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行动都会在我们身上产生影响。不论是偷东西或是制作一样礼物,是英勇的行为或是色情行为,是尽量压抑或是自然流露,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杀人犯身上烙上了他的罪行;守财奴的作风暴露了他的贪婪;慈善家的脸上洋溢着仁爱的光辉。但是,除了这些外在迹象以外,每一件行为也都在我们的体内以及心灵深处留下了记录。正如溪水在地面上刻划出流水经过的痕迹,我们的行为也会塑造我们的个性。我做过的一切,造就了我这个人。 不论我们是否知道,我们对于「行动」这条「道路」其实已很熟悉。因为生活就是行动,即使是呼吸,也使我们参与了生命的历程。我们必须有所行动,没有选择余地,但是「做什么」以及「怎么做」,却是操之在我。我们的行为会给自己及他人带来幸福呢?还是只会增加这世界的不幸?我们的行为是机械化的呢?还是出于良知?我们是感受到环境的逼迫,还是责任的自由? 在此一通向「真我」的道路上,我们所遇到的人,都把「行动」当作意识和实现的工具。例如史怀哲、南丁格尔、加尔各答的特里萨姆姆以及傅乐儒等人,都已将行动提升到最高的层次。此外,我们也不要忽略了各种文化传统,尤其是东方的传统。在东方传统中,某些人的经验,使他们在恒久不变的法则中,找到了最崇高的表达方式。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人日常生活中的行为,即使是最卑贱的工作,也可以提升到真正的瑜伽层次。禅宗、道教和印度教都不约而同地证明,一个人做事、生活的态度,可以成为一条通往自由的道 可惜,人类的生命常常欠缺这样的颠峰。「行动」往往会阻碍内在的发展。由于行动,我们被各种事件弄得神情恍惚,被成功弄得心醉神迷,或被失败击倒。我们与小小的挫折纠缠不清,在无数的枝微末节中迷失了自己。为了维护我们的立场,修补所受的损伤,或追求自己所重视的事物,我们不断地让自己有进一步行动的需要,我们陷入一连串无止尽的行动中。的确,有时「行动的道路」很容易让我们迷失,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幸好相反的情形也可能发生。借着行动,我们会变得更能干、更坚强、更自由。也能从行动中学习。打从人类进化的初期,人类从四足动物进化为直立的动物,而使得双手有无数种方式自由运用以来,人类就不断地在学习。我们学会了新的技能,在意识的进化中踏上了重要的一步。在我们每天的生活中,此一现象也或大或小地不断在运作。借着行动——不论是做饭、修车或拉小提琴,我们都发展了新的能力、也改进了旧有的能力。 「行动」可克服我们天性中较沉重的一面。惰性往往使我们裹足不前,生命变得乏味而空虚。要不然就是恐惧阻止了我们。我们怕受到伤害、怕被打败。我们忍不住要放弃。然而,如果我们不顾这些困难,仍旧从事某种行动,那么不论是否被击败,我们都会赢得一场胜利。 「行动」可影响客观的现实。那是我们用来影响世界、沟通、维持自己及他人生命的手段。在行动中,我们得以表现自己的为人。如果拒绝行动,无疑是把自己的潜能丢弃在灰暗的候客室中,未实现的计划永远在那里等待。「行动」是衡量我们能力的最佳标准。我们尽管在口头上吹得天花乱坠,「行动」却骗不了人。 在所有「行动」中,「工作」是最普及、也是最不可少的一种。在过去,工作是配合自然的运行,不苛待人,却能增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种时代或许已一去不复返。如今,工作往往会破坏生活的欢乐,怂恿人互相剥削而非彼此合作,或以装配在线的苦役取代工匠创作的乐趣。然而有一事实未曾改变:工作可使人类化混乱为秩序,可以给行动赋予意义,也使生命得以延续。 因此,「工作」会成为心理治疗的第一种形式,也是很自然的了。多年以前一位希腊医师及作家盖伦曾经说过:「工作是大自然最好的医生,也是人类幸福所不可或缺的。」他所设计的工作疗法,十七世纪后期又在欧洲兴起,认为是治疗心理疾病的有效方法。工作疗法的原理很简单,都是些普通常识,而且对所有人都有效。在工作中,,思绪不再系念某些事,而用于建设性的用途: ※身体在劳动中得到了锻练; ※注意力从暧昧无形的感情世界转移到明确有形的行动世界; ※可以看到行动的成果,因而可衡量自己的能力; ※能与他人合作,而不再陷于只关心自我的恶性循环中。 在这里我们要问:如果行动能唤醒力量和意识,那么行动是否是通达较高层次的意识领域的正当途径呢?答案是肯定的。因为透过行动,可以达到真知的境地。正如史怀哲所说:「翱翔在这世界以及我们的存在上空的伟大奥秘,思想和分析无法穿透,只有在行动和劳动中,才能认识那伟大的真理。」 此处我们遇到了一个吊诡。我们已看到,「行动」按它自己的肖像塑造我们。但是从更深刻、而且非我们所料的方面来看,情形正好相反。如果我们听听走在这条道路上的人的经验,我们会看到,他们所实现的「真我」,并不受行动的影响。他们发现,生命的「核心」不会因为生活中发生的各种事件而改变。无论在繁忙或安静中,在失败或胜利中,在喜乐或绝望中,「真我」都不会改变。他们超越了行动,而找到了自己的「存在」。 我们研究那些走在这条道路上的人的经验,会发现这「道路」有两个特性。第一,它会改变我们对自己行动的态度。通常我们与自己的行为认同。即使我的行为有违本身意愿或是未经思考,我的每一项行为仍是「我的」而且是「我」做的。但在行动的道路上却非如此。在这条路上,行动本身不再贴上标明为「我的」标签,与个人期望相连的每一环节也都切断了。我们让「行动」从「自我」中释放,因而找到了内心的自由。 第二,我的行动的意义改变了。行动超越了自私,而以利他为目的。我们的行动不是为了让自己更聪明、更富有或更伟大,而是为了造福他人;不是为了加强个人的自我中心,而是让行动成为传达「爱」的管道。 走在「行动之道」上的人及他们的经验,有关的资料虽然很明确,但是不多。在大多数人都认为不重要的行动上,他们却看到了最可贵的价值。他们不梦想成就伟大的事业或追求不朽的名声。他们太谦卑——或太忙碌,而不会谈到自己。 此外,行动之道上的人,无论男女,往往并不信任主观的幅度,反而是积极地投身于世界。超个人的愿望固然重要,但一个人必须脚踏实地。南丁格尔曾经说:「我认为用百语来表达感受是一种浪费,应该将感受化为行动,化为行动后,才会带来结果」。 思想、感受和幻想,即使与行动的急迫性并无冲突,其重要性也居其次。当广大的人民正遭受着痛苦,事情必须立刻处理时,个人内在的体验又算得了什么呢?而且,真正有必要讲出来的话其实不多,因为行动胜过千言万语。因此,一个人在生命受到粹炼时,得以实现真我,既不须自省,也用不着理论. 走在这条道路上的人,他们的真知灼见会立即转化为行动。例如特里萨姆姆,在她开始为「穷人中最贫穷的人」服务之前,是印度一所女子学校的校长。有一次她搭火车到外地,就在火车上,这灵光有如一道闪电在她心中闪起,没有多久,她就把这灵感付诸行动了。 一天史怀哲在杂志上读到一篇文章,文中提到非洲人民非常需要医药的帮助,他当下就决定前去。这些人在踏上他们所选择的道路时,都有同一个特色,那就是他们的行为都是那么地单纯。他们面对一项需要时,一刻也不犹豫。他们必须行动,而且就是现在。 |
庄子说,想象你在参加射箭比赛,如果奖品只是个不值钱的小东西,那么你心中不会有任何负担,会发挥最好的表现。反之,若奖品是纯金制的,你就会很紧张,反而射不中箭靶。为什么会这样呢?在这两种情形下,你的技艺和比赛的客观条件都是一样的。然而,如果这比赛关系着是否赢得一项大奖时,你的心思就会受到各种干扰了。 为了要让「行动」不受任何干扰,就不应让它受到任何影响——不希望成功,也不担心失败。庄子劝我们: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庄子·应帝王第六篇) (不要追求名声;不要讲究智谋;不要强行任事;不要表现机智。充分体会大道无穷的理,游荡在天地间,而没有形迹。保全上天赐给你的一切,却不认为自己有任何所得。只要保持心地的虚空无物即可。有圣德的人的用心,像镜子一般,任万物来去,不加迎送,有物即照,不予隐藏。因此能应接万物,而不伤心神。) 「行动的道路」并不始于行动,而是始于思想。一个人必须以新的方式来想到行动。庄子给了我们好几个不同的例子:例如那位一边工作一边跳舞的厨子,他十九年不须磨刀,而其他的厨子却每个月都要换一把刀;又如那位泳者,他能潜入瀑布,正当旁观的人紧张得捏一把冷汗时,他却又哼着歌儿悠哉地出现了,还解释说他只是让自己随着水流漂浮罢了;还有那位会雕刻雕像底座的工匠,他不在乎任何赞美或批评、也不去想自己是能干或笨拙,他只是走进森林去。在那里,他的视觉纯净,他可以注视着树木的形状专心挑选,找到了合适的,他就拿来刻底座;找不到合适的,他就转回家。 但可惜的是,这种无为而悠闲的态度,现在已难得一见。我们行动时,总是不停地苦干,也总是会遇到无数困难。这是因为我们的行为常是为了满足欲望或摆脱恐惧。于是与一连串无尽的事件纠缠不清。例如,我们追求的如果是名,一日一达到目的,就会设法保有或更新,因此不是希望增加名声,就是害怕失去。如果我们的行动是以得到财富、感情、权力或享乐为目标,也会落入同样的陷讲中。我们注定要: ※相信自己追求的是很实际的事物,而且相当重视。 ※念念不忘于自己的追求。 ※在所追求事物的四周,创造一个充满了想象、恐惧、欲望和行为模式的天地。 ※分担了这世界的不稳定和弱点。 ※继续维持着这种情况。 我们就这样一砖一瓦地建造了一座监狱,把自己困在里面。但我们是否能透过行动,创造一条通向自由的道路呢?根据印度的宗教诗《薄伽梵歌》所说,我们可以做到,只要能符合几个条件。《薄伽梵歌》这部伟大的作品,一开始是讲到一位战士阿周那的困境,他因为感到战争的恐怖,绝望地丢下了武器。后来黑天来加入他,带领他度过了危机。 黑天劝阿周那作战。这就是第一课:人生是一场战争,你必须全心投入,行所当行。不可退缩、逃避责任。人生会遇到困难,有时甚至非常骇人,会碰到你不喜欢的工作,和各式各样的障碍。但是,纵然现实是如此艰苦,你仍须毅然决然地迎向前去。 我们一出生,就进入这世界。但我们是否真正进入了这世界呢?我们常规避那些似乎太危险或对我们太苛求的情况。我们逃开,希望情况会好转。我们不再真正临在。黑天说现实虽然冷酷而可怕,但那就是现实,我们必须接受,不再犹豫,毅然投入这场战争中。 我们行动的态度也同样重要。根据黑天的说法,这态度必须是一视同仁,或称做samatvam。这个字是用来形容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处之泰然的能力,庄子也曾提起过这种能力。别人是否看轻你或威胁你?或是对你欢呼,把花掷在你的脚前?人生是向你微笑呢?还是充满了不幸,使你苦恼?你曾否被捧得高高的、然后又重重地摔下来?不论发生什么,你总是有一个持久不变的参考点——你内在的「中心」或「真我」。如果你能把你的意识固定在那宁静的中心、在那暴风眼中,你就会得救。那时你可以泰然地做应做的事,专心于你的行动,而不是行动的结果。这样,行动不再能监禁你,因为你的心思不偏不倚,不受结果的影响,因此是自由的。 所谓不偏不倚,绝不是指冷漠。阿周那必须参加作战,正如我们必须完全投身于我们自己的战争。但是,阿周那对于他行动的结果,必须抱着超然的态度。他任何时候都可能阵亡,但是他觉悟到,他以及他面前的一切,是一个永恒的神灵。他知道战争的骚动和流出的鲜血都是不真实的幻影。而此刻他有一个责任:战场是真实的,这场战争需要他使尽全力。我们对自己的行动也应作如是观——在行动中,好像是要不惜任何代价,去争取胜利,但同时又要对胜利或失败保持同样超然的态度。 当我们的注意力不再放在行动的结果上,就能更专注于行动本身,因此反而有最好的表现。在哈息德人的传统中,据说每一项行动都会在无形世界中产生一个天使或是与那行动相像的精灵。因此一项不和谐的行动,会产生一个不易相处的生命,脾气暴躁;草率的行动会产生一个永远忙得喘不过气、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转的生命;一个混乱的行动,会产生一个做起事来总是要旁人收拾残局的生命;但是,一项对成败处之泰然的行动,却会产生一个平静而温和的纯洁生命。这是一个很美的模拟,让我们看到,我们的行动会在我们的内心世界,产生非常明确的影响。 我们必须专注于当下的行动,才能使这行动的每一层面都是出于有意识的,而且很美,不应让幻想、分心和懒散来扰乱它。它会成为一件艺术品。南丁格尔写道: 护理走一门艺术;如果要让它成为一门艺术,必须有绝对的奉献精神,有非常艰辛的准备,要有画家或雕塑家的工作精神;因为在毫无感觉的画布、在冰冷的大理石上的工作,怎能与以活生生的人体——即天主精神的圣殿——为工作对象相比较呢?……(护理》走艺术中的一支;我几乎可以说,它是精致艺术中最最精致的。 除了艺术以外,人们还曾用其它不同的事物来代表完美的行动,这些全都指出一些极其正确且美丽的一面:例如,「仪式」就是执行一项行动,除了仪式本身以外,没有其它目的,因此是神圣的。冥想和祈祷也都是把注意力转向内心,转向「真我」或转向神。因此行动和冥想——或祈祷——成了同一件事。黑天劝阿周那注意自己的内心,把一切行动都献给神,不是为了自己而有这些行动,是为了神而做。 这也是劳伦斯修士所走的「道路」,他是十七世纪三十年战争时的一位冥想者。他常常得到超个人经验。他年轻时,有一年冬天,注视着一棵干枯而无生气的树,心里沈思着,再过不久这棵树就会重新生长,开花结果,于是心中涌起一股非常强烈的爱,因而得到了深刻的开悟。劳伦斯修士很容易在祈祷中神魂超拔,但是他的「道路」不只限于祈祷而已,更是在日常的行动中,实践天主的临在。一位与他同时代的人写道: 即使在忙碌的厨房里,他仍能保持心神集中和虔诚的心意。他从不慌慌张张,也不无事闲荡,做每件事都有定时,态度保持一贯的沈静、稳重、镇定。 这位作者继续写道,对劳伦斯修士来说,花在行动上的时间,与用在祈祷的时间并无不同。在嘈杂闷热的厨房里,好几个人同时问他不同的事情,他的态度仍与在最深的默想中一样地安详。 我们如何把这样的理想付诸实践呢?很困难,但也很简单。比方说,此刻我正要开始一项行动。也许是管理一大笔钱或修理厨房的水槽。也许是与美国总统见面,以决定这世界的未来,或是替一个伙食团削马铃薯皮,或在下星期一之前缝好五十张桌垫。不论我眼前的工作是什么,我全心做我所做的事。这样我就一举消除了任何干扰。我不是为了打败对手或满足虚荣心,也不是要让自己更有钱或表现自己是多么聪明。 我不为自己的过去或未来而分心,只让自己全神贯注于正在做的事——而且尽全力去做好。我也不追求任何结果。就好像我所做的,并不属于我。那时我也才发现,有那么一会儿,执行那行动的不再是我,那行动毫不费力地自己在执行,就好像有一股比我更强的力量在做那事一样。于是我有了非常轻松的感觉——这就是老子所说的「为无为」。 |
一九一五年,法国亚尔沙斯的一名年轻医生史怀哲,已在非洲这里一个偏僻的小乡村住了一年,照顾当地土著。虽然他还很年轻,但他已经从事过两种职业了。史怀哲曾在斯特拉斯堡的一所大学担任讲师,也曾因为一本有关巴哈及其管风琴练习曲的著作而闻名于世。在这以后,他不听任何人的劝阻,执意成为一名医生,并前往非洲丛林,到最需要他的地方去。 在恐怖的第一次大战期间,史怀哲在地球上偏远的一角,献身于一项孤独而安静的活动——他忙于思想。他问自己两个问题:人类文明的理想何以会失败?我们要如何肯定生命,达到伦理的最高层次,而不必重蹈前人的覆辙,再给世界带来大灾难?史怀哲一连几个月思索着这些问题,却得不到足以令他信服的结论。 接着他碰到了一个转折点。有一天,一位传教士妻子病了,他去探望。他搭上一艘小轮船,这艘船吃力地向上游航行,史怀哲又在沈思着他的问题。为了让自己专心思想,他杂乱无章地随意记下自己的思想,写满了一本又一本的笔记簿。第三天,正当这艘船经过河中的一群河马,「尊重生命」这几个字突然闪过他的脑海,史怀哲知道他找到了答案了。 「尊重生命」是指对存在的奥秘给以最深切的尊重,承诺要保存和帮助所有形式的生命,并将生命提升到最高的层次。照史怀哲的说法,尊重生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了最明确、最具体的表达: 你们要我给你们一个座右铭。这就是我的座右铭:服务。愿这两个字在一生中常陪伴着你们。当你们向世界寻找你们的道路及责任时,愿这两个宇常在你们面前。当你们想要忘掉它或把它摆在一边时,愿它能重回到你们的意念中。不论你们的生活经验走什么,它都会带领你们走向幸福。 这个想法听起来很不错,但是真的能做到吗?我们真的愿意帮助他人吗?如果是的话,那么我们是出于真诚的动机呢?还是只出于责任感?在美国曾做过一项研究,虽然对于人类的天性并没有得到绝对的结论,但这研究确实提供了一些值得注意的发现。这研究要求一群母亲,将自己的孩子(从十八个月到廿四个月大)在看到他人痛苦时,把他们的直接反应记录下来。一共记录了一千五百件日常的偶发事件,其中大多数都是芝麻小事:妈妈下班回家,觉得很累;有人被炉火烫到了;觉得沮丧等等。在绝大多数的情形下,孩子都对旁人的痛苦有反应,想要帮助或安慰这受苦的人。当然,他们是以自己的方式来表达的,例如把自己的巧克力拿出来,表示爱意,或是表达自己的关心。 研究者发现,孩子在两岁左右是一个转折点。这时他们开始了解自己及四周世界的不同,于是他们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他们或是继续对他人发乎自然地产生同理心,或是变得自私。这多半视父母是否鼓励他们表达利他的感受——或至少不压抑这感受——而定。 这些发现相当重要。在做这研究之前,普遍都认为儿童到了七岁左右才会发展出利他的行为。弗罗伊德说,在这之后,他们才开始参与社会的责任和价值观,而这些责任和价值观并非出于自发,而是外界强行加诸于我们身上的;根据皮亚杰的说法,儿童到七岁左右,开始会利用自己的认知能力,从他人的立场来看事物,而这是较年幼的孩子尚未发展出来的能力。但前面所说的研究结果推翻了这种看法。同理心以及对他人发自自然的关怀,不是从外面加在我们身上的,也不是心理成熟的因素;而是一种天生而原始的存有态度。 从这项研究,我们可以凝出几点假设: ※每个人内心都有关心他人及与他人认同的天生倾向,虽然这倾向往往被遗忘或遭到压抑。 ※从真正利他者的身上,我们可以学习有关心理健康、坦诚开放和内心坚强等等的功课。 ※「服务」是克服沮丧和孤独,并使自己更接近「真我」的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当我们对他人有用时,那种满足感,相信每个人都体验过,即使只是替迷路的路人指点方向,让一位朋友开心,或送亲友一件精心挑选的礼物。这类的行动会产生温暖或幸福感,在当事人之间也交流着一种特别的感受。这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项简单事实。有的人会把这特别的感受提升为一种理想,整个生命都以此为基础。他们把自己完全奉献出来,为他人的利益而生活,不企求任何回报。特里萨姆姆对她的修女说: 要善良仁慈。要让每一个与你接触的人,离开时都觉得自己更好、更幸福。要在生活中表达天主的仁慈;你的面孔、眼神、微笑以及你温暖的招呼,都要仁慈和蔼。对贫民区里的穷人来说,我们是天主仁慈的光辉。对儿童、穷人,以及所有受苦和孤独的人,永远要给他们愉快的笑容。对他们,不但要付出关怀,也要付出你的真心。 这就比较难做到了;因为真正的服务,虽然只有一种形式,却有无数种几可乱真的仿作。我们也许以很谦卑的态度去帮助人;但我们的服务也可能是出于内疚感,或是私下里想控制他人,或是由于自己太孤单的缘故.只有真正的服务,能以毫无私心的态度,肯定他人及本身的基本价值。于是在行动中,我们的价值观、信念、习性和心态也有了极大的改变。 基本上每个人都是很孤独的——我们出生时是孤独的。我们都是独一无二的,因此是孤独的。我们的体验永远无法完全与他人沟通,我们的欲望和乐趣的程度也各不相同,我们更必须单独承受痛苦和死亡。即使是最受保护和关爱的人,也是孤独的,因为他们的感受和欲望,毕竟只是他们自己的。 但是「服务」会使这种情况完全改观。在为他人服务时,我们的一切才智都以他人的幸福为主,那时阻隔人们些局墙会倒塌、粉碎。 有人喂食,受到关心、保护和关爱,是许多人一生中最早的体验。生来命好的人,都在快乐而富足的环境下成长。另外一些人则不那么幸运,他们的成长过程也正如研究所显示的,对于他们的成年生活会有破坏性的影响。因此,「关怀照顾」是幸福与和谐的提醒剂。任何时候只要我们帮助某人,我们就重新进入了这种关系,但此时我们的角色反了过来,我们是提供服务的人,而非接受服务的人。而且这次我们是更有意识地重复了合一的经验。 史怀哲在自传中写道,绞窄性疝气在欧洲是很容易治疗的毛病,但在非洲,由于医学常识不足,却被当做严重的疾病。生了这种病的患者,小肠因为阻塞而胀气,经过几天的折磨,腹部会胀裂而痛苦地去世。史怀哲替了许多病人治好了这病,他形容在手术后,他及病人的反应: 他好不容易清醒了过来,他瞪着我,不断地叫喊:「我一点都不痛了!一点都不痛了!」他的手摸索着我的手,然后就不肯放开……非洲的阳光透过咖啡树丛照进这黑暗的小屋,但我们两个,一个白人和一个黑人,并排坐着,由于有共同的经验,觉得我们都了解了这句话的意义:「你们众人都走兄弟」(玛廿三8)。 为他人服务的人,在服务中会接触到不圆满和痛苦。这经验改变了他们。他们的心胸扩大了,能容纳另一个人、或许更多人,而他们会觉得这样的扩大是有益而积极的。为他人服务的人,由于把注意力放在他人身上,会忘了自己及自身的烦恼。就这样,他们并未刻意追求,却找到了自己的实现。 玛丽·卡本特是十九世纪时的人,住在英国。她把生命奉献给最贫穷、最不幸的年轻人,即爱尔兰移民的子女。由于爱尔兰闹饥荒,许多走投无路的爱尔兰人为了求生存,乘船来到英国布利斯托。但是到了英国,他们还是吃不饱,而且只能住在十分拥挤的小屋里,睡的是稻草铺的床,窗户破、地方脏,用的水又发臭。他们的子女很快就堕落了,以至啷当入狱。当时在英国,即使是少年犯,也要服很长的刑期,而且单独监禁在黑漆漆的牢房里。 卡本特是一位敏锐、细心的女子,习于自省。她的朋友和家人一致劝阻她从事这样的社会工作。任何成年人与罪犯有任何瓜葛,都是很危险的事。可是卡本特照顾这些年轻人,视他们如自己的子女。她在工作中,觉得自己的「存在和力量」有一个「更伟大的意识」在带领她。卡本特创办了「叫化子学校」,这个可笑的名称是那些假冒为善的市民给起的。 但在学校里,有许多美好的事发生。卡本特叙述了几个特殊时刻:她带了一个贝壳到学校去的那天,孩子们好喜欢这贝壳,大家传来传去;他们观赏彩色幻灯片放映的那天;他们去动物园时;以及他们一起学会使用地图时。卡本特表示,让学校成为一个快乐的地方,传授知识,并教孩子一技之长,这些都是很重要的:而更重要的是,应该借着信任和亲爱,给孩子们自尊。卡本特在这工作中找到了「无可言喻的喜乐」。 在这里,我们再一次在「行动的道路」上看到了吊诡:在世人眼中最低下的「地狱」里,卡本特却升上意识的颠峰,发出明亮的光辉。虽然整日生活在吵闹喧哗中,她仍能保持内心深处的宁静。虽然她热心地参与人类的事务,但同时也生活在超然而宁静的领域,她自己形容那是「在无尽的骚动中,持续存在的一种平安。」 当然,在服务时,我们可能会使想要改变的情况反面水远存在,而界定这情况的两种角色——恩人和被遗弃的人,也会永远存在。不过那就不叫做服务,而是救济。真正的服务不只是让受帮助的人暂时得到救济,服务的人也应该能设身处地了解他们的情况,增加他们的自信,并帮助他们自立。 谢伟兹是西裔美籍农人社会运动的先驱。他们的社会运动不只是经济之争。谢伟兹希望以非暴力的方式,使这些贫穷、受剥削、逆来顺受的人民成为一个由个人组成的团体,对自己的机会充满信心,也了解自己的价值: 我们成立了农人的工会。这工作中最美、也最令人满意的成果就是能目睹工人如繁花怒放——当他的尊严受到承认,在他身上自然流露出天生的尊严。即连一些雇主也看到了这点。过去被他们视为愚笨、不受重视的那少数人,如今突然大放异釆,成为能干而聪明的人,凡事能积极主动,而且有领导能力。 服务远不止于活动而已:那是一种存在方式,而且会与他人建立一种关系。在与他人建立关系的各种方式中,服务是最有生产力,也最和谐, 的。我们不妨用一个模拟来说明。在热力学和信息论中,「镝」 是混乱程度的量度。例如一份被窜改的电报送到时,或电视屏幕受到干扰时,它可以量度其中损失了多少信息。失去的讯息愈多,镝的值愈大。我们把这观念拿到人类互动的领域里来看:当一个人因独立而减少了一项关系时,这关系伤害了他或她的自我形象时,这关系减少他对生命的信心时,当这关系使人产生无能、罪恶感或没有价值等等的感受时,就有镝的存在了。换句话说,当它降低了一个人的意识层次时,就有镝的存在。 意大利一位数学家藩塔毕耶则创造了另一个名词:synuopy,用来表示镝的相反词,也就是有秩序、一致、和谐、有意义。这样的关系有许多积极效果:它可以增进内心的自由,满足真正的需要,而去除假想的需要,加强一个人的责任感,增加注意力,感染他人的精力,更能欣赏他人的价值,激发积极的潜能,使人心胸开朗、精神焕发,提升自觉意识的层次。 synuopy真正的服务所带来的结果。从这个意义来看,它能超越「行动的道路」,而属于所有的「道路」。那是一个人生活在真我的领域时,自然散发的光辉。超个人经验是有传染性的。真我的创造力、爱、坚强和美,不会只留给个人私自享用,却能以无限多样的方式传给其他人。 相较于其它的「道」,在行动的道路上,「服务」的形式较明显、也较具体。在这个竞争激烈的世界上,人们被无数忧虑和问题压得喘不过气,被各种奇怪的幻想和噩梦所纠缠,沈浸于生存的奥秘中,被无边的孤寂所包围,在这种处境下,还有人愿花时间去了解和帮助另一个人。仅仅这个事实已足以让我们充满了欢喜赞叹。 |
傅乐儒初次在非洲见到痲疯病人时,还是一名记者。这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启示的开端: 我在监狱、在贫民区里都看到痲疯病人,被关在肮脏的坟场里,拘留在沙漠中的收容所里,四周都走铁丝网、探照灯和机关枪。我看到他们赤身露体、忍饥受饿,在绝望中哭喊。我见到他们身上溃烂的地方满是苍蝇,看到他们的破茅屋和武装的看守员。我看到了一个极端恐怖、痛苦和绝望的世界。 傅乐儒即刻采取行动。他每年有半年时间花在各地的痲疯病人身上,帮助他们,使他们病情好转,重回社会找工作。另外半年则与非痲疯病人一起,他四处奔走,主持会议,撰写文章,尽一切力量让世人注意到此一人间惨剧。经过五十年的努力,旅行了一百多万公里,他募得了巨额款项,在世界各地成立痲疯病院,而治愈了上百万名痲疯病人。傅乐儒会拥抱这些受人轻视、遭人遗弃的人,以证明痲疯病不会传染,并说他可在他们身上看到基督——即无限的价值。 在「行动的道路」上行走的人,都肯定那些被社会忽视或轻视的人,具有无上的价值。因此,他们为了向上攀向「真我」,会先降到社会阶级制度的最底层,在那儿,他们见到被社会遗弃的人和痲疯病人。在「行动的道路」上行走的人,他们的喜好与社会的标准正好相反,而他们藉此表示,他们可以有不同的生活意义和价值观。他们彷佛在说:「我们的好恶不是根据习惯性的偏好,而是根据我们自己的选择。」这些人重新诠释了这世界,并肯定,除了一团有形的实体(这实体有时很可怜且令人厌恶),还有一个无限丰富而美丽的无形实体的存在。那是基督信仰中所教导的,在每一个人身上看见基督;或是《薄伽梵歌)所说的,在每一个生物的中心,看到那无法毁灭的不朽的「真我」,即光明中的光明。 我们已看到,真正的服务,并不仅仅影响到被服务者个人肤浅的层面,也会使服务的人内心有深刻的改变。只有当我们能看到这些人内心的美——即使他们的外表或许令人生厌,才可能产生内心的改变。任何选择走上人道主义道路的人,都会深谙此一诡论的真义。 在南丁格尔的时代,也就是维多利亚女王时期,在战场上负伤、生病及垂死的人,都住在既不卫生又拥挤的医院里。人们认为,又有谁会对这一群粗野的士兵感兴趣呢?可是的确有人关心他们。在克里米亚战争中,南丁格尔带动了医护工作的革命,并首创医护的专业卫作。由于她的照顾,伤兵的死亡率从百分之四十二降到了百分之二。 虽然军方对南丁格尔有偏见,他们担心她会侵犯他们的权限,但是南丁格尔毫不停歇地,以亲切而称职的态度照顾成千的伤兵。这位女士手提油灯,穿梭在医院黑暗的走廊上的画面,已成了一则传奇。有些士兵很感谢她的照顾,竟会在她经过时,亲吻她的影子。 在这些可怜的伤兵身上,南丁格尔看到了美与尊严: 当我想到,在这一幕幕令人厌恶的疾病和死亡中,人类天生的尊严、温良及英勇……却在人类最底层、最悲惨的境遇中发出光辉时,不禁热泪盈眶。 这工作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一个人要面对生命中的恐怖:痛苦、悲惨、无知、疾病和死亡。以皮尔神父来说吧。有一天他遇到一名曾在法属奎亚那监狱服刑的犯人,那是一座很可怕的监狱。而这人在服了廿年刑期,回到自己的家乡后,却被大家所排斥,连他太太都不接纳他,他因此曾企图自杀。皮尔神父就把这人带回家。 从此皮尔神父开始照顾社会上的边缘人。他到处收集人们家中不要的杂物,拿去变卖,用这少得可怜的收入来帮助那些流浪汉。一九五四年冬天,他的工作得到很大的助力,因为那年冬天特别寒冷,卫生部准许他利用广播,呼吁人们慷慨解囊。社会上的反应非常热烈,使他能有组织地援助他人,并打动了许多法国人的心。 在一群义工的帮助下,皮尔神父买了土地,盖了一些简陋的房舍收容无家可归的人,并搭起帐篷,还在晚上驾车经过大街小巷,车里装满食物和饮料,来帮助有需要的人。有一天他接到通知,要他去帮助一个可怜的家庭,这家人被迫住在野地里,只有一张油布充做屋顶。他们的孩子已有两个死去,还有一个生着重病。皮尔神父回忆道: 就在那时,我明白了一些可怕的事实。我明白了,只要所谓的「门徒」,例如我们做神父的,只要我们没有能对那可怜的妇人说:「来吧,拿起你的东西,抱起你的小孩,和你先生一起跟着我来,来睡在我的房间里吧。我去睡你的帐篷,明天我们会想出一个解决办法的。」除非我如此做了,否则我只不过是一个冒牌的门徒罢了。 皮尔神父知道,当我有足够的食物可吃,也住在舒适有暖气的屋子里时,要发表冠冕堂皇的演讲是很容易的。但我们必须亲自身历其境。只有那时,也就是我们的立足点与我们要帮助的人平等时,那些人才会了解,在我们眼中,他们是多么重要。 这就是「平等原则」:人饥己饥,人溺己溺。他的(或她的)贫穷,痛苦或孤单,也就是我的,我随时能毫无保留地承担起这一切。皮尔神父认为,当我们忘记了个人自私的利益时,我们就能找到「恒久的喜乐」。 还有特里萨姆姆的故事.在加尔各答最先受她帮助的,是一名流落街头的妇人,老鼠在啃着她奄奄一息的身体。不久之后,特里萨姆姆设法弄到献给女神加丽的寺庙,用来收容垂死的人。她希望这些人知道他们有价值,也有人爱;她也希望他们能在平安中离世。特里萨姆姆和她的修女到处去寻找穷人中的穷人。她们高高兴兴地为这些人清洗、喂他们食物,帮助他们找到自己的尊严。 特里萨姆姆提到,有一天她看到一名同伴微微笑着,充满喜乐。她问她的同伴,为什么这么高兴?这名修女告诉她,她发现一名掉进排水沟里的老人,这老人已在里面待了好一阵子。他全身泥巴,长满了蛆,而且有多处外伤。她为他清洗,细心照顾他。然后发生了很美的事:「我知道我在触摸基督的身体。」特里萨姆姆和她的修女们,在受她们照顾的人身上,在伤口,泥污和遭老鼠啃咬等等的痛苦之下,看到了一道光辉,那是只有愿意在黑暗的藏身处寻找这光辉的人,才看得到的。 跟所有的「道路」一样,我们从远处起步——事实上,我们要从最遥遥相对的位置起步。在我们个性的深处,都跳动着一个基本的欲望,想要存在,得到满足,要成为万事万物的中心。 这种现象并无不对。我们的个别性是经过无数年才赢来的,难怪我们如此重视。然而危险的是,我们会贬低他人的价值,把他们视为满足自己欲望的物体、威胁我们的敌人,或只是无关紧要的阴影。暴力于焉产生。这里所说的暴力,不光是指明显而引入注目的暴力,例如社会上的不正义、战争、否定公民的自由、强暴以及虐待弱小者等,也指的是我们视为当然的冷漠,一种「我忙着追求自己的幸福都来不及了,那有时间关心你」的态度。 承认另一个人绝对的价值,是逃脱「自我」牢笼的一种方法。在「人道主义行为」之路上行走的人,说的是:「你很重要;为了你,我准备生活在艰难贫困之中,冒着受传染的危险,把我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忘却我自己的计划和事务。你——罪犯、痲疯病人、身上爬满虫蚁的老人,你——可怜的流浪汉,你有无限的价值。在我眼中,你比世上一切有权有势者、一切富人,以及有社会地位的人都来得重要。」 这是一种深刻的改变。我们把注意力从自己转向他人,并把我们的偏好,从有吸引力的人转向没人爱的人。这种内在的训练对每个人都很有益,即使对我们刚才看到的,不愿伸出触角追求心灵颠峰的人也有用——而我们大多数人都属于这类人。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这种改变,可让我们脱离根深蒂固的心理习惯。我们可以超越每个人所扮演的角色,在所遇到的人身上看到他们的美,由于受到社会的影响,这样的美在我们眼中较不明显,然而却更真实。忽略了美好而伟大的事物,会使我们较实际上的我更渺小。承认这美及伟大,则会提升我们,使我们得到重生。我们会使自己及他人同时受益。自私与利他之间的差异终会消失。 然而,看到一个人真正的价值,这只是起步而已。我们还必须决定应该做些什么,而这就是「行动的道路」上的主要宗旨。为了解这一点,不妨以十九世纪英国伟大的狱政改革者伊莉莎白·佛莱为例。首先让我们进入一所当时的监狱。我们的第一个印象是阴暗恶臭,牢房的通风情况很差。犯人不是被单独监禁,就是一起关在拥挤不堪的牢房里。(例如威克菲尔德监狱,当初建造时只以容纳一百一十人为标准,一度却容纳了一千七百名犯人。)最顽劣的犯人被铐在墙上,至于死刑犯则被关在大木箱里,让好奇的访客以一先令的票价参观。「疯子」则被单独幽禁,还铐上链子,使他们呕吐、出血,然后将他们殴打,再扔进冰冷的水里。 这一切作为都是当时一般人所能接受的。当时的基本观念是惩罚罪犯、防止犯罪。在这当儿,出现了一个抗议的声音。那是发自大政治家、哲学家或是艺术家的声音吗?不是的。他们都忙着关心其它的事了。这是一名有十个子女的母亲的呼声。她名叫伊丽莎白·佛莱,是一名贵格会信徒。有一天,她凭着一股善心,勇敢地踏进一所女子监狱,住在这里的人已向人世道别,进入一个次人类的世界。许多女犯把自己的孩子也一起带进去,但丝毫没有教育他们的机会。她们变得心硬、绝望和野蛮,每看到访客来,她们就会大闹一场,口出秽言,诅咒或威胁,不一而足。 偶遇访客来监狱,必须有武装警卫陪同保护。但佛莱向守卫自我介绍,并表示她希望独自进去。守卫略为犹疑后,就打开了大门,然后在她身后关上了门。犯人的好奇心大发,反而突然安静下来,并围在她身边,好像老虎逼近猎物一样。在一群女犯围绕下,你只看得到佛莱的贵格会白色帽沿。但她一点也没被吓到。她四下张望,看到了一个小孩子,就把这孩子抱在怀里,说道:「我们能为这些孩子做些什么呢?」 这问题马上改变了当时的气氛。佛莱立刻打动了这些在前一刻还那么顽强和嘲讽的女犯。现在她们一起为孩子的教育共商大计,以免他们重蹈母亲的覆辙。这些女犯现在明白有人那么关心她们,以至愿来到这最黑暗、最可怕的地方与她们会面,她们充满了感激。佛莱立刻看出应该做些什么。她勇敢的孤注一掷,使这些不幸的妇女明白自己是有价值的。 |
史怀哲初次访问美国时,有一天他和妻于及几个朋友在纽约的宾夕凡尼亚车站等车,要前往科罗拉多。这是他初次见识美国的大火车站,在等候火车进站时,有许多景色可看、许多事可做。史怀哲看到一把扫把,就在大庭广众之下,默默地打扫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注意到就在他打扫的同时,人们又扔下了更多垃圾。他既不生气也不批评,继续打扫,直到离去的时候。 或许这只是一件不重要的小插曲。但在「行动的道路」上,看重的正是不重要的事。在周而复始的日常生活中执行一件谦卑的行动,完成要求于自己的事。在前面提到的插曲中,史怀哲服从的规则,正是他曾在另一个场合中说明过为: 只有能在每一种活动中看到其价值,并以完全投入的态度献身于每一件工作的人,才有固有的权利,去从事一些非凡的土作,而不只是做命运分配给他的工作。 所有通向「真我」的「道路」,都必须打破心理的框架,这样,我们的意识才得以扩张。在「行动的道路」上,所采用的方法包括,肯定那些与梦想和欲望相反事物的价值。我们从模糊不清的「未来能得到满足的」山峰上,降到毫无特色的「现在的」山谷。我们从享乐或伟大等等的幻想中,回到崎岖坎坷的日常生活。换句话说,我们学着面对和接受现实。我们实践谦卑的美德。 谦卑这个字的英文是从拉丁文humus一字而来,意思是指「泥土」。或许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字表示屈尊就卑回归大地,也因为我们每天的生活都植根于这土地上,我们从大地获取所有的活力和生产力,但我们只是漫不经心地踏过它的表面,且被远方的风景所吸引。 在许多传说故事中,我们都会见到一些人物,他们会在最平常的地方找到最值钱的宝藏,例如在家中的厨房,而不是在一般人心目中存放宝藏的皇宫;或者在人们耕作的玉米田里,而且人们会发现所谓的宝藏其实就是耕田本身。之所以会有这一类的故事,并不是出于偶然。这些故事的意义是说,如果我们探索平凡的事物,而不是忽略它,我们就会找到真正的财富。这些故事也告诉我们,超个人成长的适当场所不是别的地方,其实就在当下,在我们的日常工作中。 法国里修有一位修女,即著名的圣女小德兰(一个冬天晚上,她正如平常一样在照顾一名生病的妇人。小德兰是直接从学校加入修会的,因此她没有享受过生活乐趣。当然她有时会做白日梦,梦想着她从未享受过的乐趣:「一天我听到远方传来美妙和谐的音乐,我想象一间金碧辉煌的客厅,我看到举止优雅的年轻妇女在愉快地交谈着,她们的睑上露出世故的表情。」 但这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小德兰的注意力立刻又从幻想中回到艰难的现实生活:「我的眼光落在我正在照顾的可怜女人身上。我不再听到乐声,只听到她间断的呻吟声;我看到的不再是金碧辉煌,而是修院单调的砖墙,只靠一盏黯淡的小灯照明。」这是她的转折点: 我无法解释我的心灵所发生的变化:天主以真理之光照亮了它,这真理远远胜过世俗庆典暗淡的光,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幸福。我所做的爱德的上作,虽然十分卑微,但即使要我拿十分钟的上作来交换一千年世俗盛宴的享受,我也不愿意。 「行动的道路」的特点就是严谨、尊重和临在。严谨胜过马虎和外行,性急和健忘,虎头蛇尾或自欺欺人。也就是有信即回、保持整洁、把碗盘洗干净、把灰尘抹干净,即使是看不见的地方,也不马虎。换句话说,就是把工作做得尽善尽美,不论是什么工作,都要好好地完成。有人说,天主就在这些小事内! 尊重是以关怀的态度对待当下,而不是漠不关心或含有敌意。所谓尊重,是对平凡环境的注意力,与对最显赫、最有权势情况的注意力毫无二致;面对每一个时刻,都好像它有一千年之久的重要性一样。 临在则是百分之之百地投入于一种情况,不让自己的思绪分心于未来的事件、或尚未被吸收的经验。做每一件行动时,都要把心思专注于此时此刻的现实上。 的确,现实中每一天的生活,都是一堆迷宫似的巷子,似乎带我们远离了主要的大路,而在这大路上才是我们有关的计划所在。我们永远没办法做好每一样事:时间飞逝、责任倍增、工作遇到了意外的干扰、脑子里还想到了更多的计划。于是心中老觉得事情没有做完——人生永远有壮志未酬之感。于是我们变得很焦虑,而且更加努力,但是情况却比原先更糟。要避免「不相干」以及「未完成」的感觉,唯一的方法就是尽全心全力去做我们正在做的事。 遇到特殊场合,我们都会尽力演出一场好戏。当聚光灯照在我们身上时,我们受到很大的激励,自尊心驱使我们发挥全力,好好演出。但是遇到较不重要、而其实是我们更常做的事情时,或许那时没有人在看着我们,或者当我们脱下了最好的出客衣服,把眼光放低的时候,我们的态度又如何呢?很可能我们只是敷衍了事。而这正是我们受到考验的时候,因为此时我们比较容易分心和不经意。在这种情形下,能做到严谨、尊重和临在,可以说是加倍可贵,因为我们除了希望把事情做好以外,没有其它动机。 在东方传统中,对于每一件行动和每一个时刻的永恒价值,有许多不同的说法。他们指出,在平凡中隐藏着具有至高意义的现实:所谓道(人生的真义),恶乎在? ——无所不在! 期而后可? ——在蝼蚁! 何其下邪? ——在稊稗。 何其愈下邪? ——在瓦甓。 何其愈甚耶? ——在屎溺。 (庄子·知北游) 庄子经常提醒我们每一样卑微事物的重要性。因此他的作品以及道家和禅宗的作品中,尽是跛子、发育不良的树木、傻子、死猫,以及从实用观点着眼下,没有丝毫用处的东西。 当皇帝的使者来找庄子,要请他担任宰相时,庄子反问他们,那一个比较快乐——是在泥地里吃力地爬行的活乌龟呢?还是龟壳上装饰了钻石的死乌龟?使者回答说:「活乌龟比较快乐。」庄子说,那么请让我继续拖着尾巴在泥地里爬行吧。庄子用讽刺的回答,舍弃了一般人公认的价值观,却选择了平凡的日常生活,这生活虽然卑微得多,却也真实得多。 能够欣赏每一种情况的价值的人,是一个自由人,因为他能以最开放的心灵来面对世界。唐代的高僧寒山,在自传中追述他做过的一个梦。在梦中,他被提升到天上,在宇宙中飘浮了一阵子,然后降到一个很美妙的地方,这地方是用水晶铺成的。从远处他可以看到一座辉煌而巨大的城堡,几乎占满了天空。这宫殿神秘地反映了整个宇宙。所有的人、事、物都在那儿,互相纠缠着,包括日常生活中最不重要的事件。这座宫殿的光采远非任何人所能想象。 这时寒山心中起了一个疑问:生活中那些有一行点、琐细的小事,怎能在这么完美的天上世界展示呢?突然问,宫殿又退到远处,变得不可接近。然后他又想到:完美或有瑕疵,端赖我们的想法而定。宫殿立刻又回到他面前,他可以进去了。在里面,他见到了未来的佛祖弥勒菩萨,他告诉寒山,在不作区别和比较时,才能发现智慧。寒山听了这话,身心感到一片空虚和轻松,就这样他从梦中醒来了。 看到平凡事物的价值,就是尊重生活四周的事物。每一样东西,即使是最小的东西,也是生物中的一个微粒体,因此任何东西都不应浪费。当一位禅师责备他的弟子浪费了几滴水时,这名年轻弟子当下就开悟了。 这也就是我们必须惜物的原因:如果那位至高的神在别的地方,那么任何到手的东西,我们都可以破坏、乱用和滥用。我们会生活在愚钝的物质世界。但是也许神就在此处——就在这本折了角的书里,在我们放在桌上、会把桌面留下印子的这杯咖啡里,在这双我们想扔掉、但还可修理的鞋子里,在这个一年来都走不准的时钟里,在这辆我们视为死对头的汽车里。奥洛宾多在一封给学生的信中写了下面这段话: 你对物质的感觉是正确的——它们是有意识,也有生命的,与我们所知道的人类及动物的生命和意识不同,但仍然是奥妙而真实的。所以我们必须尊重这些物质,并妥当地使用,不乱用、不浪费,也不滥用或粗心大意地对待这些事物。当我们自己身体的意识——不只是心理的意识而已——从黑暗中觉醒,并觉察到神无所不在时,我们就会感觉到万物都有意识、有生命了。 不但每一样事物有价值,每一个时刻也都是宝贵而独一无二的。禅僧京言把师傅的教导一字不漏地记下来。后来有一天,他明白这一大堆资料毫无用处,于是失望地把笔记全部烧毁,从此万念俱灰,躲到乡下去当坟墓看守人。一天他正在扫地时,手中的扫把碰到一颗小石子,打到了附近的一根竹竿。发出的声音使他即刻开悟。几年的苦读都办不到的事,却在这个平凡的时刻办到了。 铃木大拙写道:「生命在时间的画布上作画,时间永不会重复:一日一去了,就永远去了;行动也是如此:一旦做了,就永远不可能撤消。」这就是禅所说:「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如果我们对每一个行动都给以应有的注意,那么每一个行动都很完美,没有修正、抱撼或二念。 英国的南丁格尔,远在维多利亚时代,距离「禅」似乎无限遥远;然而你若读了她的护士手册,会立刻惊异地发现它与刚才讨论的原则完全一致。这本手册的主要观念是要人仔细观察细节。例如南丁格尔认为,病人只要一有变得衰弱的现象,护士都必须记下来,因为通常病人自己是不会说的。护士必须注意她的病人此时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才好跟一个月或某段时间之前做比较。脸部是最后显出恶化迹象的部分,因此最好是观察病人的手部,当然,「疾病的相貌」也应一并注意。 南丁格尔接着写下了几则有关脸色苍白的定义。当然,问问题也是非常重要的,而且问题必须精确。不要只含糊地问病人「你晚上睡得好吗?」应该问「你睡了几个钟头?是那几个钟头?」其它应注意的还有如何铺床;如何喂饭;护士保持整洁、正确和准时的重要性。这是多么正确啊!枕头的位置正确,对病人来说,比任何灵修观点或理论都来得重要。 南丁格尔以下面的练习为例:让一个孩子在玩具店的橱窗前站一阵子,然后叫他说出他看到的一切,目的是训练观察力。护士也必须有同样的训练。但是南丁格尔的书不仅仅是一本实用手册而已。从书中的每一页,你都可以感觉到对病人的真正关心,相信每一个人的尊严,也可以感觉到,每天的动作都是他们生活中最主要的表现。 通向「真我」的道路,会路经日常生活中所熟悉的风景。南丁格尔在一封信中描述她体会到的开悟时,谈到她「在一切事中看到天主,也在天主内看到一切,在时间与空间的偶发事件中:永生的天主发出了光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