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滚水桥天神施训
且说胡大闹看完了戏，出了戏园子，出了十里堡，遇见天神和修灵，就又往前走开了，走了五十余里，到了一个所在。两山夹空，当中一道石桥，桥下河水澄清，汩汩有生，两边峰峦林壑，蔚然深秀，诚胜境也，天神一等就在石桥上住下了。天神同胡大闹说道：“你是读书之人，今天我要讲书给你听了。”胡大闹说：“很好很好。”就跪在地下说道：“请讲请讲。”
天神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就是解说，这水流过去，再不回来，世上之事皆是如此，皆是要流过去的。第一先说说光阴。俗话说，人生一场梦，光阴似水流，这光阴过去的很快，如水流一般去而不返。人当爱惜光阴，乘时为善，不可枉费光阴呢。你看地狱内的恶人，为什么下了地狱？因他们在世枉费光阴，只管世俗肉身，不管灵魂，他们才下了地狱。如今他们后悔了，愿意再得一刻工夫，为痛悔改过，救自己的灵魂，到底摸不着了，不能得了。如今他们回想在世，一辈子的工夫如同一个梦一样，霎时过去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地狱，却是永远的再也过不去，再也没有头。回想在世所贪的那金银宝物、富贵荣华、肉身的安逸快乐，至今有何益处？世上的福如白驹过隙，如流水一般，眨眼之时，去而不返，如今才知，那世福世乐，都是虚假的，后悔自己妄贪妄求了，后悔自己错用光阴了。在世界上忙忙碌碌一辈子，所谋算的无非是为世俗为肉身，想法怎么过好日子，怎么快乐肉身，竭尽心力，不怕劳苦。若是将那些心思用到灵魂上，如今早不在这里了，也下不了地狱。胡大闹，你懂得了吗？”
胡大闹磕头说：“我懂得了，谢教谢教。”
天神说：“你再听，逝者如斯夫，就是解说，逝如流水，贪爱之者，亦必随流而过，眨眼都成空虚。自古来朝代很多，如今都在哪里呢？如夏商周三代已流过去了，秦汉晋三代也流过去了，宋齐梁陈四代与北魏北齐二代共称南北朝，也流过去了，隋唐宋三代也流过去了，元明清三代也流过去了。这些朝代当时那些为王的、称帝的、称皇的，还有称孤道寡的，是何等的强盛，何等的荣耀，何等的宝贵，何等的权势，如今都哪里去了？都过去了，都消散无踪了。看来世上无有长久之事，也没有长久之物，都如流水一般，霎时就过去了。唯有天堂、地狱二处是永久的，是流不过去的。升了天堂，永远享福，下了地狱，永远受苦，这才是长久之事呢，这才是长久之处呢，胡大闹，你明白了没有？”
胡大闹磕头说：“我明白了，谢教谢教。”
天神说：“你再听着。犹达斯下了地狱不是为贪财吗？疯狗坡那些人下得地狱不是为好愤怒、好争气、好打官司、好报仇吗，硫磺湖那些人下了地狱，不是为贪图肉体的快乐，犯了邪淫的大罪吗？五毒店那些人下了地狱，不是为贪饕无度，只贪口腹之快乐，犯了贪饕的大罪吗？常洪洞里那些人下了地狱，不是为忧人之福、乐人之祸，犯了嫉妒的大罪吗？铜缸洼那些人下了地狱，不是为不进堂不念经，不尽恭敬天主的本分，犯了懒惰的大罪吗？千丈塔那些人下了地狱，不是为自尊自傲、贪图虚荣，犯了骄傲的大罪吗？方砖塔那些人下了地狱，不是为犯了这七样罪吗？另外文、武二戏园那些人下了地狱，不是为眼看非礼之色、耳听非礼之声、口出非礼之言、手动非礼之物、脚踏非礼之地，犯了一些邪淫的大罪吗？胡大闹，你明白了吗？”
胡大闹说：“明白了，谢教谢教。敢问天神有什么法子脱免地狱呢？”
天神说：“你问得很好，我正要讲给你听呢，要脱免地狱有两个紧要的法子，一是领洗，二是办神工。领洗是耶稣定的盛事，人入院奉教领了洗，他的原罪本罪都赦了，他的灵魂洁净了，就能脱免地狱。原罪是原祖亚当遗留下的，当初开世界的时候，世人的原祖名亚当，他在帝堂里吃了禁果，背天主的命，犯了不听命的罪，这个罪叫原罪。这个罪传染了他的后代子孙，世人都是他的后人，所以都有这个原罪，这原罪非领洗不能赦。又加上人开了明悟，智识以来自己又犯了一些罪，这罪叫本罪，这本罪非办神工不能救。所以说领洗、办神工是救灵魂的两个要紧的法子，要脱免地狱，非用这两个法子不行，这两个法子是脱免地狱的两个要紧的法子。为什么有人领了洗，还下了地狱呢？因为他们领洗以后又犯了罪，没办神工，或是办神工办的不妥当，因此下了地狱。若是领洗以后不犯罪，或是犯了罪，办了妥当神工，还能下地狱吗？还能到这里来吗？胡大闹，你懂得了吗？”
胡大闹说：“我懂得了，谢教谢教。”就给天神磕了一个头。刚想要起来，天神说：“你等等，我还有话说呢。”胡大闹就又跪下了，跪得是端端正正，在那里恭恭敬敬的听着。
天神又说：“要脱免地狱，该别犯罪，世上国家建有监牢狱，是为那些有罪的，天主造了地狱也是为犯罪的。人若无罪，怎能下了地狱呢？没有柴草不能引火，有柴草才能引火。人犯了罪就是地狱的柴草，就引出地狱的火来了，死后就下地狱受烧，所以说不犯罪是免地狱的第一个好法子。再者，要脱免地狱还要改毛病。什么是毛病呢？就是一种恶习，一个坏的习惯。这个习惯是最厉害的，拉你犯罪，叫你不知不觉犯了还犯，犯了再犯，末了习惯了，叫你拿着犯罪不当事儿，一直把你拉到地狱去才算完了。你看这些毛病厉害不厉害？真是厉害极了。你若是愿意脱免地狱，就当改了它，不要随着它，该当狠心下来，将毛病的根子砍断，叫它不生萌芽，叫它不拉你犯罪，不然总免不了地狱呢。论这改毛病本是甚难，因那不好的习惯同第二个本性一般。俗话说，山难改，性难移，那是自然的，虽是不容易改，到底还是能改，人若真心愿意改就能改了。”
胡大闹说：“有什么法子呢？”
天神说：“法子有两个，一是哭求天主，一是自家勉励。天主是全能的，你若求他，他就相帮你。有天主相帮，还有办不到的事吗？二是自家勉励，就是自己抵抗自己，自己反对自己，攻打自己的毛病，与它舍命相争，这样才能战胜它。比方你常犯六诫的罪，这个习惯就是一个大毛病，这个毛病要拉你下地狱，定然是你的一个大仇敌人，你该恨它、抵抗它、反对它，不同它一个心眼，不随它的意思。比方你的毛病，它愿意看，你偏不看，它愿意听，你偏不听，它愿意说，你偏不说，它愿意做那件事，你偏不做，它愿意到某处，你偏不去，它想那件事，你偏不想，它爱那件事，你偏不爱，这就是抵抗它、反对它。你若是常常这样勉励，再哭求天主相帮，还有改不了的吗？有等人也明白这个道理，也常想着改毛病，到底总是改不了，这是什么缘故呢？一者是没有哭求天主，既无天主相帮，人的力量是无用的，所以毛病一来，还是顺从它。二者是自己未加勉励，怕受劳苦，不愿战争，所以毛病一来也不抵抗它，也不反对它，就低头降服，又顺从它了。你想圣人们为改毛病，常常苦求天主，另外念了多少经，守了多少大斋，打了多少苦鞭，做了多少补赎，舍命的与毛病战争才把毛病改了。你没另外的念经，没守大斋，没打苦鞭，也不做补赎，也不哭求天主，光心里想着改，嘴里说要改，那不是枉然吗？还能改了吗？你看地狱里这些人，内中有许多的也是这样，他们在世上的时候也知道，不改毛病救不了灵魂，心里也想着改，嘴里也说要改，只是不哭求天主，自己又不加勉励，所以终究改不了，终究是下地狱。所以为脱免地狱，要紧是改毛病，胡大闹，你晓得了没有？”
胡大闹说：“晓得了晓得了，尊神讲得极好，我还没听够呢，求尊神再往下讲讲。”天神说：“够了够了，救灵魂不在乎多明白道理，是在乎按着道理去行。”说到这，一转身，拉着修灵就走，眨眼之间出去桥头了。
胡大闹才待要走，小魔鬼上去一把将他拉住说道：“等等，你先别走。刚才天神说的话你都明白了没有？”胡大闹说：“我都明白了。”魔鬼说：“你既然明白了，你打算怎么着办呢？你是回头不回头呢？你是悔改不悔改呢？你若不悔改，就不如趁早在这里住下吧，不用走了。”胡大闹说：“我怎么不悔改呢？我是实心实意悔改的。”那小魔鬼说道：“恐怕你口不应心，你若走了，日后反悔了，再去找你那就罗嗦了，不如你就住下吧。”说罢，刷拉一声就给戴上铁锁了，一个牵着，一个拥着，把他拉到桥下，把他锁在桥空底下去了。
两个魔鬼闪到一边，一边一个，如同两个狸猫守着一个老鼠一般，就急得胡大闹张着口大叫唤，说道：“儿呀，救命啊。”胡修灵就求护守天神救他，护守天神说：“他在世上不守规矩，常犯大罪，不知他有痛悔没有，焉能救他呢？”胡修灵就大声说道：“父亲呀，你发痛悔吧！”胡大闹就哭着说：“后悔我在世上冷淡懈怠，不守规矩又不信地狱。如今来到地狱，受这些折磨，受这些苦楚，唉呀，地狱真是厉害。我如今看见了，真是可怕，真是可畏，往后再不敢犯罪了，再不敢冷淡了，要守规矩、热心敬畏天主。儿呀，快求天神救我吧。”
胡修灵就求天神说：“我的父亲发痛悔了，求天神救他吧。”天神说：“他这是下等痛悔。什么是下等痛悔呢？或是因爱天主赏我升天堂，或是因怕天主罚我下地狱，皆是下等痛悔，论下等痛悔的效验，必得告解，才得罪之赦，不得告解，即不能赦罪。他没有办神工，还没有罪之赦呢，我怎么能救他呢。”胡修灵大声说：“父亲呀，你快发上等痛悔吧。”
胡大闹就又哭起来了，哭的一把鼻子一把泪，就说道：“天主是万善万美的，万分可爱的，如今我要真心爱天主了，后悔得罪了万善万美的天主，天主造了我、养育我、保存我、降生救赎我，天主是我的大父母，是万分可爱的父亲，我犯了无数的罪，得罪他，我真是没良心，真是忤逆不孝，好难受呀，好后悔呀，我往后再不敢了，再不要犯罪得罪他了，我要全心全力地爱他了，要好好地侍奉他了。”胡修灵说：“这是上等痛悔了，论上等痛悔的效验，人虽当时不得告解，天主已立刻赦他的罪了，他的罪这就赦了，求天神救他吧。”
天神就同魔鬼说：“你们把他放开吧。”魔鬼听见这话很不喜欢，又不敢不听，就把他放下来了，就说道：“你走吧。”胡大闹被铁链子拴得麻了腿了，走不动了，魔鬼说：“你怎么不走呢？”胡大闹说：“不敢当，不敢当。”魔鬼说：“你不必客气了，我就背着你吧。”就拾起来背着他走。才走了两三步，魔鬼说：“胡大闹你是读书之人，我提句书你背背。”胡大闹说：“什么书呀？”魔鬼说：“上恤孤。”胡大闹说：“而民不倍。”魔鬼说：“不背就不背。”把两膀子一晃，一下子就把他摔在水里去了，只听得打了一个扑棱，就喝起水来了，喝一口又一口，不多时就白瞪眼了。胡修灵就求天神，天神说：“你快把他捞上来。”魔鬼就一下子把他拉上来了，把他拉到桥边上，如同脱水鸡子一般，淋淋漓漓地，又往前走开了。
众明公，你看人下了地狱是受什么苦楚？在魔鬼手里，随便魔鬼摆弄，随便魔鬼折磨，任意玩笑，任意打骂，任意拖拉，这还了得吗？如同一个狸猫摆弄一个老鼠，口咬着它一下就叼起它，举起又放下，叼一下子咬一口，弄得你半死不活，跑又跑不了，活又活不成，看着他摆弄，看着他受罪。人在世上同魔鬼相好，同魔鬼搭伙计，他诱惑你，你就听他，你就去犯罪；到死后下了地狱，可就不是这样了，到那时候他就折磨你了，千方百计难为你了，到那时候就后悔了，后悔也晚了。如今早打算吧，早回头改过吧，快改毛病吧，省得死后下地狱，受魔鬼的折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