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姆姆，我即将向您倾诉我的心路历程。当您要我叙述时，我担心这任务让我缅怀往事，会令我驰思遐想，扰乱我心灵的宁静。但是，我后来深刻明白，我们的主耶稣曾谆谆教诲，能对长上唯命是从，最讨祂喜悦。因此，我要开始引吭高唱我永恒的心曲:“上主啊，我要歌颂祢对我的仁慈宠爱，直到千秋万代!”(咏:89:2)。

动笔之前，我虔敬地跪在圣母像前，馨香祷祝。我们天国母后的这尊圣像，曾无数次显灵，恩赐我们家庭她宠爱护佑的明证。我祈求亲爱的慈母引导我，以确保我只写下她最喜爱的言辞。

然后，恭恭敬敬地翻开《福音》，跃入我眼帘的是这些经文:“随後，耶稣上了山，把自己所想要的人召来，他们便来到祂面前。”(谷:3:13)。

这些句子清晰地阐明了，我的一生与修道圣召的奥秘; 更重要的是，这彰显了我们的主耶稣，欣然慷慨恩赐我心灵深厚博大的圣宠。祂并不召唤那些德行堪当蒙召的人，只召唤祂喜爱的人。正如圣保禄宗徒所说的:“天主要对谁慈悲，就对谁慈悲; 祂要怜悯谁，就怜悯谁。由此可见，蒙召并不在乎人愿意，也不在乎人努力，而是由於天主的仁慈。”(罗:9:15-16) 。

     　我常暗自寻思，为什么天主似乎有所偏爱，而不赐予每个灵魂同样的恩宠呢? 当我看到罪孽深重的罪人，像圣保禄、圣奥斯定、圣女玛利亚.玛大肋，以及许多其他的圣贤，却获得非常特殊的浩瀚鸿恩，几乎可说是强迫他们领受祂的恩赐，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而且，在阅读圣人传记时，我更惊奇地发现，有些得天独厚的灵魂，他们从生至死，都得到我们主的宠佑，修行道路上一帆风顺，畅通无阻地直达祂的跟前，确保他们领洗时的白袍一尘不染。然而，我又困惑不解: 为什么有那么多可怜的野蛮人，终其一生都未听过天主的圣名呢?

    我们的主耶稣慈悲，终于为我解开了这个奥秘。祂向我展示大自然这部巨著，我立刻领悟: 祂所创造的每一朵花，都是美丽动人的; 鲜艳夺目的玫瑰花，与洁白炫目的百合花，都掩不住紫罗兰的馨香气息，或小雏菊的甜美可爱。我明白，如果所有的小花都要做玫瑰花，那么，没有五颜六色、千姿百态的小花点缀，大自然就会失去春天百花争艳、万紫千红的绮丽景致，田野也不再呈现璀璨缤纷的色彩。灵魂的境界也是如此: 心灵是我们主的花园，祂爱创造伟大的圣人，像玫瑰和百合，但祂也创造卑微的圣人，心甘情愿做雏菊或紫罗兰，默默地绽放在祂的脚下; 她们的使命就是当祂偶尔俯视时，让祂赏心悦目。她们越欣喜万分地承行祂的旨意，德行就越伟大圣善，越完美圆满。

     　因此，我彻底理解，卑微纯朴的灵魂，只要她顺从而不辜负天主的恩宠，就会感受到天主恩赐她的圣爱，与赐给伟大灵魂的恩宠，同样无穷无尽。事实上，爱情的主要特点，就是自我谦卑; 越不惜屈尊俯就卑下，越显得爱情之伟大。如果所有的灵魂都像那些学识渊博的圣师，是教会光辉灿烂的明灯，那么，当天主进入他们的心灵时，就无需过于纡尊降贵了。然而，祂又创造了许多孩童，天真无知，懵懵懂懂，只能以微弱的啼哭，来表情达意; 祂更创造了那些可怜的野人，浑然无知，只会依着自然律生活; 但上主却欣然屈尊降临他们的心中。这就是那些漫山遍野的野花，以单纯质朴吸引愉悦祂。我们救主的屈尊就卑，彰显了祂的无限伟大。阳光既照耀着碧绿参天的松柏，也普照遍地柔弱的野花，神圣的阳光遍照每一个灵魂，无论伟大或卑微的，都得到祂无微不至的爱护照顾。犹如大自然的四季交替，每当春暖花开的季节，祂就让最卑微、含苞待放的雏菊蓓蕾，优雅地绽放。

亲爱的姆姆，您必大惑不解，我究竟说到哪里去了呢? 怎么不见只言片语谈到我的生活史呢? 您不是嘱咐过我，要毫无保留地写下我心中的所有思绪吗？因此，您在以下的篇章中，将不仅看到我的生平事迹，还会有我对仁慈天主慷慨恩赐我无穷无尽的圣宠，感恩戴德的情怀。在我人生的这个阶段，正好应该回顾往事，展望未来。我的身心都饱受痛苦折磨的严峻考验，使我的心灵日臻成熟纯洁。现在，我像天主花园的一朵小花，狂风暴雨过后，昂首云天，迎着朝阳盛开，轻言细语吟唱:“上主是我的牧人，我必一无所缺。祂让我歇息在青草地上，领我到恬静的溪水旁，祂唤醒我的心灵。祂引导我奉祂的圣名踏上正义的坦途。纵使走过死荫的幽谷，我也无所畏惧，因为主与我同在。”(咏:23:1-4)。这真是我人生的绝妙写照! 是的，上主对我永远是:“大慈大悲、宽宏大量的，而且充满仁爱。”(咏:103:8)。

因此，亲爱的姆姆，能到您面前，尽情歌颂赞美上主难以想象、汪洋大海般的恩泽，让我感到无限的喜悦! 我只是被耶稣采摘的一朵小花，如今谨遵命为您撰写这朵小花春天的故事。我知道自己可以畅所欲言，不必顾虑文笔的粗糙拙劣，或离题万里; 因为当婴儿口齿不清，向母亲咿呀发出语音时，慈母自然会发出会心的微笑，啧啧点头赞赏。因此，我虽拙于言词，但深信您必心领神会，莞尔而笑矣。如果一朵小花会说话，我想她一定会坦诚地告诉我们，天主对她所做的一切，绝不会隐瞒任何祂恩赐的圣宠。她不会假作谦卑，故意说自己并不漂亮，或者毫无馥郁扑鼻的花香，更不会抱怨说，骄阳曝晒得花瓣枯萎，或者疾风骤雨折断了花茎。因为她心里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现在，这朵小花要讲述她的故事，能够将我们主赐予她的慈爱与恩宠，毫不隐瞒地公诸于众，令她欢欣鼓舞! 她扪心自问，自己无才无德，竟蒙我们的主恩赐丰沛的圣宠，愧不敢当。祂让她生长在圣洁的沃土中，土壤充满了灵性的馨香; 在这片沃土上，祂先让八朵纯洁的百合灿烂开花。然后，祂以无限仁慈的圣爱，体贴入微地呵护着这朵小花，使她免受滚滚红尘俗气的玷污。当她的花瓣刚舒展时，这位好师傅就将她移植到加尔默罗山，圣母玛利亚特选的花园中; 那里早有两朵百合提前盛开，如今三朵百合花依偎在主耶稣脚下，仰望着祂绽放; 第四朵仍在祂的宠佑下，含苞欲放，不久即将迎风怒放。

亲爱的姆姆，我已简单扼要地概述了天主慈悲赐予我丰盛的恩宠，现在我将详细描述我童年的趣事。我知道，别人也许会觉得枯燥无味，但您的慈母心肯定会读得津津有味，乐在其中呢! 况且，我曾与您欢度我儿时那段幸福的时光，我们同样沐浴在圣人般的父母的恩爱下，愿他们在天之灵，降福最怜爱的幼女，永远赞颂天主的仁慈与圣爱。我的灵心小史在进入加尔默罗圣衣会之前，分成三个清晰的阶段: 第一阶段为时虽然极短，却充满了美好的回忆，令人回味无穷!

这从我幼稚的心智曙光初现时，直到最亲爱的慈母蒙召荣升天堂为止; 换言之，就是到我四岁零八个月的时候。大慈大悲的天主很早就开启了我的智力，祂更将我童年的往事，深深地烙印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如今回首前尘，历历往事，记忆犹新，恍如昨日。毫无疑问的，天主对我真是用心良苦啊! 祂要我真正理解，并虔敬地感恩祂赐予我，如此疼爱我，天下无双的慈母。唉! 祂神圣的双手，很快就把她从我身边抱走，给她戴上天国的荣冠。

我一生中蒙受天主深厚的慈爱，我最早的回忆充满了迷人的微笑，与温馨的爱抚。我天性温柔多情，上主既然让人们那么宠爱我，祂也使我深深地爱着他们。恐怕您永远想象不到，我是多么的挚爱爸爸妈妈! 我是个热情洋溢的孩子，常想尽稀奇古怪的小方法，来表示对他们的爱意。我现在回想起来，都会忍俊不禁，捧腹而笑。

亲爱的姆姆，您给我看，您在勒芒城往见女修会学校读书时，母亲写给您的信; 信中生动地描绘的轶事，我记得清清楚楚，不过，最好还是直接摘录几段，更为传神。尽管这些优美感人肺腑的信件，出自母爱的自然流露，未免有时充满对我的过分夸奖。

妈妈信中的话，足以证明我向父母表达爱意的天真方式:“宝宝真是最可爱的小精灵，她走上来抱住我热吻，希望我早死。她说:‘啊! 亲爱的妈妈! 我希望你会死去。’当你责怪她时，她反而很惊讶，瞪大眼睛说:‘但我只是想让你到天堂去，因为你说过，我们必须死后才能上天堂呀!’当她感情冲动时，也同样希望爸爸死掉。这个可爱的小宝宝终日厮守在我身边，与我形影不离。她最喜欢到花园去玩耍，但如果我不在那里，她也不肯逗留在园里。她看不见我，就会放声号啕大哭，直到我把她抱回身边。她甚至独自上楼时，每登上一级就喊一声:‘妈妈! 妈妈!’如果我忘了回答:‘哦! 亲爱的!’她就会站住不动地等待。”

当我约三岁时，母亲写道:“小德兰那天问我，她是否能上天堂。我告诉她:‘当然可以，只要你做个乖女儿。’ 她立刻回答:‘哦，妈妈，如果我淘气，我就会下地狱吗? 好吧，我知道该怎么做。我要飞上天堂，到你身边，你肯定会紧紧地把我搂在怀抱里，天主怎么能把我抓走呢?’从她天真的眼神中，可见她深信不疑，如果她躲藏在妈妈的怀里，天主对她也无计可施了。”

“玛利亚非常疼爱她的小妹妹，她确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她心里有甚么，嘴上藏不住，心直口快; 她常跑上来向我忏悔她幼稚的过错:‘我推过瑟琳娜，还打过她一次，但以后我不会再做了。’她一旦顽皮犯错误，就要让全家人都知道。昨天，她无意中撕破了一小块墙纸，你看她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就要立即去告诉爸爸。当爸爸四个钟头后回来，每个人都忘了这件事，但她立刻跑去催促玛利亚说:‘快告诉爸爸我撕破了墙纸。’然后，她就像个罪犯似的等待判刑，她的小小心灵中，总是认为自己认错，就更容易得到宽恕。”

提起好爸爸，就勾起许多幸福、温馨、珍贵而难忘的回忆。妈妈常取笑他说，他对我总是百依百顺，但他却回答说:“哦! 疼她有什么不好呢? 她是我的小皇后呀!”然后，他会将我抱起来，靠在肩膀上，百般抚摸亲吻我。尽管如此，我并不觉得他把我宠坏了。我还记得，有一天，我正兴致勃勃地荡秋千时，爸爸刚巧经过，就招呼我说:“小皇后，来，亲亲我!”不知何故，我竟一反常态，一动也不动，而且很傲慢地回答:“爸爸，你必须亲自过来!”他对我不理不睬，掉头就走了，这是理所当然的。玛利亚在那里就责骂我说:“小淘气，真没有礼貌，竟敢这样对待好爸爸!”她的责备顿时生效，我立刻下了秋千架，放声大哭，后悔不已，顿时满房子都是我的哭声。我急急忙忙跑上楼，这时每一级不再喊妈妈，一心只想找到爸爸，要向他认错道歉，求他宽恕。我不必再告诉您，您也可以想得到，我当然很快就如愿以偿了。

我一旦觉得自己得罪了亲爱的爸爸妈妈，就感到内疚，非常懊悔，难过极了，立即向他们真心诚意地认错赔罪; 有妈妈叙述的这个小故事为证。她说:“一天早晨，我要下楼之前，想偷偷亲一下小德兰。只见她似乎在熟睡中，就不愿惊醒她，但玛利亚却说:‘妈妈，我相信她只是假装的。’因此我就低头想亲吻她的额头，她立刻钻进被窝里，故意撒娇地说:‘我不要任何人看见我!’我心里不高兴，就责怪她几句，然后下楼去了。一两分钟之后，就听到她的哭泣声，惊奇地发现她已经在我身边。原来她独自爬出了小床，拖曳着她的长睡衣，赤着脚，跌跌撞撞地下楼来。她的小脸泪汪汪，跪在我膝前哀求道:‘妈妈，都是我顽皮，求你原谅我吧!’我当然即刻宽恕她，然后双手抱起小天使，紧紧地搂在怀里，狂热地亲吻她。”

我还记得自己深爱着大姐玛利亚，她刚从学校放假回来。我爱留心观察人们的言谈举止，全神贯注地聆听，觉得趣味无穷，但却小心谨慎，不让人们觉察。我想自己当时与现在一样，善于察言观色，洞察入微。当玛利亚教瑟琳娜读书时，我也在旁聚精会神地静听，但特别乖巧听话，所以她允许我在她授课时进书房。她总会奖赏我许多小巧玲珑的礼物，虽并非贵重物品，但礼轻情意重，我一定兴高采烈地感激她。我为两位好姐姐而感到无比的自豪; 但当时二姐宝琳娜住在修会学校读书，我总觉得她仿佛远在天涯，对她朝思暮想。那时我刚刚会说话，妈妈问我:“你在想什么呀?”我的回答总是:“宝琳娜。”我有时听到人们说，宝琳娜将来会当修女，我虽不理解其中的意思，却心里暗自想道:“我也要做修女。”这是我最早的回忆，而且从未改变过我的心念。那时我年方两岁，就始终以这位亲爱的姐姐为榜样，下定决心要做主耶稣基督的神圣净配。我最亲爱的姆姆，对您的回忆是温柔如春风般舒畅，对您的感激是真挚而无尽的，若要将我对您的仰慕之情，尽情向您倾诉，即使长篇累牍，恐怕也是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三姐蕾奥妮爱我的熊熊烈火，温暖了我的心窝，我也非常挚爱她。每当黄昏时分，她放学归来，全家都出去散步时，她独自对我的爱护与照顾，十分周到，体贴得无微不至。她对我轻轻吟唱的，那些像流水般安详宁静的催眠曲，至今犹在耳畔回响。我清楚记得她初领圣体圣事时的情景，还有那位陪伴着她的女孩子。在阿朗松城市有个极富有人情味的风俗，就是富裕的家庭子女领圣体时，可以邀请贫寒的子女一同分享快乐。母亲给这位伴随三姐的女孩一身新衣衫，在她初领圣体那一天，那女孩寸步不离，如影随形地跟着她。那天晚上，家里有盛大的庆祝晚宴，也请这女孩上座与我们全家人同享。唉! 可惜我太小，要早上床睡觉; 不过要特别感激好爸爸的疼爱，给他的小皇后一块可口的奶油糖霜蛋糕。

现在，该说到我幼年时，如胶似漆的同伴七姐瑟琳娜了。我对她有太丰富的美好记忆，敘說时不知该如何取舍，从何说起。我们彼此非常了解，相处融洽; 但我较天真活泼，而瑟琳娜更单纯朴实。亲爱的姆姆，这里有妈妈的一封信，可见瑟琳娜多么温柔可爱，而小德兰多么淘气顽皮。

那时我快三岁了，瑟琳娜六岁半，妈妈说:“瑟琳娜性情温和，天性善良; 至于小淘气，德兰，不知将来会变成什么模样。她太年幼，人小胆大，无忧无虑，是个顶聪明伶俐的小姑娘，但没有她姐姐那么柔顺和蔼的性格; 而且坚持己见，固执任性，有时简直不可理喻。当她说‘不’，什么都不能使她回心转意，甚至整天把她关在地下室，她宁愿在那里睡觉过夜，也不肯改口说‘是’。不过她有金子般纯净的心灵，为人开朗，个性坦诚、直率可爱。”

我还有一个毛病，母亲信中只字不提，就是私爱心太重，这里有两个例子。有一天，妈妈要看我究竟有多骄傲自大，就微笑地对我说:“小德兰，如果你亲吻一下地板，我就给你半便士铜币。”那时，半便士对我是相当大一笔钱，而我个子矮小，只需弯腰就轻易获得铜币; 但我自私的自尊心作祟，挺直身子，傲慢地说:“不! 谢谢你。妈妈，我宁愿不要这半便士!”

还有一次，我们要到乡下探访一些朋友。妈妈叫大姐玛利亚，给我穿上最美丽的衣裙，但不要让我裸露小手臂，以免被太阳晒。我默不作声，装作像同龄孩子那样，满不在乎; 但心里却暗自嘀咕:“让我露出手臂，一定更漂亮!”

像我这样的脾气秉性，如果被粗心大意的父母娇纵，相信长大肯定会误入歧途，变成道德败坏的恶人，甚至丧失自己的灵魂。但是，耶稣在冥冥之中，照顾着将来会献身于祂的小净配，甚至把她的缺点变成对她灵修有利的事。因为，趁她年幼时，克制这些毛病，纠正缺点，反而有助于她竭尽全力培养美好成全的圣德。例如，我的私爱自负心重，但向善心切，只须告诉我一次:“你不能这么做!”我就绝不会再那么做了。何况我身边有姐姐们那么多的好榜样，我自然而然地模仿她们。我很高兴看到妈妈信里说，我越长大，给她更大的安慰。

妈妈在1876年的信中写道:“现在连小德兰也热心做克己牺牲善功。玛利亚给她两个小妹妹， 一人一串功过珠，立一功，记一珠; 犯一过，也一样。但更有趣的是看到小德兰，每当她做小小的牺牲时，就将小手伸进小口袋里，扯小珠儿，记她克苦的功夫。她们经常谈论宗教问题，而且颇有趣味。有一天，瑟琳娜问:‘天主怎么能藏在那么小的面饼里呢?’小德兰就说:‘这又有什么稀奇? 因为天主是全能的呀!’‘全能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天主要做什么，都能做到!’

   “这两个孩子总是形影相随，不可分离。保姆送给小德兰雌雄一对白毛矮脚鸡，每天晚饭后，她和瑟琳娜就捉住它们，然后坐在火炉旁一起玩。一天早晨，小德兰心生一计，爬出自己的小床，钻进瑟琳娜的床同睡。当保姆露易丝来帮她穿衣服时，不见人影，最后找到她，只见这小家伙紧紧地拥抱着她姊姊说:‘露易丝啊，让我留在这里吧!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就像那对小白毛鸡一样，我们是分不开的!’”

我确实与瑟琳娜相亲相爱，难舍难分。每次用餐的時候，我宁愿不吃餐后的甜点心，也不愿让她离开我; 我会尾随着她爬下高椅子，拉着她一起去玩。主日那天，我因年纪太小，不能去圣堂望弥撒，妈妈就留下来照顾我。我总是很乖巧，静悄悄地踮着脚尖走路。但一听到开门声，我就载欣载奔地，向我最亲爱的小姐姐扑过去，大声喊道:“瑟琳娜! 快! 快给我祝圣过的面饼!”有一天，她去圣堂太迟了，没有带面饼回来; 但我不能没有它呀，因为我视它为我自己的弥撒圣祭。我猛然心生一计:“啊! 瑟琳娜，你没有祝圣过的面饼? 快，做一些给我!”瑟琳娜立刻打开橱柜，切下小块面包，对着它恭恭敬敬地念一遍“圣母经”，然后得意洋洋地递给我。我郑重地画了十字圣号，虔敬地咽下面包，幻想它的滋味，与真正祝圣过的面饼一模一样。

有一天， 三姐蕾奥妮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应该再玩洋娃娃，就拿着一篮子装满了洋娃娃的小衣服、漂亮的装饰、零碎的玩具等，来到我们面前。她说:“亲爱的妹妹，挑你们喜爱的，随意拿去玩吧!”瑟琳娜看了一会儿，选了一个绒线小球。我沉思片刻，毫不犹豫地伸出双小手说:“我全都要!”接着，就毫不客气地，干脆把洋娃娃连整个篮子，一起抢过来。

这种幼稚的行为，可说是预示我整个人生的灵修哲学。后来，当我开始接触到修道的生活，理解修行圆满成全圣德的意义时，就意识到，要成为一个圣人，就必须承受许多痛苦折磨，要永远坚持不懈地追求最上乘、最完美的灵修途径，有大无畏的牺牲奉献精神，浑然忘我，才能达到超凡入圣的境界。我也明白，有不同程度的成全圣德，而每个灵魂都有自由，随意回应我们主的圣召，为爱祂去做或多、或少的修行热心神工; 换言之，就是对于祂要求我们的牺牲奉献，我们都有自由选择。那时我犹如童年时代一样，仰首呼喊:“我的天主啊，我全都要! 我不愿做半个圣人，我不怕为祢受苦，只怕我会单凭自己的心意行事。我如今把自己的意志完全奉献给祢，愿全心、全灵、全意承行祢的圣意。”

啊! 亲爱的姆姆，很抱歉，我控制不住自己，这时不应该与您谈我少女时代的心事，还是继续讲我三岁到四岁孩提时的趣事吧。我记得那时做了一个奇梦，至今梦境历历在目，宛如昨日。我梦见独自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忽然看见凉亭附近的花棚下有两个可怕的小魔鬼，面目狰狞恐怖，正在一个石灰桶上跳舞，动作敏捷，尽管它们双脚带着沉重的铁镣!

起初，它们以凶狠的目光注视着我，然后，不知何故，突然大吃一惊，刹那间一溜烟地钻进桶底。后来又不知从那里跑出来，躲进园子那边的洗衣室内。因见到它俩如此胆怯惊恐，我便壮着胆，鼓起勇气，想探个究竟。我走到洗衣室窗口，向里窥视; 岂知那两个可恶的小鬼，正惊慌失措地在桌上东奔西跑，想躲藏起来，但仍无法逃避我的眼光; 它们不时鬼鬼祟祟地走近窗口，探头东张西望，见我仍站住不走，便吓得疯狂似地横冲直撞，神情极其狼狈绝望。

当然，这不过是孩童的梦幻，并不稀奇，但我想天主要用这个梦境来教导我: 蒙受天主恩宠的灵魂，不用惧怕魔鬼，它们原是胆小怯懦的东西，经不起小孩子的目光一扫，就会惊惶失色而逃。

亲爱的姆姆，那是多么幸福快乐的童年，至今让我难忘怀啊! 那时，我已开始享受到人生的乐趣，同时，完美纯洁的圣德也使我心驰神往。我想，我当时的性格已与现在无异，对自己的言行举止很有自制的能力。我早已下定决心，当我的东西被人拿去时，绝不抱怨; 即使我无辜受责，含冤负屈，也沉默不语，绝不为自己辩解。我已习惯成自然，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功德可言。

然而，阳光灿烂的童年，天真烂漫的岁月，像流星一样短暂易逝! 那些温馨而亲切的回忆，我会终生铭记在心里! 爸爸牵着我的小手，在郊外园林中散步的情景，我依然记得很清晰; 尤其是那些难忘的主日，妈妈也和我们一起郊游。满山遍野都是罂粟花、矢车菊与小野菊，绚烂多采，迎风摇曳，娇小美丽，诗情画意，让人感到别有天地非人间! 即使我年龄那么小，也喜爱那一望无际的辽阔田野，天高云淡，阳光明媚，还有那苍劲挺拔、雄伟参天的大树; 总之，大自然的景色，令我心旷神怡，不禁仰望穹苍，神游天上。

经常散步途中，我们遇到穷人时，爸爸总是让我做小施主，那是我最高兴的事。当爸爸担心小皇后走不动了，提早抱我回家时，我觉得非常扫兴。幸亏瑟琳娜这时就会安慰我，将自己手中的小花篮装满雏菊，回家后送给我。繁华迷人的世界固然常以笑脸来迎接我，我仿佛走在布满鲜花的锦绣大道上; 而我天生乐观的性格，更使我的人生光明、幸福美好。但花不常开，月不常圆，世间万物盛衰有期，人生哪里能够永远是童年时代呢！然而，曾几何时，我即踏上崭新的人生旅途!

我在那么年幼的时候，就要当我们主的净配，因此有必要在我童年的时候，就该让我饱受痛苦折磨的历练，洁净身心，以便将自己奉献给祂。犹如初春的花朵，必须先在冰雪中吐露花蕾，才迎着第一道曙光，绚烂地绽放。因此，我故事中的这朵小白花，当然得经受严寒冬雪的考验，必须在她小小的杯子里，装满辛酸痛苦的泪水。

       亲爱的妈妈病重卧床不起时的情景,给我留下刻骨铭心的悲痛记忆。我念念不忘,她蒙主宠召前的数星期,瑟琳娜和我像两个离乡背井,可怜的流浪孩子,每天清晨,由某夫人把我们带到她家中照顾。有一次,离家前我们还来不及祈祷,瑟琳娜在途中悄悄地向我耳语:“我们应该告诉她,我们还没有祈祷吗?”我点点头。瑟琳娜就羞怯地告诉了某夫人,她大声答道:“好吧! 好吧! 孩子们,等一会儿你们去念吧!”到了她的家,她把我们带到一个大房间里,转身便走了。瑟琳娜目瞪口呆地望着我,我也很惊讶,不禁感叹道:“这不像好妈妈呀! 妈妈总是和我们一起祈祷!”

白天,尽管人们用尽各种方法来逗我们开心,但我们的情绪异常消沉,整日郁郁寡欢,心里始终惦记着妈妈。记得有一次,瑟琳娜得到一个鲜美的红杏,她低声告诉我:“我们不要吃,我要拿给妈妈吃!”唉! 我们可怜的妈妈已经病得太重了,不能吃人间的美果; 除了天国的荣耀,世上没有什么能满足她了。在那里,她将与耶稣基督共饮那奥秘的葡萄酒,这是吾主在祂的最后晚餐中所许诺的,祂将在祂圣父的天国,与我们同喝这新酒。(玛:26:27-29)。

妈妈领临终傅油圣事时,使我肝肠寸断、心如刀割的情景,令我永生难忘。我们姐妹按长幼顺序跪在妈妈床前,大家揪心痛苦的模样,至今犹在目前,可怜的爸爸那令人心碎的啜泣声,尚在耳际回响。妈妈是在1877年,8月28日,魂归天国,享年46岁。死后第二天,爸爸紧紧地搂住我说:“来,亲亲好妈妈最后一次。”我一声不响地亲吻了她冰冷的前额。我记得自己并没有放声大哭,一时百感交集,千愁万绪,无法对任何人倾诉。我在极度的孤单寂寞中,默默地聆听,静静地观看,心灵空空荡荡的,一片茫然。人们虽尽量不让我看到许多妈妈安葬的事,但我却看得分明。我看到一口巨大的棺木,在走廊尽头,我独自站在那里,呆呆地注视着它许久; 我从未见过棺木,但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当时我个子矮小,需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才看清它的长度,但觉得这东西既庞大、又凄惨。

十五年后,我又站在另一口棺木前,那是院长珍妮芙姆姆的; 我恍惚又回到童年时代,那生死永别的情景。触景生情, 多少往事涌上心头。还是那个小德兰,但她已长大,反觉棺木小了。如今她不再抬头注视棺木,而是仰望天堂,默想天国充满着永恒的福乐与光荣。现在她因阅历已深,考验使她的心灵更成熟、更坚强,如今,人世间的生离死别,大自然的沧海桑田变化,以及任何不幸痛苦的遭遇,她都不会再伤心悲恸哭断肠了。

在圣堂为妈妈举行安魂弥撒,以及葬礼之后,天主怜悯我们孤苦伶仃,就在同一天,爸爸就让我们自由挑选个新妈妈。我们姐妹五人聚在一起,大家都面面相觑,悄然无语,有说不出的凄清悲凉气氛。保姆露易丝见了,不禁感慨万千地对瑟琳娜和我说:“好可怜的小宝贝啊! 你们再也没有妈妈了!”瑟琳娜便投入玛利亚的怀抱说:“啊! 你现在就是我的妈妈!”我素来爱模仿瑟琳娜,就应该毫无疑问地学她的榜样做。但我想到如果宝琳娜没有小女儿,肯定会非常难过,所以我亲热地依偎在她的怀抱中说:“宝琳娜就是我的好妈妈!”

正如我前文所说的,从那一天起,我便踏上人生的第二阶段,大约从四岁到十四岁。那是段悲哀愁苦、忧郁暗淡的日子,尤其当我的新妈妈进入圣衣会修道后,我倍感孤独凄凉。在我羁留尘世的这段生涯,我虽逐渐恢复了纯真无邪的童心,但我对严肃的人生意义,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更深邃彻底的领悟!

亲爱的姆姆,自从妈妈去世后,您知道我天生乐观阳光的性格完全改变了。昔日活泼爽朗、朝气蓬勃、热情洋溢的小淘气,变成了腼腆羞赧、过分敏感的小姑娘; 经不起人们看我一眼,我都会热泪盈眶,却不知涕泪悲泣,从何而来。我最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更害怕遇见陌生人,只有独自与家人团聚时,才感到舒适自在。我很怀念这段时光,因为我得到最亲切、体贴入微的呵护,爸爸温柔善良的性情,如今又给予我慈母心肠般的关爱。同时,您和姐姐们又深深地宠爱着我,尽心尽力,对我关怀备至。如果仁慈的天主没有慷慨恩赐她,无限的慈爱与温暖的阳光,祂的小白花岂能适应新的水土环境呢? 祂知道小花根茎幼嫩,承受不住暴风骤雨,她还需要和煦的朝阳、清润的雨露、与阵阵春风的抚慰。因此,即使在严寒冬日的考验中,天主依旧百般宠爱她,对她广施沛雨甘霖般的恩泽。

妈妈去世不久,爸爸决定搬离阿朗松城,前往里修市镇住,这样我们可以住靠近我们舅舅的家。他作出这样的牺牲,是为了让我们年幼的姐妹们,能得到舅母的悉心照顾,让她在我们的新生活中当我们的慈母。离开阿朗松,告别我们的故乡,我并不觉得惆怅难过。孩子们都喜欢新鲜、变化与不寻常的事物,能够搬到里修去住,我感到十分高兴。我记得旅途中愉快的心情,以及傍晚抵达舅舅家的情景。表姐珍妮、玛丽亚和舅母在门口欢迎我们,舅舅家对我们的深情厚意,如此殷勤地接待我们,令我终身感念不忘!

第二天,他们带我们到坐落在清幽宁静城郊的新居,爸爸给它取名为“菩霜涅别墅”,意思是“小灌木丛”。我一眼就爱上了爸爸所选择的楼房,屋宇高敞明亮,楼上的轩窗开阔,可以凭窗远眺。前面是繁花似锦、香气袭人的花园,后面是青翠葱绿的果菜园。我幼稚的心灵面对这景色怡人的新环境,感到心情愉悦舒畅,从此这个幸福的家园,就成了我们共享天伦之乐的场所,我一生无法忘怀的乐园!

我上文曾说自己像个流离失所的流浪孩子,因为失去疼爱她的慈母,而焦虑哭泣。但是到达此地后,环境焕然一新,我小小的心花又怒放,再次眉开眼笑地面对人生。每天早晨醒来时,姐姐们已在我床前拥抱着我亲吻,我就跪在她们之间一同祈祷。早餐后,宝琳娜就教我读书,还记得我学会的第一个字就是“天”。功课完毕后,我赶忙上楼去,因为爸爸常在那里; 当他看到我学习的成绩优良,就非常高兴地搂住我热吻。

每天下午,我和爸爸出门散步,然后到不同的圣堂去朝拜圣体。我因此初次来到这圣衣会的小圣堂,爸爸对我说:“小皇后,看! 在那些铁栅栏后面的,就是许多有圣德的修女,她们常常向天主祈祷!”当时我真没想到,九年后我居然成为她们中的一员,而且在这神圣的加尔默罗山,蒙主赐予无限深厚宏大的恩宠与圣爱!

散步归来,我做完功课后,整天就在花园里玩耍,但总不离爸爸左右。我从来都不喜欢玩洋娃娃,最喜爱的游戏就是拾树皮和各色小果子泡茶玩,待茶色艳丽时,倒入玲珑小杯中,立刻献给爸爸尝一尝。我最亲爱的爸爸就会放下手头的工作,含笑装作一饮而尽的模样。我特别喜爱漂亮的鲜花,爱造小祭台作乐以自娱,恰巧花园围墙正中有些小洞,我就以鲜花布置妥当,跑去带爸爸来看。爸爸要哄我开心,总是大大地赞赏一番。诸如此类,温馨的往事,甜蜜的回忆,不胜枚举! 亲爱的姆姆,我真不晓得,怎么样才能让您理解,我的好爸爸对小皇后的慈爱,舐犊情深,渊深似海啊!

爸爸爱称我“小皇后”,我则亲昵地称呼他“大王”。亲爱的大王有时带我去钓鱼,那是我特别兴奋快乐的日子。有时我爱独自拿小渔竿到江畔垂钓,但我通常宁愿远坐绿草如茵的草坪上,顿觉海阔天空,心旷神怡,令人幽思遐想。那时我虽不懂得作默想,但我的心灵己陷入深邃的沉思,与静默的祈祷之中。此时万籁俱寂,只有远处传来潺潺的流水声,清风掠过树梢的叹息声,偶尔夹杂着城中的军乐声; 餘音裊裊,如怨如訴,无端惹起一抹淡淡的愁思。回顾这流亡之地的世间,人生如寄,浮生若梦,无可留念,我不禁仰望蓝天白云,憧憬着我梦寐以求,一心向往的天国。

正当我闭目冥想得出神时,愉快的下午很快就过去,该收拾物品回家了。但我必须把小篮子里带来的面包吃完,那是姐姐给我准备的果酱三明治,当时令我垂涎三尺、鲜红可口的甜品,如今却显得干硬乏味。哎! 人世间连这区区小事,亦如白云苍狗般变化无常,令人不禁黯然神伤。我顿时领悟到,只有在天堂,才会有毫无阴霾的永恒欢乐。

说到阴霾,我记得有一天,我们在郊外游玩时,蔚蓝的天空,霎那间乌云密布,电光闪闪,雷声隆隆。我正极目四望,尽情欣赏宏伟壮观的自然景象时,忽见一道明亮霹雳闪电,击落在我们附近的草地上,我非但毫无畏惧,反而高兴极了,觉得天主似乎近在咫尺。爸爸并不以为然,立刻惊醒我的白日梦; 因为这时,那些高出我头的草丛和雏菊,都沾满了晶莹剔透的雨滴,犹如一颗颗耀眼的珍珠,在我眼前斗丽争妍。我们还得穿过好几块田地,才能到大路,爸爸一面收拾钓鱼器具,一面背着我跑。我却尚有闲情逸致俯视草地,只见花草上闪亮澄澈的水珠,似乎招呼我投进它们的怀抱,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呢!

每天与爸爸在里修散步时,跟在故乡阿朗松一样,好爸爸常让我施舍铜钱给乞丐。有一天,我们遇到一个可怜的老人,衣衫不整,拄着双拐,步履艰难地向前走着,似乎相当痛苦。我立即上前给他一分钱。老人满面愁容,定睛注视我良久,然后凄然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不愿意接受我的施舍。简直无法形容我当时的那种感受,非常尴尬。我本来想帮助他、安慰他,但似乎却伤了他的自尊心,反而给他羞辱与痛苦。老人也许猜到我的心情,因为当我们走了一段路后,他在远处回头对我们微笑,向我们挥手告别。

这时,爸爸买给我一块蛋糕,我真想追上去送给他。我心里想:“好吧! 他不要钱,我相信他或许要吃蛋糕。”但不知何故,我竟没有那份勇气,踌躇不前,感到非常愧疚,忍不住掉下泪来。然后,我想起听人说过,初领圣体那一天,向天主所祈求的任何恩典,都是有求必应的,于是才稍稍感到心安。那时,我年仅六岁,便对自己说:“我初领圣体时,一定要为这可怜的老人祈求。”五年后,我履行了对他的诺言。我常想,我们都是吾主基督奥体的肢体(罗:12:5),幼稚孩童为这受苦的肢体祈祷,他必定蒙主降福赐恩无疑。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爱慕天主之心也与日俱增。我常用妈妈教我的祈祷文,将心灵奉献给天主; 而且,我竭尽全力,在生活中的所有大小事情,一切言行举止,总要讨天主的欢心,小心谨慎不要冒犯祂。然而,有一天,我失足跌倒了,犯过错得罪了祂。我该详细记述这个过失,以警惕自己,尽管我为挚爱天主,已发了上等痛悔,但这足以使我自谦自卑。

那是1878年的五月。那时我年纪太小,每天晚上,姐姐们都不带我去圣堂,参加圣母月敬礼。我便与女佣维克蒂娃留在家中,一起跪在我别出心裁布置的小祭台前祈祷。所有一切都是小巧玲珑的,小烛台、小花瓶、小花等。只需两根火柴便足够点亮蜡烛,照得光辉灿烂。平时,维克蒂娃偶尔会送给我零碎的小蜡烛头,逗我开心,但不可多得,因此我非常珍惜这些仅有的小蜡烛头。

一天傍晚,当我们跪着准备开始祈祷时,我对她说:“维克蒂娃,请快念‘吁至仁童贞玛利亚,求尔记忆’的祈祷文!我要点蜡烛了。”她刚要开口诵念,竟忍不住向我大笑。我眼看心爱的小蜡烛已经烧尽了半截,再次催促她念祈祷文。但她始终默不作声,反而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惹得我心生怒火,素来温文随和的性格完全不见了,我气急败坏地站起来,猛烈地用力跺脚,大声喊道:“维克蒂娃,你真是个顽皮的女孩!”可怜的维克蒂娃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不再嬉笑,吓得惊惶失色,急忙从围裙袋子里掏出两小段蜡烛头送给我。我愤怒的眼泪顿时化为羞愧痛悔的泪水,下定决心,以后不再这样冲动了。

不久之后,我该初次办告解。啊! 那庄严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值得怀念的日子,令人回味无穷! 当时宝琳娜教导我说:“亲爱的小德兰,你去告解,不是向一个人告罪,而是亲自向天主直接告明你的罪过!”我深信不疑,就很认真地问她:“既然我是跟天主讲话,那么,我是否应该对德斯勒神父说,我全心全意爱慕他吗?”

等我清楚明白如何办告解后,便走进告解亭,面向神父跪下来。因我个子太小,德斯勒神父从格子窗看不见人影,就叫我站起来告罪。我以非常热忱虔敬的信德心,告明了罪过,得到神父的赦罪与降福。亲爱的姐姐早已告诉我,办告解是极其神圣的神工,这时耶稣圣婴会用祂最珍贵的眼泪洁净我的灵魂。我记得当时神父嘱咐我,最重要的还要特别热心敬礼圣母,圣母本来已在我心灵中佔极重要的地位,我便拿定主意要加倍恭敬她。最后我双手捧着小念珠请神父祝圣,然后从告解亭出来,心中感到前所未有、无比的轻松畅快。那时已是傍晚,我们走到路灯下,我立即抽出刚祝圣过的小念珠,站定了翻来覆去细看。宝琳娜就问我:“小德兰啊,你看什么呀?”我说:“我要看看祝圣过的念珠是怎样的。”我纯朴可爱的回答,使姐姐忍不住发笑。回想天主赐予我,如春风夏雨养育万物般的恩泽,我对祂发自肺腑的感恩之情,油然生起; 决定从此每逢大庆节,就必定要去办告解! 因为每次办告解都使我的心灵充满虔敬的喜悦,温馨的神乐。

啊! 大庆节! 这个最简单不过的名词,唤起了童年的回忆,也唤醒了那些难忘的岁月。我热爱庆节,亲爱的姐姐们,将各个庆节所蕴涵的奥秘,给我讲解得那么美妙动听。每逢庆节,我简直快活得像在人间天堂。除此之外,我更喜爱圣体游行。啊! 我欣喜若狂地在天主走过的道路上撒满鲜花! 但我并非将玫瑰花瓣撒在地上,而是兴奋地向空中高高地抛去,看着我的花瓣飞向神圣的显供圣体容器上,更是喜出望外!

重大的庆节虽然不多,但每个星期必有我心里特别重视的庆节,就是主日。啊! 多么光荣美好的一天! 是天主的庆节! 是敬拜上主的节日! 是主所定的安息日! 每次,我都怀着虔敬热忱的喜悦心情,度过主日。清晨,我们全家一齐去望大弥撒。记得在路上,甚至走进圣堂时,小皇后总是拉着爸爸的手,而且我们紧挨着坐在一起。神父讲道理时,我们沿着圣堂的中央走道,到前面去找座位,想听得更清楚。圣堂几乎座无虚席,找空座位固然并非易事,但当在座的教友们,看见这位风度不凡,气质高雅的老人,牵着可爱的小皇后时,都纷纷起身让座。舅舅坐在圣堂执事人员席上,看到我们父女前来,脸上总是露出欢欣的微笑,经常说我像一缕“明媚的阳光”,飘进圣堂来。尽管我们惹人注目,但我坦然自若,从未被这种气氛所困扰而分心,一定聚精会神地听道理。我所能够理解的第一篇道理,令我感触很深,就是德斯勒神父所讲的,关于我们主耶稣的苦难。那时我才五岁半,从此以后,听道理都能领悟体味其中的义蕴,感到神慰无穷。

当神父讲到圣女大德兰时,爸爸就低头轻声对我说:“注意听啊! 小皇后,他在讲你的主保圣女!”我真的很用心听,但说句老实话,我眼睛望着神父的时间少,总爱注视着爸爸,他那副庄严肃穆的仪容,给我更大的启迪。有时他的眼眶里闪着泪花,似乎抑制不住心灵的感动。他全神贯注地倾耳谛听着永生的真理,陷入沉思冥想中,超然出尘,仿佛已身在天国。唉! 可惜天堂之路尚遥远,他还有几许漫长痛苦的人生岁月,幸福的天门才为他敞开,那时,我们的主就会以祂神圣的双手,轻轻地拭干祂忠仆辛酸的清泪。

    让我继续描述我们的主日。这些欢乐的时光总是流逝得飞快,难免令人有一丝丝的惆怅伤感。从清晨到晚祷时,我的心灵都充满了幸福的喜悦。晚祷后,淡淡的愁绪掠过我的心头,不由地想到明天,依旧要重复日常生活的工课,人间不啻是流亡之地,不禁渴望天堂永恒的憩息处,在我们真正的家园中,欢度永无休止的安息日。记得每个主日,从圣堂回家之前,舅母必邀请我们姐妹们轮流参加她家的晚宴。轮到我时当然高兴极了,我爱听舅舅喋喋不休地谈天说地。即使有时话题比较严肃,我也觉得娓娓动听。其实,舅舅未必知道我竟如此留心聆听,唯独惧怕他有时亲热地抱我膝上坐,用他那低沉吓煞人的嗓音,唱起民歌“蓝胡子”!

八时左右爸爸来接我回家。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在回家路上,我爱抬头仰望星空,数那密密麻麻的点点繁星,身心感到轻松愉快、舒适惬意。尤其是苍穹深处,猎户座腰带上三颗明亮的星星,闪闪发光,排成一个“T”字形,我惊喜万分地指着向爸爸喊道:“你看! 爸爸,我的名字己经写在天上了!”然后,不愿再看这万丈红尘的世界,我请爸爸搀扶着我的手,只是昂首望天,永不怠倦地凝望着满天星斗闪烁的夜空。

亲爱的姆姆,我可以告诉您,多少个冬天黄昏,既然无法出门,我们一家团聚在火炉前,共叙天伦之乐! 我们下了一盘国际跳棋游戏后,姐姐们轮流诵读教会礼仪年历上的各个庆节和节期,以及一些既有趣又有益的书本。这时,我坐在爸爸的膝上静听。书读完之后,爸爸就用他优美动听的嗓音,哼唱舒缓的旋律,轻轻哄我入睡。我把头枕在爸爸的胸怀,随着他温柔地摇晃的节奏,幻想自己睡在温馨的摇篮中。

后来我们都上楼作晚祷。我跪在亲爱的爸爸身边,只要看着爸爸虔敬热忱的模样,便知道圣人是怎样祈祷的。祈祷完毕,宝琳娜送我上床睡觉,睡前我总是天真娇憨地问她:“今天我够乖巧吗? 天主喜爱我吗? 天使会守护着我吗?”她必然答道:“是! 是! 是!”否则我会终夜哭泣。对答之后,姐姐们就亲吻我晚安,熄灯让小德兰独自在黑暗中入睡。

因此,我从小就习惯独自在黑暗的房间,毫无畏惧,这真是天主的恩赐。有时夜晚,宝琳娜会叫我到远远的房间去拿些东西,而且不准我推卸责任,所以养成我的胆量大,不怕任何困难。不然,我遇事就会异常紧张而胆怯了。亲爱的姆姆,我有时心里暗自思量,您这么亲切温柔地照顾我,怎么没把我宠坏了呢? 因为您从不放过我任何一点微细的过错,但绝不会无故责罚我,而且您言出如山,绝不收回成命,您决定的事,也绝不改变主意。

我最隐秘的心事,也无不尽情地向最亲爱的宝琳娜姐姐倾诉; 我若有任何疑惑及难解的问题,她必能为我解疑释惑。有一天,我百思不解地问她,为什么在天堂,天主不恩赐所有祂拣选的灵魂,同等的光荣呢? 恐怕有些灵魂会不满意吧? 她教我拿爸爸的大酒杯和我的小杯子来,齐放在桌子上; 她将两个杯子都斟满水,然后问我说:“哪个杯子更满?”我答道:“同样满呀,再斟水就溢出来了!”于是宝琳娜就解释给我听,圣人在天堂上享受的荣福,每个人都感到心满意足,最卑微的小圣人,也不会嫉妒大圣人的光荣。她为我解决诸如此类的许多问题,深入浅出、循循善诱,用显而易见的事理,阐明最玄妙的奥秘,真是滋养我心灵的天赐神粮。

每年我都欣喜万分地迎接年度的颁奖日,虽然无人与我竞争,但评选的标准仍非常严格而公正,我每次获得奖品时,都是受之无愧的。那天,全家团聚站立,爸爸宣布得奖名单时,我兴致勃勃、摩拳擦掌,心里却忐忑不安地等待,直到从爸爸手中领到奖品。这对我而言,宛如最后审判日的情景!

当时看到爸爸如此快活乐观,春风满面,我们父女天伦,享不尽的家庭乐趣,令我深深的怀念; 但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可怕的疾病痛苦考验,正等待着他! 然而,有一天,天主在一个神视异象中,呈现了一幅栩栩如生的鲜明画面,让我预先看到爸爸日后的疾苦状态。那时爸爸已经出门旅行去了,归期遥遥无期。约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阳光明亮而耀眼,大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我独自倚在楼顶的窗口,俯瞰后面的果菜园,居高临下,悠然自得地欣赏这大自然的美景。蓦地看见对面洗衣室前,有一个跟爸爸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人,身材举止都十分酷似爸爸,只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他用厚厚的围巾包住头部,因此无法看清他的面貌。他步履蹒跚地沿着我们的小花园,一步一步向前缓慢走去。顿时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心头,我不禁惊慌失声,哆嗦颤抖地大喊:“爸爸! 爸爸!”这个神秘的老人似乎听不到我的喊声,他头也不回地径直向前走去,人影消逝在园地中央的杉树丛林中。我焦急地等待他从树林的另一头走出来,但这异象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切瞬间即逝,然而,老人步履维艰的模样,令我终生难忘。唉! 迄今十五年,时光易逝永不回,哀思如潮,往事何堪回首!

当时姐姐们都在隔壁房间,听到我声嘶力竭地狂喊爸爸,大吃一惊。大姐玛利亚连忙跑过来,强作镇定地问我:“你为什么大喊爸爸,他这时还在阿朗松城呢?”我告诉她所看到的情景,她就安慰我说,那是女佣维克蒂娃,故意蒙住头来吓唬我。但是当我问维克蒂娃时,她坚称自己根本没有离开厨房一步。总之,那一幕场景,给我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我确实看见一个与爸爸极其相似的老人。于是我们大家都跑到杉树丛林后寻找,但是看不见任何人影; 她们便劝我忘了这件事。唉! 谈何容易! 我也力不从心呀! 脑海中经常浮现这神秘的异象,那挥之不去的幽暗阴影。但我深信总有一天,天主会为我揭开这神秘的面纱。亲爱的姆姆,十五年后的今天,你当然知道了真相。天主的确给我预见,爸爸晚年因病魔缠身,受极端痛苦考验的情况; 他年老体衰,白发苍苍,昔日令人肃然起敬的面庞,变得容颜憔悴。主耶稣基督受苦难时,祂神圣庄严的圣容,被蒙上面纱侮辱; 那么,祂的忠仆年老时,面容也同样受蒙蔽屈辱,好使他在天上的光荣更闪耀辉煌。我多么钦佩天主上智神奇的安排,竟将此宝贵的十字架,预先显示给我们,犹如慈父将他准备给子女的幸福未来,预先显示给他们看,未来他们将继承他这珍贵无价的宝藏。

我每次回味此事,十分困惑不解:“天主为什么要光照启示一个小女孩呢? 幸亏她年幼无知,否则她若理解这异象的义蕴,岂不将愁肠寸断、悲痛欲绝吗?”为什么呀? 这该是天主渊深莫测、不可思议的奥秘之一,要等到我们上了天堂,才恍然大悟,必会对天主无上智慧的神妙安排,永远钦敬、赞叹、感恩不已。我的天主啊! 祢对我们实在太好了呀! 祢赐予我们的考验,都是我们所能承受的。那时,每当我偶尔想到爸爸会死去,都会胆战心惊、不寒而栗。有一次,爸爸站在很高的梯子上,看见我站在下面,紧张得大声向我呼喊道:“小皇后! 快走开! 小心我掉下来压扁你!”我的心头不由一震,感到怅然若失,反而向梯子靠得更近些,我心里想:“如果爸爸摔下来,我与他一同死掉,就无须为他的死去而伤心痛苦了。”

我是多么地挚爱爸爸,简直非笔墨所能形容。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令我敬佩不已,在我的心灵留下深刻的印象。有时他似乎忘了我年幼,竟与我谈论社会国事大事,我就娇声娇气地说:“亲爱的爸爸,如果统治国家的政府人员,听到你这么说,肯定会拥护你做国王。那么,法国将会比以前更幸福; 但爸爸就会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了,因为所有的国王都命该如此。而且,爸爸是我一人独有的大王,我很庆幸他们都不认识你。”

我六、七岁的时候,第一次看见大海,那迷人的景色使我陶醉。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大自然的绝妙奇观,无边无际的海洋,波澜壮阔,怒涛汹涌澎湃,浪花如雪千叠,声如雷鸣贯耳,令人叹为观止。我感受到天主的无限伟大,崇敬祂全知全能的威神力。记得我和爸爸在海滩散步时,一对夫妇走过来,微笑地望着我问爸爸,这个非常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是否是他的女儿。爸爸立即做了个手势,向他们示意不要恭维我,我听了很高兴,因为我素来并不觉得自己俊美。亲爱的姐姐们从不在我面前,这样称赞我的容貌,以免宠坏我,使我爱慕虚荣,失去孩童的天真与纯朴。因为我毫无保留地信任她们,所以我并不重视别人对我的赞赏,就将这事置之脑后。

那个黄昏,夕阳沉落在碧波万顷的汪洋大海中,海面上闪烁着万道璀璨壮丽的金光。我和宝琳娜坐在岩石上,凝神注视着光辉夺目的晚霞许久,为之心醉神迷。宝琳娜对我说,这万缕金光,就是天主恩赐我们的圣宠灵光,照耀着普天下忠贞的灵魂,指引他们走上灵修的大道。我即想象自己心灵的小舟,扬起柔嫩的白帆,航行在灿烂的金光中,矢志不离主耶稣仁慈的目光,定能迅速、安然、直达天国的彼岸。

我八岁半时,三姐蕾奥妮从里修本笃修会学校毕业,我就入学取代了她的位置。全班同学年龄都比我大,其中有个十四岁的女孩,她虽然并不聪明,却懂得如何欺负弱小。因姐姐们对我的家庭教育非常成功,我年龄虽最小,但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是修女们的宠儿。这女孩便非常嫉妒我,经常千方百计故意刁难我、折磨我。我天生胆小怕事,而且非常敏感,又怕得罪同学,不晓得如何保护自己,只能默默地忍受,暗地里流泪,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姐姐们都不知道我的委屈与困境,我当时的修养,尚未能使我超凡脱俗,而漠视这些磨难,因此幼小的心灵,遭受严重的打击。我常听人们说,学校生活是丰富多彩的,是人生最美好、最幸福的纯真岁月,但我在学校整天愁眉不展,落落寡欢,感到凄凉孤独,若没有瑟琳娜陪伴着我,真不知道自己将如何度过那些难堪的时光。

幸而每到傍晚,终于苦尽甘来了,我的精神又振奋起来。放学回到家里,我会爬到爸爸的膝盖上,向他报告我的功课分数,他便啧啧称赞一番,然后搂住我亲热地狂吻,我心中的烦恼当下烟消云散了。最令我兴奋的就是我的第一篇作文得了全班最高分,爸爸奖励我一枚亮晶晶的银币,我就小心翼翼地储存起来,准备以后捐献给穷人;从此几乎每个星期四,我的储蓄基金都会增加一枚钱币。

事实上,这种无微不至的抚慰教养,为我是必需的。这朵娇憨的小白花,需要深深扎根在温馨而充满爱的家园沃土中,才能健康茁壮地成长,她在别处是吸收不到所需要的养料的。每逢星期四学校放假,但不像宝琳娜以前给我的假日,那时我常跟爸爸在楼上度过。现在我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玩耍,因为她们喜欢玩的游戏,我又不会,性情和善的孩子又少。我虽竭尽所能地仿效她们玩,无奈东施效颦,弄巧成拙,吃力不讨好,所以她们都不喜欢我这个玩伴。

瑟琳娜是我形影不离的好伴侣,其次就是小表姐玛丽亚,她常随顺我的喜好,让我选择自己最喜爱的游戏。当时我们俩这份融洽、纯真、志同道合的情谊,仿佛天主早已让我们知道,将来我们会同样进入里修的圣衣会修道。

在舅舅家,我和玛丽亚经常扮演独居苦修的隐修士玩。我们想象自己只有一间简陋的小茅屋,一小块玉米田和土豆地,还有自种的少许蔬菜,仅够糊口,此外身无长物。我们的生活是终日默想天主和圣母,我们轮流值班,一人工作,一人祈祷。我们严格遵守修道的宗教规则,全神贯注,静默寡言。有时舅母带我们出去散步,走在路上时,我们仍继续这个游戏,心中默念玫瑰经,只是用手指当念珠数,以免引人注意,受无知者嘲笑。但有一天,那个年纪小的隐修士小德兰,粗心大意,在午餐吃蛋糕之前,画了个很大的十字圣号,那些尘世的人都忍不住掩口而笑。我们俩的性格太相似了,有时玩得太投入,假戏真做,不免闹得太过火了。

一天傍晚,放学回家时,我想努力模仿隐修士庄重严肃的神情,就对玛丽亚说:“我闭上眼睛,你领着我走吧。”她回答说:“我也一样。”于是我们俩各行其道,走在路旁的人行道上,就不必担心路上来往的车辆。在开始的几分钟,我们闭着眼睛,还走得很有劲。我们走得兴致正浓时,不料轰然一声,两个小傻瓜同时被店铺门外的一些箱子绊倒,四脚朝天地摔倒在人行道上。店主人怒气冲冲地出来收拾箱子,这两个冒充的瞎子,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没命地拔腿就朝家里跑。这时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远远听到后面严厉的斥责声。表姐珍妮跟在后面,目睹我们闯了祸,她像店主人一样愤怒,狠狠地痛骂了我们一顿。为了惩罚这两个小隐修士,她决定拆散我们俩,从此以后,玛丽亚与瑟琳娜在一起,我则同珍妮在一起。我与玛丽亚如胶似漆的情谊到此结束了。

我尚未提到,瑟琳娜与我的近况。全家移居里修之后,我们俩的性格完全改变了,她变得活泼伶俐、很顽皮、爱嬉闹,而我却变得文静害羞,而且很爱哭。尽管如此,我们姐妹俩,手足情深; 我需要人呵护,每当我在学校受欺负时,瑟琳娜总是非常勇敢地保护我。我与瑟琳娜还经常制作小小的礼物,互相赠送,有来有往,礼轻情意重。在那个天真纯洁的年纪,我们就像春暖盛开的两朵鲜花,欣然畅饮朝露,让微风轻轻摇摆着花瓣。我们可说是风雨同舟、同甘共苦、好姐妹两小无猜。当亲爱的瑟琳娜初领圣体时,我同样感到那么兴奋、激动和喜悦,那时我只有七岁,还未上学呢!

说起瑟琳娜准备初领圣体的情景,叫我无法忘记那甜蜜的回忆! 亲爱的姆姆,记得她初领圣体前数星期,每晚您向她讲解这神圣庄严的大事,我也在旁边静听,渴望预早做好准备。当她们因我年龄小,叫我走开时,我感到多么难过啊! 想到四年后才能恭领我们亲爱的天主,这准备期实在太漫长了! 一天晚上,我听您告诫瑟琳娜:“从初领圣体日起,你必须改过自新。”于是我便立志不再等待自己初领圣体日,决心与瑟琳娜同时开始新生活。初领圣体前,她在女修院做三天避静,我首次与她分开,数日不见,如隔三秋。盼望已久的幸福日子,终于来临,当时的喜悦心情,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仿佛让我预先尝到了自己初领圣体的神乐一样。这一天,我得到了太多的恩宠! 确实是我生平最幸福的日子。

我又不禁追忆那些温馨美好的往事,但现在我要叙述那肠断心碎的离别之苦。当我们的主从我身边,带走我最亲最爱的宝琳娜时,我把撕心裂肺的悲痛暗藏在稚嫩的心里。想起我曾对她说,愿到遥远的荒漠去避世隐居,她说愿与我相约远离尘世,去过苦修的生活,但要等我年长才能远行。这当然只是妙想天开的诺言,言者无心,但听者有意,小德兰不能忘却。如今忽闻宝琳娜对大姐玛利亚说,她不久将进入圣衣女隐修会!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让我情何以堪! 当时我不理解圣衣会是什么地方,只知道宝琳娜即将离我而去,不等我长大就先走了。心灵难言的痛苦,不可言喻! 我瞬间感悟,这就是人生的真谛: 世间聚少离多,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真是苦海无边啊!

当时我不明白自我牺牲的幸福喜悦,因悲痛欲绝而感到虚弱无力; 我的身体如此羸弱,而这打击似乎超出我的体力,但我竟能承受得住这么严酷的考验,居然还活着,全赖天主的慈爱与大恩。亲爱的姆姆,我无法忘记您慈母般的温柔话语,抚慰了我心灵的创伤,您又向我生动地描述了隐修会的圣洁生活,令我心驰神往。一天傍晚,我反复思索您呈现给我的隐修生活画面, 恍然大悟,觉得圣衣会就是天主要我隐居的荒漠呀! 我对此深信不疑,这绝不是孩子天真的幻梦,肯定是天主对我的圣召。霎时仿佛当头棒喝,让我如梦初醒,心灵感到前所未有、难以形容的平安与舒畅!

翌日清晨,我急不可待地将心愿告诉宝琳娜,她也认为这是天主的圣意,答应尽快带我去见圣衣会的会长姆姆,让我将领悟的心事向她详细说明。我们定在主日去拜访她; 不料表姐玛丽亚必须陪我同去,我听了感到极度的难堪。她尚年幼,不必隔着铁栅栏,可以直接与圣衣会修女谈话,那么,她就会跟在我身边,我又如何能向会长姆姆倾吐隐秘的心事呢? 我觉得很为难,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左思右想,突然心生一计,便对玛丽亚说,能亲见会长姆姆,是件非常荣幸的事,我们该循规蹈矩,独自将我们的心事静悄悄地告诉她;为此我们俩必须轮流,一人去见她,一人在外等候。玛丽亚虽然不大愿意,因为她没有什么心事,但还是依我的话做。亲爱的姆姆,于是我得以单独与您同去见会长。会长姆姆边听我倾诉,边赞许地点头微笑,她也确信我有天主的圣召,但她告诉我,修会的会规不准许九岁的小孩入会修道,我必须等到十六岁! 虽然我热切渴望与宝琳娜同时入圣衣会,但如今只能在她穿会衣时,初领圣体而已,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唯有顺从天主的旨意。

十月二日,那充满辛酸泪水与兴奋恩宠的日子,终于来临了。我们的主耶稣在那一天,摘下了祂拣选的第一朵白花,那就是您,亲爱的姆姆! 数年后,您就成为其他姐妹们的院长姆姆。当爸爸与舅舅上加尔默罗山,奉献他的第一件牺牲祭品时,舅母带着我们姐妹去望弥撒。我们都忍不住哭成了泪人,走进圣堂时,教友们都惊讶地望着我们。唉! 即使天崩地裂,我也毫不在意! 我仰望晴朗的蓝天,暗自思忖,当我悲不自胜时,为何阳光仍如此灿烂呢? 亲爱的姆姆,您或许认为我言过其实,过分渲染我的忧伤与悲哀。我得羞愧地承认,您看破红尘,离开我们去修道,原是件可喜可贺的盛事,我不应该如此悲伤。但那时我的心灵尚未成熟,仍需经过多少狂风暴雨的考验,才能抵达永恒平安的天堂,饱尝全心全意爱慕天主,与信赖顺从天主旨意的美味圣果。

在1882年十月二日的下午,我隔着圣衣会修院的铁栅栏,见到我亲爱的宝琳娜,现在改名耶稣依搦斯修女。啊! 在那会客室时,我悲哀伤心极了! 亲爱的姆姆,您既然要我直言不讳地述说我的灵心小史,我应该坦白向您交代一切。我必须承认,当初的分离之苦,比起宝琳娜入会后的痛苦,真有天渊之别! 犹记得,昔日我常依偎在小慈母怀里,对她敞开心扉,无所不谈;如今只能在家人访问期间最末仅有的两三分钟,才轮到我,我也哽咽无语,唯有热泪千行,还得带着一颗破碎的心,依依不舍地分手! 当时我并不知道,修院不可能给我们每人半个小时会谈时间,而且她绝大部分时间当然是与爸爸和大姐玛利亚交谈。那时我年幼无知,在内心深处自言自语地悲叹道:“唉! 我永远失去宝琳娜了!”

回首过去,哀思潮涌,忧伤不已,我终于病倒了。这重病无疑是魔鬼的杰作,它眼看第一个人已脱离它的魔掌,进入圣衣会,知道我们家日后将给它更大的伤害,自然暴跳如雷,就对最脆弱的小花施行报复。但它并不知道,荣福天地母皇正在天上监视着它呢! 她微笑地守护着她的小白花,随时准备平息即将摧折小花柔条嫩枝的凄风苦雨。1882年终岁末之际,我经常头痛,勉强可以忍受,因此照常上学。直到1883年复活节前,那时爸爸带玛利亚和蕾奥妮到巴黎去,将我与瑟琳娜托给舅母舅舅照顾。一天傍晚,我独自与舅舅在一起,他便谈起妈妈生前的往事,回忆那些温暖甜美的岁月,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弦,我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舅舅也十分感动,见我年纪小小,思亲情深若此,非常诧异。他就与舅母商量好,准备在复活节假期中,竭尽心力转移我的思绪,让我生活得更开心。

但天主上智另有奥秘的安排。就在那天晚上,我突然感到剧烈的头痛,整夜浑身发抖。舅母像慈母般地对我温柔体贴,百般呵护,寸步不离,悉心照料我。当爸爸与姐姐们从巴黎回来时,见我的病情恶化,全家束手无策,爸爸还以为我快要死了。但那永不离开他的主耶稣会对他说:“这病不至于死,但为天主的光荣,使天主子因此得到荣耀。”(若:11:4)。

确实,天主藉着这番考验,得到无限的荣耀。爸爸和姐姐们全心全意地顺从天主的旨意,尤其是大姐玛利亚,为我忍受多么沉重的精神痛苦,可怜她千辛万苦、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我,我该如何感激我最亲爱的姐姐啊! 她似乎与我心有灵犀一点通,直觉就知道我的需要,她那慈母般的爱心,比任何名医的医术,更有神奇的功效。

如今宝琳娜穿会衣之日已近在眉睫,但谁也不敢在我面前提这事,怕我因病无法参加而失望悲伤。但我内心深处却深信,天主必会给予我一丝慰藉,让我在那隆重的日子见到我亲爱的宝琳娜; 而且亲爱的主耶稣绝不会再考验祂的净配,不让我出席她的典礼,因为她已为我的疾病,吃尽种种苦头。果然不出我所料,庆典之日,万里晴空,朝阳艳丽; 我终于在那里,紧紧地搂住我亲爱的小妈妈,安坐在她的膝上,躲在她的头纱下,热烈地亲吻她,享受她最温柔的爱抚。我定睛凝视着她一身雪白的修女会衣,轻盈洁白,神圣庄严。这真是我久病痛苦折磨,严峻考验后的喜庆之日! 无奈良辰美景如过眼烟云,瞬息即逝,我们又要坐上马车,恋恋不舍地离开圣衣会修院。回到家里,家人让我躺下来休息,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疲劳。可是,第二天,我病得更厉害了,不久便病入膏肓,命在旦夕。

我简直无法描述这稀奇古怪的疾病。我整天陷入似乎精神错乱的病态中,胡言乱语,仿佛有外力强逼我,不由自主地行动。从表面上看来,我仿佛已经神志不清,但我自信我的理智始终非常清醒。有时一连好几个小时,我都感到筋疲力尽,身体虚弱得不能动弹。尽管我有气无力,肉体陷入了深度的麻痹状态中,但我的听觉却极其灵敏,人们在我身边即使悄悄地窃窃私语,我都听得一清二楚,至今未曾忘记。

接着,我便开始看到恐怖的幻像,这都是魔鬼在作祟,阴谋诡计要惊吓我呀! 我看到什么都害怕得发抖; 睡床周围变成可怕的悬崖绝壁; 墙上的铁钉像烧焦了,乌黑的长长鬼爪,挥舞来抓我; 我吓得尖叫起来。有一天,爸爸来看我,一声不响地站在我身边; 他手中的帽子突然变成狰狞恐怖的鬼脸,我被吓得惊恐失色,不禁尖声大叫,爸爸只好哽咽悲泣地离开。但如果天主允许魔鬼这样随意变形来恐吓我,祂也同时派遣天使来安慰我,给我壮胆。大姐玛利亚从未离开我身边,像慈母般地抚慰我,尽管我给她这么多麻烦,因为她一离开我,我便大吵大闹,直到她回到我身旁。

她去吃饭的时候,女佣维克蒂娃替她来看护我,我就不停地哭喊着:“玛利亚! 玛利亚!”除非她去望弥撒,或去探望宝琳娜,我则默不作声。蕾奥妮和瑟琳娜的体贴关怀,亦令我非常欣慰; 她们每个主日从学校回来后,必来陪伴这个发疯似的小妹妹,关在我的病房数小时之久。我最亲爱的好姐姐呀! 是我连累你们受苦了! 我希望将来以天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千百倍报答你们的恩情。在我卧病期间,舅母舅舅对我的亲情厚谊,难以忘怀。舅母每天来看望我,总是送我许多小巧可爱的礼物,使我对他们的敬爱之情,与日俱增。我现在深刻理解爸爸常说的话:“乖孩子,要永远记得,像舅母舅舅这样热心照顾你们的亲戚,真是少有啊!”爸爸晚年病体缠绵时也亲自体验到,他们对他无微不至的照料,爸爸现在已蒙主宠召,愿他在天之灵,降福保佑他们。

当我的病势稍微减轻时,最喜爱将雏菊与勿忘我小花编成的花环,奉献给我们的圣母圣像。时值五月百花齐放的艳阳天,春风给大地披上了姹紫嫣红的锦绣衣袍,花香沁人心脾, 一派朝气蓬勃、生机盎然的阳春景象! 只有这朵可怜的小白花,斯人独憔悴,即将永远枯萎、凋谢了。但她的心灵自有明媚的太阳,就是显灵的天地母皇圣像。小花屡次在危难中,虔敬谦卑地仰望这光辉灿烂的朝阳!

有一天,爸爸走进来,忧愁满面,给了玛利亚一些钱币,嘱咐她立刻写信到巴黎去,向圣母胜利之后奉献弥撒,作九日敬礼,祈求佑助他的小皇后早日痊愈。爸爸对圣母的信德多么坚强啊! 他对我的慈爱多么深厚啊! 我感动得想从床上爬起来,告诉他我病好了! 唉! 可怜我的心愿不能显神迹呀! 如今只有神迹才能妙手回春了!

不错,的确需要一个大神迹,全仰赖天上胜利之后的仁慈恩宠! 正当九日敬礼弥撒进行之际的一个主日,玛利亚到花园去,留下蕾奥妮陪伴着我。不久,我便开始轻声地喃喃细语:“玛利亚,玛利亚。”但是,坐在窗前读书的蕾奥妮,听惯了我的叹息声,并不留意。于是我便高声大喊,直到玛利亚回来。我确实看见她走进来,但这一次竟认不出她来了。我非常着急地东张西望,瞪大眼睛盯住花园,嘴巴大声不停地喊着:“玛利亚! 玛利亚!”她比我更焦虑,脸上有说不出的痛苦神情。当玛利亚想尽办法要让我认识她而失败后,于无奈中,转身在蕾奥妮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只见她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地跑了。蕾奥妮于是抱我到窗前,我看见花园中,玛利亚走来走去,但还是不认识她。玛利亚慢慢地走到我面前,张开双手,面带微笑,亲热温柔地叫我:“德兰,亲爱的小德兰!”依旧无效,我还是认不出她来。玛利亚无计可施,不禁跪倒在我的床前,仰望着那尊圣母圣像,犹如慈母为爱儿的性命那样,苦苦哀求圣母慈悲怜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蕾奥妮和瑟琳娜也同时跪下来,虔诚恳切地齐声祈求。

这虔敬信德的哀求哭声,终于把天门打开了。我也感到世间已没有救星了,而且饱受疾病折磨得苦不堪言,于是也仰望天上母皇,真心诚意地,祈求她大发慈悲,垂怜俯允小花的祈求。突然间,那尊圣像容光焕发,栩栩如生,童贞圣母玛利亚神圣庄严的美,非笔墨所能形容。她的面容露出难以形容、无限温柔、慈祥、亲切和蔼的神情; 而最感人肺腑的,就是她那甜蜜温馨的微笑,顿时驱散了我身心的疾苦。我凝视着圣母,两行热泪悄然流了下来。

这是真挚无比、天堂喜悦的泪水! 我暗自思量:“啊! 荣福童贞圣母亲临安慰我! 还对我微笑呢! 我是多么的幸福啊! 但是,我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否则,我的福乐会云消雨散!” 这就是我当时的心思与情怀。然后环顾四周,毫不费力就认出亲爱的大姐玛利亚。玛利亚正满怀深情地望着我,显得十分感动,仿佛她已经猜测到,圣母赐给了我浩瀚鸿恩。

确实是她虔诚恳切的祈祷,使我获得这难以想象的大恩典:童贞圣母珍贵的微笑! 当她目睹我双眼凝视着圣像,目不转睛,她心中说道:“小德兰已经痊愈了!”是啊,小白花重获新生,天国太阳的一缕金光,将她从凶恶的仇敌掌握中,永远拯救出来了。“看! 严冬结束了,雨季早已经过去了。”(歌:2:11) 。童贞圣母怜爱的小花,日益茁壮成长,五年后,在加尔默罗山的沃土中,迎风盛开怒放。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玛利亚已深信,荣福童贞圣母不但使我疾病痊愈,而且还赐给我某些秘密的恩宠。当她单独与我相处时,就温柔委婉地低声追问我。我反而万分惊讶,她似乎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于是我便一五一十地把神迹详细告诉她。唉! 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我因泄漏天机,幸福的感觉一扫而光,喜悦变成了苦涩,后悔莫及。此后四年,每当我想起这恩宠,因多言而丧失,有一种莫名的痛苦啃噬着我的心灵; 直到我有机会到巴黎胜利之后圣堂朝圣,俯伏在童贞圣母脚下,才感到心灵的平安与幸福。关于这第二次的恩宠,详情容后再叙述。

亲爱的姆姆,天国恩宠的喜乐,怎么会变成悲哀呢? 当我将所获得的恩典,用纯真幼稚的言词,非常诚实地详详细细向玛利亚描述后; 她听了便要求我准许她,将这事告诉圣衣会的修女们,我当然不好拒绝亲爱的姐姐。我病愈后第一次到圣衣会,宝琳娜穿着当年童贞圣母授与圣西满·司陶克院长的圣衣装束,肃穆圣洁,令我欣喜万分。这真是我们俩人生最幸福的日子,我们都曾饱尝苦难折磨,我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向她倾诉,但悲喜交集得说不出话来。

院长姆姆当时也在场,她对我的关爱之情,感人至深。还有几位修女询问我神迹治愈重病的经过;有的问圣母怀中抱着耶稣圣婴吗? 有天使随从她吗? 她们不厌其烦地问我,令我非常苦恼,更伤心难过。我给她们唯一的答案是:“童贞圣母神圣庄严、美妙绝伦,她温婉可亲地向我微笑!”原来我所描述的,与她们心中想象的神迹情况,截然不同。这使我觉得自己仿佛在撒谎,懊悔自己不能严守秘密,如今幸福变成痛苦。

当初,如果我能够把这个恩宠秘密,深深隐藏在心底,就能保持心中无限的幸福与喜悦! 但童贞圣母允许这烦恼困难降临到我头上,就是为使我的灵魂得大利益啊! 若非经历这种考验,恐怕我会沾沾自喜,因此助长我的私爱虚荣心;如今受此屈辱,让我鄙视自己,谦卑自抑。吾主天主啊,唯独祢知道我所受的痛苦!

前文叙述到我病后探访圣衣会修院,不禁回想起宝琳娜刚入会后,我初次拜访的情景。那是个令人心情舒畅的清晨,我静卧床上,虔诚恳切地祈祷,但我并不像《雅歌》中的那位新娘,“寻觅我所爱的人,却找不到祂!”(歌:3:1),我与主耶稣亲密谈心。我心里想,我进修会后该取什么圣名呢? 我知道圣衣会已有一位修女,名叫耶稣德兰;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愿意放弃德兰这个美丽的名字。刹那间,我想到自己十分热爱崇敬耶稣圣婴,何不取名“耶稣圣婴德兰”？这个名字多好啊! 但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在会院中,院长姆姆与我闲谈时突然说:“小妹妹,当你进来的时候,就叫耶稣圣婴德兰吧!”如此凑巧,我喜出望外,这应该是小耶稣圣婴特别赐予我的殊胜恩宠啊!

迄今尚未提到我爱好读书与圣像的事。宝琳娜经常用含义深刻的美丽圣像,来启迪激励我修德之心,往往使我看得入迷,浑然忘了时间。其中有一张是“幽藏圣体龛内的小花”,令我沉醉在那奥秘深邃的意蕴中,几乎神魂超拔,悠然神往,便把自己当作小花奉献给我们的主耶稣。为了安慰祂,我愿常靠近圣体龛,让祂赏心悦目,让祂照顾我,让祂栽培、任祂采摘。

谈到书籍,我从小就酷爱阅读,又对游戏一窍不通,宁愿将所有的闲暇时间消磨在书本上。我实在是太幸运了,我有人间的护守天使,亲爱的姐姐们,在这方面引导我,她们选择的书籍,适合我的年龄,是我所爱看的,能开发我的心智,同时陶冶性情。然而,她们不愿我整天沉迷于书籍中,就限定我每天阅读的时间,这倒成了我锻炼克己工夫的好机会。什么缘故呢? 因为时间一到,即使读得兴趣盎然时,我必谨守她们的规则,立刻放下书本。

我也读过一些英雄传奇故事,但平心而论,读时虽然让我忘却现实生活,但事后就毫无印象。不过,当我读到像法国民族女英雄圣女贞德等的爱国事迹时,便激起我的满腔热血,诚心崇拜赞叹,就渴望仿效她们。就在这时,幸蒙天主的特恩光照启迪我，这特恩是我生平所领受的最大恩宠之一。当时我年幼无知,不像现在,很少得到天上神光的照耀。

我们的主耶稣让我明白: 真正的光荣是永垂不朽的。我们无需建立煊赫的丰功伟绩,反要自甘卑微,韬光晦迹,避人耳目,“不要让左手知道右手所做的。”(玛:6:3),自然会获得这种永恒的荣耀。我便深刻地自我反省,总觉得自己生来是为了成就伟大的圣业,而且感到天主在光照默启我,明白自己的光荣永不会显现在人们的眼前,而是默默无闻地做个名副其实的圣人。

这个心愿似乎太轻率了,有点好高骛远; 因为我既无才、又无德,入会修道这么多年,依然故我,居然妄想成圣,未免太狂妄自大了! 但我仍有坚定不移的信心,认为有朝一日,我将成为大圣人。我并不依靠自己的功德,因为我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一无是处,我只信赖倚仗天主,祂本身就是无量功德,也是无上神圣的。唯独祂欣赏我微不足道的努力,必会举扬我到祂身边,以祂无限的光荣功德加持我,使我成为圣人。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成圣之路要历尽千辛万苦; 但天主很快就将这成圣的秘诀教诲我,就用我经历的上述苦难考验来警惕我,如同晨钟暮鼓,鞭策我上进。

现在让我继续讲述我中断的故事。我病愈后三个月,爸爸带我回到故乡阿朗松,换个环境,调剂一下心情,消愁解闷。我虽然度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但感恩天主仁慈的宠佑,使我开始看清这个世界的虚幻。其实,整整两个星期,我的周围充满了喜悦和欢乐,我得到人们的宠爱、尊重、爱慕、和赞美; 我的道路似乎铺满了馨香的鲜花,应该令我陶醉。然而,《圣经》中的智者说得好,令人深思:“世间虚荣的迷惑,足以败坏纯朴的心灵。”(智:4:12)。对我十岁的幼稚心灵,这些美好的时光,旖旎秀丽的景色,温暖的人情,确实很容易使我着迷而沉溺于红尘幻影之中。唉！我看到世人如何一面尽情享受红尘的福乐,一面服务和事奉天主,竟丝毫没有想到死亡,不知道一旦无常万事休！如今,死神已经带走了许多我所认识的人,当年他们那么年轻、富裕、快乐和幸福。我想起往日他们所居住的,富丽堂皇的房屋、风光迷人的花园别墅,他们恣情享受着美满甜蜜的生活。然而,时过境迁,良辰美景已成为明日黄花,他们如今何在呢? 这一切的荣华富贵,对他们又有什么益处呢? 我因此想起《师主篇》的训导:“虚幻又虚幻,万事皆虚幻不实(训:1:2)。惟独挚爱天主,专心致志侍奉祂(申:6:13)。”我幡然醒悟: 人生苦短,世间虚幻,唯有看破放下,爱主及承行主旨,才是最稳当的人生大道! 我想这是我们主耶稣要我于初领圣体前,先教我看透世俗真相,然后由我明智地选择一条最稳当的灵修途径,跟随祂向成全圣德迈进。

啊! 我永远忘不了初领圣体的那一天,蔚蓝的万里晴空,洒满幸福阳光的日子。亲爱的姆姆,您还记得在我初领前三个月,您送给我那本袖珍小册子吗? 我便依照教导,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循序渐进,进步神速。虽然我的心灵久己预先准备初领圣体,但这珍贵的册子激发起我对主的挚爱情怀,使我在不知不觉中敦品励行,立志要在心里装满各种芬芳的美德之花，为此我每天多做克己善工,实践爱德的言行,点点滴滴都变成无数的鲜花; 有时是紫罗兰,有时是红玫瑰,有时是矢车菊、或小雏菊、无忘我花等等。总之,所有大自然的鲜花,都该在我心灵中,编织成耶稣圣婴的小摇篮。

这期间,玛利亚取代了宝琳娜,负责指导我。我每晚与她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专心凝神地聆听她的教导。她讲得多么精彩动听啊! 她高尚纯洁的心灵,超然出尘的神情,深深感动我,激起我心灵的虔敬热忱。她宛如古代老战士,口传心授兵法给子弟,她传授给我人生战场的战术,指示给我看,天主奖赏的光荣得胜枝,以激励我的灵修斗志。她又告诉我,在我们每天的生活中,永存不朽的心灵财宝俯拾皆是,但愚昧无知的世人,竟肆意践踏在脚下,不肯俯身拾取珍藏,实在太可惜了! 她讲到圣人的修行,都是敬小慎微,在日常生活的微细言行中,实践信、望、爱三超德。大姐玛利亚把深奥的道理,阐述得娓娓动听,可惜只有我一个听众。我这幼稚的心灵,都觉得连顽固不化的最大罪人,听了她的话,应该都会感动得悔过自新,宁愿舍弃世间虚幻的财富,一心一意追寻天堂永恒的珍宝。

那时我一直希望练习作静默的心祷,但玛利亚对我的热心虔诚非常满意,因此只教我诵念经文口祷。一天,学校的一位修女问我,在假期中做些什么。我悄悄地回答她说:“我往往在卧房的角落,拉下床帏,躲在里面静静地沉思冥想。”她就笑着问我:“你在想什么呢？”“我想天主,想人生短促,想永恒呀! 总之,我沉浸在遐想中!”这位修女从未忘记我的这番话,后来常问起我,是否还经常凝思默想呢？现在我明白,那时我确实在作默想心祷,是吾主默感启迪、冥冥之中教导我的。

光阴似箭,三个月的预备期很快就过去了,我便到女修院去做避静。啊! 那是个深蒙天主恩宠祝福的避静! 我想,在那里所感受到的神乐,只能在修道院中才能得到啊! 我现在是以诚挚的孝爱感恩的心情,记下这段温馨难忘的避静。那时一齐避静的只有几个女孩子,因此大家都得到细心体贴的照顾,负责指导的修女们对待我们,简直像慈母一般; 但不知何故,她们特别小心关照我,似乎与众不同。

每晚,主管修女提着小灯来巡查时,必轻轻地揭开我的床帏,温柔地亲吻我的额头。她的温情使我非常感动,有一晚,我对她说:“亲爱的姆姆,我深深地爱着您,由衷地感激您,我要静静地告诉您一个秘密!”我就从枕下恭恭敬敬地,抽出宝琳娜送给我的那本珍贵的小册子,上面详细记录,在三个月预备期间,我所做的大小克己牺牲善工,我的眼里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她小心翼翼地逐页翻阅,然后说我太幸运了,能特蒙天主眷顾。在避静期间,我屡次三番深深地感悟到: 世上很少有像我这样年纪的无母孤儿,竟能享受到如此殷勤亲切的疼爱与照顾,这都是天主仁慈的恩宠。

杜门神父讲道的时候,我总是凝神静听,认真仔细地做笔记。但我并没有记下自己当时的感想,因为我知道自己会铭记在心。能够与修女们一起诵念“大日课经”(注: 圣职人员及虔诚教友,每日代表教会,所诵读的祈祷经文,旨在圣化当天的每个时辰),我是多么的兴奋啊! 三姐蕾奥妮送给我很大的十字架苦像,我便佩戴在腰带上,俨然像个修女,因此在这些避静的女孩之中,犹如鹤立鸡群,颇引人注目。修女们都认为我在竭力仿效圣衣会的二姐宝琳娜; 我确实非常想念她,而且知道她现在也在避静。我们俩同时避静,唯一不同之处就是,在我初领圣体的同一天，我祈求耶稣将祂自己恩赐给我,而她却准备将自己完全奉献给耶稣;所以在这避静的预备时刻,倍感珍贵,因期待着双喜临门,令我欣喜雀跃。

我一生中最值得怀念、最美好的日子终于来临了。这神圣的一天,让我初次尝到天国的福乐,当然喜不自胜,当时情景的全部细节,如今都记得一清二楚! 清晨初醒时的兴奋喜悦,修女们与高年级女孩们,温暖热情的拥抱,真挚衷心的祝贺; 房间里挂满着雪白纯洁的衣裳,我们穿着打扮整齐,排队鱼贯地进入小圣堂,同时齐声唱着圣歌:“啊! 天使们环绕着天主的祭台飞舞!”

亲爱的姆姆,我无法把当时的详情告诉您,也不愿多描述,说了反而无味,犹如馨香之物,一旦暴露在空气中,就会逐渐失去它们的芬芳。心领神会的感悟,若用人间的语言文字来传达,将会失去天上神圣的深邃义蕴。初次虔诚地领受并拥抱耶稣,是何等的甜蜜啊! 这的确是非常亲密的爱情拥抱呀! 我知道耶稣深深地爱着我,我对祂说:“主啊! 我挚爱祢,我把自己永远奉献给祢!”耶稣对我别无所求,也不要求我克苦牺牲; 长久以来,祂与小德兰早已心灵相通,默契共融。

那一天的相聚,不该说是会面而已,而是完美圆满的结合共融。我们不再是两个: 耶稣与我: 小德兰已溶于祂内,犹如一滴清水,消失在汪洋大海中。这时,只有耶稣,祂是我的上主,是我的君王! 小德兰不是曾请求祂收去她的自由权,因为害怕自己会滥用吗? 她知道自己软弱无能,脆弱无用,只渴望永远与祂神圣的力量合而为一。

那时, 我只知道心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感动得情不自禁,簌簌地落下幸福的热泪。同伴们都十分惊讶,事后大家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她为什么哭呢? 她觉得良心不安吗?”有的说:“不! 是身边没有慈母与在圣衣会亲爱的姐姐。”唉! 她们怎么能够理解呢? 当天国所有美妙的福乐,一时倾注在这颗幼小的心灵中,而这凡夫俗子的区区方寸,脆弱无力,尚羁旅尘世中,又如何承受得了,而不泪如雨下呢? 至于我初领圣体之日,不见慈母怎么会使我伤心流泪呢? 天堂就在我心里,我们的天主莅临时,荣归天国的慈母自然也亲临。爱姐宝琳娜虽不在我身边,但我们的心灵在主耶稣内,结合得更亲密无间。不! 我再三重复,我并非触景生情,感伤而悲泣; 那是欣喜若狂,难以言表的欢乐,令我抑制不住泪如泉涌!

下午,我荣幸代表同伴们,诵念奉献于圣母祷文。我想,修女因我年幼丧母,特别选派我代表大家敬礼圣母。我全心全意地将自己奉献给荣福童贞圣母玛利亚,祈求她守护着我。圣母也似乎亲切温柔地俯视着小花,对她微笑; 使我再次沉浸在那美好的回忆中，她那慈祥灿烂的笑容,使行将凋零的小花,起死回生,我对她永生感恩啊!  在五月八日的清晨,她又将她的爱子耶稣,这朵“原野的玫瑰,幽谷的百合花”(歌:2:1),栽种在我心灵的花园。

啊! 多么幸福的一天! 傍晚,爸爸牵着我的手,到圣衣会修院去,探望宝琳娜姐姐,她现在是耶稣的净配。她披着与我同样雪白的头纱,戴着玫瑰花冠。我非常兴奋,殷切盼望早日能进圣衣会,与她一起等候天国的永福降临。晚上,爸爸在家中为我举办庆祝盛会,我十分感激,他还送给我精致的手表,我心里高兴极了。我觉得自己太幸福了,但这一切都不能扰乱我心灵的宁静与平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美好的一天终于过去了,只有到了我们真正的故乡天堂,那最初也是最后的结合共融,方无日落西山的黯然神伤。翌日,我却有一种怅惘失落的感觉,那些漂亮的衣裳、可爱的礼物,已经无法使我心满意足了。从今以后,只有我们的主耶稣莅临我心灵时, 我才觉得称心如意,笑逐颜开!我朝思暮想,只渴望在那温馨的时刻,再次领受祂到我心中。

在耶稣升天瞻礼日,我第二次恭领圣体。我虔诚地跪在爸爸与玛利亚之间,暗自高兴得心花怒放! 难以言喻的甜蜜泪水,沿着我的脸颊流下来,我反复默念圣保禄的话:“我现在活着,但不再是我活着,而是基督活在我内。现在我肉身内的生命,是因信仰天主圣子而活着; 祂爱我,甚至为我牺牲了自己。”(迦:2:20)。我们的主第二次莅临后,我更热切渴望领受祂。唉! 无奈我只获准在大瞻礼日领圣体,而大瞻礼日又相隔得太遥远了!

每逢这些甜蜜幸福的日子前夕,玛利亚总是像初领圣体前一样,细心认真地帮我做好心灵的准备。我记得有一次,她谈到了人生的苦难,她对我说,仁慈的天主很可能无需我走上这条痛苦的道路,会把我像个孩子似的抱在怀中。翌日,领受圣体后想起这句话,我的心灵燃起熊熊热火,有为天主受苦的强烈愿望,并深信日后必定有许多十字架在等待着我。然后,无限温馨的恩宠洪流充满我的心灵,是我一生从未体验过的。当时,尽管我尚未彻底理解痛苦的超性意蕴,却感到苦难深深地吸引着我,似乎令我着迷,因此热切渴望为挚爱天主而受苦。

我还立下了另一个壮志宏愿,就是唯独爱慕天主,除天主以外,我什么都不喜爱。因此在谢圣体时,我常常虔诵《师主篇》的经文:“吾主天主! 无可名言的甘饴! 请将世间各式各样的喜乐,为我转化成辛酸痛苦。”我像个小孩一般,未加思索,随口诵念良师益友教导的这些话,但并未理解其中的意义。亲爱的姆姆,以后我会告诉您,我们的主如何满足了我的这个愿望,使祂自己,唯独祂本身,始终成为我唯一的喜悦与安慰。但这就谈到了我的少女时代,而现在还有许多童年的往事,要向您倾诉呢。

初领圣体后不久,我为预备领坚振圣事,再次去做避静。坚振是领受天主圣神,因此我全心全意准备恭迎祂。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不肯竭尽全力准备心灵,来领受这天主圣爱的圣事。天主上智巧妙地安排,使我的坚振延期数日,因为主教有事未能依时前来,我便可多做几天的避静,令我多么兴奋欣慰! 宛如宗徒们当年那样,我欣喜万分地静候耶稣所应许的圣神降临! 想到不久我即将成为名副其实的基督徒、主耶稣的勇兵,不禁喜上眉梢。领坚振时,神圣的十字圣号,就永远烙印在我的额上。我虽然没有感受到,像第一个圣神降临节那样的景象,从天上传来狂风呼啸声(宗:2:2),却仿佛有先知厄里亚在曷勒布山听到的细微风声(列上:19:13)。从那天以后,天主圣神恩赐我,坚贞不屈忍受痛苦的毅力,这是我迫切需要的恩宠,以面对我的心灵即将开始遭遇的殉道苦难考验。

当这些难忘的快乐节日过去后,我该回复正常的本笃修会学校生活。我所有的功课都大有进步,能够轻松地理解掌握老师所讲的课文,读过的书都能融会贯通,只是无法背诵课文。我尽最大努力学习教会要理问答,因此取得最好的成绩,教要理的本堂神父常称呼我为“小神学圣师”,毫无疑问,是因为我叫德兰的缘故。(注: 这时大德兰已册封为圣女,尚未正式被教会列为圣师)。

在学校休息的时候,我爱在树荫下沉思冥想,远远观望同学们玩游戏。我还经常喜欢到大树下,寻找跌死的小鸟,然后很严肃庄重地,把它们埋葬在一块特别拣选的草坪,在坟墓上放嫩枝与小花。有时我给同学们讲故事,年长的同学们也常来听,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但不久,我们的修女老师便中断了我短暂的演说家生涯,因为她认为休息时应当锻炼身体,而不该多动脑筋。这个教训合情合理。在这期间,我与两个同龄的女孩子成了好朋友。唉! 人心多肤浅善变啊! 后来,其中一位因事请假回家数月,自从她走后,我一直非常想念她。当她重返学校时,久别重逢,我多么高兴,但她只是冷漠地抬头瞥了我一眼而已,丝毫不珍惜我们的友谊。我感到非常痛心,从此以后,决定不再寻求这种反复无常的人间情谊。尽管如此,但天主赐给我忠贞不渝的心灵,当我诚挚地爱上一个人时,就会永远爱下去。现在我仍爱着这位小同学,继续为她祈祷。

常看到许多同学与某一位老师特别要好,我想效仿她们的榜样,但始终都得不到老师们的欢心,因为我天生没有讨人喜欢的本领。啊! 这倒是件非常幸运的事,因此使我避免了多少的情感烦恼痛苦。我当由衷地感恩天主的慈悲,将我人间的友情都化成辛酸苦涩! 否则,像我这样软弱的心肠,又那么敏感,极容易陷入感情的罗网而无法自拔,犹如翅膀被剪掉了,又如何能“展翅凌空高飞,找到栖息处呢?”(咏:55:7) 。

我很难想象,一个完全沉溺于世俗缱绻柔情的心灵,如何能与天主亲密无间地结合、默契共融呢? 我亲眼目睹多少可怜的灵魂,受了这虚假浮光掠影的魅力所诱惑,就像灯蛾扑火一样,烧掉了翅膀,负了重伤,才肯回到我们主耶稣的爱火中。这慈悲圣爱的火焰,尽管熊熊燃烧,却不会焚毁他们。我心里明白,我们的主显然知道我天性脆弱,经不起诱惑,若这尘世虚幻的爱情光影,令我眼花缭乱时,毫无疑问的,我必定被焚烧得粉身碎骨。遭遇这种人间感情的考验时,坚强的灵魂会欣然自喜地善用时机,忠实地锻炼超然出世、淡然处之的心态,但软弱的我却只会觉得心酸悲哀而己。我彻底理解,自己之所以没有被感情枷锁束缚,避免落入火坑,全仰赖天主的仁慈宠佑,我自己毫无功德可言; 否则,我早已像当年的圣女玛大肋纳那样堕落了。主耶稣温柔甜蜜的教诲,再次在我的心灵回荡:“她许多的罪都蒙赦免了,因为她爱得多; 但那少得赦免的,是爱得少!”(路:7:47)。但我深知我们的主赦免了我的罪过,比圣女玛大肋纳的更多,我比圣女亏欠祂更多的恩情。

啊! 我拙于言词,但愿我能清楚地表达我心中的愧疚与感恩之情。让我们假设,一位名医的孩子,被路上的石头绊倒,摔断了腿。父亲急忙疼爱地抱起他,小心翼翼地包扎他的伤口,竭尽所能地医治,他的腿伤很快痊愈了。孩子当然对父亲永远感激涕零。让我们再假设,这位父亲预见孩子前面的石头危险,事先静悄悄地把它挪开,以免儿子摔伤。孩子完全不知情,不晓得因为慈父有先见之明,对他关怀体贴,他才躲避了近在眼前的灾祸。当然他就不会像前面受伤的孩子那样,特别感恩激孝爱父亲了。但如果他得知事情的真相,难道他不会加倍地挚爱孝敬父亲吗? 而我就是这个幸运的孩子,是有无限远见的天主圣父所宠爱的孩子。祂派遣祂的圣子到人间,“不是来召叫义人,而是来叫罪人悔改!”(路:5:32)。祂要我深深地挚爱祂,因为祂赦免了我的罪,并非许许多多的罪,而是我一生所有的罪过。祂并没有等待我,像圣女玛利亚玛大肋纳那样,犯罪跌倒蒙赦免后,才热切爱慕祂; 祂默感启迪使我领悟,是祂的全知全能,凡事为我防患未然,以不可思议的圣爱悉心呵护着我; 因此,我现在全心、全灵、全意感恩祂,无限热情地挚爱祂!

我在做避静时,或其它地方,常听到人们说,那些真诚痛改前非的罪人,比尚保持领洗时纯洁的灵魂,更热爱天主。唉! 这种说法多么荒谬啊! 我真愿引经据典,予以驳斥!

我又离题万里,现在却不知该从何处下笔。在我准备第二次领圣体的避静中,突然患上可怕的疑心病(注: 指良心的敏感混淆,毫无理由地将无罪看作有罪,或将小罪看作大罪),因此心绪烦乱、坐卧不安。非亲身经验过的人,无法理解这种殉道似的考验,是如何的痛苦。这种心灵的煎熬,足足折磨了我将近两年之久,真是一言难尽。总之,我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举心动念,平常无关紧要的行为,都疑为罪过,终日惶惶不安,心乱如麻。直到将这心灵境况的来龙去脉,详细地告诉玛利亚之后,才稍感宽慰平安。但是,我必须吐露心中所有的思想感情,即使是最离奇、荒诞、放肆的胡思乱想,都该清清楚楚地告诉她,确实使我痛苦难堪。玛利亚非常亲切、很有耐心地、静静聆听我倾诉,用尽各种言词,努力开导安慰我。当时我虽如释重负,暂时感到轻松舒适; 可惜解脱如闪电,转瞬即逝,磨难考验重新降临。唉! 天主啊! 我经常给亲爱的姐姐培养耐心的机会,真叫她够受了。一年后,瑟琳娜毕业离开学校,令我更感到孤单寂寞,闷闷不乐,像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觉得学校生活没有丝毫兴趣值得我留恋了。

那年的两周学校假期,舅母舅舅带我们到宁静闲适的滨海特鲁维尔城市玩。舅母待我们如慈母一般,想尽办法让我们开心; 她教我们游戏、骑驴子、钓鱼、捕小虾等等。她甚至惯坏我们,教我们穿着打扮。记得有一天,舅母送给我一条浅蓝色系头发的丝带,我当时已经十二岁半了,依旧很孩子气,就用丝带把头发扎起来,觉得十分美观大方。但后来又起疑心,竟认为这小孩的玩意儿也是罪过,还有其它许多疑神疑鬼的忧虑,就到特鲁维尔海边的圣堂去办告解。

我在那里有个获益良多、难以忘怀的经历。表姐玛丽亚经常头痛,这时舅母就百般抚慰她,亲热地呼她心肝宝贝,但她总是痛哭流涕,不停地喊:“我头好疼啊!”而我也天天头疼,却默不作声。一晚,我想依样画葫芦,就模仿玛丽亚,独自坐在客厅角落的沙发椅上,开始放声大哭起来。舅母与我最要好的大表姐珍妮,急忙跑来看是怎么回事。我学玛丽亚哭诉:“我头好疼啊!”看来诉苦喊疼不是我所擅长的,所以她们不相信我因头疼而哭泣流泪。舅母素来非常疼爱娇惯我,但这时竟很严肃地对待我。甚至珍妮也责怪我,骂我不该隐瞒舅母,说我缺乏真诚纯朴的心,因为她想我一定又犯了什么重大的疑心病,才懊悔痛哭。这回弄巧成拙,喊头疼没有好结果,我便下定决心,从此不再仿效他人的行为。这使我想起“驴子与小狗”的寓言,我就是那头愚蠢的驴子,看见小狗讨人疼爱,也把它笨拙的驴蹄放到桌子上,妄想博得主人的欢心。虽不像那头蠢驴一样,挨一顿痛打,但也罪有应得,得了个宝贵的教训,从此以后,绝不再引人注意自己,要做个默默无闻的修道者。

现在让我回到我的疑心病问题。这种满腹狐疑惶惑的心病,使我十三岁时被迫离开学校。为了让我继续受教育,爸爸每周带我到一位女士家去上几天课。她是个优秀的老师,她的课程有双重的目的,一方面教授我学问,另一方面让我与人多交往,学习为人处世之道。

我在老师的客厅上课,那里装饰得古色古香,四周书架摆满书本。她的母亲也常在那里招待来访的客人,他们的言谈使我无法专心读书。那时我虽埋头于书本中,却无心听课,反而聆听人们的谈话。其实这些闲言碎语,对我是有害无益的; 一位夫人说我的头发很美丽,另一位临走前悄悄地问,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是谁! 这种本来无意让我听到的赞美言词,使我心里美滋滋的,有说不出的高兴; 由此可见,我仍有满怀虚荣的私爱心! 然而很遗憾,多少灵魂却因此而丧亡。在这个富有诱人魅力的花花世界,最容易让灵魂误入歧途而堕落。灵修高尚的灵魂都明白,尘世的荣华富贵犹如昙花一现,甜蜜的快乐都暗藏辛酸的痛苦,人间的赞誉瞬间即逝,而人心的欲壑难填啊! 但我必须一再承认,倘若我的良心一旦有所感触时,不即刻举心向天主,倘若从我人生的开始,世界便一直以甜蜜的笑靥迎接我,那么,我今日真不知会沉沦到何处去了。亲爱的姆姆,我要以无限感恩的心欢唱:“我要永生永世歌颂上主的慈爱恩宠!”(<, SPAN class=book1>咏:89:2)。这正如《智慧篇》所说的:“天主将我接去,使我的心智免受罪恶侵害,使我的灵魂免遭欺瞒迷惑。”(智:4:11)。

在此期间,我思前想后,为了慎重起见,就决定将自己完全奉献给荣福童贞圣母,于是设法要求进入圣母爱子会。圣母会规矩要我每周两次到女修院去,这对我又是牺牲考验的时候。虽然修院的姆姆们都是我昔日的老师,我极尊敬爱戴她们,但我天性腼腆害羞,不会讨她们欢心,同学之中又没有知心的朋友,可以像她们那样,几个小时聚在一起,无拘无束地谈笑风生。我独自一人,沉默不语,静静地做功课,一直到下课。下课后也没有任何人关注我,便独自到小圣堂去朝拜圣体,直到爸爸来带我回家。因此,我在圣体龛前与主无言的相会,让我感到神乐与神慰。主耶稣难道不就是我独一无二的知心好友吗? 我唯独对祂敞开心扉,无所不谈,与其他人虽谈超性神圣的事理,我也觉得厌烦,因为谈论天主不如与天主谈话。其实,在这段孤独寂寞的时光,我的心情有时也不免抑郁沮丧,于是便反复吟咏父亲教我的优美诗句:“世间是你扬帆航行之旅,别误以为永久憩息处。”

其实我当时虽然那么年幼,这诗句不但抚慰我孤独的心灵,也足以鼓舞我的精神。现今岁月如流,许多童年虔诚热心的观感,都已消失无踪,但这句“扬帆航行”的思想,仍足以令我兴奋喜悦,使我能够忍受今生今世流亡生涯之苦。《圣经》上的智者早已告诫我们说:“人生如驶过惊涛骇浪的船只,波涛中不见行船的痕迹。”(智:5:10)。

每当我任由思绪遐想联翩时,心灵就陷入无穷无尽的境界,仿佛自己已抵达永恒的彼岸,仿佛主耶稣已将我拥抱在那爱的怀抱里。我幻想荣福童贞圣母笑容可掬地来迎接我,还有我的爸爸妈妈、和我的四位小哥哥姐姐们。我想象自己在享受真正永恒的天伦之乐呢!

唉! 到我们圣父的天乡团聚之前,我在世上还要忍受许多别离之苦。就在我正式加入圣母爱子会,成为圣母的儿女时,圣母把我身边亲爱的玛利亚带到里修的圣衣会去了。自从宝琳娜离家后,大姐玛利亚是我心灵唯一的依靠、支撑、指导我的良师、形影不离的伴侣,和言行的模范,我能够与她推心置腹地倾心交谈。我一听到她要离我而去,就立下志愿,从此以后,我绝不在这个人世间,去寻找任何欢乐与幸福。亲爱的姆姆,我无法告诉您,我到底流了多少辛酸的眼泪! 那时我秉性如此,动不动就伤心哭泣,不仅大事痛哭流涕,连芝麻绿豆小事,也泪流满面。

举个例子为证。我非常渴望培养圣善的美德,但修行的方式却相当怪僻。我素来不善于自我照料,瑟琳娜常负责收拾我的房间,夜晚替我铺床褥,我从来不做家务。有时我想讨天主欢心,就自己整理床铺,或者当瑟琳娜晚上不在家时,我也把她的花草幼苗搬进屋里。既然我为取悦天主,而做这些工作,就不该盼望人们感激我。唉! 但我却耿耿于怀,若瑟琳娜不幸忽略,不表示惊喜、赞叹、和感激,我便心里不畅快,甚至难过得热泪盈眶。

而且,如果我无意中得罪了人,与其用正确的方式去处理问题,例如赔礼道歉,然后坦然放下; 但我却一直怀着内疚的心情,自怨自艾,久久难以释怀,折磨到自己病倒。其实这样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把事情弄得更糟糕。直至我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行为时,又因自己曾为此事哭泣,而悔恨自责,又不禁潸然泪下。

其实,昔日我经常是庸人自扰,无事生非。无限仁慈的天主恩赐我圣宠,令我并不因此灰心丧气。当我回首往事时,觉得今非昔比,心中顿时充满感恩之情,天主的恩宠使我完全脱胎换骨,现在的我与过去已判若两人。

玛利亚进入圣衣会后,再无人仔细倾听我的忧虑,为我解疑释惑,消除我多疑的心病。于是我回心转意,仰望在我生前荣升天堂的四位小天使。我想他们纯洁无瑕的心灵,从未尝过人间的烦恼忧愁,不曾惊惶恐惧; 那么,如今在天上理应怜悯尚在尘世受苦的小妹妹。我以天真纯朴的赤子之心,真挚恳切地向他们诉苦说,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爸爸妈妈和姐姐们都非常宠爱我、纵容娇惯我; 倘若他们还在世上,必定同样地疼爱我。他们荣幸早升天堂,离苦得乐,依我看来,也没有理由完全忘掉了我呀! 相反的,我深信他们必定会汲取天上的宝藏,将天主的平安恩宠送给小妹妹,以证明我们兄弟姐妹手足情深,他们是多么的挚爱我啊!

我的这种虔诚的祷告蒙了应允，我的心灵很快就充满了最甜蜜、温馨、宁静的平安。我知道在天上人间,都有人怜爱呵护我。从此以后,我对天堂的哥哥姐姐们的爱情,与日俱增; 喜爱向他们倾诉世间流亡的痛苦,多么渴望早日能与他们,在我们天国永恒的家乡,团聚共叙天伦之乐。

当时天主恩赐我浩瀚如海的圣宠,绝非我有何功德可言,实在愧不敢当。我虽常殷切地渴望行善修德,但事与愿违,我的行为常犯过错,我知道自己满身缺点与瑕疵。我天性对人、对事都异常敏感,情感丰富,易于激动,经常令人难以忍受。为人处世的道理,我都明白,但亦无济于事,我仍无法改过自新,革除这些幼稚的毛病。试看我这个德行,还敢奢望早日进入圣衣会吗? 这确实需要一个神迹,使我瞬间长大成人,有坚强的性格。天主终于在1886年12月25日,慈悲赐予我这盼望已久的神迹。在那个神圣的夜晚,亲爱的主耶稣圣婴,刚诞生不到一个小时,便以万道神光,驱散我心灵的阴霾黑暗。祂因宠爱我的缘故,变成弱小卑微,为使我英勇刚强; 祂把自己的灵性武器恩赐给我,令我所向无敌,取得节节胜利。我如今俨然像《圣经》上所说的:“如勇士般欣然奔赴战场。”(咏:19:6)。我泪水的泉源终于枯竭,从此以后,有泪不轻弹,而且触景生情也不轻易落泪。

亲爱的姆姆,现在我要告诉您,这个彻底改变我而珍贵无价的特恩。每当圣诞节前夕的子夜弥撒后回家,我立即跑到壁炉前,拿起自己的圣诞袜子,因为我知道里面必装满许多可爱的礼物,可见姐姐们仍把我当小孩子看待。爸爸往往也喜欢看着我,爱听我每次从袜子里抽出礼物时,高兴惊喜的尖叫声,惹得爸爸也哈哈大笑,这令我更开心。 

如今是时候了! 我们的主耶稣该医治我幼稚的习气,要我放弃这种小玩意儿,虽然无伤大雅,但亦毫无意义。于是,这一次爸爸一反往昔眉开眼笑的常态,而且似乎讨厌这玩意儿。我上楼时,听到他在楼下自言自语地叹息道:“唉! 德兰这么大的姑娘,还要玩这么孩子气的把戏! 但愿今年是最后一次了!” 爸爸的话触到我的痛处。瑟琳娜知道我容易感情冲动,就低声劝我说:“你暂时还是不要下楼为妙。稍等一会儿,否则,你当着爸爸的面,抽出礼物时,一副哭丧脸,到底像什么呢!”

殊不知,主耶稣已经使我的心灵面貌焕然一新,我与昔日的小德兰简直判若两人。于是强忍着眼泪,急急忙忙下楼到餐厅去,尽管我已紧张得心一直怦怦地跳动。我尽量控制自己,若无其事地拿起我的圣诞袜子,兴高采烈地抽出礼物来,骄傲快活得犹如小皇后一般。爸爸也乐得呵呵大笑起来,脸上没有丝毫厌倦不满的神情。瑟琳娜看了莫名其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然而,这是活生生的事实,并非梦境。小德兰四岁半时,由于丧母而失去的心灵力量,如今又恢复了,而且意志更坚强刚毅,勇于面对任何考验。

从那蒙天主恩赐圣宠的圣诞夜开始,我便踏入人生的第三个阶段; 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充满天主沛雨甘霖般的恩宠,是往日所无可比拟的。我有生以来,始终不断地勤修苦练,都无法做到的,我们的主因欣赏我的用心良苦,竟在霎时间,令我轻易地成功了。我可以效仿当年宗徒那样说:“主啊,我们已整夜劳苦,还是一无所获。”(路:5:5)。但耶稣对待我比对宗徒们更慈悲,是祂亲自拿起鱼网,是祂巧妙地撒网,是祂轻松地拉起满网的鱼来。从今以後,祂还使我成为捕捞人灵的渔夫呢! (路: 5:10)。真正的爱德与忘我的牺牲精神充满我的心灵,使我有也充满着拯救灵魂的热忱。因为我已经彻底自我改造、脱胎换骨,不再重蹈覆辙,所以此后一直生活得非常美满与幸福。

有一个主日,弥撒圣祭完毕后,我合上经本时,半张主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苦像露出经本外,只见祂圣手上鲜血淋漓的钉孔,我顿时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激动与震撼; 不觉心如刀割,悲叹如此至尊至贵的宝血,白白洒落在地下,竟无人珍惜! 我便立定志向,今后要在精神上,永远守候在十字架下,郑重地恭领这天上救命的甘露,遍洒在人们的灵魂中,使他们脱离罪恶。从那天起,救主耶稣临终时的痛苦呼声:“我渴! 我渴!”始终在我的心灵回响,使我燃起前所未有炽热的救灵心火。我深刻领悟,主耶稣喊口渴,祂是渴望拯救灵魂啊! 我誓愿尽心竭力给我心爱的救主解渴,然后心中便非常渴望救赎灵魂,而且愿意不辞千辛万苦,不惜任何代价,把罪人的灵魂从地狱的永火中,拯救出来!

    我们的主为激励我救灵的心愿,很快就用实例来证明,祂是多么的赞赏我的慈悲宏愿。这时,我听到一位臭名昭著的罪犯彭西尼,因犯许多谋杀案而被判死刑,然而他至死不肯悔过,恐怕难逃地狱的永罚,我多么想解救这种不可挽回的灾难! 于是想尽最大的努力,用最有效的热心神工来拯救他。但我知道自己的功德微不足道,杯水车薪,是无济于事的。因此将我们救主的无限功德,以及圣教会善功宝库(注: 指教会珍藏的耶稣基督的无限救恩,以及圣母、圣人圣女们多余的功劳),全奉献给天主,以赔补彭西尼的罪孽。然后心里深信必蒙天主垂允! 为令我自己能鼓足勇气、坚持不懈地勇往直前,奔赴救灵圣业,我便虔敬恳切地向天主祈求:“我的天主啊,我确信祢会饶恕这个可怜的彭西尼。他虽没有诚心办告解,没有丝毫悔悟的表示,但我仍信赖祢的无限仁慈,毫不犹豫地确信祢会恩赐他痛悔之心。这是我初次要解救的罪人,因此恳求祢显示一个悔过的迹象,以慰藉我的心灵!”

我的祈求竟蒙天主丝毫不差地应允了! 爸爸向来不准我们看报纸,但我想,看关于罪犯彭西尼的新闻,该不算违抗父命吧。他行刑的第二天,我急忙打开法国十字架报,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我激动得不能自制,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不得不跑出房间。彭西尼并没有办告解,也未蒙神父赦罪,正被拉上断头台,准备行刑时,他突然蒙恩宠光照,若有所悟地转身,急取身边随从的神父手中的十字架苦像,亲吻救主耶稣的圣伤三次。我所祈求的迹象已如愿以偿,而且是那么的明确、温馨、甘饴! 我岂非看到耶稣的苦像,祂那宝血淋漓的圣伤后,而激发渴慕救灵的弘誓大愿吗? 那时,我岂非誓愿用这纯净圣洁羔羊的圣血,来洗涤罪人的罪污吗? 而我所拯救的第一个灵魂,竟亲吻我们救主耶稣的圣伤,真是有求必应,多么神奇的感应啊!

自从获得此特恩后,我救灵的心火与日俱增,我仿佛听到我们的主耶稣,如昔日对井边的撒玛利亚妇人那样,悄悄地对我说:“请给我点水喝吧!”(若:4:7)。这是爱情的交流: 对于人灵,我倾注耶稣的圣血在他们的心灵中; 对于耶稣,我则将人灵奉献给祂,他们已为加尔瓦略山上(注: 即耶稣被钉十字架之处)的甘露所洁净,足以解耶稣的干渴。我奉献越多人灵给祂解渴,而我的心灵就越渴望救灵; 然而,我并不因此感到厌烦,反而感恩天主奖赏我,这最幸福美好的报酬!

我从前在固步自封的小圈子里,蒙天主在短时间内,就让我摆脱了狭隘的生活圈子,大开眼界,拓宽了视野。啊! 我虽迈出了这伟大的一步,但不禁望洋兴叹,明白我在尘世的前路仍非常漫长哟! 如今,我的多疑心病己消失了,过分敏感的情绪也没有了,心情比较宁静,思想逐渐成熟了。我素来喜爱崇高、美好与圣善的事物,这时我就有着非常强烈的求知欲,不满足于学校老师所教授的课程,独自再学习别的学科,在数月之中所自学到的新知识,甚至超过多年的学校生涯。但这满腔热忱的好学求知之心,岂知“世上所为的一切事物,都是枉费心机,徒劳无益,因万事皆成空,一切都会随风而逝。”(训:1:14)。我的天性急躁冲动,又正值我人生最危险的青春焕发时期,但天主对我确实像厄则克耳先知所说的:“看哪! 正是你渴慕爱情的时候,我便展开衣襟遮盖你,向你立下海誓山盟,定下婚约; 那时,你便属於我了。然后,我用清水洗净了你,涤除了你身上的血污; 又用香膏涂抹了你。我给你穿上华丽的衣裳,柔软的凉鞋,蒙上细麻头巾,披上绸缎。我用珠宝装饰你,手镯戴在你的手臂,项链挂在你颈上; 又给你戴上鼻环和耳环,头顶戴上华冠。于是,你戴的是金银首饰,穿的是绫罗锦绣。你吃的是上等面粉做的糕饼、蜂蜜,和橄榄油。因此,你变得美貌绝伦,翩然荣升为皇后。”(则:16:8-13)。

是的! 我们的主耶稣的确为我做了所有这一切。我前文所叙述的天主恩宠,已足以证明,《圣经》中的这一段精彩文词,字字句句都在我的身上应验了。现在我只略微谈谈,上主慷慨恩赐我的丰沛神粮。长期以来,我都以那本《师主篇》书中的“上等面粉”神粮,来滋养我的心灵。这期间,我尚未能充分理解及发掘《福音》内的神圣宝藏,因此唯有常随身携带这本圣书,确实对我的灵修大有裨益,人们也常以此取笑我。舅母往往随手翻开书本,诵读书页上的几句,便要我继续接下去,我都能一字不落地背诵下来。

天主非常欣赏我对知识的强烈渴求,当我十四岁那年,祂在“上等面粉”的神粮中,再加上营养丰富滋润的“蜂蜜”和“橄榄油”。蜂蜜和橄榄油就是阿尔曼容神父所著的《世界末日与来生的奥秘》一书。我非常细心地阅读这本书,每次都感到心灵充满了超性的喜悦与神乐,尝到了天主为挚爱祂的忠仆所准备的永恒福乐。同时,我看到这永恒的奖赏,远远超过我们今生今世微乎其微的牺牲奉献亿万倍; 因此渴望挚爱我们的主耶稣,虔敬热烈地爱慕祂,要竭尽全力向祂证明,我是全心、全意、全灵、永无休止地爱祂。

瑟琳娜素来都是我最好的知心朋友,自从那个圣诞节起,我们心灵的默契日益加深。我们的天主要使我们的德行,并驾齐驱地大步迈进,因此令我们俩心灵的结合,更亲密无间,胜过骨肉亲情,从今以后,我们同时成为灵性的亲姐妹。圣十字若望圣师所撰写的这首《心灵之歌》,确实在我们俩身上应验了:

    “在步武主耶稣的芳踪上,

      少女们轻盈地追寻祂的踪影。

      在神光闪耀的接触下,

      畅饮祂恩赐的甘露美酒，

      洋溢着天主恩宠的芳香。”

我们的确步履从容、轻快地追随着救主的脚步。祂在我们的心灵中,点燃起炽热的爱情烈火,又让我们酣饮甘美醇香的烈酒,使我们漠视世间转瞬即逝的万物,我们的心灵散发虔敬爱的神秘气息。我们俩每晚在楼上轩窗前,促膝谈心,推心置腹,情深意切,姐妹温馨情谊,令人回味无穷,至今魂牵梦萦,记忆犹深! 我们仰望清澈、浩瀚无垠的苍穹,繁星密布闪烁,使我想到天主恩赐我们的珍贵圣宠! 犹如《师主篇》上所说的:“天主有时在光辉灿烂中,有时却在奇妙的迹象中,将祂自己显示给我们。”

那时,天主就是在日常生活的迹象中,向我们的心灵显现,而祂那隐蔽真相的面纱,薄如蝉翼,轻若浮云! 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无需信德及望德来坚定我们的心志,只要依靠爱德,就能找到我们所追寻的祂了。当祂看到我们俩离群独处时,“祂便亲吻我们,从此以后,谁也不会蔑视我们。”(歌:8:1)。这天主恩宠的神圣烙印,自然而然地结出丰硕果实。最初我努力克制私意时,脸上难免流露出困苦的神情,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自我牺牲克苦时,就驾轻就熟了。如今我在修德成圣的道路上迈进时,反而感到轻松自在,甜蜜舒畅。我们的主早已说过:“凡能善用已得到的,还要给他更多,使他富足丰盛。”(玛:25:29) 。

只要我们忠心耿耿地,善用天主恩赐的每一个圣宠,其它的恩宠便源源而来。主耶稣透过圣体,将祂自己恩赐给我的次数,比我所敢想象的更多,令我喜出望外。我原来决定遵照听告解神父所指定的时候,妥善准备去领受,绝不额外要求多领圣体。但现在我改变初衷,因为我确信,一个灵魂若渴望领受她的救主,就应当将心愿禀告灵修神师。我们的主朝朝暮暮从天上降临,不是要寂寞地留在金黄色的圣爵中,而是要别寻新天地,换言之,就是人心的天堂,因为祂最喜爱并渴望与人灵结合共融。

我们的主耶稣知道我热切渴望多领圣体,便默感启示神师,自动每周准我多领圣体几次。我终于如愿以偿,这准许是直接来自祂,不是我向神师求得的,所以我更高兴得心花怒放。当时,我尚不敢将心中隐密的志愿,向任何人吐露; 因为我所走的灵修途径,光明正大,坦坦荡荡,我觉得除耶稣亲自引导我之外,不再需要其他任何人。我认为灵修神师不过是一面明镜,把主耶稣忠实地反映给他所指导的灵魂看。至于我自己,主耶稣与我默契共融,总是直接指导我,无需任何中间人。

当一个园丁要使果子很快成熟时,目的并非要让果子空悬在枝头,而是要把它摆设在筵席上。我们的主耶稣既然慷慨恩赐祂宠爱的小白花,如此深厚博大的圣宠,同样要在我身上彰显祂的无限仁慈。主在世时,便因圣神而欢喜踊跃地向圣父说:“父啊! 天地的主宰,我赞美祢,祢把这些事瞒住了聪明智慧的人,却启示了给卑微的小孩子!”(路:10:21)。

    因为我是那么渺小软弱,祂不惜纡尊降贵,温柔地谆谆教诲我,启示我祂圣爱的奥秘。正如圣十字若望圣师的这首《心灵的颂歌》所描述的:

“在那幸福的夜晚,

       我隐身在秘密中前进,无人看见我。

       我一无所见; 没有亮光和向导,

       唯有我心灵中燃烧着的光明,

       照亮和指引我的前路;

       它比耀眼的中午骄阳,

       更明亮安全地引导着我。

       在前面殷切热情地等待着我的,

       是与我久已相知相爱的祂,

       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人。”

祂等待我的地方,就是圣衣会啊! 但在我能够“坐于我爱人的浓荫下,品尝祂满口香甜的果实。”(歌:2:3)之前,我还要遭受许多磨难考验。然而,天主对我的圣召是如此的强烈,使我热切渴望追随我天上的主,虽赴汤蹈火,甚至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勉励我忠贞不渝地随从圣召的,只有宝琳娜(耶稣依搦斯修女)一人。五年前,她离我先登上加尔默罗山,我还以为永远失去了她; 岂知,每当我遭受考验时,她总是给我指点迷津。玛利亚认为我年纪太小,要我打消这个念头。亲爱的姆姆,您有时不仅不鼓励我,还浇冷水,其实是要试探考验我的诚意。从一开始,我因圣召问题就遇到重重困难、阻挠和折磨,若非真正天主的圣意,我恐怕早已心灰意冷而放弃了。然而,我又不敢将心事告诉知心的瑟琳娜,这难言的苦衷,令我痛苦不堪,因为我们俩向来是患难与共、肝胆相照,如今我竟对她有所隐瞒。

殊不知,正当我犹豫不决时,她却知道了我的心意,非但不拦阻,反而英勇地为我作出重大的牺牲! 因为她也愿意当修女,理应在我之前进修会。然而,她效仿古时殉道的圣人,欣然拥抱送别那些先他们进入斗兽场牺牲殉道的同伴,她乐于欢送我先一步进入修会。她更对我的困难处境,深表同情,感同身受。因此,我对瑟琳娜再也没有顾虑了。但我该如何向亲爱的爸爸开口呢? 当他心爱的两个长女都已离开了他,他特别宠爱的小皇后,又怎么忍心对他说要离他而去呢? 何况他今年刚从中风瘫痪中,熬过病痛迅速痊愈,我们都在担忧他未来旧病复发的危机,我更怕他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

在我决定吐露真情之前,心灵经历极端痛苦的挣扎! 但是,我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必须果断采取行动,因为我现在已经十四岁半,距圣诞节只有六个月了。去年圣诞瞻礼日,我蒙主恩宠默感启示,那时已决定于今年圣诞节入圣衣会修道。我选择在圣神降临节公开宣布我进修会的心愿。这一天,我终日虔诚祈求圣神光照,并恳求天上凯旋教会的宗徒们为我祈祷,默启我最恰当委婉的措辞。天主已命定我要作个,以祈祷与克苦牺牲来传道的宗徒,他们岂非天主特派,来协助我这个脆弱胆怯的小孩吗?

到了傍晚,我们做完晚祷后,我终于等到了良好的机缘。爸爸正独自坐在花园中,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悠然自得地欣赏大自然的美景。落日的余晖给树梢镀上一层黄金,归来的鸟雀在林中齐鸣,吟唱悦耳的晚课。爸爸沐浴在夕阳的金色光芒中,俊俏的脸流露出天上肃穆的神情,我感觉到他心灵中的平安宁静,便不言不语地来到他身旁,眼眶里闪动着泪花。他眼含说不尽的温柔慈爱亲情,搂住我的头紧靠他的心胸前问:“小皇后,怎么啦? 快告诉爸爸!”他随即起身,要掩饰内心的激动,就缓慢地踱来踱去,但仍紧紧地拥抱着我。

我声泪俱下地告诉了他,我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及早入圣衣会修道。于是爸爸禁不住老泪纵横,但没有讲一句阻止我圣召的话,只是边流泪边说,我年纪还小,不宜作这么重大的决定。然而,当我坚持自己是经过慎重考虑,而且向他解释我的的理由。我亲爱高贵、恢宏大度的爸爸,终于被我说服了。我们俩手牵手,在花园里散步许久,我才放宽心,爸爸也不再流泪。然后,他像个圣人似的与我谈话,慢慢走到围墙边,指给我看一丛长在墙脚的小雏菊花。他轻轻采摘一朵小花递给我,向我解释说,连这么一朵小花,天主也费尽心血怜爱呵护它,使它茁壮成长,如今迎风怒放。(玛:6:28-30)。

我仿佛听他讲我自己的历史,小德兰与这朵小花的情景,未免太相似了。我将它当圣人的圣髑一般收藏。因见爸爸采摘时,是小心翼翼地连根拔起,根须依旧完好无损,似乎要将它移植到更肥沃的土地上,继续生根、发芽成长、开花结果。正如爸爸对待我一样,准许我离开初生时温馨的山谷,移植到加尔默罗山上。我把这朵小花贴在一张圣母胜利之后圣像上,圣母对着花儿微笑,耶稣圣婴正好握在手中。至今小花仍在,只是靠近根处,枝茎己折断。毫无疑问,这是天主要教诲我,祂不久即要斩断祂的小花,所有人间尘缘的葛藤,绝不让它在这个污秽的尘世凋零。

得到了爸爸的同意,我还以为从此一帆风顺,可以毫无阻碍地直飞入圣衣会了。殊不知,恰恰相反! 舅父一听到我要进隐修会,便宣称: 十五岁女孩年轻体弱,要想进圣衣会这么严格克苦的隐修会,有悖常理,并非明智之举。若圣衣会贸然草率地接受一个小孩子入会修道,那是错误的。还坚决地说他将竭尽所能,极力阻止这事,除非有天主的神迹,否则他决不会改变心意!

我眼看任何争辩都无益,只好忍痛怀着万分沉重忧伤的心情,向他告别回家。我唯一的安慰就是向我们的主祈祷,恳切地祈求主耶稣仁慈显神迹,因为那是我能回应祂的圣召的唯一办法。过了一些时候,舅父不再提这事,似乎忘却了我从前与他谈的话,其实不然,后来我才知道他一直念念不忘。

正当我看到一线希望的曙光时,我们的主决定一连三天,先让我尝到异常痛苦的考验。这使我深刻理解,当年圣母和圣若瑟走遍耶路撒冷圣城,寻觅失踪的耶稣圣婴,那种忧心如焚的焦虑愁苦。我仿佛迷失在渺无人烟的遥远荒漠,我的心灵犹如失去舵手的一叶轻舟,在汹涌澎湃的惊涛骇浪中颠簸。我知道主耶稣正在舟中酣睡,但如此漆黑的深夜,伸手不见五指,如何能找到祂呢? 倒不如雷雨交加时,那一道穿透云层忽隐忽现的闪电,尚能光照让我一睹我心爱主的风采。然而,只有无尽的夜晚,黑沉沉的夜幕笼罩着大地,只有极度的寂寞、孤独、凄凉,和心灵的死亡! 我就像主耶稣在橄榄山园祈祷时,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甚至挚爱的主也遗弃了我,无论在天上或人间,都找不到一丝慰藉。

在这难熬的三天中,大自然似乎也分担我的痛苦悲哀,天昏地暗,没有一线阳光,连日下着倾盆大雨。回首往事,每当我经历人生的重大事件时,天地也反映我的心灵感受; 我流泪时,上天也为我一洒同情泪; 我欢笑时,阳光普照,蔚蓝的晴空,万里无云。第四天,正是星期六,我去见舅舅。他对我的态度竟完全改变了,令我非常惊讶! 他竟破例请我到他的书房去,他开口温柔地埋怨我,为何见他便畏畏缩缩不自在呢? 而且说他不再需要任何神迹了,因为他曾虔诚地祈求天主,已蒙祂光照启示。他与过去相比,判若两人,像慈父般亲热地搂住我,以激动恳切的声音对我说:“我亲爱的孩子啊! 安心去吧! 你是天主特别宠爱的小花,是我们的天主要在含苞待放时采摘的,我以后不会再拦阻你了!”

我眉飞色舞地回家,这时雾消云散,阳光明媚,我心灵的夜晚,早已消失无踪了。耶稣已醒来,令我心灵充满喜悦。祂平息了风浪,我不再听到波涛的怒吼声,没有考验时的凄风苦雨,只有一阵微风轻轻地鼓起我的白帆,我以为自己就快安全抵达天国彼岸了。唉! 正当我感到绝处逢生,柳暗花明,雀跃不已时,岂知更多的风暴在等待着我,使我忧心忡忡,担心我渴望修道的心愿,将成为可望而不可即的遥远彼岸。

亲爱的姆姆,舅舅既然应允了,我兴致勃勃地去告诉您; 竟没有想到您偏偏告诉我,圣衣会的会长绝不会允许21岁以下的女孩进会。您可能想象不到,这晴天霹雳,给我多么沉重的打击呀! 尽管如此,我仍没有丧失勇气,毅然与爸爸前去恳求他。他对我们的态度既冷淡又无动于衷,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他的主意。他给我们的答复只有一个坚决的“不!”字而已,不过临别时,他却冒出一句话:“当然,我只不过是主教的代表,若主教恩准你进会,我便无话可说了!”

当我们从会长神父的住宅出来时,只见乌云翻涌,电闪雷鸣,下起滂沱大雨; 我的心境也愁云密布,悲痛欲绝。爸爸也不知如何安慰我才好,就答应带我到巴约镇去见主教,我当然非常感激爸爸;而且下定决心,若主教不允许我入会,我将亲自觐见圣父教宗。在我们动身之前,我照常生活,专心读书; 不过,最重要的是我越来越挚爱天主。有时心灵燃起炽热的爱火,令我有神魂超拔的喜悦。有一天夜晚,我不知该如何向主耶稣倾诉我对祂的爱慕之情,我多么渴望处处都有人侍奉祂、崇敬祂、挚爱祂; 我又痛惜地狱中无丝毫爱慕天主之情。于是不觉从内心深处,热情恳切地呼喊道,我心甘情愿被抛进这永罚及咒诅天主的火海内,为使在地狱之中,亦有人永远爱慕祂。我当然知道,这样并不能光荣天主,因为祂乐意看到我们永享福乐,绝不愿我们受永苦。然而,真挚纯洁的爱情有时难免令痴人说梦话。我如此满口呓语,并非不渴慕天堂,而是明白天堂无他,就是爱情。我已成了天主爱情的俘虏,只觉得熊熊爱火将我融化了,使我与祂合而为一,任何事物都不能把我们再分开了。

我们的主耶稣要安慰我,就让我有机会理解小孩子的灵魂境况。有一位可怜的妇女生病,由我来照顾她的两个女儿,大的才六岁。她们都非常乖巧听话,对我所说的话深信不疑,使我感到由衷的欣慰。圣洗圣事确实已将信、望、爱,超性三德根深蒂固地种植在人灵中,甚至在她们如此年幼而天真无邪的年纪,已经肯为了获得天国永生的赏报,而作出克苦牺牲了。当我要她们姐妹俩和睦相处时,我无需答应给她们玩具或糖果,只消给她们讲小耶稣圣婴,早已给好孩子准备的永恒奖赏就够了。那个姐姐开始明白事理,总是睁着大眼睛,兴趣盎然地望着我,静静地聆听,越听越入神,常提出些可爱有趣的问题,譬如小耶稣是什么模样呀,祂那漂亮的天堂又是怎样的呀。她还很认真诚恳地答应我,以后对妹妹凡事都会包容与忍让,更说她终身永不会忘记我的教诲。我时常把纯洁的灵魂,比作柔软的香蜡,能随各式各样的模型,印出美好圣善,或丑陋罪恶的样子来。我彻底明白我们的主耶稣意义深邃的圣训:“谁若使这些信我的小孩子中的一个失足犯罪,倒不如用大磨石拴在他的脖子上,把他沉在深海里。”(玛:18:6)。

唉! 有多少灵魂,若从小就得到正确的指导,肯定都能成为伟大的圣人圣女呀! 我固然明白,天主使灵魂成全成圣的圣业,无需任何人力的协助; 然而,犹如花木的生长,全在天主的圣意,但祂却让经验丰富的园丁,悉心栽培稀有珍贵的奇花异卉成长; 同样道理,祂也需要灵修导师来协助祂,在世间用心栽培灵魂。否则,如果让一个不懂园艺技术的园丁,来管理花园,他怎么会成功地移花接木呢? 他不晓得这些花木的自然特性,譬如将玫瑰花嫁接移植到桃树上去,岂非异想天开吗?

记得家里从前爱养笼鸟,有一只金丝雀,鸣声美妙悦耳; 还有一只我特别喜爱的小红雀,是刚孵化即被捕养大的,它从未见过母雀。它失去了母雀的教导,朝夕只听到金丝雀清脆愉快的鸣啭,就极力仿效。小红雀天生温柔甜蜜的音色,要模仿金丝雀嘹亮的嗓音,的确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我爱静悄悄地观看它努力学习的模样,侧耳聆听它学而不倦的鸣声,真令人感动。殊不知,有志者事竟成,久而久之,它终于唱得和金丝雀一样婉转、响亮动听。亲爱的姆姆,是您从小教导我歌颂赞美天主! 我听惯了您纯洁圣善的歌曲,尽管我是如此的脆弱无能,但深信有朝一日,我会模仿今世经常听到的,那和谐的爱情圣咏音韵,在天上永远高唱,直到永世无穷!

唉! 我到底说到哪里去了呢? 这些反思使我离题太远了,我该继续讲我的圣召故事吧! 在1887年10月31日,我独自与爸爸动身前往巴约镇,既充满了自信心,又因要谒见主教而非常兴奋。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出远门拜访,而没有姐姐陪伴,而且是到主教府去,难免紧张惶恐。我平时沉默寡言,除非回答他人的问题,而这一次却要主动解释前来的目的,详细禀告自己要进入圣衣会的理由,并证明自己确实有圣召,岂非难上加难吗? 我必须竭尽全力克服自己的羞怯,但《师主篇》中说:“爱情是无所不能的,凡事都可能,一切都可行!”的确,因对主耶稣的挚爱,使我勇于面对目前,以及日后所有一切的困难。当时,我深信自己必需以这些沉重的考验代价,来赚得永恒的福乐。然而,如今在圣衣会中执笔回想,反而觉得天主对我太慈悲了,我所付出的代价,简直微不足道,虽然我尚未享受到永福,但却乐意忍受千万倍的痛苦折磨,以获得与天主结合共融的恩宠。

当我们抵达主教府时,雨大得像是天上的银河泛滥了,雨水如瀑布般地从天边狂泻而下! 副主教瑞威润尼神父替我们预先约定会面的时日,他见我们准时到来,十分亲热地招待我们。但他看到我眼里噙着晶莹的泪珠,未免有点惊讶,就微笑对我说:“哎哟! 这些漂亮的珍珠,千万不要让主教看到啊!”他带领我们走过几间特别大的会客厅,令我感到自己的渺小,更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对主教说些什么才好。主教正与两位神父在走廊散步谈话,副主教上前和他讲了儿句话,就陪他到我们等候的会客厅来。那里的壁炉火焰燃烧得正旺,火炉前摆着三张巨大的太师椅。

主教进来时,爸爸和我就跪下求他降福,然后他便叫我们坐下来。瑞威润尼神父叫我坐在当中的大椅子,我很有礼貌地推辞,但他却坚持说,要看我会不会服从命令,我便毫不犹豫地坐上去。其实像我这样小的孩子,可以很舒服地坐四个人。瑞威润尼神父却坐在一张普通的椅子上,似乎非常舒服自在,我倒心里忐忑不安。我希望爸爸会替我讲话,但他却教我自己讲明来意。我尽心尽力将修道的心愿告诉主教,如果圣衣会的会长能在旁边代我说一句话,肯定胜过我现在的千言万语; 可惜正因为他的反对,我们才到这里来请愿。

主教问我想进入圣衣会,想了多久? 我答道:“主教,我想了好久好久啊!”副主教瑞威润尼神父就大笑说:“总不会是十五年吧?”我说:“差不多呀! 因为我从三岁起,就愿意把自己奉献给天主!”主教要使爸爸高兴,便对我说,我理当陪伴着爸爸多几年。殊不知,爸爸反而代我求情,而且非常严肃地对主教说,我们将随同本堂区朝圣团前往罗马,若未能得到他的恩准,我们将亲自觐见教宗请求。主教脸上闪现惊诧的表情,对爸爸肃然起敬。无论如何,主教还是必须和圣衣会会长商议,才能定夺; 但会长早已坚决拒绝让我入会修道,其结果可想而知。此次的请愿令我非常失望伤心,于是顾不得副主教先前的吩咐,不仅让主教看到我眼眶里闪亮的珍珠,而且两颊泪如雨下。他也大受感动,百般抚慰哄我,据说他从未对任何其他孩子,这么亲切温柔。

他安慰我说:“亲爱的孩子,这事并非毫无希望。知道你将陪伴爸爸到罗马朝圣,我替你高兴,这样会坚固你的圣召信念。所以你不该哭,反该振作起来,欢欢喜喜地前去才是。我下星期要到里修市镇去,将与圣衣会的会长商议,你们到意大利时,定可得到我的答覆。”主教很客气地陪着我们到花园去,他和爸爸一路谈笑; 当他听到爸爸说,我今晨特别把头发高高地束起来,以便看起来年纪大些,觉得很有趣; 因此主教至今谈起他的“这个小女儿”时,总不忘重复我头发的故事。老实说,我自己则希望无人知道这个秘密。副主教送我们到大门时说,他从未见过像爸爸这样的慈父,当爱女热切地把自己奉献给天主时,他竟同样虔诚恳切地将女儿奉献给天主。我们回到里修之后,始终没有好消息,我只觉得理想彻底破灭了,眼看事情越快成功时,困难却越重大,考验越严酷。然而,我的心灵深处,自始至终都保持深邃的宁静平安,因为我只要忠心耿耿地承行天主的圣旨,别无所求。亲爱的姆姆,在这段艰难困苦、辛酸难熬的日子,您一直怜悯劝慰我,使我终生难忘。

自巴约镇回来三天后,我们又长途跋涉,到永恒之城罗马圣京朝圣。这次意义深远隽永的旅行,让我彻悟世事如幻,人生如梦,万事万物,转瞬消失。尽管如此,我还是看到许多历史悠久、金碧辉煌的建筑物,美妙无比的宗教艺术精心杰作,以及教会古圣先贤的遗迹。最幸福的是,我能踏上圣徒们踩过的土地,以及洒过殉道者鲜血的圣土。这些神圣的名胜古迹,不但开拓我的眼界,还使我的心灵成熟,更向往天国境界。我带着极期兴奋的心情来到了罗马，人们都赞扬爸爸的明智,以为他携带我去旅行,是要以世间的繁华来使我放弃当修女的心愿。事实上,若圣召意念不够坚定,这些令人陶醉的红尘美景,确实会使修道的信心动摇。

瑟琳娜和我发现,与我们同行朝圣的人,许多都是社会名流或富贵人家。所幸这些财富荣耀与高爵显位,并没有使我们眼花缭乱; 这等名誉地位对我们而言,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岳:2:30,宗:2:19),不足以珍惜! 我深刻理解《师主篇》的名言:“你不要贪大名声,不要多交朋友,不要贪人的爱情; 因为这三样能叫人分心,乱人的心志。”我明白真正的伟大,不在虚幻的名望,而在圣洁的心灵。先知依撒意亚说得好:“天主要赐给祂特选的仆人新名字。”(依:65:15)。圣若望宗徒也说:“得胜者,我要恩赐他一块刻有新名字的白玉石,除了那领受的人以外,没有人认识。”(默:2:17)。因此,要等在天堂,我们才知道自己的天国贵族荣衔,正如圣保禄宗徒所说的:“然后,每个人会从天主那里得到称赞。”(格前:4:5)。那时,在世上为挚爱他们的救主,而心甘情愿当最贫穷、最卑微、默默无闻的人,将是最富裕的,荣居最高位的,而且是最尊贵的。

我领悟到的第二件事,是关于神父方面的。我当初不理解圣衣会改革后,其中一项主要的宗旨,就是为神父们祈祷。我当然非常乐意为罪人们祈祷,至于为神父们祈祷,他们似乎有着冰清玉洁的灵魂,又何需他人为其代祷呢? 这令我大惑不解。但此次意大利罗马漫长的旅程中,让我更深入透彻地理解自己圣召的意义,我仅付出微乎其微的代价,竟透悟极其宝贵的道理。在这一个月的旅途中,我遇到许多品德高尚圣洁的神父,虽然他们的司祭职爵位,远在天使之上,但他们仍是有血肉的凡夫俗子,难免有脆弱之处。倘若有圣德的神父们,我们的主在《福音》中称他们为:“地上的盐”,尚需我们代为祈祷,那么,那些冷淡的又该如何呢? 主耶稣岂非说过:“盐若失了咸味儿,什么能使它再咸呢？”(玛:5:13)? 亲爱的姆姆啊! 可见我们的圣召是何等的崇高、神圣、和奥妙啊! 我们圣衣会修女们的圣召,就是要保持地上盐的咸味。当我们主的宗徒们以他们的言语道理,以及品德榜样,传扬《福音》拯救人灵的时候,我们为他们向天主献上牺牲与祈祷,我们自己就必须成为宗徒们的宗徒呀! 我们这个光荣的使命,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然而,我必须到此搁笔,否则我对这个主题的文思,会滔滔汩汩如万斛泉涌,永无止境呢。

亲爱的姆姆,现在让我详述旅行的细节。十一月四日,清晨三点钟,我们途经异常寂静的里修镇街道。夜幕笼罩着整个市镇,人们尚沉醉在香甜的梦乡中; 我内心的感触难以名状,想到要前往陌生的城市,隐隐约约觉得有重大的事情,在罗马等待着我。到了巴黎,爸爸带我游遍巴黎所有的旅游景点,对我而言,唯有圣母胜利之后圣堂,才是真正著名的圣地。我满怀虔诚感恩之情,跪倒在圣母像前,感到异常的兴奋、激动、喜悦和幸福,简直非笔墨所能形容; 心里仿佛有千言万语,欲对圣母倾诉,感激的眼泪禁不住沿着面颊流下来。我顿时感到心灵的宁静平安、愉快温馨,圣母恩赐的这圣宠,犹如我初领圣体时的恩宠。我跪着仰望圣像,肯定确是这位童贞圣母胜利之后,我在天上的慈母,向我微笑治好我的疾病。我以极度虔敬热情的心灵,恳求圣母要常常保佑我,使我的愿望早日实现,让我隐藏在她童贞无玷的衣袍下,远离所有犯罪的机会。

我很清楚地意识到,此次朝圣之旅,途中必定会遇到许多世俗事物,足以扰乱我平静如止水的心灵。我一生还不知道罪恶为何物,就恐怕这一次将碰到罪恶的事物。因为我尚未经验到:“为心地纯洁的人而言,一切都是良善纯洁的”(铎:1:15)的真理; 意思就是说,一个纯朴正直的灵魂,绝不会在任何事物中看到罪恶! 因为罪恶只在邪恶不洁的心里。因此,我为了防患于未然,便特别恳切地祈求圣若瑟护佑我。我从小就热心恭敬圣若瑟,犹如我对童贞圣母的挚爱一样,而且天天虔诵这样的祷文:“圣若瑟,童贞之父,童贞的主保,...。”因此有恃无恐,深信自己常蒙他保佑,不会有任何失足犯罪的危险。

十一月七日,在殉道山的大殿,我们庄严地将自己奉献给耶稣圣心,便启程离开巴黎。我们朝圣团的队长,库唐斯地区副主教,莱古神父决定给每一节火车车厢取个圣人的名字,即用乘坐各车厢的神父的圣名,或他所管辖的本堂之名。他竟当众指称我们所乘坐的车厢叫:“圣玛尔定”! 爸爸的圣名正好是: 路易.玛尔定,非常感动,即刻向队长致谢。从此人们都称呼爸爸:“圣玛尔定先生。”

至于巴约镇的副主教瑞威润尼神父,我总觉得他在密切地窥察我的举动。吃饭的时候,若我不坐在他的对面,他往往探身过来观看我,侧耳倾听我讲话。我想他大概要仔细观察,看我是否适宜进圣衣会修道,结果一定感到相当满意,因为当我们抵达旅程终点时,他竟表示赞同我当修女的志愿。记得在巴约镇谒见主教,甚至后来在罗马觐见圣父教宗时,他都不肯出面竭力推荐我。然而,我确信他向来非常赞赏我的志向,表面上反对我,其实在考验我,所以等我们回到家之后,他就有意成全我的心愿。

我们前往意大利,火车途经瑞士时,只见巍峨的崇山峻岭,白雪皑皑的群峰消失在云端,激流奔腾壮观的大瀑布直泻而下,深山幽谷中巨大的凤尾草,还有漫山遍野的石南紫罗兰花,天然风光和景色,美不胜收,令人惊叹不已! 目睹大自然这么伟大、神奇、优美的景物,想到在这生命短暂、虚幻无常的世界,天主竟欣然慷慨施恩,创造这些蓬莱仙境般的美景,供我们赏心悦目，正如《福音》中主耶稣所说的,天主精心装扮田野盛开的花草,使它们的芬芳艳丽,胜过所罗门王光荣显赫时华丽的衣饰(路加:12:27-28)! 怎不令我永远对天主怀着感激涕零的报恩之心呢?

有时火车经过险峻的山崖,下面是深不可测的无底深渊,仿佛要将我们吞噬掉。我们有时穿越风景秀丽的村庄,可爱的乡村小农舍,星罗棋布,其间有圣堂钟楼挺秀、高耸天际,仰望白云舒卷,千姿百态,变化万千。有时火车沿着环境清幽的湖滨行驶,湖水碧绿澄清,湖面金波粼粼,斜阳余辉映着彩霞,我们恍如置身于迷人的神话境界。沿途湖光山色、风光旖旎、峰回路转、充满诗情画意,真是别有天地非人间! 让我预先尝到了秀美绝伦的天国奇观异景,不禁叹为观止。于是,我又想到了隐修会的生活本质,要严加约束身心,克己苦身,每天在隐秘中,无声无息地修持,不断地为主作出牺牲奉献。我更深刻理解,我们很容易忘却圣召崇高神圣的宗旨,而沉迷于自我的喜好与自由。我心里寻思:“日后我独自在圣衣会隐居,遭遇考验时,抬头只见蓝天的一角,那时我将缅怀今日美丽宜人的景色,帮助我想到天主的无限美好、天主的威严和天主的无限全能,自然看轻微不足道的自我利益。如今我的心灵已隐约感受到,挚爱天主的甜蜜奖赏; 我将更热切地爱慕祂在万有之上,彻底看透放下世间瞬息即逝、空幻琐碎的一切事物。”

赞赏崇敬天主神奇奥妙的造化工程之后,我也很欣赏人工精心雕琢出来的建筑物,堪称鬼斧神工的杰作。米兰是我们游览的第一个意大利城市,我们仔细观赏气势宏大雄伟的主教座堂,圣堂全用白色大理石堆砌筑成,精美的大理石雕像比比皆是,供我们瞻仰。许多胆怯惧高的游客,登上了第一层楼,便双手掩面,不敢再往上攀登。瑟琳娜与我鼓起勇气,追随那些胆大的人,直达最高的顶楼。我们登高眺望,米兰市区全景尽收眼底,街上的行人渺小得就像蚂蚁一样。我们下来后,继续坐马车到各地去观光。这一个月左右的朝圣旅行,令我大饱眼福,更大开眼界,使我不再像当初那样,整天只想懒洋洋地躺在马车内休息。

著名的米兰纪念圣墓,更令我们着迷。广袤的墓园,布满了大理石雕像,精雕细刻,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石像宛若漫不经心地随意散置在墓地上,天然蔚为奇观。这些雕像似乎在哀悼逝世的亲人,眉目传神,维妙维肖,充分表现出虔诚基督徒悲伤而冷静的精神,使我们几乎想上前安慰它们。啊! 真是永垂不朽的伟大艺术作品! 有一尊孩童雕像,正向他父亲之墓献花,但觉得柔嫩的花瓣,仿佛从他的手指间飘出来,令人浑然忘却石头的坚硬。又譬如寡妇石雕的轻薄面纱,及妙龄少女的束发丝带,似乎在随风飘舞,真是巧夺天工,使人流连忘返,啧啧称奇!

我们对这些风光绮丽的景致,及精妙壮丽的古迹,惊奇赞叹不已,根本无法用语言文字来描述。然而,却有一位法国老绅士,他到处跟着我们,竟焚琴煮鹤,大煞风景,每每以轻蔑的口气说:“这些狂热的法国人,真是少见多怪!”其实他也是法国人,他享受不到旅行的乐趣,总是怨天尤人,抱怨所经历的城市或旅馆、遇到的人物、和游览的地方。真不知他为何出来旅行,我觉得他还不如呆在家里更好。爸爸的性格与他恰好相反,无往而不自在,反而想尽办法逗他高兴,在马车中或其它地方,必先让座给他,爸爸还用他惯常的仁慈态度,劝他凡事都要看美好的一方面,尽量鼓励他,以妙语解颐,结果还是白费力气。唉! 人心不同,犹如其面,我有幸在离世修道前,目睹千态万状而有趣的众生相,有益于坚固我弃俗进圣衣会的心愿!

当我们抵达意大利港市威尼斯时,又是另一幅景象。这里没有大城市的喧嚣熙攘,万籁俱寂,只有凤尾船的欵乃荡桨声,以及船夫向游客招揽生意的声音,打破了四周的寂静。具有诱人魅力的威尼斯,虽别有一番情调,终究难免充满历史沧桑的忧郁。昔日共和国的总督府,虽富丽堂皇,美轮美奂,但气象森严冷酷。当我们穿过拱形圆顶的厅堂时,不再听到专制的总督宣判罪犯死刑的声音,屋顶恐怖的回响早已沉寂。禁锢囚犯终身的黑暗地牢,不再有可怜的罪人在那里痛苦不堪、消瘦、憔悴而丧命。

    当我们参观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牢时,我幻想自己正处在惨酷的教难时代,若为证明自己的信德,也非常乐意被囚禁在这阴暗凄惨的地狱。当我正沉浸在驰思遐想中,忽然听到向导大声呼唤,把我从沉思中惊醒,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赶紧随众走过“叹息之桥”,因为古时可怜的囚犯,从地牢中被提出处死,经过这座桥时,常发出解脱的叹息声,由此可见禁锢牢狱之苦,甚于死刑。告别威尼斯,我们来到帕多瓦,敬礼圣安多尼的不朽之舌,然后到博洛尼亚,崇敬瞻仰圣女加大利纳的金刚不坏之身,她的面容仍有当年耶稣圣婴亲吻留下的唇印。

我们离开这悲惨的地方,前往洛雷托时,我觉得特别开心。圣母的确非常明智,选择了这么理想的地方,安置圣家三口。这里民风淳朴、谦卑、和忠厚,妇女们仍穿着意大利优雅的古装,不像其它大城市的妇女,贪慕虚荣,爱模仿巴黎的流行时装。我觉得洛雷托是一个美丽而迷人的地方,我该如何形容圣家呢? 当我想到自己正置身在圣家屋檐下,是多么兴奋激动啊! 望着我们救主曾注视过的墙壁,走在圣若瑟辛苦工作时汗水浸湿的土地上,站在圣母领报的小房间,想到荣福圣母曾抱着她童贞孕育的耶稣圣婴,在这里哺养祂,真是百感交集,思潮翻滚。我甚至将自己的玫瑰经念珠,放在耶稣圣婴用过的小汤碗中,不禁欣喜雀跃! 啊! 多么温馨、美好、神圣的回忆啊!

然而,我们姐妹俩却渴望,若能在耶稣自己的圣家,领受圣体,那么,我们就有幸在祂当年居住的地方,成为祂有生命的活宫殿! 这岂非人生最大的幸福吗? 但是,按照罗马当地的风俗习惯,每一座圣堂只有一个祭台,供奉至圣圣体,从这里再分送给教友。在洛雷托,这个祭台在大圣殿中; 但圣家就在大圣殿内,犹如一颗金刚宝石装在白玉盒中一样。祭台却在圣家之外,我们要领受神圣的天使神粮,就必需在金刚宝石(圣家)内,才称心如意呀。爸爸为人非常随和,便随着所有朝圣的大众到大圣殿去领圣体; 但他的两个女儿则不愿意追随大众,径直走进圣家去。

感激天主特别眷顾我们,巧遇一位神父正要开始奉献弥撒圣祭,我们便立刻请求他,他就请了两个圣体,放在圣盘中,然后拿到圣家来让我们恭领。亲爱的姆姆,您可以想象我们这次领受圣体,那种神魂超拔似的喜悦,真是难以言喻。日后当我们在天国君王的宫殿领受祂,与祂永远默契共融,合而为一时,岂非更幸福快乐吗? 届时,不再有人间离愁别恨的黯然神伤,我们将永享无穷无尽的天堂福乐。我们就无需像今日那样,窃取圣家墙壁的泥土为纪念圣物了,因为上主天上的宫殿,就是我们永恒的家乡。祂并非要赐给我祂在人间的圣家,而今让我们瞻仰世上的圣家,是要教诲我们热爱神贫、及隐修生活。祂在天国早已为我们预备了,光荣辉煌的琼楼玉宇,祂不复隐藏在婴儿之形,或在圣体面饼形内,祂将向我们显露祂那无限光辉灿烂、无上神圣尊贵、美妙绝伦的天主神性。

现在让我讲述罗马之行。原本以为在罗马会获得慰藉喜悦,殊不知,等待我的却是十字苦架。火车抵达罗马时,已经是午夜,我还在睡梦中,忽闻车上的服务员高声呼唤道:“罗马!”乘客惊醒齐响应:“罗马! 罗马!”然后,知道我并非在做梦,我真的到了罗马!

我们到达罗马的第一天,完全消磨在罗马城外,度过了一段最愉快的时光。那里所有的建筑物仍留下久远的历史痕迹,古香古色; 但在罗马城内,所有的旅馆商店,却让我们觉得仿佛置身在巴黎一样。城外游览罗马的农村,令人心旷神怡,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当我凝视着罗马斗兽场时,心中无限感慨,激动之情难以言表。我终于亲自目睹,无数忠贞不渝的殉道者,为耶稣基督毅然流血牺牲的广场。我正想冲上去,虔诚恭敬地跪下来,亲吻这些基督徒用鲜血光荣奋战过的圣地,竟大失所望! 原来,古代的斗兽场地,己被泥土填高了,原有的广场如今就在26尺深的地下!

因此,那里正在进行挖掘工程,到处瓦砾成堆,而且有不可逾越的障碍物,禁止游客入内; 无论如何,大家也不敢冒险穿过危险的废墟进去。但我们既然翻山越岭来到罗马,岂能不游览著名的斗兽场? 不! 当然不能错过! 我没有心情静听向导的絮语解释,一意孤行,决定设法进到斗兽场的广场,不到黄河心不死!

《福音》中记载,耶稣下葬后,黎明时分,圣玛利亚玛大肋纳带着备好的香膏、香料去墓前,屡次向圣墓窥视,有幸见到两个穿着耀眼衣服的天使(路加:24:1-8)。我也效仿她俯身窥察那堆瓦砾,并没有看见两个天使,却发现我所寻找的捷径。我欣喜若狂地高声召唤瑟琳娜:“快来! 跟着我! 我们可以从这里穿过去!”我们俩急忙攀登翻过那些障碍物,碎瓦颓垣的沙石在我们的脚下乱滚。爸爸见我们如此勇敢冒险,大吃一惊,远远高喊叫我们回来,但我们却充耳不闻。

两个小淘气像上战场的勇士,面临艰苦危险时,反而愈战愈勇。越是困难重重,越是筋疲力尽,我们越兴高采烈地前进,精神百倍,不畏艰险。瑟琳娜比我更细心,她记得听过向导说,那块有个十字形记号的砖石,便是殉道基督徒致命牺牲之处。她立刻仔仔细细地寻找,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找到了! 我们俩跪倒在这圣地上,同心同德虔诚地默默祈祷。当我的嘴唇亲吻到那沾满古代基督徒鲜血的尘土时,我的心跳得多么厉害啊!。我祈求天主恩赐我圣宠,能为耶稣致命殉道,顿时心灵深处感应到,已蒙主慈悲俯允。我们不愿耽误太久,匆匆捡了些石子作纪念,便再度冒险爬过乱石堆回去。爸爸见我们兴趣盎然,情绪激动万分,也就不责备我们,而且我看他似乎还为我们的勇气,感到自豪呢!

参观了罗马斗兽场,我们便去看地下墓穴。我们姐妹俩爬进曾埋葬圣女则济利亚的古墓,拿了些她的遗骸所圣化的泥土才出来。在我们来罗马朝圣前,我尚未特别恭敬圣女则济利亚,但此次瞻仰了她童贞致命的故居,还听见宣称她是:“和谐音乐之后”,被圣教会尊奉为“音乐主保” 。因为相传圣女在举行婚礼时,乐师奏礼乐,而圣女暗自心中却咏唱,祈求天主保护她的贞操。歌词是:“求主让我心,纯洁不受损,保全我贞洁,洁白献主前!”如今我不但恭敬她,更敬爱她为亲密的知己朋友。在诸圣之中,她是我最要好的主保圣女,我常向她倾诉自己心中的秘密。我更敬佩她全心信赖天主,把自己完全托付给主; 她的童贞圣洁,甚至能感化沉溺于尘世肉欲中的人,成为贞洁的圣人。(注: 指圣女则济利亚感化未婚夫兄弟两人童贞进教殉道致命事)。

圣女就像《雅歌》中的新娘:“庄严有如整齐的军旅。”(歌:6:4)。她饱经严酷风霜考验的一生,就是一曲悠扬悦耳动听的圣咏,从她童贞的心灵深处,吟唱赞颂她的净配。这原不足为奇,因为日课经文就称颂圣女“常将福音藏在心头”,而且童贞女的神圣净配,主耶稣基督,常憩息在她的心灵深处。

我们去拜访圣女依搦斯圣堂(注: 圣女十三岁致命殉道),心里非常激动喜悦。我想请求一些圣髑带回去,送给我亲爱的姆姆耶稣依搦斯修女(注: 即二姐宝琳娜),但被这里的负责人拒绝。人既然不肯,但好天主自有妙计。墙壁精致镶嵌细工的红色大理石,据称是与殉道的美丽圣女同时的工艺; 真是无巧不成书,竟有一小块红色大理石落在我跟前!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这岂非圣女依搦斯亲自送给我,她屋里最珍贵的纪念品吗?

我们花了六天时间,游遍罗马所有著名伟大的古代遗迹。第七天要觐见最伟大的人物,就是圣父教宗良十三世。这是我既热切渴望,又极度恐惧的日子,因为我的圣召成败,就取决于这一天! 巴约镇主教至今音讯全无,因此,教宗的恩准是我的唯一救星。但要获得准许,我首先必须亲自恳求; 而且还要当着许多红衣主教、大主教,和主教们面前,敢于大胆向教宗陈情请愿。一想到这事,我便浑身颤抖!

十一月二十日的主日早晨,我们依约被带到梵蒂冈教宗的小圣堂,参加八点钟的弥撒圣祭。弥撒中,我们深深感受到圣父教宗的虔敬热心,真不愧为耶稣基督世上的代表,充分证明他是我们名副其实的“圣父!”

当天弥撒的《福音》有几句极动听的经文:“你们小小的羊群,不要害怕! 因为你们的天父喜欢把天国赐给你们。”(路:12:32)。我顿时充满了坚定的信心,完全信赖主耶稣,真金不怕火炼,天主的好儿女不怕考验,深信圣衣会这天国很快就是我的了! 我当时并未想到我们主的这句圣训:“我将天国赐给你们,正如我天父赐给我一样。”(路:22:29)。这话的意思是说:主耶稣将赐给我们许多十字架和各种考验,然后我们才配拥有天国。难道“基督不是必须忍受苦难,然后进入祂的荣耀吗?”(路:24:26)。祂又说: 我们若想坐在祂的右边,就必须畅饮祂喝的苦杯(玛:20:21-22)!

教宗奉献的弥撒圣祭之后,另有一台感恩弥撒,然后他才召见我们。教宗良十三世坐在一个高座上,身穿白色的长袍及披肩,身边站着教会高级神职人员。朝圣的人按照礼仪,先后跪下,先亲吻教宗的足,然后亲他的手,再接受他的降福。接着,两个侍卫就以手轻触朝圣者的肩,示意他站起来,到相邻的客房去,让位给别人。

没有一个人跟教宗讲话,但我下定决心要请求圣父。巴约镇的副主教,瑞威润尼神父站在教宗右边,忽然高声对我们说,严禁任何人与圣父谈话。我的心跳加快了,血液沸腾,回顾瑟琳娜,以眼光询问她,如何是好? 她坚决地鼓励我说:“说呀!”

眨眼间,我已经跪在教宗的膝下,口亲他的足; 当他伸手给我亲吻时,我的眼里闪着晶莹的泪珠,仰面向圣父哀求道:“至圣圣父,我要求您赏赐我一个大恩典!”教宗立刻俯身向我,他的脸几乎接触到我的脸,深邃的黑眼睛炯炯有光,仿佛看透我心灵深处的思想。因此,我再重复道:“圣父! 为了庆祝您的金庆大典,请您恩准我十五岁时,进圣衣会修道!”

巴约镇的副主教非常惊讶,满脸不高兴的样子,瞪了我一眼,然后对教宗说:“至圣圣父,这个女孩想在十五岁就进圣衣会当修女,但修会的神长们正在考虑这件事。”圣父教宗便慈祥地对我说:“既然如此,好孩子,按照神长们的决定去做吧!”圣父抓住我的双手,放在他的膝上,我竭尽最后的勇气放胆再请求道:“至圣圣父,只要您亲口答应我,别人就没话可说了!”

圣父目不转晴地注视着我,用清晰的音调,斩钉截铁地说:“放心! 放心! 如果这是天主的圣意,你当然能进圣衣会!”我还想再恳切求情,两个侍卫以手指触我,示意我起身离开。他们见我不肯起来,就与副主教瑞威润尼神父前来,但我仍合掌靠在教宗膝上,正当他们扶我起来时,圣父和蔼可亲地,把手放到我的唇前,让我亲吻,并举手降福我,然后,久久目送我依依不舍地离去。

爸爸见我谒觐圣父教宗后出来,满眼泪水,神情沮丧,深感痛惜。爸爸在我之前谒见教宗,因此对我在圣父前的举动,毫不知情。巴约镇的副主教对爸爸特别客气,把他介绍给教宗良十三世时宣称:“他是两位圣衣会修女的父亲!”教宗为表示分外赞赏器重爸爸,便把手放在他头上,因基督圣名盖上神秘圣印。如今爸爸荣升天国,是四位圣衣会修女的慈父,不再是耶稣基督世上的代表教宗,把手按在他头上,预示他应受的殉道之苦,而是诸童贞的净配及诸天的君王,把圣手永远按在他头上,恩赐他永恒的光荣与幸福。

这对我确是极重大的痛苦考验,但因为自己已尽最大的努力,来响应天主的圣召,尽管泪流满面,而内心却感到无比的平安宁静。这心灵的平安,深藏心底,我的外表显得忧愁满面,而耶稣竟一声不响,仿佛遗弃了我,因为我看不见祂的踪影。

这一天,太阳也不敢露面,意大利美丽的蔚蓝天空,如今乌云密布,阴沉沉的,伴随着我的泪水,天亦为我一洒同情之泪。唉! 一切都完了! 我们此行朝谒圣父教宗的目的落空,当然大失所望! 旅行对我已毫无乐趣可言。我回想圣父的临别赠言:“若是天主的旨意,你当然能进圣衣会!”的确是个预言,能稍微宽慰我的心灵。尽管有这些障碍考验,若是天主的旨意,一定会成功。祂不允许受造众生随自己的意思做事,只要人们承行祂的圣旨。

不久以前,我把自己奉献给耶稣圣婴,做为祂的小小玩具。并对祂说,请勿把我看成太贵重的玩具,以至于只敢看看,却不敢动它一下。祂应视我如一文不值的小球儿,可以随意丢在地上,到处用脚乱踢,钻个洞来看看,甚至扔在墙角,或者紧搂在怀中,全凭祂高兴。一言以蔽之,我只想讨小耶稣圣婴欢心,让祂任意拿来玩耍。的确,耶稣已应允我的祈求。祂在罗马就将这小球钻了一个大洞,要查看球里面有些什么; 看得称心如意时,将小球随手一抛,便睡着了。祂在甜蜜的梦乡中玩些什么呢? 被抛弃的小球又怎样了呢? 其实,小耶稣还在梦里玩着这小球呢! 祂一面拾起小球,一面将它扔下,让它在地上滚得远远的,最后拾起来,紧紧地搂在祂的圣心中,永远不许小球离开祂的小手。亲爱的姆姆,您该理解这小球儿被抛弃在地下时,是多么的可怜悲痛呀! 但它永远抱着一线希望。

我们觐见教宗后儿天,爸爸去拜访圣若瑟学院的创办人及院长,西默盎老修士,他在那里遇见了副主教瑞威润尼神父。爸爸责怪他于我遭遇困难时,竟未能助我一臂之力,随即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告诉西默盎修士。这位可敬的老修士,听得津津有味,还用笔记录下来,然后非常感动地赞叹道:“在意大利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不过,我总觉得此次谒见圣父,对巴约镇副主教的影响很大,他后来终于相信我的确有圣召了。

这毕生难忘的朝觐后,第二天,我们便动身到拿布勒斯市和庞贝古城去。那不勒斯市附近的维苏威火山,仿佛欢迎我们到来,爆发像礼炮般雷鸣,巨大的响声震耳欲聋,还喷出火焰浓烟,直冲云霄。当年庞贝被火山灰覆盖破坏的灾难遗迹,令人看了惊心动魄,更为这古城悲惨的命运,掬一把同情泪! 由此可见天主全能的威神力,所谓:“祂俯视大地,地便震动战栗; 祂触摸群山,山便冒出火焰。”(咏:104:32)。我很想独自漫步在庞贝城的颓垣断壁中,默想悠悠岁月,人间沧海桑田的变幻无常; 但终因游客熙来攘往,未能如愿。

我们在拿布勒斯市参观圣玛尔定隐修院; 会院座落在山巅,俯瞰全城。在返回的途中,马匹受惊跳跃,幸赖护守天神庇佑,我们终于平安抵达豪华的旅馆。“豪华”二字并非言过其实,此次旅游所寓居的旅馆,都是最昂贵奢华的。我一生从未置身于如此奢侈的环境,所谓财富不等于幸福,确是至理名言。若有希望进入圣衣会修道,我极其情愿住在简陋的茅屋,比心中辛酸悲痛,而居住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宏伟壮观的琼楼金阙,更加幸福亿万倍。

唉! 我已深刻领悟,幸福只在心灵深处,不在任何身外之物,即使囚禁在幽暗的牢狱,亦可以如同住在帝王宫殿一样,快乐无比。因此,如今我隐居在圣衣会中,虽然内外都受到折磨考验,而我内心的幸福喜悦,远远胜过尘世转瞬即逝的福乐; 尽管我的世俗环境非常富裕,过着非常幸福的家庭生活。

这时,我虽然心情很沉重,但外表却与平时一样,还以为无人知道我觐见教宗请愿的事。殊不知,欲盖弥彰。有一天,同行的朝圣游客都下车去餐馆后,我独自与瑟琳娜留在车中。库唐斯地区副主教莱古神父走近车门,看见我就微笑问道:“我们圣衣会的小修女,你好吗?”可见我的事情,整个朝圣团都知道了,因为我开始觉得人们都对我特别客气,幸好无人当面与我谈及这件事。

我在阿西西镇遇到件惊险的小事。当我们瞻仰圣方济各和圣女嘉勒修证圣德的圣地时,我腰带的针扣失落在修院里。我花了些时间才找到针扣,等我赶紧冲到大门时,我们的马车早已开走了,只有巴约镇副主教的马车还在! 自己的车子既然不见了,我是否该跑步追赶不见踪影的车子,万一追不上,岂不将误了火车班? 或者向副主教乞求一个座位呢? 最后,我觉得这是比较明智的办法。

我虽感到非常尴尬,但尽量保持镇静自若,向副主教解释自己的困境。这倒使他为难,因为车中已座无虚席,幸而有位好心的乘客将座位让给我,自己坐到车夫的旁边去。我像只跌落陷阱的小松鼠,坐在这群大人物之中,对面又是铁面无情的副主教,我简直如坐针毡! 那知他对我倒十分亲切和蔼,当没有人和他谈话时,他却与我谈圣衣会的事,并且答应会竭尽全力,玉成我于十五岁进会的志愿。这次与他面谈,犹如在我的创伤敷上些治疗的药膏,但仍不能消除我的忧愁痛苦。为什么呢? 因为我对所有的受造众生,已完全失去信心,只有全心全意信赖天主。

然而,悲痛沮丧的心情,也未能妨碍我瞻仰各圣地的热忱。在佛罗伦萨城的圣衣会修院圣堂中,停放着圣女玛利亚玛大肋纳帕齐的圣髑龛。朝圣的游客都想以玫瑰经念珠,去触摩圣女的圣髑,但只有我的小手,可以伸进圣髑龛的铁栅格子,因此荣膺这项重要而神圣的任务,我虽然为他们忙了大半天,但感到非常自豪。

    但我荣获这种特恩,这并非首次。游览罗马十字架圣堂时,我们钦崇耶稣被钉的十字架遗物,还有祂茨冠上的两枚尖刺,及一枚铁钉。我欲仔细观看这些圣物,便故意排在最后,当管理圣堂的修士准备将圣物收入祭台时,我问他可否让我用手抚摩一下? 他说可以,但看他的神情,似乎以为我摩不着,我便以小指探入圣髑盒上的小洞,抚摸到沾染耶稣圣血的铁钉。可见我在耶稣跟前犹如小孩子,将父亲的珍宝当做自己的一样,随时想看就看,而且相信必蒙慈父垂允。

我们回法国的归途中,经过比萨和热那亚,沿途景色之美无与伦比,令我们陶醉。火车沿着海岸前进,最靠近海边时,刮起狂风暴雨,海面波涛汹涌,激起白茫茫的浪花,几乎飞溅车厢。我们有时穿过辽阔无际的平原,遍地都是橘子树、橄榄树、纤薄柔软羽毛状的棕榈树,从车窗远眺,璀璨缤纷。夜幕降临,无数的海港灯火辉煌闪烁,湛蓝浩瀚的夜空深处,星光辉映。如此童话般的美妙仙境,对我宛如云烟,任其随风消逝而不足惋惜,因为我的心灵早已另有所属。

爸爸又提议带我到耶路撒冷去旅行,尽管我心里非常渴望瞻仰我们的主耶稣足迹踩过的圣地,但我对尘世的朝觐,已感到厌倦。我一心一意只渴慕天国的神圣美景,要为天下的灵魂赢得这种恩宠,因此想早日被囚禁在圣衣会,所以没有答应去。唉! 我深刻感受到,这幸福的监狱大门为我敞开之前,我仍需遭受无数的痛苦折磨,必须英勇奋斗。我对天主的信赖心日益坚固,热切盼望在今年的圣诞节那一天进会修道。

我们一回到里修市镇,我便立刻去拜访圣衣会修院。亲爱的姆姆,您该记得我们俩相见的情景吧。我跋山涉水,竭尽所能,甚至向圣父教宗请愿,现在已经黔驴技穷了,只好完全听从您的指示。您教我写信给主教,提醒他所应许的事,我即刻遵命,切盼早日得到我梦寐以求的恩准。信件投邮之后,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令我大失所望! 圣诞瞻礼来临了,小耶稣圣婴仍酣睡着,祂将祂的小球儿扔在地上,甚至没有回头瞧一眼呢!

这确是一场痛苦的考验,我明知我们的主并未睡着,祂的圣心正注视着我。祂说过:“若我们能有如芥菜籽般大小的信德”,祂必定会为我们显神迹(玛窦:17:20)。为了坚固这么小的信德,祂都肯显圣迹。但对与祂关系密切的人,如圣母玛利亚,则须先考验他们的信德,然后显神迹。当玛利亚和玛尔大姐妹俩,派人告诉耶稣拉匝禄病重了,祂岂非仍让他先死去吗? 在加纳的婚宴上,当圣母为挽回主人的面子,告诉耶稣酒喝光了,祂岂不是说过:“我的时刻还没到”吗? 然而,考验后的奖赏又是什么呢? 水变成酒了(若望:2:1-11)! 拉匝禄复活了(若望:11:1-44)! 我心爱的主也是这样对待祂的小德兰,经过长期严酷考验后,祂就会满足她所有的愿望。

1888年元旦,主耶稣给我的新年礼物,仍是祂的十字苦架。亲爱的姆姆,您告诉我,您已于去年12月28日,诸圣婴孩殉道庆日,收到主教的信,恩准我进圣衣会,但您决定在四旬严斋期后才为我开门。想到漫长的三个月,我不禁潸然泪下。这番的折磨考验,特别与众不同; 一方面,人世间束缚我的葛藤,已一刀两断; 另一方面,诺厄的方舟却拒绝让可怜的小白鸽进来(創:6:9-22)!

如何度过这三个月流放尘寰的生活呢? 在这期间,我为主受苦,取得硕果累累的成绩,更蒙主恩赐我,春风雨露滋润万物般的圣宠。起初我想放弃严谨克己的习惯,生活得比往常随意些。但我们的主却让我明白,祂赏给我的这些时光,我理当珍惜善用,就立定志向,要加倍严格克己苦身。但我所说的严峻与刻苦善功,并非仿效圣人们的补赎苦修。这些圣德崇高的灵魂,从小就修持各种各样的苦行,穿粗糙带刺的苦衣、守严斋、打苦鞭、脚捆绑铁链等,来驯服自己的肉欲,这是我脆弱的身躯所做不到的。我的克苦只是在日常生活的小事上自我克制; 譬如约束自己的心意,与人谈话感到不耐烦时,要和颜悦色地回答,遭人误解时,也不为自己辩解; 常寻找机会为周围的人,暗中做些小小的服务,绝不存邀功的心; 诸如此类的小事,不胜枚举。我用这种芝麻绿豆般的小小克苦,来准备自己的心灵,好做耶稣的净配。亲爱的姆姆,在这等候入会的期间,我在全心委身信赖天主、谦虚谨慎、以及其它各种美德上,都大有进步,我也无法向您解说清楚这一切。(注: 苦功有内外两样: 外苦功是克制肉体,例如打苦鞭、束苦带、穿苦衣、守斋减睡等; 内苦功是克制灵魂,例如弃绝私意、压伏偏情、谨守五官三司(记忆、理智、意志),使心不妄想、意不妄动、口不妄言、眼不妄看、耳不妄听等。内苦功专治灵魂,更崇高圣善,功劳也更大更多,且难处比外苦功还大。见《崇修引》:第七章)。

   1888年4月9日星期一,是圣衣会决定我进会的日期。这一天是圣母领报庆节,这瞻礼日因耶稣苦难严斋期而延后。在进修会的前夕,我与全家人最后一次共进晚餐。唉! 生离死别的凄凉痛苦,真足以令人肠断心碎啊! 我毅然遁世离俗修道,本来是希望被人们遗忘! 殊不知,家人深情的嘱咐,温馨的拥抱,含情脉脉的凝眸,依依不舍的神情,缠绵悱恻的祝福,无异雪上加霜,倍增浓浓离情别绪的辛酸悲苦。

翌日清晨,我对这“菩霜涅别墅” （译者注：意思是“小灌木丛”）。,我童年的安乐窝看了最后一眼,便转身挽着爸爸的手臂,开始登上加尔默罗山。望弥撒时,全家人宛如昨夜一般,围绕在我身边。领受圣体时,当主耶稣降临到我们心中之后,周围充满了低沉令人心碎的啜泣声,我竟然没掉一滴眼泪! 我领着大家到了修院禁地的门口,我的心跳得很厉害,还以为自己会魂归天国呢! 唉! 想到从此一别犹如永诀! 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只有身历其境的人,才能理解呀! 我与亲人一一拥抱吻别后,便跪在爸爸面前求他降福,他也跪下,禁不住涕泪横流地降福我。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将自己正值青春年华的爱女,奉献给天主,这种情景,天神见了也必微笑赞赏。最后,我一踏进修院,大门就立即在我身后关上了。接着,亲爱的姆姆,我就投进另一种家庭亲热的怀抱中,接受全院修女们亲切的欢迎拥抱。这个新家庭的挚爱与亲情,是世俗中人所想象不到的。

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从此以后,我的心灵深处,时常充满难以置信、不可名状的温馨与平安。我在圣衣会的八年半岁月中,一直感受到这种内心的平安宁静,即使遭遇最严峻的磨难考验时,依旧心如止水。

在修院里,我觉得一切都称心如意,尤其是“我们的”小小卧室。(注: 修女们在神贫圣愿的精神下,即使是个人的财物,也避免使用属于“我的”之类的言辞,因此,下文对自己的灯等物品,都用“我们的灯”等字眼。) 我想象自己避世隐居在遥远的荒漠,在斗室确实过得身心愉快,十分惬意。我要再说一遍,我的幸福是平安恬静的喜悦,仿佛湖中的一叶扁舟,微风吹皱了平静的湖面,晴空碧蓝,阳光明媚。我虽饱经风霜折磨,如今蒙主奖赏,不禁满怀激情,反复祝愿:“这就是我的永远安息之所!”这平安福乐,并非昙花一现的欢乐,也不是初入修会者的新奇幻想,转眼便破灭消失。感谢天主的仁慈恩宠,祂并没有让我有这种天真的妄想错觉。隐修院的生涯,正如我所盼望的那样,因此,当我需要受苦牺牲时,丝毫不觉得诧异。亲爱的姆姆,您当然非常清楚,我进修会的最初几年,路上荆棘丛生,并没有什么玫瑰花。

首先,就我灵魂的日用粮而言,天天尝到的是苦涩的神枯。还有,亲爱的姆姆,天主圣意又允许您,在无意中十分严厉苛刻地对待我;您每次见到我,就吹毛求疵地责备我。记得有一次,我忽略了掸掉修院回廊的蜘蛛网,您就当着众修女面斥责我说:“你们一瞧便知道,这回廊是十五岁小孩打扫的,太不像话了! 你还不快去把蜘蛛网掸掉! 今后可要当心点!”

我们初学生原本就很少有机会,得到院长您的灵修指导; 但若我偶尔有一小时,向您请教修行的问题时,几乎要被您厉声训斥一整个钟头。而且,最令我痛苦的就是,我又不知道该如何矫正自己的毛病,例如,做事很缓慢,虽认真克尽职责,但工作不够彻底;这些都是您经常郑重谴责我的缺点。

我习惯于休息时,专心致志地祈祷与默想。有一天,我突然想起,院长您一定喜欢我在闲暇时间做工,不该祈祷;于是,我便拿起针线,勤勤恳恳,埋头苦干。无人知道这一点,因为我只想忠于我们的主耶稣,只要祂看见就够了。

在我的初学期间,每天下午四点半,我们的初学导师姆姆经常派遣我到花园去除野草。这确是我最好的赎罪善功,亲爱的姆姆,因为在路上几乎常遇到您,免不了又要挨您一顿训责。有一次,您摇摇头,指着我说:“唉! 真是的,这孩子终日无所事事! 一个初学生,竟天天出来闲荡,这成何体统!” 亲爱的姆姆,您常如此对待我。然而,我要深深地感谢天主,赐给我这样良好而非常有价值的教育,这真是无上珍贵的恩典啊! 倘若像修院外世俗中人所想象的,年幼的我,只是修院大众的宠儿,那我又将变成什么样子呢? 或者,我不把长上当做天主看待,只当成普通受造众生看待; 我岂非在世俗时谨慎守护心灵,进了修院反而自陷儿女情的罗网吗? 幸蒙天主宠佑,在您慈母般的关爱和严父般的管教下,我得免于这种重大的灾祸。

其实,除了上述的痛苦磨难之外,还有许多其它更悲痛的考验。我可以这么说,自从我进修院以来,十字架便张开双臂欢迎我,我也很亲切热情地拥抱它。在矢发圣愿前，按照惯例, 回答主教的询问时,我便郑重地宣誓我进圣衣会的理由说:“我来修院是为拯救灵魂,尤其是为神父们祈祷。”然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的主耶稣早已让我明白,拯救灵魂最有效的利器,就是十字架; 所以我遭遇的十字架越多,愿意受苦的心意也越强烈。进会五年以来,这就是我所走的灵修途径,而且唯独我自己知道。这是我全心全意想献给耶稣的神花,这是隐密无人赏识的朵朵小花,温馨馥郁的芳香,只飘向天堂,不落人间。

我进圣衣会两个月后,修会的神师毕盛神父对我说,天主恩宠在我灵魂上的神奇作用,令他十分惊讶。他以为,我赤子般的虔诚热心,所走的灵修道路,定是简易轻松的; 唉!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唯独天主知道我心里难言的苦衷! 我深信,我若能与这位好神父坦诚地倾心交谈,肯定获益良多;可惜我的天性素来难以向人敞开心扉。无论如何,我还是向他办了一个总告解,他听了之后对我说:“在万能天主、童贞圣母、众天神、以及所有圣人圣女面前,我敢宣称你从未犯过一个大罪! 你该诚心诚意感激天主呀! 因为这纯粹是祂仁慈慷慨恩赐你的圣宠,并非你有任何功德可言呀!”

啊! 并非我有任何功德! 这道理不难理解,我也深信不疑! 我早已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软弱无能,满身瑕疵。我有自知之明,心里对天主时时刻刻都充满了感恩之情。昔日我常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唯恐玷污领洗时洁白的衣衫; 如今出自一位德才兼备的神师之口,正如主耶稣亲口说的一样。这位神师聪慧睿智,又有圣德,正是我们会祖圣女大德兰梦寐以求而不得的明师啊! (注: 见圣女大德兰:《全德之路》第五章:论神师问题并说明饱学神师之重要)。毕盛神父又说:“好孩子,愿我们的主耶稣常做你的神长和初学导师!”的确,耶稣一直都这样做,而且还是我的灵修神师呢。我这么说,并非我与修院长上们之间缺乏沟通,其实不然,我对她们毫无保留,竭尽全力使自己的心灵,常像摊开的书本一样,令她们一览无余。

我们的初学导师姆姆真是个圣女,她是圣衣会创始时代的典型修行人。我时时刻刻都跟着她,向她学习,因为她要教导我工作与修行。她和蔼可亲,我无法用言词来形容她的慈祥。我非常挚爱与尊敬她,她对我的恩情使我终身铭感。然而,在她的指导之下,我的灵修境界没有多大的进展。因为我拙于言辞,不善表达,所以每次请求她指导我灵修时,简直就像遭受酷刑折磨,要致命殉道般痛苦。

有一位老修女似乎能理解我的心境。有一天休息闲谈时,她微笑对我说:“亲爱的孩子,我觉得你没有什么心事需要向长上倾诉吧?”我万分惊讶地问她:“亲爱的姆姆,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因为你的心灵非常纯朴! 当你的灵修越圆满圣善时,你就更纯朴了。人与天主的关系越亲密,心灵就越纯朴呀!”

这位好姆姆的观点十分正确。尽管如此,我仍感到难以向初学导师坦诚吐露心声; 这困难虽来自纯朴的心灵,要克服这困难毛病,的确是件严重的考验。不过,如今我依旧没有失去心灵的纯朴,但已经能够极其从容轻松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了。

我已经说过,我们的主耶稣确是我的灵修导师。毕盛神父刚开始当我的神师,不久即被他的会长调往加拿大,他每年只给我一封信而已。于是,这朵移植到加尔默罗山的小白花,立即转头投靠所有导师们的导师,将祂宝贵的圣血及泪珠,当做滋润的甘露,将祂令人钦崇的圣容,当做灿烂耀眼的阳光; 在祂十字架的荫影下,迎风绽放。

我们主耶稣圣容的美妙深奥意蕴,渊深莫测,但我以前从未探究领悟过; 是我亲爱的姆姆,二姐耶稣依搦斯修女,向我揭露这个奥秘。正如她是我们四姐妹中,第一个进圣衣会,而我们神圣净配圣容所蕴藏的,无限玄秘奥妙的爱情,也是她最先彻底参透。如今,她既为我详详细细讲解,我也恍然大悟,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光荣。主耶稣说过:“我的王国不在这世上。”(若:18:36)。祂教导我,人生唯一值得追求的真正光荣,应当是“不为人所知,被人视为无用之人。”(《师主篇》)。而且要因自我谦卑,而感到幸福快乐。我渴望自己的脸面,也像耶稣圣容一样,“人们都掩面不看祂,祂受人藐视,不被理睬。”(依:53:3)。这样的修行,世上就无人重视我,无人再认识我; 我更热切渴望受苦,然后被世人彻底遗忘!

我们的上主是何等的慈悲, 他用智慧引导我走的这不为人所知的灵修小道，给我的心灵带来了极深的平安，这是何等浩瀚的恩宠啊!凡是祂默感启示我,使我渴望得到的东西,祂必慷慨恩赐我。因此,这就是为什么祂的苦爵,我喝起来永远是那么温馨而甜蜜!

1888年5月底,大姐玛利亚发大愿,我们家的本雅明(创世纪:35:18),就是小德兰,很荣幸在她的神圣婚筵上,给她戴上玫瑰花冠。这幸福的盛宴后,灾难考验又降临我们身上,爸爸竟第二次再中风。爸爸自从第一次中风瘫痪病愈后,他的体力和精力逐渐衰退了,极容易感到疲乏。在我们到罗马朝圣的旅程中,我就注意到他似乎经不起奔波跋涉的辛苦,常流露出疲惫不堪的神情。然而,除此之外,他在成圣的道路上,突飞猛进,使我十分感动。爸爸素来性情急躁冲动,现在竟能完全克制住,尘世的一切事物,都不会扰乱他心灵的宁静平安,他全都看破放下了。三姐蕾奥妮曾进圣女加辣修会,因体弱不能胜任严厉苦修,发觉自己没有圣召时,爸爸若无其事,处之泰然,亲切热情地去迎接她回家来。这里让我再举一个例子。

在上次漫长的朝圣之旅,我们有时几天几夜都在火车上,同行的旅客感到无聊,就玩扑克牌来消磨时间;当他们赌博的兴致高涨时,吵闹得很厉害。有一天,他们请我们加入赌局,我们只好借口不在行,婉言谢绝。由于我们不像这些赌客那样,总觉得坐车的时间太长; 其实,我们爱凭窗远眺，尽览延绵的群山，青山翠岭、湖光山色,仿佛一幅幅美丽的风景画,令人目不暇接,我们欣赏这良辰美景,尚嫌美好的时光过得真快呢! 他们见我们拒绝同流合污,便出言冷嘲热讽,爸爸只好和颜悦色地替我们辩解说,在朝圣的旅途中,我们希望多花时间念经祈祷。

有一位赌客竟忘了尊敬老人,不假思索地大声喊道:“幸亏法利赛这类的假善人,现在也不多了!”爸爸一言不发,脸上还露出怡然自得的笑容,我不禁由衷地敬佩他的圣德。后来爸爸还找个机会,与这人握手言欢,谈笑自若,就像没有听到他那句尖酸刻薄的讥讽一样,或者至少已经忘怀了。

亲爱的姆姆,您也知道,爸爸胸襟开阔,惯于宽恕他人,并非从今天开始。他从未说过一句有伤爱德的话,有妈妈和所有的亲朋好友可以为证。

他的信德和慷慨大度,是众所周知的,经得起任何磨练与考验。他向一位朋友述说当时我进修会时的情景:“我宠爱的小皇后,德兰,昨天进入了圣衣会! 只有天主能向我要求这么重大的牺牲奉献; 不过,天主强而有力的宠佑,使我虽老泪纵横,但心灵却充满幸福喜乐。”

天主对这个忠心耿耿的仆人,恩赐他的奖赏,自然与他的圣德相称,而且恩宠还是爸爸亲自祈求的。亲爱的姆姆,您该记得那一天,他在圣衣会修院客厅,对我们说的话:“孩子们,我刚从阿朗松城回来,在那里的圣母大圣堂,我得到极深厚的恩宠,与莫大的慰藉,使我不禁感激万分地向主祈求道:‘我的天主啊,祢赐给太多恩宠了! 是的,我真是太幸福了! 我不愿意就这样升到天堂去! 我要为祢受苦,我把自己奉献作....’!”“牺牲”两个字被他咽了下去。他不敢在我们面前提起这二字,但我们心里都明白。亲爱的姆姆,您应当记得那些严峻考验的悲痛故事,这些柔肠寸断的往事,何堪回首啊?

    我穿会衣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感谢天主慈悲,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爸爸第二次中风居然又痊愈了! 主教就定在正月十日举行典礼,这个我渴望己久的好日子,如今成为我终生难忘的良辰吉日! 天主使万事具备,连我所渴望轻盈洁白的雪花也纷纷来助兴。

亲爱的姆姆,还记得我曾对您说过,我是多么的喜爱雪花吗? 当我幼小时,就觉得皎洁的白雪,有着令我陶醉的魅力,常爱幻想漫天晶莹的雪花,就是翩翩起舞的白蝴蝶。我究竟为何有这种嗜好呢? 或者因为我自己就是冬天的一朵小白花,第一次张开小眼时,便看见山河大地,银装素裹,粉妆玉砌,漂亮极了。(注: 圣女于1873年1月2日诞生)。因此,在我穿会衣之日,也希望看到整个世界,与我同样穿上洁白无瑕的衣袍。然而,典礼前夕,气候温暖如春,我不再奢望会下雪。举行庄严礼仪的早晨,天气依然没有变化,我只好抛弃这种幼稚可笑的妄想,知道那是妙想天开。

爸爸在修院门外,泪眼汪汪地前来迎接我,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激动地感叹道:“啊! 这不是我的小皇后吗?”于是他牵着我的手,庄重严肃地走进小圣堂。这是他大功告成的光荣日子,但也是他在世上最后的庆节。他对天主的牺牲奉献,现在已功德圆满,因为他的孩子全都献给了天主。(注: 三姐蕾奥妮从圣女加辣会回来后,最终进入圣母往见会。)瑟琳娜早已对他说过,她将来也要离家进圣衣会修道。他听了竟欣喜若狂地说:“来,我们同到至圣圣体前,叩谢天主赐给我们的恩宠,感恩祂在我家挑选净配,给我无限崇高的荣誉。天主要求我把所有的孩子奉献给祂,真是我家的无上光荣啊! 倘若我还有更好的东西,一定会毫不吝惜地急速奉献给祂。”那更好的牺牲祭品就是他自己了,“天主考验他们,就如冶炼炉中的金子,祂接纳他们,犹如接纳全燔祭。”(智:3:6)。

在小圣堂穿会衣典礼完毕后,我回修院时,主教即吟唱圣咏:“天主,我们赞美祢!”这时有位神父提醒他说,这是发大愿时才唱的,但他已经开始唱诵,便一直唱完。这真是天意啊! 既然今天的庆节,已经涵盖以后其它隆重的喜庆节日,难道不应该同时圆满举行吗?

当我刚踏进修院时,抬头就看见一尊耶稣圣婴圣像,在鲜花和彩灯之中,对我嫣然微笑。我再走进修院内时,转头便看见庭院中铺满厚厚的白雪! 主耶稣对我多么体贴入微啊! 祂甚至满足祂的小净配这幼稚的心愿,尽管天气仍非常温暖,祂竟恩赐我漫天雪花。试问世间受造之人,纵使有天大的本领,为了博得自己心爱的人欢心,能从天降下一片雪花吗?

许多亲戚朋友后来知道我有爱雪的癖好,还有热切盼望下雪的心愿,果然如愿以偿,大家面面相觑,惊叹这是我穿会衣日的一个“小神迹”。由此可见,诸童贞女天上的净配,如何神奇地屈尊俯就祂世上的净配,更可见主耶稣多么宠爱纯洁如雪的小白花。典礼完毕之后,主教来到修院,对我百般安慰鼓励,爱护有加如慈父。他在所有随从神父们的面前,追叙我怎样到巴约镇拜见他,甚至到罗马谒见教宗请愿的经过;当然不会忘记提起,我觐见他时特意把头发高高扎起来的趣事。最后,他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极其亲切地降福我,温柔爱语勉励。当时我就联想到,将来我们的主也会在天朝诸圣人圣女前,对我如此这般爱抚,心中感到难以言喻的温暖甘饴; 主教的这番慰藉,让我预先尝到了天堂的荣福。

我刚说过,正月十日是我亲爱的父亲光荣胜利的日子,犹如主耶稣凯旋进入耶路撒冷的圣枝主日(玛:21:8-9); 荣耀成功之日后,苦难考验随之而来。我们主耶稣的苦难,如利刃般穿透圣母的圣心; 而我们世上最敬爱的爸爸,他所受的病苦与屈辱,更令我们悲痛欲绝! 还记得1888年6月间,我们都担心他老人家,会再次中风瘫痪,正忧心如焚时,我竟对我们的初学导师,说出令她震惊的话:“亲爱的姆姆,我虽饱经痛苦折磨,但我自信还能忍受更多的苦难。”那时,我意想不到的是,更重大的灾难正等待着我。殊不知,我穿会衣后一个月,在二月十二日,我亲爱的爸爸就得痛饮满溢的苦杯。(注:在二月十二日,圣女之父因中风瘫痪入病院三年。)从此以后,我不敢再说,自己能忍受更多的痛苦折磨了。唉! 我不愿在此描述我们心中的悲痛和忧伤,因为千言万语也诉说不尽啊!

我们日后到了天堂,回想起流亡尘世时,那些黑暗阴郁的岁月,忆苦思甜,才明白天主圣意的神奇奥妙。不但在天堂如此,即使亲爱的爸爸在人间受苦殉道的三年,对我而言,也是我们今生今世最珍贵、最温馨、取得最丰硕神修成果的时期。即使拿最崇高甜蜜的神魂超拔神慰来交换,我也不愿意。我对这无价宝藏,从心灵深处不禁对天主感恩不尽地吟唱:“祢使我们遭受痛苦磨难的日子,我要欢欣鼓舞地赞美祢。”(咏:90:15)。我们的十字架,虽苦不堪言,却觉得无比珍贵、温暖、和甜美; 我们的心灵发出的叹息之声,无非是挚爱天主,衷心感谢天主。我们在灵修成全成圣的道路上,不再是缓慢地步行,而是精力充沛地奔跑,迅速飞跃前进。

蕾奥妮和瑟琳娜虽生活在世间,却非世俗中人,超然出尘。那时她们写给我的信,都谆谆叮咛我,要委身顺从天主的旨意。瑟琳娜来探望我的时候,我们娓娓而谈,多么痛快啊! 修院的铁栅栏,非但不能阻隔我们,反而使我们结合得更亲密无间。我们这一辈子,在挚爱天主,与热爱救灵等事上,我们的思想是一致的,志愿也完全一致。我们的言谈话语中,绝不涉及世俗事物,正如我们在菩霜涅别墅楼上那样,举目仰望天堂,现在我们的心灵则神游时间与空间之外; 而且,为了未来的永恒福乐,我们欣然选择在世上受尽痛苦折磨,愿常遭人鄙视遗弃。

尽管这时我所尝到的苦杯,已经满溢,但我热切情愿为主受苦的心意,丝毫未减。因此不久,我的灵魂也陷入与身心同样的痛苦磨难; 于是祈祷与默想时,神枯越来越苦涩,无论从天上或人间,都找不到丝毫神慰或神乐。然而,我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但这正是我所渴望的,仍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自从我穿会衣后,日子就是这样度过,心里一直热切盼望发愿,总感到等候太久了。殊不知,将到期时,亲爱的姆姆,您竟告诉我说,我还不能发愿,因为修会神长素来禁止这么快发愿。那么,我就必需再等八个月了! 起初乍听之下,确实犹如晴天霹雳,觉得难以接受这种牺牲,但不久天主的神光便照亮我的心灵。

    那时,我的默想是依照叙兰神父所著的《灵修生活的基础》。有一天,我祈祷时,深切地领悟到,我这种急于发愿的心情,其实就是私爱心在作祟。我既然已完全属于我们的主耶稣,要做祂的小玩具,来安慰祂,取悦于祂,就应当顺从祂的圣旨,不该强迫祂依我的意愿行事。我又明白一个道理,新娘在婚礼上,若不穿戴华丽的服饰,就不能博得新郎的欢心。但是,我又做了什么准备呢? 于是,我便对我们的主说:“我不再向祢要求早日发愿了,我会耐心地等待,直到祢所安排的时刻。但若是因为我的过错,而延迟我与祢的结合,那我就忍受不了。我将竭尽全力,精心准备自己的新娘婚纱礼服,镶上各种钻石和宝石,使祢看了觉得够艳丽、美观大方。那么,我敢肯定,那时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祢接受我做净配了。”我因此重整旗鼓,以崭新的虔诚热情,从事这项心灵的准备工作。

我改穿会衣后,于修道成圣之道,已蒙主恩赐丰沛的灵光启迪,而最重要的是关于神贫圣愿。我当初学生期间,喜欢用那些讲究的好东西,而且希望用具常在手边,可以随时取用。耶稣非常耐心地容忍我的这个毛病,只是一点一滴地逐渐光照我。当我约十四岁开始灵修生活时,每每自问日后如何能更进一步,去理解成全圣德的真正意义。因为那时我天真地以为自己已彻底理解了,但不久便豁然大悟,明白在修行的道路上,越向前进,就觉得离目标越遥远。现在,我知道自己永远是个“不完美的人”,反因此而欢欣踊跃,深刻了解这是一条路途迢迢的旅程,要继续努力,奋力向前面的目标奔驰,不再回头!(斐:3:12-13)。

让我再来谈谈我们主耶稣给我的几个教训。一天夜课经后,我到架子上找我们的灯,但没有找到。这时正是守静默的时候,又不便问人,我猜想是一位修女误以为是她的拿去了。恰巧那一晚,我正需要灯光来做些手工,难道竟因别人的错误,而要在黑暗中挨过一个钟头吗? 若没有圣宠照亮我的心灵,毫无疑问的,我肯定会怨天尤人; 但有了恩宠光照,我非但不会感到委屈,反而处之泰然,怡然自得。我因此醒悟,神贫的美德,不但指缺乏奢华多余之物,更要放弃必需的东西。因此,我虽身陷一片漆黑之中,心灵却被闪亮的神光照得光辉璀璨。

从此以后,我特别喜爱用,粗陋难看而不甚合用的物件。有一次,我们卧室里精致美观的小水壶,竟被人拿走了,换上一个粗糙有缺口的,我反而觉得非常高兴。若蒙受冤屈,甚至代人受过时,我都竭力自我克制,绝不为自己辩护。但有时则感到为难,尤其是对我们的初学导师姆姆,因为我不愿意对她隐瞒任何事情。

我第一次成功克制自己,虽并非什么大事,但亦颇费精神。不知道谁打破了一个小瓶子,抛弃在窗后。我们的导师姆姆想是我随手扔掉的,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批评我怎么这样邋遢,不负责任,教我以后要格外小心。我一声不响地跪下来亲吻地面(注:表示诚意服罪),答应将来一定会特别留神。因为我的德行太浅薄,这区区小小的牺牲,竟要费了不少的劲。唯有自我安慰,到了公审判的日子,自然会真相大白,才能勉力克制住自己。

最重要的是,我经常尽最大努力,在暗中做些小小的德行善功; 譬如修女们的斗蓬忘了收拾,我乐于替她们折叠整齐。我热爱随时随地做诸如此类的琐碎小事。天主恩赐我的其中一项圣宠,就是极端渴望为主多做赎罪善功,但灵修神师不准我做肉体的克己苦行,只允许我克制自己的私爱心;其实,这种克制心灵的内苦功,远比克制肉体的外苦功,对我的灵修益处更大。

然而,到底还是童贞圣母慈悲,帮我完成了我的新娘婚纱,一旦礼服准备妥当,所有的困难障碍都烟消云散了。发圣愿典礼订在1890年9月8日举行。我这里的寥寥数语,言简意赅,若要详细叙述,恐需连篇累牍; 但世人是永远看不到这些篇章了....。

   亲爱的姆姆，我是否该告诉您，我发愿前的避静情况吗? 我非但得不到神慰，心灵更陷入极端神枯的困境中，感到孤立无援，天主似乎已经遗弃了我。耶稣习以为常地在我的小舟中沉沉酣睡。唉! 世人很少能体恤祂，让祂无忧无虑地安睡休息啊! 这位好师傅对于人们的万般要求，该感到疲惫不堪吧? 所以我给祂舒适的憩息处时，祂就立刻降临。祂睡得很香，无疑地，祂将睡到我进入永恒的避静时，才会醒来。然而，我对此毫无怨言，反而欣喜万分呢!

事实上，我的这种心理状态，说明我不是个圣人。我不该为自己心灵的神枯而高兴，应当有自知之明，该将这归咎于自己的过失，就是对天主缺乏虔诚的热忱及信赖心才对呀! 而且，我在默想及弥撒后的谢圣体时，经常忍不住打起瞌睡来，这本该令我懊悔难过。然而，我并不觉得懊恼惭愧，因为我想到父母宠爱的孩子们，无论是睡着也好，醒着也好，父母都同样疼爱他们。我又想到医生替病人施手术治病时，也必须先用麻醉药使病人昏睡不醒。最后，我们的主早已说过:“祂知道我们是怎样形成的，也记得我们不过是尘土罢了。”(咏:103:14)。

尽管我在发愿前的避静感到神枯，而且日后也往往如此; 但我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获得恩宠光照，知道如何在生活中，努力实践天主所喜悦的美德。我常意识到，我们的主耶稣恩赐我神粮时，不愿意我储存任何粮食，只愿随时随地把完全新鲜的营养品赐给我。我要用时即有，犹如随身带着似的，却不知从何而来。我毫不犹豫地相信，耶稣肯定隐藏在我可怜的心灵中，以神秘奥妙的方式，在那里静静地行动，在各种各样的场合中，凡是祂要我所做的，就当场默感启示我。

发愿前数小时，西默盎老修士亲手代表教宗降福我。我毕生的灵修生活，遭遇狂风暴雨的惊险时，毫无疑问，确实全靠这极其宝贵教宗圣父降福的宠佑，使我得以平安渡过难关。初学生在矢发圣愿前夕，通常都是欢天喜地，满怀激情; 但在这喜庆节日的黎明前，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圣召，就如同梦幻一般，简直是虚伪的妄想。必定是魔鬼在作祟，诱使我确信圣衣会的隐修生活，完全不适合我，而我根本就没有圣召，却欺骗修院神长们，盲摸瞎撞走上这条修行的途径。浓厚的黑暗阴霾笼罩着我的心灵，令我十分困惑，满腹狐疑，什么都不敢想，只想到自己既然没有修道的圣召，那么，就应该回到世俗中去。

当时我深受良心严厉谴责的折磨，苦不堪言。我在歧路彷徨，感到迷惘而不知所措，究竟该何去何从呢? 感谢天主! 我终于选择了最好的对治办法，因为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毫不犹豫地立刻将这个诱惑告诉初学导师姆姆。她正在圣堂的唱经楼，我急忙请她出来，虽满怀困惑和羞愧，我还是将自己心灵的境况坦白向她倾诉。幸而她毕竟见识广博，眼光更高明，听了我的苦衷，付诸一笑而已，好言劝慰，教我尽管放心。姆姆的微笑，对我是兴奋剂，更是定心丸，我这番谦卑、坦诚、自责的行为，宛如驱魔经一般，早令魔鬼很狼狈地逃之夭夭。魔鬼欲使我心乱如麻，隐忍不言，正好落入它设的圈套。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亲爱的姆姆，我偏偏格外谦卑谨慎，将心事尽情向您吐露。您慈祥关怀的安慰言辞，将我所有的疑虑恐惧一扫而空。

九月八日早晨，天主的平安如汪洋大海般，充满我的心灵。在这“天主所恩赐，超越人们所能理解的平安”中(斐:4:7)，我庄严地矢发了我的圣愿。我虔诚地向天主祈求了无数恩宠，我以名副其实的天主净配的皇后荣衔，恳求天地君王，普赐鸿恩于其忘恩负义的子民，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被遗忘了。我祈望那一天，普世的罪人都回头悔改，皈依天主，炼狱里的灵魂全部解脱获救。我把自己的愿望写在纸上，发愿时藏在怀中，祷文如下:

  “耶稣，我天上的净配啊! 请佑助我圣洗的衣袍，永远洁白无瑕。倘若我在世间将犯罪之前，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罪，会玷污灵魂，请祢立刻带我离开这个世界。我唯独渴望竭力寻求祢，唯独盼望获得祢，别无所求! 但愿所有的受造众生对我而言，都毫无价值，我对于他们也毫无价值! 唯愿尘世没有任何事物，能扰乱我心灵的宁静平安。”

“耶稣啊! 我只祈求祢恩赐我平安而已。此外，最重要的是赐我爱情，无限的爱情! 耶稣啊! 我愿为爱祢而致命殉道，求祢赐我，或以心灵致命、或以肉身致命。或者更确切地说，赏我身心两者都为祢牺牲殉道。”

“求祢使我能够完全实践所许下的誓愿，善尽我的修院本分，堪称为祢最理想的净配。但愿无人想起我，无人注意我，永远被人们践踏在脚下，像一粒微尘似的彻底被世人遗忘了。我亲爱的主啊! 我把自己完全奉献给祢，使祢在我身上完全实现祢神圣的旨意，没有任何一个受造众生能阻止我奉行主旨。”

  黄昏时分，这美好光荣的一天结束了，我依照惯例，毫不惋惜地除下头上的玫瑰花冠，放在童贞圣母的脚下。我觉得光阴荏苒，但并没有把我的喜乐冲淡了。这一天正是圣母诞辰庆节，在这良辰吉日成为耶稣的净配，真是好事成双啊! 刚诞生的小圣母，将她的小白花奉献给小耶稣圣婴; 这一天，什么都是细小的，但我所获得的喜悦与平安恩宠，却是宏大浩瀚的。那天晚上，我仰首凝视着繁星闪耀的美丽天空，遥想我不久即将飞上九霄云外的天堂，在永恒的福乐中，与我神圣的净配结合共融，不禁欣喜雀跃。

九月二十四日，举行领修女头纱典礼。在这个节日，我还披上辛酸泪水的面纱，因为亲爱的爸爸病重卧床不起，不能来降福小皇后，主教该主持礼仪，临时有事来不成，还有许多其它事故，把喜庆的节日，变成悲伤痛苦的日子。尽管如此，我心灵深邃的平安宁静仍在。那天我们的主耶稣欣然恩准，让我情不自禁地泪如雨下，人们当然无法理解，都非常惊讶。确实，往日我即使遭遇更重大的磨难考验时，都不曾落泪，因为那时有天主殊胜宠佑的力量支持着我。但在这一天，耶稣却让我独力承当，便立刻显出我自己力量的薄弱。

我领修女头纱后八天，表姐珍妮和尼尔医生结婚。婚后来探望我们，她眼里洋溢着喜悦，骄傲地说她对丈夫如何殷勤体贴，使我激动不已，若有感悟，暗自寻思:“我要尽心竭力，千万不能让人们说，一个世俗的妇女为她丈夫所做的，倒胜过我为自己的爱人耶稣所做的。”顿时感到满腔激情，燃起新的熊熊爱火，更热切誓愿，凡事都要讨我天上的净配，万王之王欢心。既承祂不嫌弃我的卑劣，竟纡尊降贵，与我缔结良缘成为眷属，我对祂的爱情，自然应当渊深似海。看到表姐婚礼的请帖，我也戏拟一张喜帖，读给初学生们听，使她们知道我极其深刻的感触，就是人间婚姻的福乐光荣，若与我们和主耶稣的神婚相比，真有天渊之别。我的请柬如下:

“全能的天主，天地万物的创造主，宇宙至高无上的君王，以及天朝元后，荣福童贞圣母玛利亚，谨此通知诸位: 祂们至尊至贵的圣子耶稣，万王之王、万主之主，与德兰.玛尔定缔结神婚，并册封她为‘耶稣圣婴’及‘基督苦难’两个王国的公主与皇后，作为她的嫁妆，恩赐她‘耶稣圣婴圣容’的皇室封号。婚礼订于1890年9月8日，在加尔默罗山举行。除了天朝诸圣及九品天神之外，恕未能邀请诸位参加婚礼。谨恭请光临将来的喜筵，日期订在永恒的那一天，届时天主圣子耶稣，将于其赫赫威严中，自云天而降，来审判生者与死者。婚筵的时刻尚未确定，敬希诸位严装醒悟以待。”

亲爱的姆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是您引领我将自己奉献给我们的主，而且您看着我从小长大，对我了如指掌，那么，我还需要写下我心中的秘密吗? 请恕我仅简单扼要地叙述我的修道生活。

发圣愿后一年，我在避静中获得莫大的恩宠。但我平常总觉得讲道式的避静，对我简直是一种折磨，可是这次却出我意料以外。避静前，我预先虔诚地做了一个九日敬礼，准备去忍受痛苦考验! 听说这位主持避静的神父，善于劝化罪人回头改过，但不擅长指导修女们的灵修生活。殊不知，天主竟用这位圣德崇高的神父来抚慰我，可见我一定是个大罪人呀! 那时我内心有种种困惑苦恼，无法对任何人解释清楚; 不料向他办告解时，突然蒙神光启迪，我的胸襟豁然开朗了。这位神父似乎有非凡的能力，能彻底洞悉我的心灵境况，他命我放胆投入信赖与爱情的恩宠汪洋中，英勇地扬帆破浪前进。往日我虽热切渴望航行在这两股洋流中，但因胆怯而踟蹰不前。他对我说，我所犯的过错，并没有使天主难过，他又说:“我现在代表天主，以祂的名分担保，你的灵魂是祂最宠爱的!”

我听了这番安慰的话，是何等的快乐欣慰! 我从未听说过，有过错竟不会使天主伤心难过呀! 这个保证使我欢欣鼓舞，有勇气、信心和耐心，忍受尘世流亡的痛苦。而且，这话也正是我心灵深处的回音。其实，长久以来，我已经深信，天主比母亲更温柔慈祥，而我所体验到的慈母心，还不止一个呢! 我知道慈母永远会宽恕她孩子无心的小过失; 多少次，我不是已经尝过这种甜蜜温馨的慈爱吗? 亲爱的姆姆，您的爱抚亲吻，比呵责之辞，对我更有神效。因为我的天性就是这样，恐惧令我胆怯而退缩不前，爱情的温暖不但使我前进，而且使我全速奔跑，甚至腾空而飞向天国。

避静后两个月，我们修院的创始人，吉纳维芙姆姆便离开我们的小修院，到天上的圣衣会去了。在叙述我对她临终时的感想印象之前，我愿意谈谈多年来，能与这位圣德崇高的姆姆生活在一起，实在是最幸福的事。她的德行并非高不可攀的，而是平淡无奇的，在人们不知不觉间，实践纯朴的小小善行。当我遭遇磨难考验时，她曾多次给予我很大的安慰。

  有一个主日，我到病房去探望她。见有两位年长的修女在那里，我转身想退出来时，她仿佛得了光照启示，对我呼唤道:“我的小女儿，请等一会儿，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话。你常请求我给你灵修的神花，好吧! 今天我给你，就是: 你要以平安与欢喜心来事奉天主。千万记住，我们的天主是平安的天主啊!”我向她道了声谢，便退出去。我感激得热泪盈眶，坚信这必是好天主将我心灵的境况泄露给她。那一天，我正遭受严峻的考验，感到辛酸悲痛。阴郁黑暗笼罩着我的心灵，不知道天主是否还宠爱着我。亲爱的姆姆，现在您可以理解，您这及时的宽慰，把阴暗的愁云惨雾，变成光明与喜悦。

下一个主日，我又去探望吉纳维芙姆姆，问她得了什么关于我的光照。她坚决地说，没有得到什么，这令我更加钦佩敬重她。可见耶稣活在她的心灵中，引导她的言行举止，到了亲密无间，超凡入圣的地步。这种成全圣德，是最真实的、最神圣的; 正是我所热切渴望的，因为这里没有任何幻想的成分。

     当这位可敬的姆姆结束她在尘世的流亡生涯之日，我获得一个非常殊胜的恩宠。这是我第一次在病榻前给人送终，目睹圣人弥留之际的安详神情，确实令人感动、羡慕和敬佩。但我守候在姆姆的床边两个钟头后，感到昏昏欲睡，立刻对自己这种冷漠的心态，深感懊悔、难受和自责。但当她的灵魂飞向天堂之际，我的心境突然完全改变了。霎那间，顿觉满腔虔诚热忱，无限的喜悦神慰，非笔墨所能描叙，仿佛这位圣洁的姆姆，要与我分享她的永生福乐一般。我确信她是直接升入天堂的。

她在世时，有一天我对她说:“亲爱的姆姆，您肯定不必经过炼狱。”她脸露温柔的微笑说:“我也希望如此。”天主绝不会使这么谦卑的愿望落空，而且，从我们后来所获得的种种恩宠，就是最好的明证。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修女们都急忙索取我们可敬的姆姆用过的遗物留作纪念。亲爱的姆姆，您已经知道，我也珍藏一件，那就是她临终时，眼眶中的一滴清泪，闪烁如金刚钻。当她将离世魂归天国时，我看到她眼角有一颗泪珠，晶莹闪亮，犹如一颗漂亮的金刚钻。这是她在世间所淌下的最后一滴泪，但没有流下来。当我们围着她唱赞美诗时，我依然见到那滴泪珠，闪闪发光。到了夜晚，我趁无人注意时，拿了乾净的小手帕，壮了壮胆，轻轻地沾下泪珠。于是，现在我珍藏一位圣女最后的一滴眼泪，真是好福气啊!

我对于梦中境界，素来都不重视，何况我的梦境很少有特殊意义。我总是不明白，为何我终日思念天主，睡梦中却没有想到祂。我惯常梦见草原树林、鸟语花香、溪流海洋之类的美景。而且经常梦见漂亮可爱的孩子们，或者自己非常兴奋地追逐我从未见过的蝴蝶和鸟雀等。我的梦境可说是充满诗情画意，但绝无丝毫神秘意义。

但吉纳维芙姆姆死后，有一天晚上，我倒做了一个使我颇感欣慰的美梦。我梦见她把自己的物品，分送给我们每个人，轮到我的时候，她已双手空空如也，我正愁自己将一无所得时，她却慈祥亲切地望着我，连说三次:“至于你，我将我的心留给你!”

这位圣德崇高的姆姆善终后一个月，便是1891岁暮，严重难治的流行性感冒，在我们修院十分猖獗，无人幸免。只有我和其他两位修女染病较轻，所以并没有躺下来。人们绝对无法想象，当时我们修院内那种凄惨悲痛的情景。稍可动弹的病人，要勉强挣扎起来，去照顾那些重病卧床不起的姐妹，到处都是死亡。当一位修女一断气，我们便立刻放下她不管，以便抽出身子去照料别的病人。

我十九岁生日时，副院长姆姆竟离我们回归天国，使我悲痛欲绝。她垂死时，只有我和管病房的修女陪伴着她，接着又死了两位姐妹。现在，管理圣堂更衣所只有我一人，我有时不禁怀疑，自己如何照顾得了这么多事务。

一天早晨，钟响起身时，我突然有一种预感，觉得玛大肋纳修女已不在人世了。我们的宿舍漆黑一团，没有任何人走出房间来。我就赶快到玛大肋纳修女房里去，果然不出所料，只见她穿好衣裳，躺在床上，已经去世了。我一点也不害怕，立刻跑到更衣所，拿了一支祝圣过的白蜡烛点上，又在她头上放了一个玫瑰花圈。在这期间，尽管修院里愁云密布，眼前一片凄凉，冥冥之中，我总觉得天主的圣手在扶持着我们，祂的圣心正守护着我们! 那些逝世亲爱的姐妹们，都死得非常安详，并没有任何痛苦挣扎，就投进主的怀抱，她们脸上都焕发出天国的喜悦，好像沉醉在甜蜜的梦乡中。

在这漫长而灾难重重的几个星期，我倒可以每天领圣体，感受到一种说不出来的神慰。啊! 多么甜蜜温馨啊! 耶稣娇惯我太久了，比娇纵祂忠心的净配更长久呀。流行性感冒过去后，一连几个月，祂依旧按时光临我的心灵，修院中其他人都没有这个福气。我并没有特别要求这个恩典，竟能够天天与我心爱的主结合共融，心中的喜悦幸福，真是难以言表啊!

还有一件幸福的事，就是我每天可以手触弥撒圣祭用的圣器，负责准备盛放耶稣圣体的圣布。我觉得自己应该十分虔敬热心才对! 我常记得，教会授予六品副祭圣秩时的训示:“你们手捧祭献上主的圣器，你们该是圣人。”(依:52:11)。

亲爱的姆姆，我平日谢圣体时，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景呢? 老实告诉您，神慰绝不会比现在更少! 这是理所当然的! 为什么呢? 因为我渴望领受我们的主到心灵中，并非要满足我自己的心愿，而是要博得主耶稣的喜爱和欢心。

我常想象自己的灵魂，就是一块污秽的荒地，我祈求童贞圣母把其中的残砾碎瓦和尘土，这些便是我的各种毛病和缺点，一齐清除干净。再请求她搭起一座宏伟的帐棚神幕，富丽堂皇足以恭迎天国嘉宾。请她以自己圣洁的装饰品，来点缀得美轮美奂，然后恭请天朝诸天神，及圣人圣女们，齐来高唱爱情的圣咏。我想主耶稣看见自己受到如此隆重的礼遇，必定十分喜悦，我更替祂高兴。尽管如此，我在圣堂仍不免有时分心，昏沈欲睡; 我为此下定决心，要终日继续叩谢圣体，来弥补在圣堂时对我们主的亏欠。

亲爱的姆姆，您是知道的，我所走的灵修途径，绝非畏首畏尾，患得患失的; 无论如何，我总有办法将困难变成乐境，从自己的缺点与过错中获益，主耶稣也鼓励我走这条道路。有一次，我忽然一反常态，到祭台前领圣体时，觉得心烦意乱。只因多日以来，圣体面饼的量数不够，我只领到小半片。这天早晨，我竟痴心胡思乱想:“倘若今天仍旧领得半个圣体，那就表示主耶稣不愿意来到我的心中。”但我走近圣坛跪下时，无限的喜悦正等待着我呢! 神父来到我面前，看着我，犹豫了一下，竟送给我两个完整的圣体! 这岂非耶稣给我最温馨甘饴的回答吗?

亲爱的姆姆，我有多少事应该感恩天主啊! 我将坦诚地告诉您，天主对我的仁慈慷慨，如同对待所罗门王一样。祂欣然满足我所有一切的愿望，不但俯允我修德成圣的心愿，连我尚未经验过，一望便知其属于虚荣空幻的意愿，祂也慨然成全我。我素来以二姐耶稣依搦斯修女为模范，每件事都想学习她。她常画些精美的小圣像，写些非常优美的诗歌，因此激励鼓舞我也想绘画，也想用诗歌的韵律来表达我的思想感情，希望借此启廸同伴的心灵。但我从来绝不向天主祈求这些尘世本性的天赋之才，仅将这愿望隐藏在心灵深处。

耶稣也隐藏在我这可怜的小心灵中，乐于再次显示给我看，世事都如过眼烟云，虚幻不实。我虽未曾学习绘画赋诗，居然能画几幅画，写几首对某些人的灵魂有益的诗歌，使得修院的姐妹们惊讶不已。正如智慧之王所罗门那样:“他回顾自己双手辛勤所取得的成就，以及工作时所付出的辛劳，便领悟到这一切都是空幻、虚无飘渺、毫无意义的，不过徒令人心情烦躁，思绪纷乱罢了!”(训:2:11)。我也凭经验，就深刻明白，世上真正的幸福，在于韬光隐晦，对所有的受造物，都茫然无知，也毫不关心。我更彻底理解，若没有爱德，即使是最辉煌的神迹奇功，也毫无价值。天主慷慨赐给我的这些恩典，非但不会伤害我的心灵，反而引导我更亲近归向天主，更使我看清楚，只有天主是永恒不变的，唯有祂能满足我们渊深莫测的欲壑。

亲爱的姆姆，既然谈到我的愿望，我必须告诉您，我们的主还乐意满足我另一种心愿，就是孩子气的愿望，像穿会衣时盼望下雪那样。您知道我从小就酷爱花卉，自从十五岁自愿幽禁隐居在圣衣会后，还以为该把游山玩水，欣赏桃红柳绿、繁花似锦春天美景的这种世俗雅兴，一笔勾销了。殊不知，进修院以后，我所得到万紫千红的鲜花，比往日更多! 世间的新郎常以美丽的鲜花，献给心爱的未婚妻，主耶稣也从未忘却祂的净配; 我负责布置祭台时，总是收到许多姹紫嫣红的奇花异卉，有我最喜爱的矢车菊、罂粟花、小雏菊等等。还有那熟悉而又久违了的好友紫云英花，最后居然也呈现眼前，对我嫣然微笑。这一切都在告诉我，我们若为爱慕天主而舍弃一切，天主甚至于今生今世，在小事亦如同大事般，必定千百倍报答我们。

我还有一个最大的愿望，是一件最关心的事，但因种种缘故，最难实现。这就是渴望瑟琳娜早日进里修镇的圣衣会。无论如何，我已经将这个心愿牺牲奉献给天主，将她未来的前途，完全托付给天主，倘若她该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会谨遵天主旨意，只要看见她像我一样，成为耶稣的净配，我就心满意足了。当我知道她在世俗交际场中，面对我闻所未闻的种种诱惑危险时，深感痛心。如今我对她的姐妹亲惰，已变成慈母之爱，我极其关心她灵魂的福利，怀着满腔热忱，但又十分忧虑。

有一晚，瑟琳娜和舅母表姐们要参加一个舞会。我不知何故，感到前所未有的伤心难过，泪如泉涌，恳切哀求我们的主，必须阻止她跳舞。果然，那一晚，主耶稣就不允许祂心爱的小净配逢场作戏。照往日习惯，瑟琳娜跳舞跳得最优美。那晚竟令大家惊奇不已，她与舞伴都无法翩翩起舞。那位可怜的舞伴只好与她在舞场走一圈，然后送她回座位，满面羞惭地匆匆离去，那晚再也不敢露脸。这件绝无仅有的奇事，更坚强我对天主的信赖心，而且这清楚地告诉我，主耶稣已经在我亲爱的姐姐额上，盖上祂的圣印。

在1894年7月29日，天主将我们受尽病痛折磨，圣德非凡的爸爸，召回天国享永福。他在世上的最后两年，舅父把他接到家中，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只因他身患痼疾，常年缠绵病榻，体弱无力，行动不便，自始至终，只来修院探望我们一次。亲爱的姆姆，您该记得当时，大家悲喜交集得说不出话来，爸爸激动得嘴唇颤动，语不成声泪满面。临别时，我们向他说再会，他抬头仰望，手指天空，凄然泪下，感慨万千地说:“在天上相会!”殊不知，他与我们从此竟永别了。

爸爸摆脱了尘世的羁绊升天，照顾他的安慰天使，也该解脱世上的羁绊了。天使本来不能长久羁留在红尘中，他们完成使命后，便须立刻回到天国。这就是为什么天使都长了翅膀呀! 瑟琳娜代表我们姐妹，一直细心照顾病重的爸爸，如今功德圆满，因此也想飞回到圣衣会来，但不幸遭遇到不能克服的困难，因为院长姆姆认为，我们家有三女入会已足够了，无意应允第四人进会。一天，我眼看事情越来越复杂，希望越来越渺茫，领圣体后就对我们的主说:“亲爱的耶稣啊，祢知道我如何渴望，爸爸在世上所受的痛苦磨难，能代替他炼狱之苦! 如今我迫切想知道自己的愿望是否已蒙恩允! 我不敢祈求祢开金口告诉我，只恳求祢赏我一个迹象。祢知道院长姆姆反对瑟琳娜进圣衣会，只要她以后不再阻挠，这就算是祢的答复，表示我亲爱的爸爸已直接升天了!”

  全能的天主一直掌握着祂所创造的人的心灵，可以随意左右他们的行为。祂无限仁慈，竟欣然纡尊降贵，垂听我的祈求，改变了院长姆姆的心意! 待我谢圣体后，从圣堂出来，第一个碰见的就是她，她的眼里闪着泪光，亲热地先招呼我。她开口便与我谈起瑟琳娜进圣衣会的事，并表示殷切地渴望瑟琳娜早日加入我们的队伍。不久，主教也将最后纠缠的葛藤，一刀两断。因此，亲爱的姆姆，您毫不犹豫，敞开修院的大门，热烈欢迎这只尚在尘世流亡的小白鸽。(注: 瑟琳娜于1894年9月24日进圣衣会，取名“吉纳维芙德兰修女”)。

   现在，我除了挚爱主耶稣，爱得如痴如醉之外，再没有别的心愿了! 唯有爱情深深地吸引着我，从今以后，我不再渴望受苦，也不祈求死亡; 虽然长久以来，我称这两者为报喜讯的使者，非常珍惜它们; 因为那时，我受尽痛苦折磨，还以为我的小舟，已渡过人生苦海，该抵达天国永恒的彼岸了。我自孩提时代，便以为我这朵小白花，一到阳春绽放时，即将被天主采摘而去。然而，如今我的心意完全改变了，只有“弃绝自己”是我的向导，永远铭记耶稣对门徒说过的话:“谁若愿意跟随我，该弃绝自己，背起自己的十字架来跟从我。”(玛:16:24)。除了这四个字以外，我没有别的指南针。我除了热切恳求天主的圣意，彻底在我的心灵完全实现之外，别无所求。因此，我敢昂首挺胸，高唱圣十字若望会祖的“心灵之歌”:

我在爱友的酒窖畅饮琼浆，

酩酊酣醉出来时，

满眼茫然，原野一无所见，

亡失所放牧的羊群。

我的心灵在坚持，

竭尽心智奉事祂;

无需再放牧我的羊群，

所有任务已尽善尽美完成，

挚爱天主是我唯一天职。

以我人生的经验，

爱情神力最伟大，

它善用我身心的一切，

无论好坏或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