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世俗说法(其实也是天主教说法),上星期六(4/22)下午,我是去参加了一场「婚礼」,一场在教堂举行、宾客数百人的盛大婚礼,草坪上还架了十部电视,为挤不进教堂的亲友做现场立即转播。 只不过,「新娘」是一位修女,她的「净配」是天主基督。 按天主教的说法(其实也是世俗说法),这叫「誓发终身圣愿弥撒及授纱典礼」。这一天,有位修女要在众亲朋教友的见证下,正式加入「加尔默罗圣衣会隐修院」,成为终身与世隔绝的隐修女。 修行方式一直维持古老的传统 很多人听说过,天主教自古以来就有一支采取完全遁世隐居的修会,但不知道台湾也有隐修院,主院在新竹芎林,分院在台北深坑,总计隐修女约五十名左右。 这支修会名为「加尔默罗圣衣会」。加尔默罗是以色列的一座高山,在圣经上一直被称作上主降福之所,也是先知时代苦修祈祷之地。先知厄里亚就曾长居此地,因此又名「厄里亚山」,据说他曾在这山上与四百五十个假先知对质辩论。耶稣降生后,先知的弟子们散至各地成立加尔默罗隐修院,修行方式一直维持古老的传统:静默、祈祷、隐居和劳动工作。该会自十字军东征后,吸引一批热心的军人加入,才有了具体文献,一二一○年开始有正式会规。 「圣衣」是什么呢?该会相信,公元一二五一年七月十六日,英国隐修院院长圣西满思铎神父和各会士因日夕热切祈祷,获见「圣母显灵」,颁授棕色圣衣(连身长背心),并许诺:「凡佩戴而孝爱圣母的人,能得到善终,死后在炼狱,圣母也要迅速救他升天堂」。以后该会便称圣衣会。此圣母显灵日,便成该会每年的重要庆祝纪念日。 圣衣会的信徒在望弥撒时,会在白袍礼服外,再罩一件棕色背心长袍,平日也会佩戴「圣衣项链」──台湾以棉线制作,两端各系一片塑料材质的棕色方形坠子,挂起来正好一片在前胸,一片在后背,象征穿着圣衣,能得圣母随身守护,阻隔邪魔。(意思跟台湾民间信仰的戴「香火」、平安符差不多。) 授受物品全靠一个木制半圆型转箱 圣衣会男女修会各自分开独立。目前全球七十六个国家有男隐修会,神父近三千名;九十六个国家有女隐修会,隐修院八百七十座,隐修女约一万三千名。圣衣会的神父可与外界接触、传福音,修女则一入会后,除重大疾病不得不外出就医等等特殊状况外,完全禁足,也不与外界直接见面接触,终身老死于隐修院内。 如何能「不与外界直接见面接触」呢?我曾拜访过深坑隐修院,也曾在芎林隐修院客房小住,看到修女们授受物品全靠一个木制半圆型转箱,也就是说,把物品放在箱内转进去、或转出来,彼此可简单对话,但不打照面。修女在假日望弥撒后,也会轮流聆听教友的倾诉,但一样隔着栅栏帘幕,偶而她们会开放见面会客,但会客室仍然以密格栅栏分开两边。按一般印象,最白最简单的说法可能就是「跟监狱一样」。 民国三十八年,共产党进占扬州,逮捕了一批神父,把他们关进监狱,这座监狱到现在还是扬州市监狱,只是大陆人可能不知道,那正是美籍圣衣会神父们自己费心建造的扬州隐修院,墙高二十呎,本意就在遗世独立。 灵山天籁般的歌声简直能净化空气 然而,遗世独立的隐修女,并不是一般人想当然耳那样肃穆冷淡、遥不可及。我曾参加隐修女们的「散心时间」,修女们不管是七八十岁还是二十七八岁的,看起来都像小女孩一样转着清亮的眼睛,爱玩又爱笑。她们吱吱喳喳问我好多问题,非常自在,也非常幽默。那情况让我不禁记起小时候学校远足到关子岭、一群同学坐在大树下吃午餐的美好光景。 所谓「散心时间」指的是,她们平时完全禁语、劳作自修,到晚餐后才有大约半小时共聚一堂,各自谈谈生活、读经的心得或疑问,或聆听院长姆姆的训勉。但她们边坐着聊天,还得兜个小篮小盒做小手工艺,或缝补或编织、刺绣,总是不可无事闲坐。这可是几百年留下来的隐修院传统之一。那画面真像老油画里的欧洲农妇生活随笔。 此外,我对她们灵山天籁般的四部合音印象深刻,那歌声简直能净化空气。她们唱的很多是古拉丁文圣歌,没有任何伴奏,只是虔诚的吟唱。我后来知道她们里面有学经历俱佳的音乐家,那些圣歌可是经过用心编曲的!天主教好像对吟唱特别注重,常说要以歌声献给天主,或以歌声祈祷祝福,望弥撒时,有些经文都不是用念的,而是主祭者与信众交互吟诵,来回烘托出一种天界对话的气氛。 她们的祈祷特别灵验 隐修会清规严峻,隐修女的生活极其单纯,因此天主教徒认为她们的祈祷特别灵验,不只一般信徒常把烦恼的事写在纸条上,用转箱转给修女,要求她们「代祷」,连神父或主教遇到难以决定取舍的事,也会专程来请求代祷祝福。 几乎每位隐修女进修院时,都各有难关要突破。那天典礼上,我就看到教堂里不少人低头拭泪(也或许只是感动而已)。这位修女是位留美硕士,个性活泼外向,在她原来上教堂的教区里,就一直是很有人缘及领导力的要角,入隐修会这件事让她妈妈非常不能接受,经过长时间沟通,才终于圆满心愿。 隐修院从不轻率收隐修女,通过层层审核以后,还得经过几年实习观察、反复确定,修院才会为她举办正式的发愿、授纱典礼。授纱前,实习修女披的是白头纱,授纱后才披正式的黑色头纱。 一场庄严的美的典礼 典礼上,司仪宣召:永生天主之子的伯多禄(该修女教名)修女。 修女:主,祢召叫了我,请看,我已来到。 主祭:亲爱的修女,妳向天主和圣教会求什么? 修女:我请求天主的仁慈、修会的神贫,及在芎林加尔默罗山荣福童真玛利亚赤足隐修院内,度朝夕共处的团体生活。 接着主祭提出:「妳已决心誓发隆重圣愿,更密切地与天主结合吗?」、「妳已决心仰赖天主的助佑,接受主耶稣和童真圣母所选择的贞洁、服从、神贫的生活,且永远恒心吗?」-------等五个问题再次考察确认,修女都答:「我已决心」。最后主祭才说:「愿天主在妳身上开始的工作,在耶稣基督来临的日子前,达到圆满成全。」 然后主祭引领众人开始一长串隐修会诸圣(如圣本笃、圣方济、圣里修小德兰-----)祷文的吟唱,最后修女跪在院长姆姆前读发愿词: 「我,永生天主之子的伯多禄修女,誓发隆重圣愿,遵照赤足加尔默罗会原初会规与会宪,向天主,向加尔默罗山荣福童真玛利亚,也向您,可敬的院长姆姆,及您的继任者,誓许服从、贞洁和神贫,至死不渝。」 接下来是降福礼、授纱礼、圣祭礼-----,还有献诗献唱,总共近三小时,才终于礼成,主祭祝愿天主让伯多禄修女成为「祂深爱世人的标记」。 祷文美、歌声美,这真是一场庄严的美的典礼! 哪里是世俗?哪里是天主的国度? 礼成后,来宾列队进小会客室,伯多禄修女隔着栅栏与亲友一一握手致谢。我在一旁看她专注、热情地招呼每个人,满面爽朗灿烂的笑。有位先生依序来到修女前面,突然掩面哭泣,只递给她一个红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喔!舅舅别这样!来来来!」她跟着蹙起眉头,一手搂着舅舅的肩,一手托着舅舅的脸表示安慰。因时间有限,维持秩序的司仪旋即要舅舅移步,换下一位上前,修女一见到她同学带着孩子来,又立刻蹲下来逗孩子玩,刚才面对舅舅的气氛一丝不留。就这样,将近一小时的会客时间绝无冷场,修女也没半点应付式的倦容,我自叹弗如! 那天离开隐修院,我开车上邻近的飞凤山转转。山头上油桐花一片白茫茫,随风四散;山脚下新竹大城小镇一片灰蒙蒙,像另一个世界。哪里是世俗?哪里是天主的国度呢? 远望夕照染红西天时,我忽然忆起,上回离开隐修院后,和文化圈一位长辈小聚,我陶醉地描述隐修院见闻、赞叹隐修院内的修行真不容易,他听完只点点头微笑说:「呵呵,隐修院外的修行更不容易!」哪天再会,聊起今日典礼,要是我说隐修女能这般舍离、放下,真令人羡慕,不知他又会对我这红尘女说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