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CIENCE OF LOVE

爱的科学

吴经熊著

宋超群译

写在前面

现任中国驻教廷公使吴德生先生的Science of Love是一部英文名着,它之所以出名,不但因英文漂亮,亦因为他所表的圣女德肋撒的爱,真挚动人，令人百读不厌。

本书原于一九四〇年由香港公教真理学会出版；第一二版很快的就卖完了。爱尔兰真理学会获得许可,在爱尔兰翻版印行。美国的Sunday Visitor杂志也出了一版,达三十万份。此外印度和缅甸也想翻印。四五年来，法文本,德文本,意文本和两种印度文本都已先后问世,或正在翻译中。但远在一九四三年七月陈香伯先生已译为中文,典雅淸澈,实为最上乘的译手;可惜因受战事影响,直到去年冬天才出版。陈君自署「阐译」,吴先生他作序,誉为「神译」,可见陈译的价值。然而青年学生却颇以读陈译为苦,都希望有一语体译本；我考虑了再三,就托本馆宋超群君重译。宋君原是浙江大学的高材生,曾跟我读拉丁文,当时浙大外文系的教授,像郭洽周先生(斌稣)，黄尊生先生和已故梅迪生先生(光迪)都很器重他,所以我对于他的英文是很信任的。他的译本,我也曾经过目,稍有改削,不过只是很少很少的几处而已!

可是我当引为疚心的,是宋君刚要译完的时候,在公数报上见到一则启事,原来香港公教真理学会也征求语体文译本,我立刻去函通知,说明我们已着手翻译,以免重复。同时为了便利读者在中英两方都得实益,我们便把它印为英汉对照的本子。五月十五日在上海全国天主教出版会议前夕,会见真理学会秘书师人杰神父Rev.N.Maestrini,又当面获得他的许可。使我万分感激。可是吴先生远适圣京,使我们不能以新译本请他指正,仍是一件遗憾的事!

这是我们甚么要重译,为甚么要兼印中英文的动机,以及如何获得真理学会许可的经过,这也就是我应该向读者声明的。

方 豪

上智编译馆

一九四七，六,廿九。

译者的话

自来不论著作或译述,工作完毕以后，都要来一篇序言之类,或就全书作简短的介绍,或说明自己著作或翻译的动机。有的还说得肉麻得很,什么「敝帚自珍」,什么「我本来不好意思出版,不起朋友再三怂恿…」等等。本书译者似乎也不能例外,不过他要说的,却都不是这些，最重要的有四点：

第一，译者译成这本小册,中间是参考过香港陈香伯先生文言译本的。有几句中国的成语,完全照录了陈先生的文言原文。

第二,原著引用了好些圣经词句,有一大段译文,乃是依从近人译本,一字不改抄了过来。但本书既是「英汉对照」,因此又有一段仍然由译者自己就原文重译。还有一段因为吴先生自己也没有完全用圣经原文,所以译文也是照他直译。

第三,原著英文的造诣曾经获得许多方面的好评。我们此次刊行「对照本」,无非想给学习英文或中文的人一个方便。所以采直译的办法,差不多可以说是见字译字的,但我们同时也尽量避免欧化句子。

第四,吴经熊先生原序,已有贾尚志先生的译文,载上智编译馆馆刊第二卷第二期，我便采用了它,没有另译，但更适合原文的神情起见,我僭易了几个字,想贾君是不会见怪的。

译者所根据的原则是:尽量保持原著每一句话的语调和特色；每一句原文的重点,在译文里最好都希望表达出来。不过中英文结构不同,有时却怎么样也搞不好。有的原著语句很长,就不得不拆开来,译文语气便多少和原文不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在另一方面，有的字眼照英汉字典的注释翻译，读起来十分别扭,于是不得不另外想出适当的办法译它,譬如「 Personal」这个字，我们有一个地方译为「亲切的」,就是一例。我们不敢自夸这译本已属「上品」,但是自信确曾在这个原则上努力过。

译者在空军机关干这一行(翻译),有四五年之久,过去的经验全是官场文字,换一句话说,就是外国的「等因奉此」,以后编译军事教材,但这些是比较容易的。今天不当兵了,希望也能做一点有益人群的文化工作,(恕我夸大自己)这译本是个开始，他还需要学习,也期待高明的指导。

译者 卅六年六月八日晨二点廿分

序

我初次听见小德肋撒底名字是在我的好友袁家潢先生家中,他是一位极虔诚的公教信徒。一九三七年冬,我寄居袁先生家中,他们全家念玫瑰经的情形,使我大受感动。当我看见一张圣女德肋撒画像的时候,我就问他:「这是圣母玛利亚底像吗?」他告诉我这是「耶稣底小花朵」底像。我就问:「耶稣底小花朵是谁呀? 」他显出诧异的样子,说:「什么!您连小德肋撒也不知道吗?」于是他递给我一本法文小书:书名「耶稣婴孩德肋撒」,包括她的小传及思想的片断。我好似觉得这些思想说明了我当时对于基督教所怀的一些极深挚的信念。我自言自语地说:「假如这位圣女代表公教,我就没有不信公教的理由了。」我原是一位新教徒,我认为什么解释合理,就可以自由采取它，她的解释我认为恰到好处,因此使我成了一位公教徒!当我向袁先生表白我的决心时，他喜欢得几乎昏厥过去,据他后来告诉我，他为我的皈依,已祈祷十年之久!天主就在袁先生底家中答应了他的祈祷。有一件最可注意的事情,就是谁也未曾料到的一种境遇,使我当时寄居在他家里。

自从我第一次知道这位可爱的圣女后,我对她的敬爱就有增无已。她教我如何爱耶稣,如何爱我们的母亲童贞圣母。她使我的内人皈依公教,真是一个奇迹。有一天我的小女孩兰仙病了。医生说:这是一种很严重的肺炎,要恢复健康至少得九天,在这期间我们得非常地小心。他是一位极能干而诚实的医生,他的诊断准确是绝对无疑的。因此我们都吓坏了,尤其是我内人行将分娩,假如九天之中她看护着小女,为了身体方面的劳苦和精神方面的磨折，说不定她将要一蹶不振。女孩子热度很高,医生还说这是刚刚开始,是吉是凶,得看以后的变化。我和内人商量之后,就打电话给师人杰神父(Father Maestrini),他到我们家里来，并给女孩子付洗礼。他就这样做了。过了一会,我的太太跪在圣女德肋撒底面前,怀抱着生病的孩子作垦挚的祈祷。我听不见她的话。当她站了起来,我就问她向圣女说了什么话,她答道:「啊,我干脆地对她说,兰仙难得养大,我不配做她的母亲,因此我求圣女德肋撒做她的母亲。」第二天早晨，医生又来了,给兰仙量体温,发见温度表竟降到百度以下!头一天是一百零五度呀!于是他将肺部检查一番,发见肺炎已经云消雾散,「奇怪!奇怪!!」这是他绝无仅有的话。我把经过的情形告诉了他,并问他是否愿意给我的故事作证,假如有一天我把详细的情形写了出来。他说道:「一定的!」故事太长,这里说不了。此刻使我感觉兴趣的,是我的太太皈依的故事。前不多时，我的太太认识了孔祥熙夫人,她俩的友谊日见浓厚,孔夫人品格的高尚使她感动很深，开了她的眼睛,向慕着基督的美好;然而是圣女小德肋撒完全确定了她对基督底信仰。至于我，我的职务只是教她一点教义。我决不要以我自己的信仰去强迫我的眷属,然而天主如此我们,竟降尊就卑地来做舍下的家主。在我生平，天主待我已是恩上加恩，我连图报于万一的力量也没有。然而他赏了那些恩惠,似乎还嫌不足，他还给我无上的光荣,朝朝暮暮来和我们聚餐。现在我跟我的太太学会了祈祷的艺术。我只是向耶稣说:「我欠天主无数的债，我无法偿还,您代我还吧! 」

在结束这篇序之前,我要感谢我的一切朋友——他们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帮助我完成这本小书——特别感谢一位博学而智慧的神父(师人杰)和吴德肋撒爱莲女士,他们的提示我已收入本书的字里行间。尤其感谢圣母，在我动笔写作这篇论文之前,我问她祈过:「母亲，帮助我画一幅您亲爱的女儿,我亲爱的神姊德肋撒底美丽的肖像。」因此，高明的读者,如果你喜欢这篇论文,该归功于她;如果你不喜欢它,过错在我;然而,如果你喜欢它而不像我一样来爱慕德肋撒和她的神圣的情人,过错就是你的。

吴经熊

爱的科学

里修德肋撒言行的研究

爱和科学

歌德在他死以前不久,对爱克曼说道:「听任智力的文化,不断进展；让自然科学赓续深进，人类的心理便怎样扩展——永远不会高出从福音书里照耀出来的道德文化之光! 」这些话说出以来,一个世纪已经过去了。在这一段时光里，自然科学业已有着惊人的进步,心理学曾搜索到人类心理最幽暗的角落。但是我们已经超出了基督主义的高峰和道德文化吗？没有的。基督主义依然像晨星一样继续照耀着，而且它将继续的照耀,直到时间的末日。的确的,就如教宗庇护第十一所指出,『我们甚至可以说,自然界的智识,将会作为我们了解价值更大的,超自然的事物的媒介』。(1圣女德肋撒自(英译)第268页)科学愈是成长,我们将会日益接近一个活的信仰。物质文明乃是爱情之火里一种可喜的燃料。如果火力微弱,也许它会被燃料窒熄。可是火力如果旺盛,它便愈需要燃料的加添,而它的火焰也就会更灿烂了。

我刚刚读了一首诗经邶风静女章：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我不知道一个现代的女孩儿，会用什么东西献给她的爱人。她也许会给他一部汽车或者一套无电收音机,而不给他彤管吧。她也许会给他一块锦缎甚至或者一块华丽的地毯,而不给他芦苇吧。但是重要的是爱情，爱一天存在,那么它如何表现自己,又有什么分别呢？如果有分别，大家就会喜欢无线电，不喜欢彤管,要锦缎,不要芦苇了。因为文明赓续的进步,爱也只有日益增长。科学怎么能取基督主义的地位而代之呢？基督主义乃是绝好的爱的宗教啦。

爱的哲学,在我看来，最美妙的解释，要算圣保禄的了。(1致哥林多人书第一书第13章)让我把它散译在下面：

爱是忍耐。爱是和蔼。爱没有妒忌，没有虚浮，没有骄傲，没有野心,不给自己打算，没有忿怒，没有怨恨。爱不在别人的错误上找快乐，喜欢善良和真理。爱容忍一切,相信一切,希望一切，容受一切。爱是一个活的源泉,永远不会枯竭。

再也没有人比圣保禄更聪明了,也没有人更能知道,如果没有爱的火焰的燃点,一切礼物就会不足称道，这一点,圣保禄表示得极其清楚，当他说道:

我也许能说人类的一切语言和天神的语言，但是如果我没有爱，我不会比一只嘈杂的锣或铿锵的钹更好。我也许能作预言，我也许能探测一切的神秘，我也

许有着一切的智识，我也许有移山的自信，但是如果我没有爱,我是空虚的。我也许能分配我的一切财物供养穷苦的人们，我也许甚至能献出我的身躯,被火焚烧，但是如果我没有爱，这些行为便都没有价值了。

现代文明的全部不幸,在我看来,似乎正是在这里了,就是人们太爱科学,却太没有爱的科学。

「爱的科学』!小德撒感叹着道，『啊!这句话在我心灵的耳朵里回响，是甜美的。我不想要别的了,我只要这个。就像雅歌里的配偶一样,为了爱，我付出一切,却感到没有付出什么。除了爱，没有什么东西能教天主喜悦我们。这在我是这样的明白，爱已经是我惟一的至宝了，在它上面，就是我的心灵的归宿』(1圣女婴孩耶稣德肋撒：灵心小史第208页(法文本))

付出一切而并不感到业已付出什么——那才是爱的最高超的境界！

几种圣人的典型:玛尔大和玛大肋纳

基督徒,要爱天主,除了爱他的儿子耶稣以外,便没有其他方法。因为天主通过耶稣向人们显示了自己。天主的道化成了人，就是要教一切的人成为神圣。耶稣降生,便是人化了神和人的关系。在人的目的说来,人爱耶稣，便是爱天主，因为耶稣即是天主。

但对于我们，天主到底是谁呢？他是我们的父亲吗？是的,他是我们的父亲,但是他不只是父亲。他是我们的母亲吗？是的，他是我们的母亲,可是他不只是我们的母亲,而且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兄弟，我们的姊妹，我们的配偶，我们的主人，我们的长官，我们的一切!他和我们的关系是无所不包的,所以有人类五伦里的全部关系,而更具有着某种无穷性。我们叫他这个或那个;但这些名称都是按类推法采用的,因为人类的语言有缺陷,过了一个限度,它就不复能表示任何确定的事物了,最多只能给我们暗示。我们一天利用语言为暗示,人类一切关系的名词便都可以用称呼天主而有同样的适合。

你记得耶稣问过：『谁是我的母亲，谁是我的兄弟吗？』耶稣指着他的门徒们说道：『看哪!我的母亲，我的兄弟。因为谁能奉行我的在天之父的意旨,他就是我的兄弟,姊妹,和母亲』(1玛窦福音第十二章第48-50节)因此粗鲁的渔夫伯多禄不但是耶稣的兄弟，也是他的姊妹和母亲了！这就是天主如何利用人的语言的一例。人类的语言是这样贫乏，以致没有充分的词词汇能够指明我们和天主的关系,结果天主自己似乎也不得不从人类的关系里借用取譬的话了。

一切的关系,至少在中国人的想法里,最亲密的和最基本的要算男女之间的了。因此这不是偶然的,许多圣人圣女们,他们中间有最大的,最纯洁的以及最可爱的,都以和新郎新娘的关系来称他们同天主的关系。这乃是人类语言所能向天主表达的最高虔诚。我们能找到那一种比雅歌里更切合的话语来向天主说呢? 『让他用他嘴上的吻吻我吧：你的胸脯比酒还要好,有最好的膏油一样的香味。』『我找到了我的灵魂的爱了。我搂住他;我决不放他走，直到我把他带到我的妈妈的屋子,那个生育我的妇人的私房里为止。』『他说起话来，我的魂灵就熔化了。』

一切圣人们都有一个共同之点,就是他们爱天主，然而圣人是很多的。有的爱天主,主要地像爱父亲,有的爱天主好像爱主人，有的爱天主像爱朋友,有的爱天主像爱兄弟,有的爱天主就如爱他们的爱人。各人根本的爱法不同,圣人们就有不同的典型,天主在自己的屋子里却都给予了他们以寓邸。在伯达尼的家庭里,譬如说,玛尔大爱他是一种爱法,玛尔大的姊妹玛利亚玛大肋纳爱他,又是另外一种爱法。圣路加给这一对姊妹有一段生动的描写道：

『当他们走路的时候,他进了一个村镇;一个人,名叫玛尔大的,接待他到了自己家里。她有一个姊妹叫玛利亚,坐在主的脚边听他的话。玛尔大却在忙着许多服侍的事,站定下来说道:主呀,你没有意我的姊妹让我一个人服你吗？请对她说吧,叫她来帮我的忙。主耶稣回答她说：玛尔大,玛尔大,你操心,被许多事情烦扰了。但是有一件事是需要的，玛利亚已经选择了最好一份儿了,不能剥夺她。』（1圣路加福音第十章38—42节）

玛尔大同玛利亚都是圣人,但是玛尔大服侍耶稣,好像服侍自己的主人。玛利亚却爱耶稣好像爱她的爱人。在生命的筵席里,有许多盘子的菜肴,我们每一个人都要自己去选着吃,玛利亚却捡了最好的一盘,那是无疑的了。

玛利亚玛大肋纳是一个多么会爱的女人,可以从圣路加福音给她的另一段记载获得证明：

法利赛人里有一个人请他吃饭,到了法利赛人的家里,他就斜靠了桌子坐下来。城里有一个妇人,是一个罪人,知道耶稣在法利赛人的家里坐席,就带了一只有香油的玉石瓶子,站在他的后面,挨着他的脚边哭泣;当她的泪水湿了他的脚时，她便用自己的头发去擦干,还熟切地吻着它们,又抹上香油。他的东道法利赛人看见了,心里暗自想道: 『如果他是一位先知,就该知道这个摸他的妇人是怎样的一种女人了。因为她是罪人。』耶稣于是对他说话了,『西满, 』他说,『我有话跟你说。』『请说,夫子,』他说。『有一个放债的人，有二个欠债的；一个欠他五十镑，一个欠他五镑,因为大家都还不起，他便自动地恩免了他们。那么,告诉我,这两个人谁最爱他呢?』『我想,』西满说道,『是那个最得恩免的。』『对啦!』耶稣说。于是他转过面向着那妇人,对西满说道:『你看见这个妇人吗?当我来到你的家里的时候,你没有给一点水给我洗脚,她已经用眼泪湿过我的脚了,并且用她的头发擦干它们;你没有吻过我一次,她从我进来的时候起,就热切地吻我的脚;你从没有用油抹过我的头,她却用香油抹我的脚。所以我告诉你，虽然她的罪很多,全都赦免了,因为她的爱是大的;少的,得的赦免也少』(1圣路加福音第七章36-47节)

耶稣感佩玛利亚的爱是这样的深切，因此他在复活以后,第一次便先向玛利亚显现自己。

但是我什么冗长地谈论马利亚玛大肋纳呢?因她乃是里修德肋撒的先型。她懂得爱的技巧。付出了一切,她觉得好像没有付出什么。德肋撒自己曾经这样说过：『我尤其效法玛大肋纳的行为,因为她教耶稣的心高兴的,惊人的——毋宁说是情爱的——大胆，感染到了我的勇气了。』(1自传（英译)第194页）

天性的爱与神圣的爱

像玛大肋纳一样，德肋撒爱耶稣,好像爱自己的未婚夫。她以动人的坦白写着道:『我进会八天以后,我的表姊妹若翰纳就同拉尼尔医生结了婚。在她第二次来看我的时候,我听到她讲着给丈夫万种的亲昵爱抚。我大大地受了感动，决心不能让人们说,世界上的女人爱丈夫胜过我爱我的所爱。我心里充满了新的热情,于是越努力数那不弃我,和我结了神圣之缘的天上的配偶——万王之王高兴』。(2同前第137页)在一封给她的姊妹赛林纳的信里,她说道:『让我们把我们的心,造成一座乐园,好叫我们可爱的救世主可以进来休憩;让我们在这座花园里栽培起纯洁的百合花吧,因我们是童贞……而且我们不要忘记,童贞就是完全放弃一切尘世的烦扰;不仅是无益的烦扰,而是一切的烦扰。』(1『圣女婴孩耶稣德肋撒的精神』(英文版)第93-4页)她又在别处说道:『大人们作了许多为光荣天主的事,但是我呢，我是一个渺小的灵魂啦,我只求叫他喜乐。我希望我在好天主手里,是一朵小小的花,一朵没有用处的玫瑰,但是它的样子和香郁能天主心旷神怡,少许添加天主一点快乐。』(2同前第9页)我们彷佛听着了玛大肋纳自己的说话的声音了。

我常常想,一个女人的爱,往往比男人的爱更要深切,更要持久。因为劳棱斯,浩司门也说得好：

啊!男人的是炽烈的,

当他高兴,他就要和你作伴。

但是女人的爱是久长的

在期待里,它只有增进。(3录自「二个爱人」)

女人不仅更有忍耐,而且也有更大的容忍痛苦和自我牺牲的能力。没有人比约翰,墨斯菲尔德写得更好了:

我知道女人的命运的,当她爱了,

亲爱的,我给你,我不要酬劳;

不是金饰,亲爱的,也不是手套,

不是婚礼的钟声,也不是婚庆的蛋糕,

是起来工作，照顾厨房,管不着自己痛苦；

养孩子,操劳,操劳,不停的操劳,

含了辛酸，听首病痛里的丈夫一声声的吼叫。(1「Bye街的妈妇」)

假如一个女人能把天性无私的爱,转而爱天主，她已经进到了天堂的门了。

德肋撒天生是一个爱的天才家,就是在女人群里,也是超众的。她对父母的爱,对姊妹们的爱,对姑表姊妹的爱以及对邻人的爱是深切的,也一样是强烈的。她对穷人们的同情及对罪人们的怜悯,在生命的早期,便表现出来了。她有一颗爱火灼烁的心,铸定了要同天主结合。就是在孩提的时候,她已经自觉到了自己崇高的归宿,然而她不是骄傲的,因为她知道,这个崇高的归宿,乃是她的爱人——天主的慷慨赐予。她是谦虚的,一如她是天禀颖异一样。天性和圣宠合起来使小德肋撒成了一个大圣。因为天性叫她成为一个会爱的人,圣宠则引导了她爱耶稣的圣容。特别敎小德肋撒神魂顚倒的,不是大博尔山上变容的耶稣,而是在上加尔瓦略山的山路上的耶稣。一如她说过的『我对圣容的专心,或无宁说我的全部虔诚,是基于意撒亚这些话上面的:他身上没有美,没有好看的地方;我们看见他,其貌不扬……是人们中鄙陋的最微贱的人,一个忧伤者,羸弱,无能;他的脸好像隐没了,被人唾弃了,因此我们不敬重他。我也不要荣耀或美丽,「只在酒坊里管着榨酒的机器」就够了,不让任何人知道我。』(1遗训第112页英译本)这一段自承极为重要。因为在我看来,这乃是构成小德肋撒性格的要点所在。我甚至也以为她爱耶稣,还带有着一种武士气质的色彩哩。『因为有许多人当耶稣给他们安慰时，才奉侍耶稣,但是当耶稣在惊涛骇浪里昏然睡着,或他在 Gethsemani园里痛苦的时候,却很少有人同意作他的伴侣。那么谁会为耶稣自己而奉侍耶稣呢?啊,那只有德肋撒了。』(2「圣女婴孩耶稣德肋撒的精神」第24页(英文版)这个女人是一位多么会献殷勤的爱人啊!『爱,使爱人平等；』这是圣方济各撒肋爵说过的。(1撒肋爵论天主的爱)我疑心耶稣倒是欣赏果敢的爱而不欢喜朋友们的俗礼习套了。小德肋撒称耶稣为一个贼,一个愚人,一个瞎眼的爱人,不懂得算法;耶稣却更爱她,便是因为在她嘴边,这些都是亲昵话语的缘故。她是怎样地对耶稣一往情深,可以从一件小小的事情看出来。有人给她一个苦像,她爱抚地吻着这个苦像说道：『他死了,我更喜欢它象征他死了。因为我想他不再受苦了。』(2遗训第139页(英译版))只有一个女人才能有这样的想法。

诚恳:爱的精髓

德肋撒为爱她天上的配偶而爱她天上的配偶,并不为了他的金刚钻而爱他的。她切愿的是教耶稣的心喜悦。她以暗地里的爱抚,羸得了他,因她知道他的,他是一个羞怯的郎君。过份的,戏剧式的温馨表演,会数他害臊起来。她徐缓地使自己进了他的心，奉承着他,直到她摸清楚了他的心里所有的底底外外为止。她是一条聪明的蛇,她蜿蜒地钻入了她所爱的圣心最深的去处。然而她那过量的温存体贴,却从没有使他厌腻。她没有利用任何绳索和『钢铁的箍』紧缚住他(1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第一幕第三景:你那些朋友们，交情可靠的,在你心灵里要用钢铁的箍圈握住他们。老子却说: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这两句话是比莎士比亚更近似德肋撒的哲学的。),她甚至对圣母玛利亚还说：

他给我的一切,他可以拿回去,

啊,母亲,你告诉他吧,不要在什么事情上为我顾虑;

他可以躲起来,如果他愿意,我会安心等候,

直到我的信德停止的，那个时的间末日。

(2圣女婴孩耶稣德肋撒的精神(英文版)第36页)

这几行是这样的动人，我不禁要把法文原文重抄在下面了：

Tout ce qu'il ma donne, Jesus peut le reprendre,

Dis-lui de ne jamais se gener avec moi;

Il peut bien se cacher, je consens a 1'attendre

Juqsu'au' jour sans coushantou s'eteindra ma foi.

(3灵心小史Histore d'une Ame)第429页)

这是当她觉得耶稣远离了她的时候写的。然而爱是有着信所不可及的希望的。她知道他太清楚了,她不惧怕耶稣会遗弃她。这个机灵的小女孩写信给她的姊妹宝灵纳道：『耶稣的光荣，便是我的全部希望,我把我的光荣交给他;如果他好像忘记了我——也好,随他的便，因为我不是我的了,我是他的。他敎我等待,会比我等候他更要迅速地厌倦起来』(1圣女婴孩耶稣德助撒的精神第87页(英文版)这并不是她仗着自己的美好,而是她对他具有了无限的信念之故。全能的天主耶稣是不能对他的爱慕者不忠实的。正因为小德肋撒没有要求任何的报酬,他却已经多么丰富地给她酬报呀!德肋撒不要自己像寳石一样地发着光彩,像铃一样地发出响声。她愿意自己做一颗暗处的微粒,细小到甚至连人们的脚踏都踏不着;她愿意做一朵隐藏着的花朵,专只为了耶稣一个人放吐她的香郁。但是耶稣的慷慨要超过她。耶稣叫微粒变成了光芒万丈的明星,使整个宇宙弥漫了这朵暗藏的花的芬芳了。我们不知道她现在有怎样的感想,我想她也许还会像在世的日子一想着咧，『我只是一个微小的灵魂，天主满赐了我以恩宠——我不能矜骄。请看今天黄昏许多树梢,是如何地给夕照镀出来一片金色啦,我的灵魂也是一样,它显出灿烂和金光,就是因为它曝浴在爱的光辉里。但是如果神圣的太阳不照耀,它便会立刻没入黑暗了。』(1自传第297英译)这种话是矫作的谦虚么?不。她只是说着真实话的,决没有半点儿虚伪。任何人能像她一样亲切了解天主的爱和力量,任何人能窥察出天主无比的伟大,并觉到自己的空虚，纵使他想骄傲,也简直不会再骄傲了。

天主 —— 一个爱人

我有时觉得天主是一个爱人,他懂得怎样逗引人。因为常常有这样的事,如果你要什么,他会故意拿出来又缩手回去，如果你不要，他却会特意送给你。像一切真正的爱人一样,他要知道你的爱,是不是纯真的,高洁的。但他不同其他的爱人一样,没有显着真诚的爱，是永远欺蒙不了他的。有丝毫给自己打算的意向,便会教他疏远我们。如果他真的要把你找了出来。他会一再地试探着你，直到你从一切现世的拘束和人间的欲望里完全得到解脱为止。然而小德肋撒又是这样一个可教的孩子,对别的人们,天主就是不用一阵雹潮,也得用响雷似的预报的地方,在小德肋撒只要一句轻轻的私语的暗示，就尽够了。她的短促的生命里，每一个经验,都用在好的方面去了。她的心像极敏感的感光胶卷，那怕是圣宠最轻微的一动，就印上去了。没有一课教训在她身上会给遗忘的。她是这样地浸浴在天主圣神里,以致每一件事物在她都是真理的解释以及爱的象征。在廿四年的生涯里,她懂得了天主,比人们廿个世纪以来知道的还要多。的确的，她就说过:『爱,能代替长寿。』(1自传第353页 英译)『在我看来，好天主不需要许多的岁月完成他在一个灵魂里的爱的工作；圣心里光辉的一线立刻便能教他的花朵永恒怒放。』(2)「圣女婴孩耶稣德肋撒的精神」第200页英文版)譬如说,我们之中，有多少人业已解脱叫做舆论的这只顽强怪物的拘绊呢?但是小德肋撒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遭遇它便把它杀死了。这里是一位修女关于她的记载：

她的胁间常常不得不敷上令人痛楚的药物，有一天她痛得比平常更厉害了，当大家散心，她在自己小屋里休息的时候，偶然听得一个修女在厨房里说道:『德肋撒不会活久的,我有时真会不知道当她死了,院长能找到有什么可以称赞她的地方。院长会为难起来,因小德肋撒虽然很好,却从来没有作过什么值得称羡的事。』管理病房的听见了这些话，转面向了圣女,说道:『如果你信赖人们的意见，你今天一定要失望。』『人们的意见吗!』她回答说,『幸好天主已经给我圣宠，使我绝对不关心它了。让我告诉你一点已经有一次足够证明它有多少价值的事吧,我穿上会衣的几天以后到院长房间去。「院长，」一位凑巧也在那儿的不在会修女说道:「这个初学的一定得你信任。她看来多么壮健啦!我愿她能长久奉行圣规。」我正在衷心地高兴这段恭维话的时候,又来了另外一位修女,她望着我,说道:「可怜的德肋撒妹妹,你显得多么疲乏的样子,真教我担心。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你不会能是长久奉行圣规了。」我那时只有十六岁,但是这件事给了我这样一个印象,以致我从此不再信赖那种无定的言论。』(1自传第220-1页英译)

从前孔子说过『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但这说起来比做起来更容易的。只有当一个人完全和天主结合了的时候,他才能从尘世以及从自我获致圆满的解脱。小德肋撒的最大的爱情就是爱天主,所以她能够无视其他一切的东西。她的全部德性乃是从一个活跃的源泉里流出的许多细流。那是只有幸福的灵魂——小德肋撒才能这样说的:『吾主耶稣的意志注满了我的心了,如果任何别的东西加添进去,是不能深入的,它只有像清水表面的油点,要不费力地滑泻出去。假如我的心还没有充实,假如它需要急遽相循的苦乐的情感来充填,那么它会泛满着辛酸的忧伤;但这些急遽变换的相循,不会搅乱我的心灵,我的心灵深处是有着没有什么可以加以乱的安静的。』(2自传第222-3页英译)

爱情的殉难

我愈研究德肋撒的性格,我便愈欣羡她，也愈赞叹那个灵魂的高超艺术家——耶稣。这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女孩呢,能在十五岁的年龄写出像这样的话:『爱,是无不能的，最不可能的事,在爱看来,是容易的,是甘馨的。要知道我们的主不怎看重我们的行为伟大不伟大，甚至于我们的行为艰辛不艰辛,他只注意我们行为里爱的热情。那么,我们有什么可恐惧的?』这教我们想起一句中国的格言来：『伉俪之笃,行乞自甘。』为了她的天配，德肋撒乐意吃任何形式的苦而并不在乎什么。生命在她看起来乃是一种不断的殉难,一串细小牺牲的总集。她要做一位殉难者而不显出是一位殉难者。她的英勇达到了一个这样的高度,以致看起来不复英勇,只是很平凡。她立下了教训和典范,使殉难的观念加深了,精微了,并且广泛了,她教一切的事物都隶属到爱,已经为自己,为人群达成了这个意义的殉难的境界。她说过的,『我永远不如那些大圣大贤,他们从小就修行克己的一切的工夫,我敎我的苦行只是在于克制自己的心意,忍耐着一句要说出的反驳话,不费多大力地做些小的服务,以及其他许多似的事情。(1圣女婴孩耶稣德肋撒的精神第150页英文版)殉难在她并不就只是引颈就义或赴汤蹈火。这样的机会毕竟是少的,并且只是预备给少数具有殊宠的人们的。但是我们有日常的生活过着;爱情需要牺牲来饲养,如果我们守候大的牺牲机会，爱情就要给饿死了。从她的手里,我们的日常生活已经获得了新的尊严和新的意义了。乔治郝伯特所歌咏的，德肋撒却已付之实行：

谁打扫一间屋子,好像也是了你的诫命,

他就使这屋子和他的行为高贵。

因为天主并不真正需要我们的牺牲,我们的牺牲只是用来作为爱他的证明的。如果我们有灼热的情，有专心的爱,那么凡是我们做的事或是抑制自己不做的事,我们说的一句话或是忍着不说的一言一语,都成了小小的牺牲,可以譬作一朶鲜艳的花,因为我们以欢愉的态度和喜笑的嘴脸把它献给天主,就可以取悦天主的圣心了。

中国有一句名言:『刻鹄不成尚类鹜,画虎不成反类犬。』微小的灵魂，仿效小德肋撒比仿效古代的大圣巨贤更要稳妥的。因为鹄和鹜到底还是同种的东西，老虎同狗,照中国人所知道,乃是完全异类的啊。

并且,我们的血到底有多少价值,能叫基督的血增加宝贵性呢?微小的一滴对于一片汪洋大海又会有什么意义?然而在必要的时候,作为我们对天主的爱的小小的标记,我们的血是有用的。但仅只是一个标记而已,它的本身不即是一项目的。换一句话说,爱情的殉难包括着其他一切形式的牺性,克己,因而更添增了新的,高超的意义。『许多人为正义牺牲，而没有人想到叫自己为爱而牺牲。』毋庸说的,德肋撒不是第一个这种方式的殉难者。但是不容否认的是德肋撒,或无宁说天主圣神在她身上的作用，业已使这一基督教义的基本要点，获得更谨严与更精确的发扬了。

圣洁像一座金字塔。顶点越高,基层便越宽,而塔的腰围也越大。德肋撒的金字塔有爱做顶点,天性作基层,日常生活的全部乃是它的腰围。在她身上，最大的朴实也并存着最大的复杂。有了一个天主，她就有了一切！

蒋夫人在一篇真是有价値的交章『宗教对我的意义』里,扼要申述基督式的朴实恃质,说道:『人生其实是简朴的,然而我们使它这样复杂。在中国旧艺术里,只有一种显明的物象,也许画幅上是一朵花。整幅画上面的其他一切,都是这朵鲜花的陪衬。一个完整的人生正是如此。这朵花是什么呢?我现在感觉到了,便是天主的意志。』(1平时和战时的中国 上海 Kelly and Walsh版 第73页)我把这几句话引在这里,就是因为蒋夫人说的,似乎切合着德肋撒的一生。

『一个年老的婴儿』

德肋撒的一生,不是一首简单的旋律,而是一支美妙的交响曲。如果她是一个小孩,那她是一个机灵的小孩了。如果她像鸽子一样老实,她也像一条蝎蛇一样明。她的童稚的,精神的娇小情态,其实是最成熟的情态。她自己仿佛知道这一点。在病重的日子里,有一次她说道：『让天主担任爸爸吧;他懂得什么东西为婴儿是最好的。』她的大姊姊问她,『你是婴儿吗?』德肋撒现着郑重的样子,说道：『是的,——但是一个很聪明的婴儿！一个老年的婴儿!』(1里修圣女德肋撒 英文版 Petitot第155页)那么她是骄傲吗?不,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她的全部智慧从何而来的。『天堂上我别喜欢的就是诸圣婴孩和那个右盗。他们仿佛偷得了天堂了。有许多大圣人们藉勤劳赢得了天堂。我却要像贼盗一样,用计谋来巧取天堂——一个爱的计谋能够给我以及其他可怜的罪人们开启天堂之门的。箴言书里天主鼓励我,说道:「到我身边来，小孩子,来学乖巧。』(2自传第294-5页 英译)在这里,美妙的是这乃是公开的偷窃。天主允许她偷进天堂,因为她允许天主偷窃她自己。『我会多么乐意地帮助这个「神贼」来偷我啊。我远远看见他,我真是当心着别喊叫「不许动,你这贼!」相反地,我却叫着他,对他说「这里来，这里来!』(3圣女婴孩耶稣德肋撒的精神 第196页 英文版)老子说：『建德若偷。』我疑心真理之神倒也有几分贼性,以及哄骗的或似非而是的成份咧。也许这便是如圣保禄说的吧,所有天主的儿女们都『似乎是诱惑者,却是真诚的;似乎是不知名,却是很知名的;似乎是正在死,你看,我们却活着;似乎受惩治,却不是被处死的;似乎忧愁,却常是喜乐的；似乎贫穷,却是叫许多人富足的;似乎一无所有,却是拥有万物的!』微妙的真理只能意会或体验,不是推理更不是能言传的。机灵的小女孩德肋撒知道这个了。『那是旷野里的隐修士们的传记讲述的,他们之中有一位感化了一个妓女,她的丑行为整个地方的人们所不齿。受了圣宠的感召，这个罪妇跟着那位者去到旷野,以便行苦工,作补赎。当行程的第一个晚上,在没有到达她的地点以前,她就因着剧烈的爱的痛悔而去世了。隐者同时便看见她的灵魂给天神送到了天主的怀抱。这是我所要说的一个极为动人的例,但是这些事情全都不是可以言词解说。』德肋撒的心灵,乃是真正像天主一样,在一种警觉着的状态的。那不是她发言,而是天主圣神通过她才发言。

我们这个时代的心理学进步,已经使人达到了一种空前的自觉的程度了。补救的方法，不是返回到不知不识。这是不可能的,而是要更进一步,直到我们在自己心坎的最深处觅得了天主为止。为了弥补我们的城巿气息,梦想着回返乡村,那是没有用的。就是我们到了乡村,我们也依然摆脱不了城市。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了,步子收不回来。我们必须惟有温文尔雅，变成比世间的城池和乡村更早就存在的，天主之都的公民。我惟一的希望,便是能见到人们都这样澈底地练达至于能了解自己的练达分毫不值,都这样澈底地富于怀疑，而能怀疑他们自己的怀疑,也这样澈底地觉醒,以致不会沉湎于自我觉醒,而能倾爱一些比自己更伟大的东西。

J.W.N.莎立交在他的『科学的限度』里说道:『无疑的,从变形虫到人类的发展里,最富意义的因数,在我看来,似乎是知觉性的增进了。』『伟大的艺术家,画家，诗人或音乐家，教我们有了前所未有的觉醒。使我们经验里的某些素质伸延了，精微了，因而也就给予了我们以对于生命更高的智识和控制。』在我的心眼里,德肋撒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生活这样具有意义，正因她是一个圣者的缘故，她充分了解自己的心神状态。她天真地敏慧,敏慧地天真。她是谐谑的，正像她是圣洁的一样。她是错综复杂的,也正如她是朴实纯真的一般。她娇憨地果敢,也果敢地娇憨。她有巫婆的头脑,却有着一颗天使的心。她像水一样的柔和,也像火一样的炽烈。她是一位天才,而知道怎样合度地把她的天才收敛起来。她有男人的刚强,却也坚持着女性的柔顺。(1老子说: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意思就是说，一个人应当学会有丈夫气。而行动却要常像女人一样温和，德肋撒如果愿意，她是能做一个男子的。「温顺不应该趋于怯弱。」但德肋撒还是女人的时间居多。)她同一柄两面剑一样的锐利，但她把她的剑收藏在剑鞘里。她是一个老成的孩子,然而她的老成是永远保持着像一枝深藏的嫩芽一样，而不急剧早熟所培育出来的。就是在现在，在她业已全然成了一个显过极多圣迹的圣女以后的今日,她的心依然是一枝隐着的春芽。在精神的事物里,如我们知道的,最要紧的便是心意的恳挚。我想她现在在天上已然更能了解她摆脱人世的苦恼以前自己的话的真理了。『那是耶稣,他做了一切,我么……我什么也没有作』(2圣女婴孩也是德肋撒的精神 第55页 英文版)

我想老子也会这样说了,『那是道，道做了一切,我么…我什么也没有作』。可是道是这样一种没有具备人格的东西,以致在我看来,它是冰冷的：而耶稣却是爱的,活生生的火焰,它燃点了我的心的每一丝纤维。根据作为一个中国人的我的看法，基督主义之所以伟大,是它混合了老子的道的玄秘以及孔子强烈的人道主义。它和道家之说不同,就是道已经人化了,有了一颗悸动的心。它和孔子主义不同,就是基督主义便是这个道，没有别的东西赶得上这个道。孔子说:『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老子说:『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日以求得,有罪以免邪?』孔子对于神的观念是亲切的,然而是狭窄的,道家对于神的观念是广泛的,却是不亲切的。据我看来,天主不止有人格而已,他还超越了人格。就因了这个缘故,天主也能僭擅着人格的。不能这样思考的人,便似乎置自己于天主之上了。他们假定惟有自己才具有人的格,而天主不能有。只有基督教义,能完全满足我的心,因为基督教的神的观念是广泛同时又是亲切的。那是德肋撒坚定了我对于我的宗教的信心,德肋撒的头脑同老子的头脑一样的精微洒脱，而她的心却同孔子的心一样的热情，一样的恭顺。

由爱而获得解放

德肋撤由于甘心做爱的俘虏,她变得像天空里的鸟一样自由。她愈爱慕着她的郎君,便愈对其他的事物淡漠。在童稚时代,她早就看透了『世事的空虚』了(1自传第103页 英译)。『耶稣不是我惟一的友人吗?』她写自己早年的日子道:『我单单为了他开放我的心。跟人们的一切谈话，甚至连讨论着热心的事,全都使我厌烦。有时因着冷落，我真的也觉得难受,但我会重复咏着爸爸常给我们背诵的一首美丽的诗句,拿这一行来安慰自己:

「时间是你的小船,不是你的家」(1自传第82-3英译)因此她根据了永恒的眼光来看世界。这个人生观使她纵然可以多么厉害地恋念许多特殊的事物,却能获得解脱。她连续教自己不依赖人群，不爱自然的美好，离去了艺术的迷恋,不但摆脱了对于物质上的占有欲,就是她所谓『精神的富贵』,她也没有占有的欲望。『如果我富有,看见一个可怜的饥饿者而不立即给一点我的财物给他,那是不可能的。同样,我赚得了精神的财宝,我立刻就会想到那些正在落下地狱去的危险里的灵魂,我把我的全部所有,分给他们,我从来没有过一时一刻的工夫,能够说:「现在我要为我自己作点事儿了』(2遗训第62页)有一个初学的修女曾经记下关于她的一件小事：『我正在悔着被人要了去的一口针,这口针对我极有用的。『你怎么富有,」她说,「你永远不会快乐」!』(3自传第316页(英译)这一句轻轻的嗔责里含有多大的意义啦！一个人有一口针，也许是富有的。然而有一百万口针,也许他还觉得穷的。一个人一天不能精神地脱离物质的羁绊,那么只要有一口针,也能妨碍他到最高天堂的去路。在另一方面，如果一个人视物质仅只是用来帮助别人的一种方法,那么他拥有整个世界,也无害于他的灵魂,因他还是『神贫』。德肋撒给另外一位初学论赤手空拳的道理道：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迫使天主不审判我们:我们必须当心，要空着手儿,出现在他的面前。这办法简单:不要储蓄,你的财富要随赚随即花掉。如果我活到八十岁,我会永远是穷困的,因为我不能节俭。我的全部进入,都是立即被用作许多灵魂的赎金。如果我等待着死的时辰,献出我的小小一笔钱来,天主不会不发见这里面的一些是质地低劣的,它们就当然不得不需要送进炼狱,加以精炼了。』(1自传第310页 英译)

按照德肋撒的意思，一个人甚至在奉行各种灵修的功课里,也必需不受羁绊：『你应该觉不到自己的劳苦,忠实地使用规定的时间去作,但是有着心里完全的自由意志。我们读过圣经啦,以色列人筑造耶路撒冷城的时候,一只手工作,一只手握着一把剑。这是我们所要仿效的：避免工作夺去我们的心意。』(1自传第313页 英译)那不是老子说『为而不恃』所指的意思吗?年迈的中国哲学家从寿命冗长的生活经验里所领悟的,这个法国的年青女郎从爱的学校里就理会了。爱,没有尺寸的爱,解放了她,教她的灵魂能够飞翔。『哎,我的小妹妹,』她对赛林纳说,『让我们离开尘世，让我们到爱的山巅上去翱翔吧,那里长着我们灵魂美丽的百合花、让我们脱离耶稣的安慰,单单同他结合吧!』(2圣女婴孩耶稣德肋撒的精神 第34页 英文版)解脱，在德肋撒手里,己经达到了一个壮烈的程度了。我有一个感想,就是她甚至也脱解了解脱的观念!事实是她乃至于也从自己获得了解脱。『德肋撒关切的，』他说,『是摒绝她自己，是完全放弃她自己。』(3遗训)。她既然牺牲了自己,那么解脱的观念也就无所寄托了。总而言之,她是天主圣神的息栖所,纯洁，真朴,只此而已。惟独天主教导了他这个小净配『以一只小鹿的轻捷,攀登到至圣的绝高峰!』(1自传第268页 英译)

德肋撒并没有取代其他圣人们的地位,但是她已经使圣洁的概念现代化了。她是一个革命家,知道怎样以演变的方式,推行改革。神圣的加特力教会乃是一个活的机构,它是与时俱进的。我们这个不妨称为心理学精微的廿世纪,正需要着一个像德肋撒的圣人,因为她是最敏锐的心理学者之一,也是我所知道的,最冷静的一位分析家。圣洁到了她的手,已不复仅只是崇高了,它像水一样,浸渗到了潜意识的境界。天主圣神曾经超拔新的圣者以策励新的时代,应付新的时代的需要。因此在个人主义萌芽的十六世纪,天主圣神选拔了『一个男人的女人』阿斐拉的圣女德肋撒,(2见Alice Lady Lovat著圣女德肋撒传。P.Hermandez神父会见了阿斐拉圣女德肋撒以后说道:『他们告诉我,她是一个卓越的女人;但并不是如此。她是一个男人，一个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男人。』(第311页)我常常认为里修德肋撒之于阿斐拉德肋撒是如爱因斯坦之于牛顿一样的。)这并不是偶然的,在这个时代召选了『一个老年的婴儿』，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我们这个时代是老年了,它很需要做婴儿,而小德肋撒指出了一条路了。敏感,直觉,似非而是，谐谑，机灵，柔和,轻盈,为了精神的生命,她做到了某些现代最伟大的思想家们在各自活动范围以内所已作到的事情了。

人生的艺术

德肋撒在罗马的时候，参观过一次有名的“Campo Santo”墓地。她给我们留下这个地方的一段美丽的描写:

“Campo Santo”使我们充满了极大的快乐。整个广大的圆场里,遍立着大理石的雕像,刻工精致,使人想象着天才雕刻家们的雕刻艺术实际已经赋予了他们以生命。这些艺术杰作分明是故意给散布着,于是就更美了。塑像的表情也都那么充分刻画出一种恬静和基督徒的忧伤,使人几乎忍不住要安慰他们。这里有一个小孩正在父亲的墓上散掷花朵,娇美的花瓣似乎从他的手指中间落下来，我们忘记了大理石坚硬的石性了。在别的地方,又有一个霜妇的轻飘的面纱,以及一位年轻女郎扎住头发的带子,在微风拂过的当儿,看来都像飘动着。(1自传第107页 英)

天才们在这些大理石塑像上所作到的,那个天上神工在雕刻德肋撒的性格里,也是做过的。第一眼看过去,德肋撒也会在『微风拂过的当儿,看来像飘动着』,但是实在呢,再也没有人能比这朵耶稣的『小白花』更坚贞了。那是刻苦的生活,使她成为一个容易共处的人。如果她是伯达尼家庭里一员,她一定会同玛尔大一样,小心服侍耶稣,同时常常偷窥着他,看看有玛大肋纳坐在脚边的他是否完全快乐。她也会因这样地爱着耶稣而更爱玛大肋纳。这一点,我是从她说的话里推想出来的：『这是不可能的。万一连天主自己也看不见我做的许多好的事,我也不应当因此烦恼。我是这样的爱他,所以我要用我的爱和小小的克己牺牲,叫他快乐而不让他知道这是我做的,因为他看见了,知道了我所作的,他就彷佛不得不赏报我了…我不愿意教他麻烦。』工作愈重，德肋撒显得愈欢乐。坚贞的德性隐潜在美丽的纯朴外表之下,那是多么容易被人们忽略呢!

在文艺里,大家说艰苦的写作，使我们阅读起来,觉得容易。真正的深邃是显着澄清的。蔚蓝的穹苍不可测量,然而它又是多么的清澈哪!譬如说,贺尔谟法官不但是一位伟大的法学家,也是一位伟大的作家,福兰克福特法官有一次论述他的判文作品道:『他的见解遒劲有力,而且清新隽永,曾经是他表达思想的最好的工具。一切都显着那样的平易……像从魔术家袖子里掏出来好看的鸟儿一样,但是大的苦心和大的艺术却给外表的安闲掩蔽了。』(1见「贺尔谟法官」第116页)贺尔谟本人曾给我写信论及写作的格调也说:『当你读邓尼生的诗,你觉得他曾经仔细寻找过美妙的词汇。当你读莎士比亚,你觉得华美的词句像不费力似的脱口而出,因为那便是他所要谈话的方式。史蒂芬逊搜寻着愉快的字眼,克卜林从字典里发掘出不平常的字语,到了他嘴唇上,听起来就同通俗的字眼儿一样的自然。』(2 1924年十月七日)的确的,最伟大的艺术乃是掩藏着艺术。然而在另一方面,伏尔泰Candide里的 Popocurante对于音乐演奏所下的评语,也有很多的真理：『这个声音给人们半小时的娱乐;如果持续更长的时间，就要使人厌倦了，虽然没有人敢说。音乐在今天仅只是一种表示难能的艺术,然而到了末后,那只是难能的一点也会不再叫人喜悦。如果他们没有使歌剧成为一种叫我厌憎的,可怕的东西,我也许会更喜它。』音乐,雕刻以及文艺写作的真理,也就是人生艺术的真理。没有人更能比小德肋撒谨守着圣衣会的会规，分毫不苟。可是她始终显得愉快和满足。她的姊妹们已经证明了,『她总是显着柔顺,笑脸盈盈,除非人们比较更亲切地知道她,人们也许会想象她是遵循着一条充了慰藉之路的生活的。这便是许多人看她的一生,而如何没有能分辨出她这喜笑里含有的意义的原因:他们忽略了谨愼地隐藏在花朵底下的十字架。』(2 Petitot著 里修圣女德肋撒第263页)从真正的意义来说,接受神职品级,或进圣衣会,已是以身殉道了。人们还能作什么比牺牲现世的一切福乐和摒绝尘世的种种关系更大的恭献，为了天主而献给天主呢?小德肋撒不把自己的神业视为一种牺牲,而视为一项殊荣，这在我们懂得的牺牲字义上说来，她是并没有狭缩牺牲的含义的。然而人们的心眼是多么肤浅，头脑又是多么容易迷惑呢!就是现在，正如 Mateo Crawley-Boevey神父说的，也还有人想象着我们这位可爱的圣女在圣衣会的生活，乃是像一只丛林里的夜莺似的,歌唱着天主对她的爱抚和她自己对天主的爱。(1耶稣,爱情之王第200页)不错的，她是像一只夜莺,可是让我们别忘记,同夜莺一样,她是以哭当歌呀。『假如我的玫瑰该从荆棘里采摘,』她说道，『我要歌唱，荆棘越长越利,那么我的歌便越优美』(2第自传205页(英))

自我的启迪

有一次一个修女对小德肋撒说，『他们都说你从来就没有受多少苦。』小德肋撒含笑地指着一只盛了鲜红色药水的玻璃杯子,『你看见这小玻璃杯吗?』她说，『人家会以这里边装着最美味的饮料哩,然而它实在比我服用的任何药物都要苦的。嗐,这便是我的生命的景象,在别的人看来,那全是玫瑰色;他们想象着我已经饮了最美味的酒了。但是在我自己,那尽是酸苦的。我说酸苦,但我的生命究竟没有悲伤,因我业已学会在一切的辛酸里寻求乐趣了。』(3自传第221-2页 英)我以为这乃是德肋撒在自我忘记里所给我们的澈底的自我启迪。使我们约略可以窥见她那隐潜的个性。我彷佛在她的奇妙的灵魂里,看到三个不同之层。她那嫣然的喜笑象征着最接近表面的一层。她的外表是一个逍遥自在的小精灵!这一个特点,使我想起了杜甫的一首诗：

黄四娘家花满蹊，

千朵万朵压枝低,

流连蝶戏时时舞,

自在娇莺恰恰啼。

然而再往深一点看去,你会发见第二层哩。这是愁苦和凄怆组成的一层,我就记起辛弃疾的咏秋词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

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

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

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

却道天凉好个秋!

第二段所表达的又是何等一种动怜的,凄怆的,落寞的和苦寂的心情呢,诗人几乎要默然了!我发见德肋撒的灵魂正是如此。可是,耐心的读者,让我们再深一点看罢,我们在德肋撒的心灵深处,会发见一层无底的安恬和宁静,一点也没有遭受到上层里极为敏感的心情所经验过的暴风雨滋扰的。我们就在这里才发见了她那深掩着的快乐之源。快乐忍耐地滤漏沙层,最后出清丽的微笑,有时甚至也溅起情趣一致的自然的水花。没有这片沙层,欣笑便不会这样纯真和可爱了。没有这个深藏着的快乐之源,那欣笑只会像棺盖遮布的银色镶边或狂人的歇斯底里的笑一样动人哀怜而已。但是德肋撒心里有沙层,有快乐的清泉,所以她同时是如醉如痴的,也是端庄沉着的!她自已知道的清楚,『在我的心深处,我自承有着一种欢乐和喜不自胜的愉悦。』(1 Petitot第273页)她以一种何等的谦虚和恭顺承认着自己心里的愉快呀!她的心是充满着一切时间的忧伤又保有永恒的快乐的。

爱的选辑

我承认有时我会由于德肋撒那种闪电一般的灵觉而感到叹服不置。然而却没有人比她自己更要觉得惊异了。『自从我投进了耶稣的怀抱,我就像一个在寨堡的最高塔顶上观察敌人的守望者,没有一样东西逃过我的眼睛；我常常惊讶着自己能看得这样淸楚。』(1圣女婴孩耶稣德肋撒的精神 英文版第195页)她的谦虚不但是一种由衷的谦虚，而且是基于确切了解离开了她的爱人——天主,她自己便空无所有的。她的感情和思想,经常地不离开天主。她的观察力是这样的清新,以致她不得不探用许多拟譬的办法。这里便是其中之一例,一位修女记下的：

她常常向我谈起小时玩的一种有名的玩具,就是万花筒,样子像一只小的望远镜,是作来转动的,从里面望过去,可以看见一套千变万化的彩色小图案。『这个玩具』,她说,『引起了我的赞叹,我纳罕了好久,不知道这样好看的景象,是什么给做出来的。但是有一天,经过一番仔细的考察,证明它只是一些零乱的纸片和布条。再看一下,发见筒子里有三块镜子,问题就解决了。它便变成了我对于一个伟大的真理的说明。

『我们的行为，那怕是最小的吧,只要一天在爱的万花筒里,天主圣三这三块镜子，便能赋予它们以一种惊人的光彩和美丽。眼望过去的一块便是耶稣,他通过自己向筒子看进去,就会照见我们的一举一动,没有一样不美好齐全。但是如果我们离开了这个爱的中心,那么他除了无价値的作为,一文不值的草屑以外,就看不见什么了。』(1自传第317-8页 英)

爱情开启了小德肋撒的眼睛,教她看向新的真理，找到了新的理由眷爱耶稣。她不是像玛大肋纳一般的大罪人,论理地说，她并没有像玛大肋纳一样需要天主许多的宽赦。但是我们因此可说,她就少爱天主吗?不的,相反地，她却愈爱天主。爱情有着它自己的逻辑，是数学家意想不到的。『我爱他，』德肋撒理论过,『不是因他多宽免了,而是全部宽免了我。』『他预先解除了我能够犯到的罪』(2圣女婴孩耶稣德肋撒的精神 英文版 第115页)她彷佛已经直觉地知道了极少数神学家曲折而冗长的理论所得的结论似的。圣多玛斯确曾指出『天主能叫人不致犯罪,正如天主赦免了他过去的罪一样,也是天主的宠佑。』圣奥斯定也承认过:『我信赖你的宠佑和仁慈溶解了我的罪孽之冰，所有的罪过，我也是归功于你的圣宠而未曾犯,以及没有能犯。』但是小德肋撒比这些伟大的,教会里的明星,更进了一步!她不说『也』字的语句,而说『更』怎么样;关于这里的深切真理,她给了我们一个很是简易的说明：

假定一个很聪明的医生的孩子,给路上的石头绊跌了一交,折断了腿。父亲赶快把他救助了,用尽所有的医术,裹扎儿子的伤腿。伤势终于治好了,儿子十分感激他……也有理由感激他。

但是在另一方面,假如这个父亲知道在儿子走的路上有一块大石头,他预料到了危险,偬遽地赶去把石头移开，没有人看见。儿子并不知道父亲慈祥,预先顾虑救了他,而没有发生意外，他就不会显得对待父亲有任何感谢的样子,或像受过重伤医好以后一样的爱戴父亲了。但是如果他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他不会更爱他的父亲吗?(1自传 英译 第79页)

我现在能想象耶稣正在轻柔地用手抚了她的肩说着哩:『亲爱的孩子,你真是爱我,你愿意比一切爱过我的人更爱我;你永远不会找不到理由来爱我。爱已经把你造成了一个多么机灵的理论家啊!』

生与死

德肋撒有了信仰,加上这样热切的爱,更有透澈的观察的指引,她甚至在死以前,便克服了死,那是不足为奇的。当一位修女请求允许哭悼她的死的时候,她嗔责地回答道:『你就是痛悼我的幸福了!』(1自传 英译 第32页)当神父问她,『是不是甘心承受死』时,她轻轻地答复说:『啊!神父,我甚至也乐意生!论到死,那是我要身历的一个快乐。』德肋撒实际已经超脱了生和死。

生也好，死也好,有什么关系呢?

我惟一的快乐就是爱你。(3圣女婴孩耶稣德肋撒的精神 141页)

这是可能的,因为她业已到达了一个精神的境界,在这个境界里,她自己的意志已经同天主的意志和合起来了。『我不愿意对任何东西有所爱憎,凡是好天主最喜欢的,给我选择出来的,也就是最乐悦我的。』德肋撒逝世以前几个月里说过的一些话,真是感动了我的心坎:『倘若天主对我说,「如果你现在死,你的光荣很大;如果你活到八十岁死,你的光荣就要小的多,但是我却更喜欢多了。」「哎，」我会不犹豫地答应天主说，「我的主，我愿意八十岁死,因为我不求自己的光荣,只求你的喜乐。」』她对天主的爱,大方到了这样的程度,因此她甚至如果可能,也乐意为天主而牺牲天堂的福乐,如果她还活着，现在该是六十七岁了,她一定会很快乐在里修的圣衣会里继续作一朵不知名的,幽隐的花。但是天主在她二十四岁的时候,就要她回去,使她成为一个大圣人,她现在是不是在她的净配怀抱里休息呢?不,因为『炽热的灵魂，是不能停歇不动的。』她希望过,她在天上过活要为人间造幸福。她的任务才开始咧!『我不能休息,』她说『直到世界的末日。当天神将来宣吿「时间已经尽了」的时候，那时我才休息，才能欢乐,因善人的数目已告满了。』

在天上和在人间一样,耶稣的小花德肋撒以这样一种一往情深的爱,爱着耶稣,以致她觉得还嫌不足,她要求千万的灵魂也像她一样爱耶稣。『我请一切的天神们和圣人圣女们都来唱爱的歌。』就是有一天整个受造的宇宙都来参加这个热烈的，爱的音乐合唱,她简直也还认为那不过是落在那个神圣的,浩瀚的爱海里的一点一滴而已。她仍然会像孩子对着母亲一样感到：

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

爱的科学

里修德肋撒言行的研究

吴经熊原著   宋超群译

上智编译馆出版

 INSTITVTVM S. THOMAE

 HUANG CH'ENG KEN (N)

 HSIAN MAN. PEIPING, CHINA

北平西安门城根北段

19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