在,祂比任何时候离我们都近,只是我们的眼睛失明而已,而正是这黑暗的静观在为我们作治疗。有时候,我们感到自己在祈祷中无所事事,从某一种意义来说,我们是对的。我们一向生活在感官、理解和情感的本性层面上,而且也只认识这一层面,我们无所作为,指的就是这一层面。的确,从本性的观点来看,我们在这一时期的祈祷只不过是学习无所作为,悠闲地打发光阴而已;但这却是我们最难学习的事情,而所有在祈祷上达到这一境界的人,未必都能成功地适应这表面上的真空状态。于是许多人便以自己的行动来填补这一真空状态,有的人做九日敬礼,有的人作默想,有的人则忙于外界的传教工作。他们认为这种不确定、无为的情况,太难以接受了。他们“拥有”很多的东西(理想、计划、对处境的控制等等),而当上主要他们舍弃这一切去跟随祂时,他们悲哀地走了。他们塑造的是他们自己的虔诚、自己祈祷;我可以肯定上主喜欢他们如此作,但是如果他们想以这一切来代替上主要在他们身上创造的奇迹,那又是多么可怜!如果他们能在祈祷时让一切事情自由发展,让上主在他们的生活中放手工作,那么人会产生何等神奇的结果呢!

 

这并不是说,我们应该放弃传教或照管家庭的责任。当我们的祈祷变得黑暗时,这些责任有时候也成为净化性的黑暗的一部分,显得既无趣又难以实践。虽然如此,但责任还是继续存在的。在本书的结语,我将进一步探讨这一点。

 

在第二章我们已经见到,十字若望将黑夜区分为二种,一种是感性的黑夜,这是“许多人所共有的”;另一种是心神的黑夜,这是“少数人才有的”。两种黑夜实际上都是灌注的静观在我们身上所进行的净化工作(见第四章)。天主的圣爱之火渗透到我们的存有,在我们身上产生愈来愈深的效果。开始时,火焰仅烧黑了木头的表面,这情况相当于我们所说的感官和官能的黑暗。后来,热能愈来愈透入木材的中心,同样的火焰不仅烧黑木头的表面,也开始变化木材的本质了,按照十字若望当时的说法,木头变成了火焰。这比喻很生动地描绘出灵魂如何在灌注性静观的渗透火焰的作用下,达到了神化。木块,也就是灵魂,凭着自己或自己的努力是不能达到这变化的。

 

为何十字若望说,感性的黑夜是普遍的,许多认真祈祷的人都能达到这一步,而心神的黑夜只是为少数的人呢?既然十字若望说是“同一的”静观之火产生这二种效果,那么就不可能是上主在不同的人身上定出不同的成长界限。再说,如果上主只想使木头被烧黑(感性的黑夜),而在它变形后却永不再管它,这似乎没有多大的意义。当然,在我们身上所进行的变化的进度是由天主决定的,但烧黑木头的整个目的难道不是要它被烧透,使灵魂得以神化吗?天主如此爱我们,甚至把自己的唯一圣子赐给了我们,他当然不会在这件事上有所吝惜。耶稣在最后晚餐的临别赠言中对此说得非常清楚(参阅若1415-24),而且若望一书第三章第二节, 更是再三地强调此点。

 

所以,为何只有少数人在今生能从感性的黑夜进入心神的黑夜,其原因应该是我们对那在我们内工作的静观之火的反应不同。 当木块被烧得爆裂,变得又焦又黑时,当木中的蛀虫全部被赶到表面时,木块的形状比以前要丑得多了。如果木块能思想的话,它要自忖:“灾难来了!我想变成火,真是莫大的错误。我比开始时更糟糕,在尚未失落一切之前,我要设法从火中逃出去。”同样,灵魂愈靠近天主的光明,相形之下,他的黑暗显得愈深。灵魂感到自己比从前更坏,离天主更远;因为一切隐藏的都被揭穿了,而内心的蛀虫在神圣的天主前更是暴露无遗。问题是,灵魂能思想,可以设法逃避这烈火之灾,而木头则不可能。灵魂可以失去干劲,灰心丧气,害怕天主圣爱之火的焚烧之痛。尤其是当他没有真正向一位能适当地向他解释发生了什么事的好神师披露心迹时,情况会更加糟糕。总之,灵魂可以阻止天主,使天主不能完成他在灵魂内所进行的变化工程。天主一向尊重我们的自由,从不把自己的旨意强加于我们身上,因此,我们很有可能会限制祂在我们内的行动。十字若望认为最真诚的祈祷,就是祈求天主使自己像那些少数人一样,在今生就让天主圣爱之火完全烧透自己的灵魂。如果只让天主把自己烧黑,烧得失去了天然木头的原貌,却又没有达到完全着火的程度,那该是多么悲惨的境况!我们岂不是被悬在天地之间了吗?

 

据我所知,我们中“没有一个人”能轻易地度过这紧要的一关的,大家至少都会有一段是时间停留在这种悲惨的、被悬在天地间的状态之中,或许有些人还会停留很长时间!那么,当我们意识到自己处于这种不自然的境况中时,该怎样去适宜地响应呢?我们又该怎样与那位在我们身上工作的上主完全合作,使焦黑的木头逐渐被天主神圣之火烧得完全白热化呢?在第四章末,我们提及十字若望劝我们的两件事:第一,要有一位优良的神师,并相信上主透过他(或她)对我们说话。这就是说,除非神师认为我们走错了路,不然的话,即使表面上看来是走错了,我们还是要满怀信心地走下去。第二,放弃所有想靠自己的默想、靠自己的努力到过天主的企图,“虽然他们明显地感到自己无所事事,白白浪费时间,但还是要让灵魂保持平安和宁静……事实上,他们不必太费力去祈祷,只要有耐心,坚持祈祷,也就够了”。

 

问题是,这状态竟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了我们祈祷生活的正常模式。黑暗和无所作为削弱我们的精力,我们疑惑地自问:“天主是否正在工作?我们也许是自己在骗自己吧?”我们的耐心逐渐消失,而魔鬼乘机撒下怀疑的种子,我们也许破坏天主正在进行的工作。这时,连神师都帮不上什么忙了,因为我们连他也怀疑了,我们怀疑他是否太乐观了,是否真正了解我们内心的罪恶以及我们在至圣的天主前真正的情况。的确,当黑暗逐渐成为我们通常祈祷的模式时,我们感到自己比以前更坏,而天主离我们也更远。正如一块木头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黑暗、丑恶、爆裂、节孔和蛀虫后,几乎不能不相想(这里的木块指的是灵魂,当然能思想)自己比以前坏得多了。在第二章中,我们说过,上主的花园中,主要的花朵之一便是体认到自己的罪恶。但是现在我们觉得这痛苦的体认与其说是一朵花,还不如说是一棵丑恶的草,花园的主人在这样的地方怎会感到喜悦呢?

 

十字若望指出,灵魂在深而黑的夜里前进,这是他最大的痛苦之一。神师一切鼓励的话似乎都与他现在的感觉相反,因此他认为神师弄错了。十字若望说:“(灵魂)非常痛苦和悲哀,因为除了这一切磨炼以外,他也无法从任何教诲或神师那里得到安慰和支持。尽管神师多方开导他,以充分的理由来安慰他,告诉他说忧苦中包含着上主的祝福,但是他并不相信。由于他一心一意只想到自己的罪恶……因此他认为神师并没有注意到他(灵魂本身)所看到的和感觉到的。他认为神师之所以如此鼓励他,是因为神师没有理解他。所以,他宁可接受忧苦,也不愿接受安慰。他认为神师的意见并不能解决他的困难”。

 

十字若望接着说,灵魂有理由如此想。这就是说,在这样的情况下,灵魂从神师的话中很难获得安慰,因为黑暗已经守完全渗透到他的情感之中了。 但是,我们还是可以给灵魂一些忠告,帮助他理解自己的忧苦,并安然度过这黑暗的难关。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这种状况是神愁,因为有忧苦、混乱,以及失去了信、望、爱和平安。圣依纳爵告诉我们,这样的神愁绝非来自天主,因此当人处在这状况时,最主要的原则是:不要作任何决定,也不要改变任何决定。千万不要相信你在神愁中所作的有关天主和自己的判断。在神愁中,我们应咬紧牙关坚持到底,不断地呼求上主的圣名直至神枯过去。

 

对于这种境况,我们可以谈得更深入。这些年来思考这些问题,我终于相信,我们苦恼的真正的根源是我们难以放手。十字若望曾说,我们首先是在自己的罪过中与天主相遇,其次在万物中,最后才在天主内与祂相遇。身为神师,我体验到这句话是非常正确的。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也深信,我们的罪过竟是我们交托给上主的最后一样东西。即使我们真正让天主做我们生命的主宰,我们还是存有这样的想法:“至少我的罪是我自己的。”也就是说,当我和慈爱的上主面对面的时候,我唯一拥有而没有交出来的东西就是我的罪过、我的爱情的不足。当然,我们拒绝爱,原因绝非在上主;然而我们的无法去爱的伤痕应该由祂,而且只能由祂来治愈。就是我的罪过,也只能由祂来转化。十字若望把灵魂被动的净化称为“黑夜”,把主动的净化称为“登上嘉默罗山”。从主动过渡到被动以后,净化的工作完全由天主接管;那时,我们所能做的只是给天主完全的自由,让祂完成在我身上正在进行的转化工程。

 

如果在黑夜中的灵魂能意识到所发生的一切事,那么他对自己罪恶的痛苦经验以及自己和天主分离的痛苦,都会有一个全新的看法。一切暴露出来的丑恶,只要把它们交托在天主的手中就是了。有了罪过,把它们交给上主就好了,而不是把它们留下,好让自己对它们痛心疾首一番,似乎我自己还能对它们做些什么补救,似乎唯有我自己才能找到正确的医治罪过的处方,似乎我对之无能为力就该感到绝望一样。看来,或许是因为绝望,所以我才把这保留到最后的黑暗部分,交托在上主那双能转变一切的手中。

 

另一位伟大的祈祷大师是《不知之云》的佚名作者,他是十四世纪英国人。《云》是为一位“主内亲爱的朋友”而写的,这位朋友是以下这些人中之一位,即“他们感到天主圣神在他们内心最深处进行奥秘的工作,鼓舞并激励他们的爱情。我不说他们像有经验的静观者一样,经常不断地感到被激励;而是说他们在内心深处一再尝到静观之爱的味道”。在该书的最后一章,作者给了我们一些记号,凭着它们人们可以知道自己是否被召叫度静观生活。仔细审查这些记号,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作者所谈的《不知之云》基本上即十字若望所谓的“黑夜”。许多学者注意到,《云》与《黑夜》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于是他们免不了问,晚于《云》二百多年的十字若望是否受到《云》的理论影响。这问题是不容易回答的,但是有些事实是肯定的,就是:尽管二者有两世纪的间隔,而且两人的性格相当悬殊──十字若望是火热的西班牙人,可说是西班牙最伟大的诗人;而另一位却是枯燥的、爱用反讽的英国人,他对那些反对静观的人的描述的确带有一些挖苦的意味──但很显然的,是同一位天主在这两位伟人身上,进行同一神奥的静观工作。

 

上文我们已经说过,如果灵魂意识到自己处在神愁之中,而且知道在神愁之中总不要作任何决定,另外,如果他也认清楚这神愁归咎于自己不愿把罪过交托给天主治疗;那么,这为他是很有助益的。我之所以在此时此刻介绍《不知之云》,因为我认为此书也能给那些处于黑暗神枯中的灵魂,提供一些相当积极的指引。该书的书名,描述的是在这种状况中的灵魂面对天主的情况:我们所寻求的天主被层层包裹在一团不为人知之云雾之中, 这云雾是祈祷者的思想所无法透入的。我们对天主的一切思想和想象,远远达不到天主的真实情况。因此,要描述我们临近天主的经验,我们既说不出来,甚至连想都无法想。我们所喜爱的经文,那些在过去能引起我们快乐的回忆的,现在在我们嘴里已变得淡而无味了。那么,我们能做些什么?我们该如何面对这超越我们思想和言语的经验?

 

《云》的作者说,当这情况成了我们在祈祷中的经验时,我们的响应态度应该是“接受”那朵在我们上面的不知之云,而在我们下面另外“形成”一朵遗忘之云。这两朵云,一朵是我们被动地经验到的,而另一朵是靠我们努力而产生的;两朵云构成了《不知之云》静观的全部理论。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作者是一位祈祷大师,他将自己的洞察作了深入浅出的介绍。在开端部分,他对全书内容作了如下的简介:“当上主领你到了这更加被动、更加黑暗的祈祷方式时,你应该如此做:举心向主,柔和地激发你的爱,只为了天主本身,而不是为了他的恩惠。把你所有的注意力和愿望都集中在祂身上,使祂成为你思想和心里的唯一重心。尽力忘记其它的一切事物,使你的思想和愿望超脱一切受造物和与之有关的事情,无论是全体还是个别的。也许这样做似乎不太负责任,但是,我告诉你,就让这些事去吧,不要关注它们。我这里所描述的是心灵的静观工作。这是天主最悦乐的……即使你还没有完全理解此事,但你所作的一切,会使那些与你同行的人大大地受益”。

 

我以前说过我们要学会忧哉游哉、无所无为,然而再怎么解说,也无法道尽其内涵。我们应该完全集中于天主本身,“只为了天主本身,而不是为了祂的恩惠”,并且应该 “尽力忘记其它的一切事物”。问题不在于理解《云》的理论,而是接受它,它完美地反映出天主在我们身上所要求的静观工作。但是,世界正需要救赎,而正义和信德在今日是如此紧密地和我们的生活相连;生活在这样的世界和时代中的基督徒,若超脱其它一切事物,的确会如《云》的作者所说的那样,“似乎不太负责”。基督降生是为了向穷人宣讲福音,为了安慰心碎者,而我怎能“忘记其它的一切事物”而同时又跟随祂呢?这种引领我忽视邻人基本人性需求的神修,能够是真正的神修吗?

 

问题若以这种方式继续问下去,我们永远也不能掌握黑暗静观的意义和其救世的价值。然而我们要怎样看这个问题呢? 如果尚有其它观察事物的方式,这方式肯定不是本性的方式;当《云》的作者说,似乎“不太负责任”的时候,他也承认这一点。他的观点是:当天主将人领到这地步时,人便不再依靠本性的方式去观察和理解事物了;他必须学会用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也就是用天主的观点来看待事物。

 

在本书的第六章中,我们将描述什么是天主的观点。目前,我们要探讨:在这朵遗忘的云底下,我们应该埋掉些什么?《云》的作者告诉我们:“假定你已经按着教会的法律,尽力改过自新”(这是开始祈祷者主要任务之一,见《向主开放》第五章),并且假定上主已亲自领你到被动和静观的境界;这时候,“如果过去的罪过以及新的诱惑使你苦闷,并在你和天主中间形成了障碍……那么,你要设法把这些思想都埋在遗忘的浓云之下,就好像你和别人从来没有做过这些错事一样。如果这些念头卷土重来,那么你要再次坚决抵制它们。总之,它们升起多少次,你就要压服它们多少次”。我们应该把罪恶的过去埋葬在遗忘的云朵底下。就像我们以前所说的,即使是罪过,也得完全把它托付给上主。有许多虔诚的人在暮年为自己的过去而困挠不安,这些困挠看起来似乎是出自虔敬之心,但实质上却是妄念和圈套。他们应该双眼注视仁慈的天主,而把其余有关的一切都埋葬在遗忘的云朵底下。

 

同样,所有关于天主和祂的工作的思想,所有想获得洞察和深刻的领悟的念头,也该被遗忘掉。“为此,我要求你消除每一个精细微妙的思想,不论它是多么圣善和有价值。要用浓厚的遗忘之云把它覆盖掉,因为在今世唯有爱能接触天主本身,知识是无能为力的。只要我们一天还活在这可朽的躯体里,我们的智能在面对精神事物,特别是天主时,便受到物质的限制而变得迟钝昏暗”。 上文我们已谈过,一旦我们的祈祷成了静观,我们就不必辛苦地运用理解力和想象力了。《云》的作者更进一步说,我们甚至要消除一切自发的洞察。对《云》的作者的这意见,我以尊敬的态度提出一个问题:如果这些洞察来自天主, 那又如何呢?我会不会因此拒绝了上主在我身上的工作呢?我想,对这问题可以这样回答:我们大可安心地听从《云》的意见,因为人类一向太倾向于思考活动了,而当我们不去顺从这倾向时,或许我们更能达到平衡,更能在被动中动态地接纳天主的恩宠。如果说,的确是上主在我们的思想上工作,那么尽管我们想消除这些洞察,上主会使它们继续存在。如果是我们自己的头脑在设法把这些洞察硬塞进静观之中,那么只要我们认真地排除它们,它们通常都会消散的。为此,为了使上主喜欢,我们可以放心地对祂说:“上主,如果这些思想果真从你而来,就请你继续保持它们。但是,很可能这些思想是由我本身来的,而且它们会妨碍你在我身上的工作,因此我要安静地继续把它们排除出去。”一般说来,这些不是从天主而来的思想就会消除──至少暂时会消逝!

 

《云》的作者还说,在神修工作上,我们应该忘记所有和时间、地点、内容有关的一切。总而言之,我们应该把头脑里和内心中的一切一扫而空,只剩下上主……把天主以外的知识和经验一概排除,将它们都放在遗忘的云朵之下面。现在你要学习的是,不但遗忘每一受造之物及其行动,而且要忘掉你自己,甚至你为天主所作过的事情也一并忘掉。因为一位真正懂得爱的人,不但爱他所爱者胜过爱自己,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也为了他所爱的人而忘掉自己。《云》的作者也好,十字若望也好,都认为,唯有当我们清楚地知道天主正在引领我们到达静观的境地时,我们才应该排空我们的思想,忘却一切受造之物。也就是说,要等到我们在第四章末所讨论的那三个黑夜的标记出现在我们祈祷的经验中的时候,方可如此做。对此,十字若望说得比较明确,但《云》的意见在基本上也是相同的。所以在这一时期之前,针对自己的罪恶、针对弟兄姐妹们的需要而进行默想和沉思, 不但是适宜而且是必要的。有些祈祷者(包括我在内)抢在天主之前,想在刚开始的时候就跃入遗忘之云的境界,这样做只会产生焦急和挫折。

然而,当十字若望的三个标记在我们的祈祷生活中出现后,遗忘之云便成为响应天主的唯一、适宜的方法。如果是天主使我们的祈祷变得黑暗,那么我们就准备接受更浓厚的黑暗。我们不但不要求回到以前自然的光明中去,而且进一步要拥抱黑暗,积极地和天主圣神在我们身上所进行的工程配合。毫无疑问,这是一项艰巨和痛苦的工作。但是,一旦我们被召叫进入这一境界,我们所得的赏报(以及在传教工作上的效果)将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正如《云》的作者所说的:“无数使人分心的思想来搔挠我们的理智,所以我们要持续不断地把它们排除掉,并停留在我们以前所谈的遗忘之云的下面,这真是一个令人痛苦而且持续不断的奋斗过程,所有这些奋斗是人应该尽的本份,藉此,人准备好自己接受天主的行动;天主的行动无非是唤醒我们的爱,而这行动非天主亲自进行不可。你只要恒心尽好你的本份,我向你保证,天主一定也会做好他那一份工作”。天主不时在暗示我们祂在“唤醒我们的爱”。 祂让我们理解:当一个人的爱情被这种空无和无处的内心经验所转化时,那将是何等的神妙!……凡是耐心地留在这黑暗中的人,将会得到安慰,并且会再次对自己的前途感到有信心,因为他逐渐看到自己过去的罪恶被圣宠治愈了。虽然痛苦还继续存在着,但是他知道终将有结束的时候,就是在目前,痛苦也不那样剧烈了。在本书的第六章中,我希望能尽我之所能,对这新的信心和传教的效果说几句话,这些都是爱情在黑夜中变化的成果。目前,我要谈的是:我们将终生都活在这黑暗之中。“即使那些没有大罪的人也会终生为此劳累,因为,只要我们还活在这有死有坏的躯体里,我们就必体验到那一团在我们与天主之间的不知之云的无法洞察的黑暗”。

 

“我从来未向你允诺过,生活中将会有一座玫瑰花园”。任何一好神师对那些有幸走入黑暗深处的灵魂都会说这样的话。《不知之云》的作者像十字若望一样,把这一过程比作炼狱。然而,这一比拟实际上并不是那么阴暗、那么吓人;因为炼狱毕竟不是一个结束,不是一个永无止境的状态,它不过是一个使人转化,使人达到永生的方法。体会到“入门后的祈祷”是炼狱,就是发现它不是(至少还不是)我们所希望、期待的天堂。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也发现它不是地狱。犹如《云》的作者所说的:“慢慢地,他领悟到他所忍受的痛苦实际上并非地狱,而是他的炼狱”。若一个人真正爱天主在万有之上,并且一心一意渴望天主;那么他在对此有了充分的认识以后,必会愉快地继续走他炼狱的路程。

 

那加城圣衣会的体验,使我感到自己在黑暗中更安全;从那时起,我对黑夜、对不知之云的整个态度都改变了 。逐渐地,我在黑暗中也感到自在了,当然我也知道这并非是永久的家。我也了悟,天主知道什么事情为我们最好,因此我这样做,就是让祂施展自己的能力来变化我。随着岁月的消逝,我体会到自己对黑暗的怕惧心理慢慢地(非常缓慢地)消失了。这时我更进一步了悟:一旦我们不再怕黑暗,那么还有什么能使我们害怕呢?上主是我们的爱,在祂那双慈祥和治病的手中,一切都是安全的。

 

《云》的作者以美丽的笔调写道:“那么,看在爱天主的份上,你要小心,不要冒然地玷污祂的工程。你依靠的应是愉快的热情,而不是纯粹的蛮力……避免一切勉强的行动,而要学会在心身安适的情况下愉快地爱。要彬彬有礼地等待上主的行动……”。我认为,这愉快的热情,这彬彬有礼的等待,都可说是炼狱的特征,由此,我们可以保证炼狱是有结束的。以上所说的,也证明了炼狱不是地狱,不管这炼狱是现世的, 还是来世的。

 

 

第六章 开始认识那地方
 

据我所知,大多数的人都不善于在水面上漂浮。菲律宾人散居于数百个岛屿上,有人会想,他们在海里大概就像在家里那样自在。但是他们并不擅于漂浮,今我始终感到很惊讶的是,真正会游泳或者会漂浮的菲律宾人竟然如此的少。结果,我在郊游时居然花费很多时间去教或者设法教我的学生如何漂浮。我是来自纽约北部的北极熊,那里的夏天很短,夏季的短短几个星期为我真是一年中的黄金时代。每当暖和的日子,也就是我在漫长的冬天翘首以持的日子来临时。安大略湖就像一块磁铁似的吸引着我。然而,在菲律宾这里,全年都是夏天,而且离开海岸又非常近,人们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正如纽约人看自由女神像、旧金山人看金门大桥,看得太熟悉了一样,菲律宾人看海也看得视若无睹了。说来令人奇怪,我在这里游泳的次数反而要比在纽约时少。

 

也许这就是漂浮的奥秘令我感动的理由。漂浮之所以困难,并不在于它要求多么高的技术,而在于人没有放松自己。漂浮的秘诀是学习不去做我们的本能想做的一切。本能上,我们让自己的肌肉紧张,肢体僵硬,好在大浪来袭时能保护自己。岂不知我们的肢体愈僵硬,我们便愈容易被海浪淹没。如果我们在水中放松自己,我们反能随着海水上下浮动,而绝不会沉没。我们往往想把头仰出水面,以避免鼻子和口腔灌满水;但是我们愈抬头,愈容易失去平衡,结果还是灌满了一鼻子水。如果我们能说服自己,把头向后仰放在水上就像枕在枕头上那样,那么我们就不会沉没,我们会漂浮起来!一旦我们体验到这事,漂浮也就不难了。这时候我们会感到奇怪,为何这么容易的事,过去竟然觉得困难。从此,我们在海里,就像在家里那样自在了。

 

然而,有许多人从来不学习漂浮,从一开始,他们便不想冒险去做和本性相反的事情。他们不学习放松自己,不学习让头枕在水面而自由漂浮。也许他们不愿冒险,他们只想做个岸上人,在岸上忙着各种有趣的事而不必湿足。如果他们忠于自己,他们会偶尔抬起渴望的眼,凝视大海和那些在海上漂浮的人,想想若自己冒险的话,会遇到什么。但是,如果他们是愚蠢的,他们就会坚决地掉转头不看大海,久而久之,他们便坚信大海只不过是那些朝着大海观望的傻子所看到的幻影而已,而且根本也没有所谓的漂浮这件事。

 

但是,毕竟还是有些勇敢的灵魂愿意学习漂浮,并且四处寻找在水里的人来教他们。教人漂浮的“教”字,作何解释呢?如果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些简短的解释,叫人放松身体,把头后仰枕在水上,那么,看来人人都可以成为漂浮者,而且人人都可以教导别人如何漂浮了。显然不是这样。漂浮,与直觉相对立;因为,这时自卫的本能要求我们做的,我们偏不能作。一位教导人漂浮的好导师必须是一位能羸得我们信赖的人,对他们有充分的信心,只因为他说该这么做,我们便去做一切相反本能的事情。做相反本能的事还不算太难,难就难在相信自己这样做了还能确保安全。一位好导师之所以能让我们信赖,是因为我们看见他成功地做了他要求我们做的事,是因为我们由经验得知他不会欺骗或戏弄我们。当人们信任我,并向我学习漂浮在水面的时候,我决不会故意捉弄他们的。当他们感到我的双手有如稳固的地面支撑着他们的背和腿时,我的双手决不会不发出警告而突然挪开;当我放开他们时,他们也知道自己不会被漂得太远,因为在需要时,我的双手始终准备好援助他们。看来,学习漂浮主要是学习信赖;首先是信赖导师,然后是信赖海水。

在第五章后半部,我谈过在黑暗中要学习自在。我说,这逐步的变得自在,也许静观生活的第一个转折点。若以漂浮来作比喻,我们是学习如何在海里自在。海就是天主,当我们学习时,只有海水,没有任何支撑,而海水的涨落,海面突如其来的汹涌波涛,既非我们所能预料,更非我们所能控制。

 

《向主开放》一书的结语,是以一位参与我的祈祷课程的修女的故事为开端的。课程结束时,她对我说:“我感到这课程非常有益,但是我希望你对内修生活的目标再补充一些,究竟这一切要领人到达何处?”我认为她指的是更崇高的与主结合的祈祷经验,关于此,大德兰在《七宝楼台》的最后几层中,十字若望在《心灵之歌》和《爱情的烈焰》中都曾谈及。我知道那时我对这最后的目标谈的很少,就算讲了一点,也仅涉及我自己的一些经验而已。而且,我又是在结语部分讲述这些,因为我感到这不是我们应该全神贯注的目标。我们应该关注的是,让天主成为我们生命的绝对主人,这是我们应该放在面前的真正目标,也是天主在我们整个内修生活中工作的目标。《向主开放》一书结语部分的中心思想就在于此,而《井枯之时》全书的总纲也在于此。《井枯之时》,仅是这一顿悟的详述和发挥而已。

 

在我写完《向主开放》一书以后的两年中,我经常想到这位修女所提的关于“目标 ”的问题。我现在给的回答还是和当时一样。现在我愈来愈喜爱用“漂浮”这个图像来表达我对静观祈祷的看法,为我而言,“漂浮”似乎完全捕获了黑夜的净化过程所要引领我们到达的目标。如果我们想到某个地方去,我们会明智地考虑以游泳的方式前去,而不是以漂浮的方式。游泳者是非常积极的,他是准备到某个地方去的;而漂浮者则任凭水流摆布,尽情欣赏当地的风光。漂浮者也许会被水漂到某一个地方,但这是水流将他带来的。他所要做的决定是,要不要信赖海水,如果他不想随流漂浮,那么就要游一下泳,把自己引向要去的方向。如果他愿意随流而下,那么就可以放松自己,完全听任海水摆布,完全活于当前这一刻。

 

问题是我们应该决定,究竟要游泳呢?还是漂浮呢?

 

我们中大部分人想两者兼而有之。当我们游累了,就漂浮一下;而当漂浮把我们带到安全区域之外,那么我们只要游泳一阵子,便又回到安全的地方。然而,在同一时间内,我们却不能两者一起进行,整个黑夜或不知之云的经验,都表示上主企图把游泳者造就成漂浮者;看来,天主明确地要我们漂浮,他要我们放松自己,完全随水漂流,他要我们以此作为自己的目标,当然他另有目标,他正在领我们到达某一地点。的确,我们的漂浮并非没有目标的,我们并非漫无目标地在不可测的海中浮动。但是,他目前的目标是:要我们完全信赖他,放松自己,把整个目标交托给他。所谓信赖他,具体地说,就是尽情欣赏目前在我们眼前的辽阔天空和浩瀚海洋。唯有那些在自己的爱内感到无忧无惧的人,才能充分地享有现在。唯有那些完全忘记自己而真正地自由漂浮的人,才能高声赞颂海风和海浪。

 

漂浮者所呈现出来的心神自由和活于当前这一刻的喜悦,和十字若望对那些经验到黑夜的灵魂所说的话很近似:“事实上,他们不必太费力去祈祷,只要有耐心,坚持祈祷,也就够了……他们应该满足于对天主存有一种平静的、充满爱心的关注之情,而不要焦虑困挠……甚至要满足于没有能力、没有愿望去体验天主或觉察天主”。当黑夜为人还是一种新的经验时,以上这些话是非常难懂的。在我们整个的祈祷生活中,我们一直是游泳者,习惯用自己紧张的官能努力游向天主,只要漂浮(就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就能进行得更快时,我们真是难以相信这会是可能的。如果我们接受了十字若望的这些话,并非我们对之信服,而是因为我们已用尽了力气,再也不能做任何事了。唯有当我们学会了漂浮而且对无所事事感到自在时,我们才会体认到十字若望的上述意见是合理的。当我们怀疑自己的祈祷是否出于幻想,或者自己是否在祈祷中“偷懒”时,我们仍然不明了漂浮的奥秘,而且免不了会有自我怀疑的时刻。然而,当我们处于较好的时刻时,我们会体会到,我们的漂浮做对了,也会理解到我们之所以怀疑,是因为我们置身于不知之云中,而在这样信德的黑暗中,我们是不可能用自己的本性官能看到天主的工作的。于是,我们充满新的信心(这新的信心虽晦暗却很坚强;参阅本书第五章结束部分)继续前进。

 

这新信心本身就是整个黑夜经验的直接目的。它使人完全地、绝对地相信天主就是天主,相信天主爱我们胜过爱自己,也相信祂真实地在我们身上工作,这工作是祂早已在我们身上进行的,而祂要使这工作完美地在我们身上完成。这信心也可以说是孩子对父亲的信任,尽管孩子对父亲的意向完全不知,但他还是绝对无条件地信赖自己的父亲。这种信赖的态度是圣女小德兰的神修中心,而“神婴小道”是唯一的道路。也许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她告诉我们,她来到“小道”,只因她感到圣人们的英雄道路为她太难了。既然她不能为天主做大事,她只好以孩子对父亲般的单纯之爱——不是为父亲做些什么事。而是让父亲在她内并为她做一切事——去寻找成圣之法。圣女小德兰死于一八九七年,享年二十四岁。去世后三十年不到就荣登圣品。教会在圣人列品之前,通常对他们的生活和圣德要做极详尽的调查和评估,像圣女小德兰这样列品快速,实在是非常罕有的。我相信,其中的理由是她的“小道”真是福音的道路,它让任何一位学会在天主的道路上行走的人,完善地活出真正的生命。开始时,我们都希望能为天主做些大事,但是经过不知之云的黑暗后,我们发现事实上是“全能者”为我,犹如为圣母玛利亚一样,作了一切大事(参阅路149)。上主垂顾了我们的卑微,祂的名字永远是圣的。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大多数人以大部分的生命在黑暗中所实现的,小德兰却以如此短暂的生命实现了。

 

那么,当我们发现并接受了自由自在的漂浮;当我们在漂浮中离开万物,趋向天主时,又会怎样呢?要是说,发现这一点就意谓着黑暗的结束,那倒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因为祈祷的黑暗并不只是由于我们拒绝漂浮。从更深一层的意义来说,它之所以“黑暗”,是因为我们的头脑在今生不能掌握天主。只要我们还活在躯体之内,我们的认识和感觉方法就只能是具体化、形象化的;这些方法是有限的。圣保禄说:“我们现在是借着镜子观看,模糊不清,到那时,就要面对面的观看了。我现在所认识的,只是局部的,那时我就要全认清了,如同我全被认清一样”(格前1312)。在今生,我们对天主的认识免不了是局部的、模糊不清的,因为我们所爱的上主“住于不可接近的光中,没有人看见过,也不能看见”(弟前616;另见若118646;若一412)。黑夜的生活在我们身上产生一种令人非常痛苦的渴望天主之情,要满足这一渴望,就非得到我们出离肉身而与基督在一起的时候不可。因此,我们也像圣保禄一样,一点也不害怕死亡,反倒认为它是自己所期望的万事的完成(格后51-10)。

 

我们将在本性对死亡的看法来个大逆转,这是有深长意义的,当我们不逃离黑暗,而学会了如何在天主的海洋中自由漂浮时,在我们的认识和判断的方法上,有些非常重要的事发生了。可以说,我们已从根本上发现我们能自由自在地置身在黑暗中了,那在过去使我们已满足于这不知之云;事实上,我们对光明,也就是对天主的渴望,正逐日增强。我们倒是感到在黑暗中很安全虽然有些晦暗,但却强烈地相信我们是在天主手中,只要我们继续信赖祂,祂便会完全照顾我们,并且正确无误地按祂的旨意在我们身上工作。黑暗不再令人害怕,而是一个允诺,也是一个将带给我们快乐的原因。随之而来的,是将我们过去看待和评价事物的方法,来一个大逆转。虽然我们还不能看见天主,但是我们开始用天主的观点去看世界和我们自己。这时,万物似乎都出现在新的光明中,而有时候我们就像个圣诞清晨站在圣诞树下的小孩。

 

英国诗人艾略特在他的一首我相当喜爱的诗中,描述这种经验说:

 

因着这圣爱的吸引

和这召叫的声音,

我们将继续探索,

永不中断。

 

在探索的尽头,

我们回到了出发点;

于是,我们开始认识那地方。

 

天主的爱是一块磁铁,吸引着我们超越现在的处境。祂总是在我们未到达处,总是远在我们舒适满意的安顿之外;然而祂又不是如此遥远,以致于我们非放弃祂不可。随着探索的深入,我们逐渐发现上主在领导我们;祂并不领我们进入一个奇特的天使世界,而是领我们逐步深入我们存有的中心。对禅宗来说,佛性就是日常生活,即“三磅亚麻”、三斤大米。为基督徒而言,我们不能简单地把天主等同于祂的创造,但禅宗的顿悟,却也有一些深奥之理。内修生活并非是飞向星辰、而是愈来愈深入我们的内心,直到那只有天主单独在,而我们却未到过的存有核心。我认为,这就是若望福音的中心思想:内修生活并非要人领悟非凡的事物,而是要人以天主的眼光去看普通的事物。艾略特说得不错:在探索的尽头,我们回到了出发点;于是,我们开始认识那地方。

 

在我的神师生涯中,上述的话多次获得印证。当许多善良的灵魂意识到天主的确在他们的生活中工作时,往往向我惊呼道:“我过去真是个瞎子!真是愚蠢!我曾经想,一切都完了,却从来没有意识到天主正在工作。到现在我才开始领悟到,祂离我比我离自己还要近。”他们发觉天主并未像他们所想的那样离他们而去。天主始终临在,却是他们自己离天主而去。然而,现在他们意识到黑暗即是光明,死亡即是成功,成功即是失败。

 

我们多么像那二位往厄玛乌去的门徒。他们曾经满怀希望,但这希望似乎都被吾主的惨死所粉碎。当基督上前,一路与他们同行时,他们的眼睛被遮蔽住了,认不出基督来。他们向耶稣倾吐一切破碎了的梦,却不知他们怀着悲伤所谈论的人,正是现在和他们谈话的那一位。最后,他终于向他们说:“唉,无知的人啊!为信先知们所说的一切话,你们的心竟是这般迟钝!默西亚不是必须先受这些苦难,才进入祂的光荣吗?”(路242526)。当耶稣为他们讲解旧约中关于他的事情时,他们还没有认出祂。他们被医治的过程是逐步进行的。当耶稣说话的时候,已经把一丝火花投入了他们心中,这丝微弱的希望火苗引导他们强迫这位他们尚未认出来的不速之客,在到达厄玛乌的时候与他们共进晚餐。当然,耶稣接受了;他们出自内心的真诚且坚持的邀请,正是吾主所热切希望的。他不会把自己强加给他们,就像他从来不曾把自己强加给我们一样。但是在他们以“火热的心”听他讲话时,他想同他们在一起的心情比他们更为迫切。终于,在一个最简单、最普通的手势中,在一个他们以前见过多次的手势,在一个他在三天之前为表达对他们的爱而做出的手势中,他们认出他来了。当“耶稣与他们坐下吃饭的时候,就拿起饼来,祝福了,擘开,递给他们”,就因着这手势,“他们的眼睛开了,这才认出耶稣来”(路2430-31)。

 

这是一个多么神妙的时刻!我们真的难以想象他们的感受。在这件事后不久,耶稣在耶路撒冷显现给十一门徒和他们的同伴。祂把自己的手和脚显露给他们看,以证明的确是祂。圣路加说:“他们由于喜欢,还是不敢信,只是惊讶”(路2441)。这真是一句非比寻常的话,对我来说,这是圣经中最美的句子之一。路加所说的不信,是哪一种不信呢?这一定不是被人责难或悔恨所引起的不信,正如一位认为自己所爱的丈夫死在战场上的妇女,突然看到丈夫活生生地出现在她前时,所有的感受 一样。这种不信,也好像我那位从来不会想到我会回来的垂死的父亲,突然在医院的病床边看到我的身影时,脸上的表情一样。他那时喊道:“我真不敢相信!”当然,我们大家都相信;只是喜悦远超过我们的期望。因而我们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们对上主会不会也有这种感受呢?只有当我们也像他们那样地爱耶稣,而在表面上似乎又失落了他之时,才会如此。这正是黑夜的更深一层意义。的确。只有对那些会在爱中互相“临在”的人来说,“不在”才能使彼此变得更多情。当耶稣不见了时,我们才能体会到祂曾经是我们生活的中心,才会让他自己完全属于他。而当他回到我们身边,当我们“回到了出发点,开始认识那地方”的时候,我们将会有一个全新的经验。这时,你会说:“我从未经历过、也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过去我真是个瞎子!”奥妙的是,祂还是那位我们早就认识了的上主,但,他却完全不同了。我们的经验非常像耶稣复活那一天宗徒们的感觉,他们不敢问祂是谁,因为“他们知道祂是主”(若2112)。我们也是如此,当上主隐匿不在的痛苦黑夜结束后,在复活经验中,我们将与万古常新的美丽面面相对,根据我的辅导经验,这种情况是突然发生的,事先并没有预告。从事实来看,这情况似乎只发生在我们“不再希望”领受上主怜爱的时候。

 

然而,所谓的不再希望、放弃希望却又是非常深的奥秘。灵魂似乎离绝望非常近,但,事实上离绝望又很远,无穷地远。所谓很近,是说灵魂感受到十字若望所说的:“对灵魂来说,现在一切都完了(就是说灵魂绝望的境地,天主已经放弃了他),他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幸福了”。然而,在此同时,灵魂也许不会理解,甚至也无法相信,他自己离绝望非常遥远。绝望便是放弃:放弃希望,放弃寻找天主,甚至放弃对天主的渴望。但是,这看似毫无希望的黑夜,正以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在人的灵魂上工作,使灵魂获得截然不同的效果。十字若望特别指出以下几点:认识自己和自己的可怜、和天主交往时怀着尊敬和礼貌之心、认识天主的伟大和卓越。心神谦逊、对邻人有爱心(“灵魂过去觉得只有自己很虔诚,而邻人们并不如此,但现在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看待、批评邻人了”)、服从他人领导。如果效果仅限于深刻地认识自己的可怜和天主不可限量的伟大,那么灵魂还是会感到绝望的。因为,事实上绝望是一种从虚荣心而来的邪恶,也就是人在骄傲受损之后,再也不愿意接受痛苦,并且也不愿意在痛苦中生活,再也不抱任何希望了。谦逊、服从他人领导、想别人都比自己好,这些都是真正的黑夜所产生的果实,它们与那令人产生绝望的骄傲是截然对立的。当然,黑夜也是一个危险时期,魔鬼在这段时期会无时或息地煽动我们的虚荣和自怜之心。不幸,有时候,牠会成功。但是,如果我们闭眼不理会牠的攻击,我们一定会发现天主远比撒殚更强。谦逊、驯服和爱情等德行,正是天主用黑暗的方法。把它们灌注到我们心中的,而这些德行将使我们愈来愈不会险入绝望之中。

 

因此,我在上面说,如果灵魂在真正的黑夜里生活,他就会远离绝望。灵魂最黑暗的时刻恰好就在黎明之前,当他全心全意所热望着的黎明突然来临的时候,长夜已过。他满怀着喜悦之心去迎接这新的一天,这时,痛苦的黑夜又算得了什么?

 

在圣经有关复活的叙述中,我们可以发现一个共同点。这特点对一位祈祷者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我们说过,复活的经验就好像是预报灵魂的漫长黑夜已经结束。但是我们也说过,黑暗对成熟的祈祷者来说,是他一生的正常经验。这二者是否有矛盾?或者,是否有表面上的对立?若说是表面上的对立,那是对的;若说是矛盾,那倒是没有。如果我们回顾耶稣复活事件,就会注意到主耶稣的显现有一个共同的模式,那就是:每当他向门徒们证实显现的那一位的确是他时,每当他们的疑惑转变为美丽的“由于喜欢而不敢相信”的时候,他就迅速地在他们眼前消失了。

 

真是一个可喜的巧合,当我写这几段的时候正值圣女玛丽亚·玛达肋纳的庆日。玛达肋纳是目睹耶稣复活的第一人,在她的庆日福音诵读(若201-18)中,我们看到一种复活经验的模式;而以后在宗徒们的生活中,在我们每人的生活中,一切复活经验的模式都是如此。当圣女玛达肋纳认出吾主的时候,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而俯伏在耶稣脚前。玛达肋纳,正是那位耶稣从她身上赶走七个魔鬼的妇女,现在竟然紧握着耶稣的足踝,她已经到了没有耶稣就无法生活的境况了。她已失去祂一次,现在再也不愿失去祂了!但是耶稣却不这样想。事实上,玛达肋纳如果真正地掌握了复活的意义,就不需要再抓住祂,生怕会失落了祂似的。如果真如祂自己所说的,祂已复活了,那么祂就是主,死亡和黑暗已被祂征服了,而我们再也不怕失掉祂了。

 

这里,我们又一次将我们对本性事物的看法作了一个大逆转。这是最后的,也许是最大的逆转了。当我们放心地生活在祂的爱中,不需要再把祂抓紧时,我们便真正地占有了祂。复活的经验就是说,我们不再怕黑暗甚至死亡了。“在胜利中,死亡被吞灭了。死亡!你的胜利在哪里?死亡!你的刺在哪里?死亡的刺就是罪过,罪过的权势就是法律”(格前1554-56)。圣保禄在这里说的是末日,那时我们可朽的躯体穿上不朽的。唯有在那时,我们完全拥有复活信仰的果实和保证。那些早在这之前就经验过黑夜的炼狱的人,这时将享有平安。这平安并不扎根在我们这些“在易碎的器皿中藏着珍藏”的人身上,而是扎根在那位爱我们至死而且为了我们在光荣中复活的上主身上,这平安也正是世界所不能夺去的。圣保禄在以胜利的姿态向死亡提出质询以后,紧接着说:“感谢天主“赐给”我们因我们的主耶稣基督所获得的胜利。”既然胜利已“赐给”我们,那么我们已赢得胜利了!唯有当我们遗忘了耶稣对我们的恩情时,我们才会失掉复活的平安。

 

但是,这肯定感和安全感并非只是为我们自己的,若这样,那就是缠着吾主不放了。我们应该,像玛达肋纳和厄玛乌的二位门徒那样,回到兄弟姊妹那里,回到日常生活中,好把主复活的好消息与大家分享。圣保禄在《斐理伯书》中,描写耶稣如何空虚自己,祂说耶稣具有天主的本质,但不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与天主同等的(斐26)。因此,唯有当我们把复活的恩惠送给别人时,我们才能保有它。耶稣之所以被圣父大大地“举扬”,正是因为他“使自己空虚”(斐25-11)。耶稣如此,那么,圣女玛达肋纳、厄玛乌的门徒以及我们,当然也应该如此。我们对复活的耶稣的经验是真或是假,就要看我们是否不再缠住耶稣,而把这好消息与那些没有见到耶稣的人分享。

正如我们在第二章所说的,真正的祈祷也就在于此。水是用来浇花的,祈祷是为了培养德行的,而上主花园中关键性的德行就是热诚地宣扬天主的国和光荣祂的名。我们现在所说的,是那些度过漫漫长夜而突然见到复活曙光的人们所处的境况。我们要说的是,他们愿意与大家分享喜乐,愿意“把白白所得到的,也白白地送给别人”,而且这种愿望愈来愈急迫。当我们像多恐小姐那样,在悲姑娘和苦姑娘的陪伴下到达“高地”时,我们急迫地想回到羞辱之谷把我们所发现的与恐氏家族一起分享。然而,我们现在的热忱与我们祈祷生活上一阶段的热忱大不相同。首先,我们已度过黑暗的净化生活,所以我们的热忱已变得更纯洁、更“以天主为中心”了。也许我们并没有意识到,爱情的活火焰已经烧尽了我们一切的虚荣和自私了。如果我们在没有神慰的情况下,仍然坚持,如果祈祷不带给我们喜乐,而只给我们苦恼,我们还是祈祷不辍;那么这就明显地表示,在我们的灵魂上已发生了重要的变化。我们已学会“寻找那位赏赐神慰的天主,而不是寻求天主所赏赐的神慰”。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由爱而转移到真正的爱了。在我们的祈祷生活中所发生的这一巨大变化,不能不在我们的生活上也产生相似的变化。我们的传教工作、我们的职务、我们对他人的服务,都变得更以别人为中心,而不再以自己为中心了。于是我们了悟,我们以前的慷慨和传教的行动,都被寻求他人的赏识、证明自己有价值、与他人竞争等意念所玷污了,我们也体会到,要和圣保禄一齐说:“我栽种,阿颇罗浇灌,然而使之生长的,却是天主。可见,栽种的不算什么,浇灌的也不算什么,只在那使之生长的天主”(格前36-7),是多么困难啊!因此,是同一火焰,它既照亮了我们的黑暗,也逐渐烧尽我们在祈祷和为主工作中所存有的私心和杂念。

 

我在那加城圣衣会会院所获得的经验,真是一个真正的复活经验,这经验使我强烈在感到在黑暗中更安全,其中的理由我现在懂得了,那时,我看到在我自己的祈祷中,有许多寻求自我的成份;而且在我为人服务时,常带着虚荣骄傲之心。现在我明白,祈祷中的黑暗是一种方法,是一种唯一的方法,这方法使我把“抢劫全燔祭品”的行为逐步除去,若不藉这方法而只靠我个人的努力,大概不会有什么效果的。回顾过去的岁月,我可以看到黑暗已经在我身上起了治疗的作用;为此,我感谢上主,但是,我还可以猜想,在我前面仍存在着不少黑暗,因为虚荣的野草在我身上还是根深蒂固。不过现在的我和在那加城避静前的我已经有所不同,现在我已能赞美黑暗并且希望上主在我身上继续治疗了。唯有在治疗完成时,我的祈祷和工作才是完全为了天主。

 

在我们上面所说的话中隐含着这样一个事实,就是:唯有在黑暗消除,黎明再现的时候,我们才会了解黑暗在我们身上的工作。在黑暗很深的时候,我们对那些正在我们身上进行的美善之事,知之甚少。但有些时候,上主会把木块从火中取出;这时,我们可以看到静观的黑暗在木材上所产生的效果而庆幸不已。我可以看到在自己身上产生了十字若望所说的谦逊、友爱和服从诸德,因而欣喜万分。尤其我清楚地看到,这一切都不是由于自己的努力所致,而是在我睡着时,在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时所发生的。对此,我真是感到无限的惊喜。

 

以上这些安宁时期似乎表示我们的净化已到了尽头,已“从黑暗进入了奇妙的光明”(伯前29)。但是,事实上,我们经验的还不算是真正的黎明,这只是在天主完全成为我们心灵的光明之前我们所预尝到的滋味而已。尽管这不是真正的黎明,只是“黎明之前的黎明”但它本身却是很真实的。我们所见的是真实的,而那光明也真是天主。我们之所以会误认这时期为真正的黎明,那是因为我们太期待了。我们渴望真正的黎明,在热切盼望之中,我们说:“这就是!”结果发现真正的黎明尚未到来,于是难免感到挫折、失望。若用我的漂浮比喻来说明,可以说这是因为我们还没有真正地学会在上主的海洋中自由地漂浮。

 

通常,当黑暗再度来临时,我们只好谦卑的承认真正的黎明尚未来到,而就在那时我们也开始了解这“黎明之前的黎明”的真正意义。那时,我们出乎意料地在谦逊、友爱、服从上成长,我们也在自己身上发现了另一个真实而奇妙的变化,这变化使我们对自己在这世界中的使命有了不同的了悟。我们开始发现,我们正漂浮到另一个地方去,所去的地方连我们自己也不能预料和控制,但这地方却比自己原来预定的目的地好得多。要表达我的经验,我只能说,当我们的生活开展时,我们成了观众。我们了悟,不论是在祈祷还是在外在的事情上,引领我们生活的都不是我们自己。在我们身上所发生的这一切情况,令我们惊讶不已!我们开始发现并且辨认出陶工所形成的器皿的形状。由于我们的生活不可避免地与我们所爱的人和所服务的人的生活交织在一起,因此这一发现逐步伸展到我们生活的所有领域。我们开始领悟到,将自己完全交付在上主手中,任由祂在我们身上工作,这便是黑夜的目的和效果。而我们愈是交付得彻底,则天主透过我们在他人身上的工作也愈神奇。请把这里所讨论的黑夜的益处与鲍思神父所说的作一比较。鲍思说,我们现在已发现了不断祈祷的意义,而当“祈祷”成为我们的“心思念虑”时,我们才能同时成为使徒工作者和祈祷者。现在我们的祈祷已进入我们存有的更深层次,我们体认到,即使在紧张的使徒工作中,我们还是能够祈祷的。从这角度而言,我们的一切服务都成了祈祷,从此我们的整个工作都运转自如了。

 

在第一章中,我曾提及我父亲既束腰带又用吊裤带。也许是遗传的关系,我也是一个既会作计划又有组织力的人,办事从来不靠运气。因此,“让”、“放手”、“漂浮”的经验,对我来说,就更显得是出于天主的圣宠了。由于我是圣依纳爵——最积极最有组织力的圣人之一——的弟子,因此,我自认也是一位担负重任的人。这可说是来自生理和神修方面双重的遗传了!但是,最令大家注意的是我在这几年中的变化:我在漂浮,我在聆听,在我生命的进程中,我成了一名观众。而最好的一点是,我觉得自己非常喜欢和重视这一经验。要对那些“被一种神圣的焦急所催迫,而想为天主做伟大事业的人”解说我的这种经验,实在是不太容易。无论如何,我可以肯定,这为我是一条正确的道路,是粘土正在陶工手中被塑造的一条道路。

 

我也愈来愈坚信这种“让”、“放手”、“漂浮”的道路,是唯一的道路。然而我们生活在一个“重视行动”的时代中,教会受到时代潮流的影响,也很想在自身的结构及人事方面有所改变、有所行动,也渴望提出一种思考模式和实践方法以改革弊端。因此,在这时提出“放手”的主张,似乎是有所危害的。无论如何,我个人认为要好好分辨的是:我们的行动主义倾向究竟是出于我们自己的思想?还是出于天主的旨意?是否真是天主圣神的行动?多年来,我也曾抗拒这种把一切都放在天主手中和态度,我认为这样做太被动了,太像宿命论了。尤其是一位耶稣会士,他应该在一生中不断地为“天主的更大光荣”而努力!这岂不意谓着我想靠自己而做大事吗?是的,我以前就有这样的想法,但天主却另有想法!目前,我只能说,天主似乎对我说,“粘土的道路”是基督信徒唯一的道路,而“把另一边面颊转给别人打”(路629;玛539),也是所有跟随基督的人的无条件的诫命。

为何是唯一道路呢?因为,从福音中,我们很清楚地看出这是耶稣的道路。耶稣强调说:“我实实在在告诉你们:子不能由自己作什么,他看见父作什么,才能作什么。凡父所作的,子也照样作”(若519)。在讲论生命之粮时,群众要求祂常常把这粮食赐给他们,祂回答说:“凡父交给我的,必到我这里来;而到我这里来的,我必不把他抛弃于外;因为我从天降下,不是为执行我的旨意,而是为执行派遣我来者的旨意”(若637-38)。门徒们是圣父交给祂的(若644),祂的教诲来自圣父(若716840),而也是圣父为祂使命的真实性作证(若818)。即使是祂的光荣,祂也给天父,祂说:“我不寻求我的光荣,有为我寻求而行判断的一位”(若85054)。耶稣在福音中还以许多的话语,来确定自己的形象,透过这些描述,我们可以看出祂是一位完全把自己交托于天主圣意的人,是一位因着天主性和人性的密切结合,而完全发现黑夜的意义的人。

 

我们的黑夜过程比基督的黑夜过程,要痛苦得多,因为他“没有罪过”(若1515),我们身上的罪过使我们的神化过程变得既缓慢而又困难。但是,二者的目标是一样的,即居住在父内,遵守父的诫命,做父的朋友。“我称你们为朋友,因为凡由我父听来的一切,我都显示给你们了”(若1515)。黑夜的不知之云在我们身上所产生的,就是这种完全的与主合一,这种合一不但是内在的。神秘的,而且还延伸到我们生活的每一最积极时刻。“我生活已不是我生活,而是基督在我内生活”(迦220)。圣保禄在这里所谈的,不仅是他的内在生活,也是他的职务、他的教义、他的使命。

 

在圣依纳爵身上,我们也见到同样的情况,这位不眠不休的西班牙骑士,其生命的最后十五年一直是在罗马的书桌旁度过的。这里就好像是一座拘禁他的监狱般,使他无法实现为基督而征服世界的梦想;他得透过圣方济·萨威、伯铎·法培尔、雅格·雷乃斯,以及后代成千上万的耶稣会士去完成他的理想。圣依纳爵所憧憬的,并非是十字军,而是如何“中悦圣父”。我们可以猜想,圣依纳爵也是经过漫长的黑夜,然后才能以天主的眼光去看万物。依纳爵以及他想光荣天主的念头都得死去,然后基督才能诞生在他身上。他在皈依上主的最初几处,写了《神操》,为“帮助退省者征服自己,调整自己的生活,使自己在作决定时不受任何不正常牵挂的影响”。首先,牵挂我们的是荣誉、家庭和财物(十字若望在《登上嘉默罗山》一书中所讨论的不正常牵挂即为此,它是灵魂主动净化的对象)。此外,还有更深的牵挂,这些牵挂就是我们对天主应如何在我身上并透过我而工作所持的一些想法,也就是伪装成热忱的隐密虚荣心;它们更加微妙,更难以拔除,唯有当我们把自己交付给上主后,才能发现它们。这些不正常的牵挂单靠自己我们主动的净化(克苦的努力),是不能根除的(十字若望在《心灵黑夜》中,以前七章来讨论此),只有黑夜,即本书所论的井枯经验,才能把它们烧尽。

当黎明即将在黑夜中出现,甚至当“黎明前的黎明”在向我们预报真黎明即将出现的时候,我们便会发现黑暗确实一直在工作。它的缓慢使人痛苦,而也许我们还会感到自己并非为天主受苦;但事实上我们离目标却更近了,我们只不过是对那要穿越的遥远距离意识得更清楚罢了。除非一个人体认到这将逾越的遥远距离以及如何逾越,否则他是会败兴失望的。对这一切我们大可不必焦虑,因为一切事情,确确实实都在天主的手中。

 

当我们从经验中体会到这一点,我们才算真正学会了漂浮。我们深深地知道,漂浮的生活既已开始,必将延续到永远。在天主的海洋中漂浮的人,再也不游泳了,甚至连这个念头也没有了。在他们周围的人,有人在奋力游泳,有人坚持要乘自己造的木筏,有人则在岸边建造小屋准备定居。如果这些人能懂得漂浮是他们唯一的答案,那该有多好!但,这是上主的事!祂为那些正在漂浮的人所做的事,祂当然也会为这些人做,只要他们愿意。既然祂等我们等了这么久,祂当然也会等待这些人的。漂浮,可能是一个标记、一件圣事。无论如何,那些在我们之前漂浮的人为我们是标记,而正是这标记吸引我们欣然投入水中。

 

当我们体会到这漫长的黑夜就是光明,而慈爱的天主就是在这黑暗中慢慢地塑造我们时,我们的祈祷便成了谢恩。我们尤其感谢祂赐给我们这些痛苦的考验,因为就是透过这些考验,上主才把我们塑造成复活的人。而我们最大的喜乐,我们感恩的最大表示,便是把我们所获得的这些好消息与他人共享:“我们给你们写这些事,是为叫我们的喜乐得以圆满”(若一14)。

 

 

结语 神贫的人是有福的
 

我们已探索了灵魂走向天主的每一个关键阶段:从相识到相爱,到真正地爱,现在到结束的时候了。我一直在想,我们能否以一句话或一个图像,来概括到目前为止我们所谈的整个事实呢?可能不大容易。不过或许可以用以下二点来总括有关祈祷生活的整个事实。第一,神贫的人是有福的;第二,漂浮。漂浮是我由自己的经验得来的一个图像,也是本书第六章的主题。“漂浮”这图像,正如“陶工的粘土”一样,将随着岁月的进展,继续启发我新的涵义。

 

“神贫的人是有福的,因为天国是他们的”(玛53),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独创性或特异性,它是真福八端的第一端。这是一句我们熟悉的话,它的意义,大家似乎都很清楚。但是,多年来,我却大伤脑筋,想找出其真正的内涵。

 

贫苦的人、穷人,是指以色列人中的那些无产业者,他们的财富不是物质方面的,而是上主的圣爱。但是,耶稣所提出的理想,并不是物质上的贫穷,这从他把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洗者若翰的作比较,就可以清楚地看出:“若翰来了,也不吃,也不喝,他们便说:他附了魔;人子来了,也吃,也喝,他们却说:看哪!一个贪吃嗜酒的人,税吏和罪人的朋友”(玛1118-19)。他的生活方式应该是和一般人相同的,而在反对他的人看来,甚至是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不错,他曾要求一些人,如伯多禄、若望、雅格伯和富少年等。放弃一切来跟随他。但是,还有一些他所爱的人,例如:玛达肋纳、玛尔大、拉匝禄、西满和匝凯等,他并没有向他们提出类似的要求。另外,耶稣竟然也允许妇女用贵重的香液抹他的头,非议者说这一瓶香液值三百银元(比犹达斯出卖耶稣的价钱贵上十倍),何以不把这钱拿去救济穷人。耶稣回答说:“你们为什么叫这个女人难爱?她在我身上原是作了一件善事。你们常有穷人同你们在一起,至于我,你们却不常有……我实在告诉你们:将来在全世界,这福音无论传到那里,必要述说她所作的事,来纪念她”(玛2610-1113)。从耶稣的反应,很难看出他把物质的贫穷作为天国的本质。

 

他对拥有财富的态度,看来似乎是矛盾的。他所拥有的东西,一定很少,只要看他为自己降生所选择的穷苦境况,便可略知一、二。但是另一方面他似乎并不认为贫穷本身有多么重要。洗者若翰来了,“也不吃,也不喝”,他以自己的生活来表示,要丢弃一切世物。耶稣却与他不同,耶稣不但许给人永生,而且也许给那些为了他和他的福音而放弃一切的人,“在今世就得百倍的房屋、兄弟、姊妹、儿女和田地”(谷1029)。

 

这表面上的矛盾使我困惑多年。既有以上百倍的房屋……的允诺,又有耶稣自己与洗者若翰的对比,那么他将之放在真福首位的神贫竟是什么呢?表面的答复是相当清楚的,就是:耶稣要我们达到“超脱”的境界。那让我们不配和不能继承天国的原因,不是我们“拥有”什么东西,而是我们“依恋”什么东西。要过内修生活,从一开始,就需要有这种超脱、不依恋的精神,这也就是为什么藉灵魂的主动净化,才能为神修打下稳固的根基。这一点,我早就明白了。再说,我也明了物质上的贫穷,虽说不是真福的本质,但是对实现神贫,无论是个人方面,还是使徒工作方面,都很有帮助。因为从个人方面来讲,我们所“拥有”的人或事物有如树根一样,由它们长出依恋的藤蔓,把我们的心缠住;从使徒方面来讲,唯有在我们的生活方式上具体地把贫穷活现出来,才能有效地去传扬超脱的精神。我们当然可以一方面“拥有”许多东西而另一方面又达到内在的 “超脱”(贫穷);但是除非我们真正过贫穷的生活,否则很难向人传扬超脱的精神。

 

以上是我对神贫意义的表面上的回答。这原则很清楚,但实践起来却困难。这一端真福还是使我困惑多年,我感到,在里面还该有更多东西,还该有比我所看到的更深的东西在里面。直到一九七七年,我在安提克做三十天退省的时候,这“更深、更多的东西”才来到我的脑海里。出乎意料,神贫的思想竟成了我整个三十天的主题。渐渐地,我看到它对我的真正意义,并且看到它和长期的井枯经验之间的关系。这井枯经验正是本书讨论的内容,也是内修生活的主要部分。

 

这次顿悟,和我一生中大多数的具有扭转作用的顿悟一样,可以用非常简单的话表达出来,那就是:神贫是不再有自己的意志。从根本上来说,我交付的不仅是万物,或者是我对万物的依恋,而更是我的意志本身。在我们能选择的事物或把对事物的依恋之情,甚至把一切都交付出来的时候,作选择的还是我们,加以控制的还是我们,加以控制和管理的还是我们的意志。当我们还在剥夺我们自己时,我们还不是真正的神贫者;唯有当我们放弃自己的意志,哪怕它是圣洁的也一并交出,到那时,耶稣所宣称的神贫才真正实现了。

 

这就是我所说的,在安提克三十天的退省中,一直支配着我的顿悟。另有一个人惊异的经验,发生在我生命的同一阶段,也许这并非偶然吧!在这一阶段中,大部分的时间我感到很平安,我经常像看电影一样,看到自己的一生,这电影的导演和演员好像都不是我,我觉得,就算是在展现我自己的命运时,我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观众。这是一种非常特别的经验,尤其是为我这样一个生性好动的人。尽管这样,随着时间的进展,我反而在这样的感觉中变得很自在。一个人不可能生来就是漂浮者,当他学会了一点漂浮的技巧时,在潜意识中,他还是会考虑要做些什么,要如何控制事情的发展,如何依照自己的智力和天主所给的本性恩惠去为天国工作。只要他受到天赋的理性之光的指引,他就不得不这样做。单凭理智,即使是圣宠所指引的理智,也绝不可能使我们成为漂浮者。就算我们在圣宠下,为了天主而安顿自己并且响应天主,我们也还不是在漂浮。十字若望《登上嘉默罗山》一书的主题“主动的净化”只能领我们进入水中,并领我们游向天主。但是,要使我们从游泳者到成为漂浮者,那就只有靠被动的净化,也就是靠天主在我们身上所进行的变化我们的工程。

 

“漂浮者”并不是“漂流者”。从外表看,两者非常相似,表面上都是被动的。但是我由经验得知,漂浮是非常动态,非常有响应的。如果我只是让自己“漂流”在水中,那么我的腿免不了会沈向水底,全身立刻会失去平衡;因为漂流者对水流和波浪是没有响应的,他只有自己的一个意愿——懒惰。

 

相较之下,漂浮者是以水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 。他虽然没有自己的意志,但却是非常主动的,他以自己一切能力来响应潮水的涨落,他非常主动,却一点也不紧张。这里所说的紧张,是指游泳者逆水而上时所感受到的张力。有两种意志力在推动着游泳者,一种是自己的意志,另一种是天主的意志 。使游泳者筋疲力尽的原因就在于此。    对一个不知道和不接受天主为自己目标的“罪人”来说,这种张力能把他撕裂。而即使一个人已把天主作为他人生的目标,他还是会处于紧张之中,这种张力,圣保禄在《罗马书》第七章中作了详尽的描述。只要一个人想游向目标,也就是说,想控制行程,他就免不了会紧张;虽然他和天主有同一目标(他自己和他周围人的得救和圣化),但是他和天主之间仍然在方法方面存在着紧张的关系。唯有漂浮者才会让上主的意志成为他自己的意志,也唯有他才能做到既是非常主动,而又毫无张力。

 

按圣奥斯定的说法,平安并非不活动、不努力,而是由秩序所产生的安宁。哪里有秩序,哪里就有平安。哪里只有一个意志,即天主的意志,哪里就有秩序。在那有两个意志的地方,即有天主的意志与我的意志的地方,在那里紧张和混乱必定得势。

 

于是,有这样一个吊诡:若我没有自己的意志,真正达到神贫;这并非是没有意志,而是仅有一个意志。由此可知,神贫者并非是没有志气、软弱无力、没有活力、不积极进取的;事实上,正因为他们完全地、热切地顺服天主的旨意,他们才是天国中真正的行动者。他们放弃了自己的意志,于是,便能把全部精力用来为天主工作,而他们的全部爱情和才能,完全被天主的意志所激发。

 

上文我说过,这个有关神贫的顿悟,在一九七七年的三十天退省中,主导了我的全部思想。当然,从领悟神贫,到实际活出神贫,是有一段很大的距离。我在实践方面还差得很远,但是这理想和实践间的差距,却指出了本书的全部观点:靠我们自己的努力,我们是无法达到深层意义的神贫的,唯有枯井、黑夜、不知之云,才能在我们身上产生彻底的净化作用。唯有天主能使我们达到真正的神贫,并成为合法的天国继承人,这就是我们在本书第二部分所描写的进程。是天主在这进程中工作,在这漫长的黑暗过程中,只是偶尔。既无法预知,也无法控制地出现一些光明的阶段。天主就是以这种方法来消除我们的意志,好使我们为祂的意志所占有,而终于神化(见玛548;迦220)。鲍思神父将这被动的净化称为“信德的祈祷”,他对此叙述得很精彩:“信德的祈祷以其长期的清除作用和神枯,慢慢地却也稳妥地领我们到达一个境界,在此境界里,我们不再计较自己是在阴天或是在晴天,只知道完全地、毫无保留地、毫无计较地。无限制地把自己的身心都交托在天主的手里。在这种祈祷的神枯中,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毫无动静,实际上灵魂却是永无休止地进行着自我交付工作”。

 

我们这些被召“在世界上”度积极生活的人应该注意:天主不但在祈祷的黑暗中,而且也在我们积极生活的各种考验中,进行着这变化我们的净化作用。我是在多年内,对一些像十字若望那样伟大的静观者的教导,不断沉思默想,才获得以上这信念的。他们的教导都是针对一般性的祈祷的内在净化作用而说的,因此,对那些被召度积极的传教生活的人似乎有些不太实际。但是一旦我们看到天主在祈祷生活的黑暗中以及在使徒性生活的挫折中,同样进行净化工作,我们就确信静观大师们的教导毫无不实际之处了,我相信,我们在祈祷生活中所感受到的内心黑暗常常是由于服务生活中所遇到的外在困难——例如:沮丧、被人误解、失败等——所引起的,而这些都是我们圣召的一部分,如果我们认为静观、一般的祈祷。黑夜等等,对我们似乎很不实际,那是因为我们不了解天主实际上就在我们生活的每一事件中(不论是外在的或内心的事件)进行工作。对那些开始在行动中静观的人而言,任何事都是被动净化的一部分。

 

当我回顾自己的一生时,我发现天主藉一些偶然事件,来净化我的意志。我曾说过,我天生是一个有计划、有组织和负责任的人。早年在修道院时,我就经常筹划假日外出野餐和各种事宜。有时,这些计划实现了,有时则不。渐渐地,我意识到一件事,就是:活动愈是安排的恰当,一切事愈是如我所预期地进行,则事后我的空洞感愈大。相反地,那些突如其来的意外事件,却让我留下了快乐的回忆。我愈是预先把结果仔细地安排好,到后来其结果愈是不能使人满意。在友谊上也是如此,我愈是刻意地培养它,想按照自己的希望去形成它,结果反倒无法产生深厚和持久的友谊。现在,二十五年过去了,我惭愧地发现,我最持久的友谊竟是我当时认为最无所谓的。

 

我知道,即使是那时,上主也真的在工作。随之而来的事情,可进一步证实这一点。我来到菲律宾是出于“偶然”的,因为在此之前,我花了三年的时间准备去日本。我来到圣若瑟修院也是出于“偶然”的,因为原先被推荐的人不能胜任。就这样,事情到现在竟然发展到偶然的事件渐渐地成为正常事情的地步了。这并非是我没有好好计划,事实上,我计划了;因为,为我而言,不计划似乎表示我没有和天主好好合作。但是,我已学会把计划的成功与否都不放在心上,即使有不确定的情况发生,有黑暗,甚至有神枯,我都期待令人惊喜的情况出现。的确,上主在生活的各个领域中领我走向真正的神贫;我坚信,天主对每一位真诚祈祷的人也都如此。当我们理解了这一点,内在的和外在的生活是不会发生冲突的。在这两方面,井水都会枯干,而上主就是以这被动的净化,在我们身上完成德日进神父所谓的“我们被动性的神化”。

 

当我们理解到所发生的一切事之后,再来说黑夜、枯井是大部分忠实于祈祷的人的生活经验,便会更有意义了。事实上,我们再也不会回到我们以前所认识的光明中去;我们也不会再到井里汲水了。一旦我们越过那“不归点”,则过去的光明便不再是光明,而过去的水也不再是水了。那么,我们将在什么时候,并怎样越过这一点呢?让上主去安排!即使在这件最深渴望天主的事情上,我们还是应该“没有自己的意志”。当我们真正做到这一点时,天主的国才会属于我们。因为我们已成了真正的神贫者了。那时,对那些“喝了我赐与他的水的人,他将永远不渴;并且我赐他的水,将在他内成为涌到永生的水泉”(若414)的人而言,枯井的经验又算得了什么?

 

我的上主,我的爱,

你召唤我

顺着那漆黑而又幽深的河流,

漂浮而下,

直到你光明的神国。

 

为了治愈那些

你遣送到我这里来的

在死亡的阴影下行走的人,

我迈向这漂浮之旅。

然后,漂浮者惊奇地发现,原来那一条让他漂浮于上的河流,竟然是圣若望宗徒所说的那一道发自天主圣心的河流:“天使又指示给我一条生命之水的河流,光亮有如水晶,从天主和羔羊的宝座那里涌出,流在城的街道中央;沿河两岸,有生命树,一年结十二次果子,每月结果子一次,树的叶子可治好万民”(默221-2)。现在河水倒流,河流把漂浮者送回源头。谁能描述,甚至想象,漂浮者在那里将发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