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神贫的人是有福的:贫穷中的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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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就其本身而言,并无价值;只有追随耶稣的榜样,使别人丰盛起来,才具有了意义,耶稣“本来是富有的,为了你们却成了贫困的,好使你们因着祂的贫困而成为富有的”(格后8:9)。
——拉帝斯拉斯·M·奥塞(Ladislas M. Orsy)
许多社会通病,诸如犯罪和暴力,根源于由贫穷所引发的堕落。贫穷经常毁灭一个人的尊严,而且如同一种癌症,可以威胁到人类群体。怪不得它被视为公敌,而且是我们必须进行抗争的一种疾病。那么,贫穷怎如何才能被看作是基督徒的美德、我们灵修旅途的援助呢?蒙受召叫的基督追随者们,在实践中所经验到的贫穷的实质是什么?如果没有伴随着这般贫穷而呈现的富足,贫穷当然不能成为一种价值。据神学家拉帝斯拉斯•奥塞所说,福音提倡的贫穷“首先是一种盛大的富足,其次是牺牲的一种尺度……如果不存在富足的元素,贫穷就是不值得向往的。”奥塞强调不低估牺牲这个事实的积极态度。如何理解贫穷、如何使基督徒在实践中变得更加成熟,是这一章的焦点。
基督徒贫穷的许多方面
正如其它复杂的事实一样,福音中的贫穷摆脱了单一的定义。而且,因为对于它,不存在单一意义上的认识,于是,当任何人试图太过轻描淡写地确定其本质时,就很容易爆发激烈的争论。基于我们经验耶稣的个人经历,关于基督徒的贫穷,我们可以找到各种各样的典范,例如亚西西的圣方济各、德肋撒嬷嬷、多萝西•戴(Dorothy Day)、教宗若望二十三世。因此它是一种丰富的心灵现实,蕴藏在多样的、多重的方式之中。对它的多种模式进行探究,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彰显这个心灵的事实。
精神的贫穷
对于基督徒贫穷的一个根本理解,称为精神的贫穷或神贫。承认作为人,就是要在天主面前成为贫穷的,以至于要彻底地单单地依靠主;精神的贫穷是指我们的人性状况,而不是我们的经济状况。它要求我们在面对诸如死亡、改变和孤独等事实面前,谦卑地承认我们人性的有限。借助卸除自满的错觉,神贫就把处于期待与信赖中的我们导向天主。
这里是以真福八端的第一端为基础,包括基督许诺信赖天主的人将得到祝福,圣经里讲到天主的眷顾,是在我们呼求之前,祂就已经知道我们所需要的(玛6:25-34;路12:22-32)。这些章节邀请我们降伏自己的生命,进入天主的护理之中。“田野间的野草,今天还在,明天就投入炉中,天主尚且这样装饰,何况你们呢!小信德的人啊!”(路12:28)。它鼓励我们,要对于天主的忠信寄以最深切的信赖,而不是依靠人所拥有的资财。同时,我们不否认在责任心的引导下,运用人性才华与能力的重要性,去关心我们的世界;我们所要摒弃的,是一种很大程度上依赖军事装备、存储金钱、保险制度的无神的意识形态,而非依靠生活的天主。神贫不一定就要人生活在赤贫中或不为将来作打算。它只是意味着,我们不是为了打造傲慢的自我满足才囤积财富,我们是受到派遣,去有计划地促进自己同天主以及他人的关系。
神贫将我们从拜金行为中解脱出来,防止我们将金钱与财物立为神明,从而将全部的福乐寄托在它们上面。基督徒不应当把财富或其它任何受造物当作是一种绝对的价值。神学家卡尔•拉内(Karl Rahner)曾经警告过,把相对的价值当作绝对的,把短暂的当作永恒的,把有限的当作无限的,是危险的。因为这样的话,我们就失去了对受造物的正确观念,不能再“以绝对者的视野为范畴,来认真地对待受造物”。只有天主才是绝对的;一切受造物,只要是能帮助我们抵达我们被受造的终极目标,就是有益的。我们所有人都有着盲点,使我们倾心于“某种特别的事物”,好像我们的生命必须要依附它才得以存在似的。我们经常听到人们说,“没有它我就活不下去了!”当听到别人这么说的时候,我们可以认识到,把短暂的事物看作是永恒的存有,是多么的愚昧。然而,当我们健忘时,也常常不知不觉地表现出同样的愚昧。我们必须一贯地保持警惕,不要失去这种透视,否则就会困扰我们回归天主的旅程。若是我们允许自己迷恋于有限的事物而疏离那无限的真善美,无疑这将是场悲剧。神贫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知道,唯有天主才能使他们饥渴的心灵得到满足。
当我们与天主爱的关系影响到我们对于物质世界的态度时,才会达到神贫的境界。奥塞说:“我们的个人关系总会影响并转变我们同周围物质世界的关系。”在家庭团圆时,普通的一顿饭就变成了喜宴。在情人节收到自制面包的礼物,亦具有了特殊的意义。在校友会上,当老朋友们分享一瓶普通的葡萄酒时,喝下的仿佛是陈年佳酿。这些例子表明,物质世界是如何经由个人关系而发生转变的。类似地,天主对于我们的爱会影响我们同其它一切受造物的关系。当我们和天主之间存有着强烈的爱,我们同物质世界的关系也会发生转化:一些东西失去了其重要性;另一些则显示出了丰富的意义。当天主是我们的至高价值的时候,一切受造物的定义都是与神圣的上主相关联的,而我们对于天主的爱则决定了受造物的意义与价值。当受造物帮助我们赞美,敬畏,事奉上主时,它们就被认为是有益于我们的,因为它们把我们与救主并创造者联合了起来。当它们威胁到我们同天主的联合时,就变成了危害我们心灵成长的罗网。
关爱穷人
同穷人以及受剥削者团结一致,是基督徒神贫的另一种形式。这种贫穷的状态邀请我们效法雅威上主去关爱穷人——上主的卑微者。因为雅威向穷人以及受压迫者表明了一种特别的爱(依61:1-2;路4:18-19),我们,作为努力亲近天主的人,亦必须让穷人贴近我们的心灵。在新约中,耶稣公开宣告,祂是为穷人带来喜讯,祂表现出对那些受剥削者的特别关注(玛11:4-5)。在真福八端中,祂没有赋予贫穷以精神化的意味;贫穷,是一种受苦的形式。既然耶稣同情关心穷人,愿意效法基督的我们也必须接纳那些心中因贫穷而痛苦的人们。我们对基督的爱更须以具体行动的印证,来体现对穷人及我们中间最卑微者的关爱,因为基督将自己与他们进行了认同(玛25:31-46)。正如若望书信所教导的,如果不爱自己所看见的弟兄姐妹,就不能爱自己所看不见的天主(若一4:20)。
要同穷人以及受压迫者团结一致,就要投入与贫穷的斗争中去,因为贫穷使多人堕落,应当视贫穷为罪恶的势力。物质上的贫穷不是基督徒的理想,它是一种残酷的处境,是由我们的罪恶以及自私地剥削弱者所导致。因此,我们要站在卑微者的一边,努力地消除社会的不公义。当我们关爱穷人时,我们对他们的认同就会增长;这个渐长的认同过程会把我们从冷漠的沉睡中唤醒,鼓励我们去代表他们有所作为。与他人认同给了我们一个新的视野。但是,这新的视野中有着一种风险,正如心理学家罗伯特•凯根(Robert Kegan)所说:“眼睛看得越清楚,心里的感受就越深刻。”他进一步说道:“我们不仅仅是扩大了受感动的可能性,也承担了受感动中所包含的种种风险。因为我们在某些方面被感动了,而那些方面是深入生活的,从而更贴近了我们与之共同生活的人们。”基督徒除非是有过深刻体会痛苦与贫困的个人经历,否则是不能听到“穷人的呼声”的(咏9:13;约34:28;箴21:1)。
要同穷人团结一致,就必须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待现实。只有通过去除那些影响我们认识社会事实的滤色镜,我们才能真正理解穷人的困境。这个移情性的理解是很难获得的,因为我们对于事情的反应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自己阶级心理的限制。耶稣会会士皮德罗•阿鲁帕(Pedro Arrupe)认为,“一个宣称自己摆脱了阶级心理的人是值得怀疑的。只有历经千辛万苦,我们才能逃离阶级的思想。”只有和自己社会经济阶层之外的人们紧密关联,才能使我们从环境心理和社会风气的包围中解脱出来。
为了帮助我们跨越禁锢人的心理障碍,阿鲁帕强调了和穷人发生密切关联的重要性,我们至少要有一段时间,参与到他们当中去。这种经验会“使我们,至少在一段时间内,离开我们觉得安全,甚或感到舒适的世界,去亲身体验不安全、受压迫以及遭遇不幸的境况——今天的许多人都有着这般的命运。如果缺乏这样一种经验,我们就不能真正宣称自己懂得贫穷究竟是什么。”
此外,我们必须理智地保有心灵的空间,融入人们中间;只有这样,才能接受新的想法,才能感受到人们的情绪。如果我们的理智与心灵已经被“占满”了,就没有空间去接纳别人向我们传递的信息。我们以谦卑的态度,为别人敞开一个得以进入我们生命的空间,其中的影响可能使我们经验到生命的转化。一次,东京大学的一位著名宗教学教授去拜访一位禅师,他想要询问的是禅修冥想方面的指导。禅师同意这个要求后,先让教授坐下来喝杯茶。然后,禅师开始为教授斟茶,倒了半杯,然后再倒至杯缘。当大师往漫溢的杯中不断倒茶时,教授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禅师随即说:“如果真的想学的话,你必须带一个空杯子来。”如果想从穷人那儿了解他们的困境,我们也必须带着空杯子去与他们接触。
简朴生活的见证
生活的简朴是神贫的另一种形式,它与同穷人团结一致有着密切的关系。它可以培养人的专注力,使天主国度的进展成为人关注的核心。全神贯注地从事天主的工作,可以将那些实践简朴生活的人们,从指向舒适闲散生活方式的自恋式关注中解放出来。多萝西·戴(Dorothy Day),天主教工人运动的创始人,为尝试服务他人的人们澄清了贫穷的实际利益:
一旦我们开始不再担心住什么房子,穿什么衣服,我们就有了极其宝贵的时间,铭记我们就是弟兄们的管家,我们必须不仅仅要力所能及地关心他们的需要,而且要设法去建设一个更好的世界。
历史学家梅尔•皮尔(Mel Piehl)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期,描述了天主教工人运动的兴起,对志愿者们如何藉由他们甘于贫穷从而得到帮助作出了评论——是贫穷使他们认同受压迫者的直觉变得敏锐了。而这一点,大大地强化了他们根本性的承诺。更有甚者,他们截然脱离了美国人以富足与消费为中心的整个价值体系,对美国社会构成了深远意义上的批判,这使得他们不太容易受到烦恼以及损害的侵扰。
要将贫穷等同于简朴,就要求我们不把生活所必需的和奢侈品混淆起来。阿鲁佩(Pedro Arrupe)引用圣依纳爵的话,他的警告是,“我们必须留心,不要把不必要的过剩的,当做是必需的,不要把取悦我们的与有益我们的加以混淆,从而不致于把审慎的标准转变为自我放纵的借口。”有一篇文章,题为“我们不可或缺的奢侈品”,报道了由洛帕组织(Roper Organization)为多伊尔·格拉夫·冉吉(Doyle Graf Raj)广告机构所作的最新调查发现。六百名成年人接受了调查(代表分布在旧金山、纽约、芝加哥、华盛顿首府、休士顿和洛杉矶的100户家庭),有57%的人说他们不能没有微波炉,59%的人说不能没有录音电话,54%的人说绝对需要家用电脑,36%的人认为录像机是不能缺少的。发起对年收入超过十万美元的家庭作调研的公司总裁说:“仅仅几年前显然属于高档品或者奢侈品的东西,如今成了快捷与便利的必需品。”
作为基督徒神贫的一种模式,简朴,对于一个沉迷于舒适、权力及财富的社会,是处于一种反主流文化的挑战态势。它是对于消费主义的控诉,消费主义暗示积蓄财物本身是一种好事情。我们时常被通过广告所传播的这种人生哲学给障碍住了,因它诱惑我们,要以最新最好的东西来环绕在自己周围,似乎救助和幸福只不过是一步之遥——仅需要再进行一次购买就能够得到。消费主义精神暴露了我们同受造物的关系变得有多么错谬和疏漏:由天主定为达成目的的途径,结果却成了目的本身。为了削减这种扭曲的精神,我们必须要考虑到,让自己同天主所形成的关系,以及同普世有需求的兄弟姐妹所形成的个人关系,来转变我们对于物质世界的态度。看到人类伙伴遭遇饥饿和营养不良,我们就应当有所触动,把囤积转化为分享。
在福音中,耶稣明确地宣布,财富是进入天主国的严重障碍(路6:24;12:16-21;16:20)。耶稣为什么这么说呢?祂不是单单为了提倡贫穷,祂也不是表示对于世上货物的蔑视。其实,耶稣是传达了一则直截了当的信息。祂对于物质财富的说法,是紧随在爱的诫命之后。富人进入天国一定是非常困难的,因为我们为获取永生,必须要爱护我们的邻人;当我们这么做时,我们就没有多余的财富了。
团体中的分享
团体分享是基督徒神贫的另一种形式,扎根于初期教会的经验:“众信徒都是一心一意,凡个人所有的,没有人说是自己的,都归公用。”(宗4:32;2:44-45;4:36-37;5:1-11)这个共享的所有权保证其实践者中没有人会缺乏什么,它使一个团体得到培养,其成员能真正感觉到意志与心灵的紧密联合。有一种“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精神,与基督徒团体的这种理念有关。其目的在于消除贫富差别,并强调在天主眼中,人人的价值平等。人不是因其拥有的财物而具有价值,而是因财物在本质上基于天主的爱,从而体现出了价值。
在修会团体中,财物的公共所有权例证了这个基督徒神贫的模式。如果不具备这一点,修会团体团结一致的联合,将会受到私有化与个人主义的腐蚀。因此,依纳爵·罗耀拉称贫穷是信仰的牢固城墙。团体在现代生活中所遭遇的普遍性的侵蚀,证明了私有权导致隔离的事实。“私有财产,切勿沾染!”的警示,不仅能够阻止我们侵犯别人的财物,也能够防范我们在友谊关系及与人的互相关怀中,侵入彼此的生活层面。从另一方面来说,公共的所有权,会促使团体成员将公共利益置于关注的中心。
越来越多的平信徒正寻求去经历更深层形式的团体生活。神恩复兴运动中心、修院团体,还有耶稣会志愿者团体(L’Arche)的成员,以及天主教工人运动都是这些平信徒团体的范例。他们逐渐从奋斗中认识到公有制分享所体现的神贫之重要性,以及过分强调个人所有权造成对于力量的削弱效应。虽然没有贫穷愿的约束,他们仍尝试能具体表现基督徒贫穷的方式,亦即倡导分享财物并关心团体中所有的人,看来正是这些共融之爱的精神,每年都吸引着年轻人加入这些团体。
神贫,一种服务的甘愿
最后一点,基督徒贫穷可以表现为宗徒所具备的特性,或者,可以是甘愿帮助别人的体现。服务是这种神贫模式的中心,它邀请我们让自己任由需求中的他人使唤。其根本态度是:我们所拥有的财产使我们能够去分享,去服务。从更宽广的方面来认识神贫,不仅仅是涉及到物质货品,宗徒对于别人有益的供应,还包括了将我们的知识、才能、精力和时间交由别人使用。
是布莱恩•威尔森(Brian Willson)的故事,是神贫的一个显著例证。1987年9月2日,威尔森遭到军火列车的碾压而失去双腿的下半截。当时,他和一个被叫作纽伦堡行动(Nuremberg Actions)的组织试图阻止军火列车驶离北加利福尼亚的协和海军武器库。他们称,列车上载有运往中美洲的武器装备。刚游历过尼加拉瓜的威尔森,强烈地感受到,向中美洲运送武器是“疯狂的”举动,他抗议道,“如果他们想谋杀的话,就应该到中美洲去,仔细看看那些被美国炸弹杀死的母亲和孩子们的眼睛。”布莱恩•威尔森,一名越战老兵和见习律师,很好地例证了神贫体现在服务的心甘情愿,因为他甘愿为那些素不相识的生命放弃那么多,他认定并坚持的原则是,“中美洲人的生命不比他的低贱”。一个人,无论是否赞同他的政治观点,必须承认,他为别人的福利而甘愿放弃所拥有的,甚至是自己的生命,表征了宗徒甘愿效力的神贫精神。其他的许多人,诸如为服务机会而放弃可观收入的具奉献精神的教师和社会工作者,也在日常生活中,以不显著的方式,印证了这种神贫的形式。
一些会士将他们的贫穷愿看作是一条通往加强牧灵效力的康庄大道。他们通过放弃资产及财物,希望能够自由地去随时服务他人。正如耶稣会士一份关于修会神贫的文件所提醒的,自觉自愿的贫穷是尝试“从过度的依附中获得解放,这是任何伟大的、心甘情愿之爱的必须条件……这种享有自由的爱体现在宗徒职的服务之中。”自由地去爱是神贫的理念,是宗徒甘愿的效力。当然,这个理念很大程度上基于内在超脱的精神,这精神要求拥有一颗未被受造物俘虏的心。超脱,就倒空了贪婪的心,愿意一心一意地,专务听候主的派遣,做主所吩咐的。
总而言之,所有基督徒贫穷形式的一个共同特征是其人际关系的特质。基督徒不可能在脱离我们同天主及他人的关系之后去理解受造物的意义。例如,当我们依靠着天主去观看时,物质的意义才变得清晰。当我们从与天主关系的角度去看待受造物时,它们才可以被认为是来自于仁爱造物主的礼物,是达成与天主联合的途径,同时,也认清什么是妨碍我们朝圣进程的陷阱。我们对物质世界的态度也受我们与别人关系的左右。作为地球的居民,我们被造,不是为生活在孤立中,我们是要作为神圣恩宠的受惠人,怀着感恩的心情,彼此团结起来。基督徒的贫穷要求我们明白,世上所有的人都是兄弟姐妹,并让这家庭关系转变我们对物质的观感和利用。作为人类社会的一份子,我们在享受世物方面,必须对别人的需求和福利保持敏感。简而言之,我们探讨过的所有贫穷的模式,其中所强调的是,世上的事物均为促进共融之用——我们同天主以及彼此的共融。因此,我们同物质世界的关系必须既是富有美感的,亦是具有禁欲精神的。从美感的角度看,可以确保我们喜悦于一切受造物的良善与美丽。从禁欲的角度看,可以确保我们对某些物质东西自由地说“不”,因为我们的深层欲念会促使我们说“是”。藉着维护对受造物说“是”或者“不”的自由,我们巩固了自己使用受造物的能力——只为深化我们同天主及他者爱的关系,去采用相应的方式方法。
贫穷、发展、成熟
就其它圣德来说,在基督徒内的成长涉及到一个渐进的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在活出基督徒神贫的过程中,我们常受到心理不成熟的羁绊。例如神经质的不安全感和自恋,助长囤积而非分享。另一方面,在基督徒神贫内成长不但使我们成为更好的基督徒,而且还有助于我们人格的心理发展——圣洁与纯全不是水火不容的。通过检验一些发展心理学的发现,我们可以加深赞赏,看到基督徒贫穷是如何有助于健康发展的。
围绕一个根本问题,将发展心理学家分成截然不同的思想流派,这个基本争论点是:在人的一生之中,有没有一条促使自我改变及成长可循的通用的、全面的轨道呢?有一组的答案是否定的。这些心理学家,如L.爱德华•威尔士(L.Edward Wells),谢尔顿•斯特莱克(Sheldon Stryker),他们的立场是基于一种假设:“在生命过程中,自我的发展是以由变化性和流动性为特征的。”他们主张,通常地,作为泛化了的生命过程而呈现出来的,仅代表一种人们建构生命的众多而又繁杂格局的理想化总括。不过,另一种思想流派坚持,有一连串不同的但普遍的阶段、危机与形式,一切正常人的自我藉由它们而得到发展。在此结构主义发展心理学家的团体中有让•皮亚杰(Jean Piaget)、埃立克•埃立克森(Erik Erikson)、劳伦斯•柯尔伯格(Lawrence Kohlberg)和罗伯特•凯根(Robert Kegan)。埃立克森和凯根阐述了他们的理论:在人的一生中,有一种不变的、根本的促使自我观念变化的秩序,用凯根的话来说:“是一种或多或少自我的固定意识。”换言之,他们主张,有一种自然的、自我发展的“深层结构”。
凯根所建议的根本结构,体现于贯穿一生的六种不同的主观-客观关系的阶段。根据他的观点,我们不仅仅是个体,而且总是嵌在了一个“支撑环境”之中。
人既是“个体”,也是“镶嵌体”。决不仅仅只有一个你;此刻,你有着自己的上升趋势,或者,你缺少它;你有着自己的整体意识,或者,你缺少它。这大部分是在于你目前所嵌入的文化是如何维护着你。
主观-客观关系是指个人及其支撑环境之间的关系,人的心理状态维持着每一个阶段自我的建设。发展则包括了一系列六个阶段的“演化休止”,我们借此尝试着去发现作为凸显的个体以及同时作为镶嵌在一个支撑文化中的个人之间的适当平衡。这些建设性的阶段记述了我们赋予经历以意义的普遍方式。各个阶段是不同的基准点,我们是生活在围绕这些基准点所进行的活动之中。凯根指出了在我们生活的过渡时刻里,我们的意义架构开始消失,我们发现自己落到了“新我”及“旧我”间的平衡过程中。当发展过程中这些不可避免的时刻来到之际,我们开始超越我们赋予意义的方式,我们的自我构型可能会发生危机,于是,我们在意义崩溃面前就变得脆弱不堪。
凯根具体演示了这些阶段性的过渡是如何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他举了苔瑞(Terry)的例子,她是一名16岁的住院患者,凯根描述她具有刻板的“傲慢的”人格构型(处于凯根个人发展机制的第二阶段)。她拒绝接受临床环境疗法,因为这要求分享个人的情感,这威胁到了她当时认为的个人完整性,从而约束了她赋予意义的方式。医生为此倍受挫折。在第三个阶段,凯根以埃里克(Eric)为例,埃里克是个抑郁的大学新生,他想逃离宿舍回到父母的身边。他的自我“人际”构建是如此地深陷于他同家庭的关系之中,以致于当父母建议他即使想家也要留在大学里的时候,他感到自己被抛弃了,并且困惑不已。
凯根相信,当我们能够放下目前的支撑环境,去迈向另一个更广阔的允许更多个人发展的环境时,人方能够顺着发展阶段得到成长。换言之,自我是从嵌入的状态中冒出而发生了成长。我们必须脱离此类的镶嵌文化,例如:我们的母亲或最早的监护人、儿童早期家庭三边关系中的父母、学校里的权威人物和同学、工作上的朋友、同事,以及爱人的关系。在发展过程中,我们需要通过转变自我意识,从嵌入的文化或支撑环境中分离出来。我们需要从“我是家庭成员”转变为“我有一个家庭”,从“我就是我的关系”转变为“我有(这些)关系”。贯穿一生,我们一遍又一遍地从一个支撑环境“孵出来”,迁移至另一个环境。凯根对人构造-发展途径研究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它“藉由提醒人差别并不是绝对的,因着个人发展在本质上是指这些差别中的不断定位与重新定位,从而重新构想了个人与社会关系的整个问题。”
凯根坚称,每一个发展阶段,就是一个演化的中止,它涉及到根本问题的条件,在于我们同生活环境存在着什么不同,却又是如何嵌入其中的。它是鉴于我们终生经验到的在涵容与凸显之间张力性渴求的暂时解决方案。在整个生命过程中,在某一阶段,在稍微消除一点紧张度的自主活动中,介于下一个被涵容的状态之间,有着一种连续往返的移动。不过,根据结构-发展主义者,他们所希望的发展方向,显然是指向开放及涵容的新形式。
由于凯根的模型认可人类对于自主及被涵容之渴求的平等地位,他觉得它可以“矫正当前所有的发展架构,其中意义明确地定义了差别、分离、自主增进方面的成长,但是却无视了整合、依恋、涵容方面同样需要适应的事实。”女性主义心理学家们如卡罗尔•吉利甘(Carol Gilligan),和凯根一起批评缺乏远见的观点,即,认同成长和发展的区别(在自主与包容之间,典型的男性矛盾情绪的过分强调),同时将整合(典型的女性过分强调)看作依赖和不成熟的。
自我发展中过分强调的自主,需要通过对与别人共融的价值进行加码,从而得到补偿,这一点在亚伯拉罕•马斯洛(Abraham Maslow)的研究发现中可找到支持。马斯洛是人文主义心理学之父,他就健康人在生活和工作中的成长,进行了广泛的研究。在对这些“自我实现”者的研究中,他发现朝向自我实现的趋向中包含了,处于其它的事物中间,个人更会具有一种普世家庭的归属感;个人会更深地经验人际关系;更加超越特定的文化。这样的人尤其能够实践神贫的精神,因为他们可以容易地和穷人及受压迫者之间达成慈悲的团结一致。
成长作为重生
个人成长理论中的简短补充能够让我们现在就认识到,努力活出福音精神的贫穷不仅使我们成为更好的基督徒,而且还激励我们在发展阶梯上更努力地向上攀登。凯根明白在一项活动中所提到的“人”,正如对于一件事物所提到的“人”一样——“涉及到使自己进入一种新样式的不断前进的运动之中。”因此,个人的发展要求持续不断地获取自我得以被理解的“新样式”。根据凯根的观点,当一个人抛开影响他目前自我定义的有限支撑环境,并得到一种勉励个人以更宽泛的方式来重新定义自己的广大的支撑环境,这类方式允许有更多的依属和涵容,同时又保护一个人的自主身份,个人的成长就能够迈向成熟。
类似地,耶稣将灵修成长等同为一种通过重生过程的新样式的获得。在鼓动尼苛德摩重生或由上而生(西腊词anothen,可以指两者)时,耶稣为所有的基督徒指出了成长的实质(若3:1-10)。凯根的发展理论为努力要进入天主国的我们,提供了蒙受持续重生的具体性。天主圣神必须要穿透我们坚硬的外壳,并且粉碎我们的自我封闭,如此,新的生命可以在发展进程的间歇中不断地萌发出来。在每一步,重生的临到,都伴随着被包裹自我的死亡。
发展主义学家劳伦斯•科伯格(Lawrence Kohlberg)与哈佛教育研究院(Harvard Graduate School of Education)的凯根保持着长期的联络,他因其道德推理步骤而闻名于世。不同于凯根对自我发展所进行的宽广的聚焦,科伯格将他的研究纳入了道德推理发展的范围内。人们是否如他们做笔头调查中的那样,在实际生活中倾向于道德判断的操练,虽然这一重要问题并没有得到科伯格全面的回答,但他的发展计划在从道德发展角度说明基督徒重生过程所包含的内容,是非常有用的。细看他的六个步骤,我们可发现,在第一步、第二步中是由自我中心的理由趋向(为避免惩罚并从实际的交流中得到益处)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中因社会理由而做的道德性的决定(为具有“好人”的名声,拥护社会秩序,完成一个人的社会责任),由此再移向第六步基于诸如普世正义伦理原则的动机。在这一运动中,动力流程是从被包裹着的自私自利,迁至出于自身利益而对社会秩序的关注,最后到达基于普世原则对正确事物的关注,其中不含有对个人利益的主观因素考虑。
类似于凯根和科伯格的发展主题,基督徒的贫穷是以不同的形式倡导对自我进行逐渐扩充的理解。例如,精神的贫穷,是出自一个人在灵魂独处中所完成的诚实评估,是谦卑地承认,我们每个人的存在与幸福是完全仰赖于天主。但是,贫穷作为团体中共同的承担,是通过将社会维度纳入神贫之内,把我们的眼光从自己转向别人。它要求在团体的共同承担中,我们要从将自己看为孤立的、破碎的自我,转为欣赏我们在基督家庭内与他人结成的根本维系。然后,当我们看重与穷人及受压迫者团结一致的神贫时,我们会面临一种甚至更广的自我定义的挑战。催发新的自我定义的支撑环境,将从我们本地的基督徒团体扩展到地球村范围内的团体。这些形式各异的基督徒神贫,必须要求人有一种不断扩大的自我意识:从一个孤立的个人,成为核心家庭的一员,成为由信仰而非血缘维系的基督徒团体的成员,最终成为建立于天主的父性与母性之上的普世家庭的一员。个人变得开阔,是藉由在关系中被逐渐推展到更大的本质上获得了定义。萨姆•基恩(Sam Keen)提出,“心理和精神健康并不建立在没有自我的状态中,却存在于自我陶成畅通的保持之中,存在于我们持续扩展理解自己及世界的形象的过程中。”信德向我们保证,为所有爱天主的人指定的最终的支撑环境,是由一个三位一体的天主所建立的团体,我们将永远福乐地嵌入它的里面。如此,基督徒圣洁的召叫是归入天主的一份邀请。耶稣的主要使命是引导我们臻致圣洁,向我们显示这条通向归入天主的道路。祂用来教导我们通往天主内生活途径的方法,在依纳爵《神操》“两个标准”的默想中,很好地进行了说明。对这个默想的分析将展示出基督教诲中贫穷的主要价值。
贫穷与基督的教导
两个标准的默想基本上是关于分辨神类的指导。它包含了依纳爵对基督如何引领人臻致圣善的理解,以及路济弗尔——“我们人性的死敌”,是如何把人们诱入圈套的。几个世纪以来,依纳爵深入基督徒成长的洞悉,被教会公认为是一种永久性的智慧,超越了他自己宗教文化的局限。因此,现代的读者不应被他受历史条件制约的语言所困扰。正如一个当代灵修作家所说的:
《神操》的神学并不依附于依纳爵关于天使与魔鬼的中世纪世界观上面。他引用这两种争夺灵魂统驭优势的精神体,是当时时代的心理意象。但其含义是圣经中关于恩宠与罪恶之间的斗争,是美善力量和邪恶力量之间不可避免的战争。依纳爵的天使论和魔鬼论不是重点。
对于“标准”一词,此处最好理解为公告或旗帜,如同中世纪战争中敌对双方所使用的。在这个默想中,依纳爵说明了基督如何吸引跟随者与祂联合,以及路济弗尔怎样通过阴谋诡计施展诱惑。
依纳爵用这种方法展示了这两个首领的对立策略。一方面,路济弗尔引诱人“垂涎财富……他们或许能更容易得到今世空洞的荣誉,然后形成咄咄逼人的傲慢”,以此怂恿人加入它的行列。通过财富、荣誉和傲慢三个步骤,邪恶者诱使人们涉入其它一切的罪恶行径。另一方面,基督鼓励那些渴望圣善的人追求贫穷,以及“对侮辱和蔑视的渴望,因为从中可以生发谦卑。”相应于路济弗尔的三重攻击,基督的反击也有三个步骤:用贫穷对治财富;用侮辱对治世俗荣誉;用谦卑对治傲慢。通过这三步曲,基督会引领我们进驻其它一切的圣德。
对此默想的分析显示出依纳爵对于基督与路济弗尔相对立的引导的深度洞悉,其中包含了心理与灵修的智慧。基督的目的是要将我们与天主联合,而路济弗尔的目的则是要割断使我们同天主结合的维系。基督引领我们走向天主,是通过帮助我们对自己的身份达成真正的了解,也就是我们是完全依赖天主的人,是无条件地被天主所爱的人。另一方面,撒旦使我们疏离天主,是通过蛊惑我们把自己看作是完全自给自足的存在个体,既不依赖天主,也不欠天主任何东西。实质上,其中所涉及到的是一个自我定义的问题。我们有没有把自己看作是受造物,因而是处在相互关系之中的存有体,以至于我们的身份不能脱离造物主而得到了解?或许我们把自己看作是独立的实体,可以用完全不依附于天主的方法来进行定义?简要了解一下自我定义的过程,将有助于我们理解基督和撒旦相对立策略的潜在动态。
自我定义的过程
自我定义的过程使我们能够认识自己是谁,并认识到我们是有些价值的。我们需要用概念性的词汇来描述这个过程,但首要地,它不是一项智力运作;它更是一种心理经验,与不由自主地将我们来定义的情绪、想象、情感反应有着紧密的关联。我们中没有人与生俱来就具备对自己的主观认识,更没有对自己的正确评价。这个认知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形成的,正如凯根和其他心理学家通过他们的各种自我发展理论所阐明的内容。
在逐渐认识我们是谁,以及感知自身与所有经验截然不同的过程中,最初的经验是对于物质的支配。当观察一个婴儿时,我们看到宝宝能够推挤或是踢开毯子,但是毯子却不能反过来踢回他。自我成长的开端是由支配物质尔后占有物质的经验所组成。“那是我的!”是两周岁儿童的口头禅。对于孩子来说,“那是我的!”同时也意味着“我是。”在这个早期阶段,自我定义是以占有物质的方式来呈现的。换句话说,“我是”是以“我所有”的方式来定义的。
心理学上自我定义的一种更深入经验,是来自于被爱的经验。孩童时期,我们渐渐知道自己是有分量的,因而是宝贵的,因为成人世界——我们认知所赖以的标准,是以温情来俯就我们的。我们知道自己是可爱的,因为我们被爱着。难怪那些在苛刻或有心理障碍的父母身边遭遇严重情感剥夺之苦的孩子们,几乎不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有些这样没得到肯定的人,日后会藉由不同的途径寻求证实自己:通过积存物质财富、在工作和社会事务中力创成就,或者是获取象征地位的标识——从各类车子到各种学位不等。精神病学家康拉德•巴尔斯(Conrad Baars)和安娜•特鲁威(Anna Terruwe)坚称:“所有这些尝试都是为了自我肯定,但都是徒然的。”
我们所产生的这些态度,是源自从婴儿期的生存状态转入成人生活的过程中。于是,作为成人,我们发现自己是居住在充斥着敌意的世界里,或许是一个具有挑衅性的世界,抑或是一个友善的世界——这有赖于我们最初的经验,是如何塑造了我们对于自己的态度。对于依据信仰生活的基督信徒来说,自我定义的这一步,是深刻地得到了改良;这是因为耶稣的核心信息就是:我们众人是蒙召去体验自己的价值,因为我们意识到了天主对于我们的爱。
归入天主
意识到天主的爱是基督徒自我定义过程中的最后一步。我们就此将我们的价值建立在我们是谁以及我们属于谁的基础上面,正如那些被天主所爱的人们,他们的忠信是坚定不移的:“妇女岂能忘掉自己的乳婴?初为人母的岂能忘掉亲生的儿子?纵然她们能忘掉,我也不能忘掉你啊,看哪!我已把你刻在我的手掌上”(依49:15-16)。天主的爱是使我们存在并具有价值的起因。我们拥有物品或被别人关爱的体验,再次使我们对于个人的价值感到有信心;但它们既不是我们价值的构成,也不是我们存在的原因。只有天主的爱才能做到这两点。因此,我们只有根据同天主的关系才能充分地定义自己。这是我们生命的真相。活着就是为归入天主之内,因为只有在天主内“我们生活、行动、存在”(宗17:28)。
有了这个自我定义的过程,撒旦诱惑我们疏离天主的阴谋的逻辑,就可以清楚地暴露出来。基本上,邪魔所做的,是迎合我们婴儿期留下的残渣。撒旦引诱我们,是借催迫我们继续以物质占有和社会承认的方式来定义自己。它通过引诱我们堆积巨额财富,诱导我们要在世界的眼光中增加声望,撒旦的策略最终要把我们推向产生骄傲。骄傲包含了以独立于天主的方式来定义我们自己及人生的价值。撒旦的逻辑是显而易见的:财富会邀来荣誉,这反过来又会引诱我们认为自己是完全自给自足的。骄傲,归根结底是虚假自我的营造。作为受造物,我们对此最为错谬的说法,就是我们是独立的——我们的一切以及我们希望成为的一切都无需依靠天主。但是,因着我们对财富及荣誉保持关注——我们虚假的人格借由骄傲在这两根支柱上面得以营造起来,邪魔使我们远离依靠天主的真理。当我们忘记天主时,我们实际上是陷入了邪魔的圈套。
不可思议的是,基督保护我们远离“我们人性仇敌”的应对策略,竟然相反于我们全部的自然倾向。基督召叫我们度神贫的生活,要保持谦卑的态度,要认识天主的爱。基督的策略包括了一个双重的解放。贫穷将自我从对物质的依赖中解放出来。谦卑,将自我从对别人的承认及赞同的依赖中解放出来。这双重解放使我们能够将自我定义建基在对天主之爱的领悟上面。当我们做到这点时,就抵达了有关自己的最高真理:我们具有生命,并具有人的价值,是因为天主对我们无条件的爱。正如圣经所表明的,天主的爱支撑着我们的存在。若天主不认为我们是有价值的,祂也就不会支撑我们的存有。“的确,祢爱一切所有,不恨祢所造的;如果祢憎恨什么,祢必不会造它。如果祢不愿意,什么东西能够存在?如果祢不吩咐,什么东西能够保全?爱护众灵的主宰!只有祢爱惜万物,因为都是祢的”(智11:25-27)。因此,基督的教导引领我们臻致谦卑,用凯根的话来说,是终极的支撑环境,让我们在其中能够真正明白自己是谁。对此,从依纳爵的方案中,基督式的贫穷是通往认识我们身份真相的门户,我们是蒙召得以存有,在与天主爱的关联之中。
贫穷,剥去了我们用以支撑不安全的自我意识的所有外表掩饰,使我们全然成为真正的自己,并接受天主无偿的爱,作为非靠自力而赚取的礼物。矛盾的是,这种孩子般的单纯需要用尽一生的时光方可成就。作为人类,我们是如此深深地受到自我怀疑的困扰,怀疑我们根本性的良善与价值,以致于我们经常要通过认同其它事物,来强化一种微弱的自我价值感。这些“其它事物”是多不胜数的。它们可以是我们的外貌、才华、学位、所有物、名声、职业、表现、甚至是健康。我们因这些似乎增进自己价值的东西而洋洋得意。例如,一些醉心于工作的人,乍看之下似乎证实了埃里克森所说的成年的生产与停滞的冲突阶段。但细看之下却经常暴露出,他们正处于学龄期的勤奋与自卑的冲突阶段,因为他们之所以与工作打成一片,是为了弥补低下的个人身份意识。我们倚重似乎能确保我们价值的东西,神贫则要求我们放弃这些迫切渴想的倚重,它要求一种持续去除身份认定的过程,因而,我们说:“我有才华(外貌、所有物等等),但我不是我的才华(外貌、所有物)。”
作为基督徒,我们必须让自己从这些掩盖本心的事物中分离出来。虽然这些“其它事物”是根深蒂固地个人化的,但是鉴于“我们是谁”,它们仍然不同于我们存在的根本核心。正如神学家卡尔•拉内(Karl Rahner)所说:“这种从自我当中的脱离,是基督徒的主要任务之一——需要终其一生来完成。它是通往基督徒成圣的必经之路。”这个放下的过程使我们在同物质世界的关联中享受一种平安的自由。我们可以安心于拥有或者没有。安多尼•戴迈乐(Anthony de Mello)曾经讲过一个印度的故事,捕捉到了这个放下过程的本质以及它带来的丰沛自由。
一位托钵僧来到一个村庄旁边,打算在一棵树下过夜。有一个村民朝他奔来,说道“石头!石头!给我那块宝石!”
“什么石头?”托钵僧问他。
“昨天晚上,湿婆主神在梦中向我显现,”那村民说,“祂告诉我,如果黄昏时分我到村庄的边界,就会看到一位托钵僧,他会给我一块能让我永远富有的宝石!”
大师仔细翻查行囊,取出一块石头。“或许祂说的是这一块,”他边说边把石头递给村民,“几天前我在一条林间小路上发现了它。你当然可以拿去。”
那人惊讶地看着这块石头,那是颗钻石,也许是世界上最大的钻石,因为它有一颗人头那么大。
他拿过石头离开了。整整一夜,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叫醒了托钵僧:“你这么轻松地送掉了钻石,给我与之相应的财富吧。”
我们是完全被天主珍爱的人,当我们放弃了于此身份不必要的一切,我们便宰杀了强取豪夺的恶龙,并能自由地接受天主忠信之爱的财富。
贫穷与必然的失落
当我们把贫穷作为对人类成长的激励加以讨论时,许多依据是基于发展心理学家们的发现,诸如凯根和科尔伯格等。不过,最近朱迪思•维奥斯特(Judith Viorst)以心理分析为背景著书,阐述了一种理论,为基督徒贫穷作为生命成长的立足点提供了进一步心理学方面的支持。维奥斯特认为,“通往人类发展的道路是由弃绝自我所筑就的。我们的整个一生,藉由放弃而得到成长。”她的中心论点是:失去,是远超乎我们认识的生命所包含的主题。我们不仅要应对我们所爱之人死亡所带来的失落,而且也因同家庭及朋友的隔绝与离别而失落。此外,我们的失落还包括“浪漫梦想、不可能的期盼、自由与力量的错觉,安全感的错觉——以及,我们年轻自我的失落——那个自以为会一直没有皱纹、不甘示弱、不死不灭的自我。”不可避免地,冷酷无情的是,这些失落,正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维奥斯特坚称,随着认识到成长是来自以建设性的方式来回应这些失落,于是,智慧会产生,充满希望的变化会被启动。平静地去接纳这些无法回避的失落,将能带动通向创造性成长可能性的产生。另一方面,怨恨与抗拒则必定导致我们在面对本质上短暂流逝的人类条件时,会陷入绝望。
在老子的著作中,一个道教农夫的故事很好地阐释了生活事件的舞步,以及失落如何得以产生新的收获。对于基督徒来说,这则故事的作用在于提醒大家需要一直向奥秘的天主保持开放,祂经常用歪歪扭扭的书写来直言不讳。
农夫的马匹跑掉了。那天傍晚,邻居们聚集在一起,为他的大不幸深表同情。他说“也许是的。”第二天,马儿回来了,而且还带回六匹野马,于是邻居们到来了,为他的好运惊叹不已。他说“也许是的。”然后,过了一天,他的儿子试着给野马上鞍,打算骑上其中的一匹,却被摔了下来,跌断了腿。邻居们又来了,对他的厄运表示同情。他说:“也许是的。”又过了一天,征兵官员来到村里招募年轻人,因为农夫的儿子被摔断了腿而被拒绝了。当邻居们来说每件事情是如何幸运地发生时,他说:“也许是的。”
在整个生命的变迁中,“我们因失落、离别和放手,得以成长。”这种哲理更清晰的基督化表述,是嗜酒者互诫协会最著名的格言之一:我们成长是藉由“放手且交付给天主”。处于康复期的嗜酒者们,之所以能够产生这种信念,是源自于一种精神贫穷的深度意识。十二步骤方案的第一步是坦诚承认“我们对于酒精无能为力——我们的生命已经变得难以驾驭。”第二步的声明是:“我们逐渐相信一个比我们自己更伟大的力量可以使我们恢复圣善。”第三步则涉及到“一种决定,亦即将我们的意志及生命,转而交付天主来照顾。”虽然,并非每一位基督徒都是受到酒瘾的折磨,但是所有的人仍然是蒙受召叫的,要怀着同样的神贫,站在天主面前,谦卑地承认需要天主的救赎德能。在应对生命中不可避免的失落时,很容易使我们的处境变得好像是难以掌控的,甚至将我们推向绝望的边缘。在这种时刻,我们必须牢记,死亡与复活就是我们生命的模式——正如在耶稣的生命中一样。耶稣许诺过,如果我们在信德中臣服于缩小自我和死亡的话,天主总是会带出充实丰富乃至新的生命:
我实实在在告诉你们:一粒麦子如果不落在地里死了,仍只是一粒;如果死了,才结出许多子粒来。爱惜自己的性命的,必要丧失性命;在现世憎恨自己性命的,必要保持性命入于永生。(若12:24-25)
虽然维奥斯特为人类生命中必然的失落提供了一个良好的现象学描述,但最终仍然是福音书所宣告的喜讯:无论何处,有任何形式的失落,就有天主为更新生命的介入。作为基督徒,我们没有纯粹地被遗弃在失落之中,伴随失落的,总有生命的更新。我们失落的经验,加深了根植于人类精神中的一种渴求——一种只有当我们在天上的耶路撒冷面对面享见天主时才能得到满足的热望,“以后再也没有死亡,再也没有悲伤,没有哀号,没有苦楚。”(默21:4)
结论
在耶稣会的会宪中,会士们被他们的创会者圣依纳爵告知,要“热爱贫穷如同热爱母亲,而且……当事情发生时,去感受它的一些意义。”将贫穷视为母亲,旨在突出一个事实:基督徒贫穷本来是一种多产丰饶的实践。真正的基督徒贫穷不应该抹杀生活中的喜乐,却是应该借助新型的分享、照顾和团体为它增色。如果以信德与仁爱的态度去努力,贫穷,在一生的过程中,它应该会使我们从狭隘的婴儿式的自我中心主义推展到加尔各答德肋撒修女的普世利他主义。自愿贫穷的效应——以其各种形式呈现,诸如精神贫穷、简朴生活、团体分享,与穷人及受压迫者团结一致,乐意服务——在恩宠的助佑下,可以把我们转化成基督的肖像,祂虽然是富有的,但为了我们的缘故成为了贫穷,好使我们藉着祂的贫穷而成为富有的。在这个转化中,我们将藉由贫穷之母而变得丰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