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呢?过去,从中国的海滨城市上海到最西部的一个省的首府云南府之间,路途极其遥远。这段旅程需要四个月,其中大部分时间都将在扬子江的船上度过。从西至东扬子江贯穿于中国的土地。它的大半河段都像是一只愤怒、汹涌、不可控制的猛虎,它横切在许多名山大川之间,湍急的江流从坚硬无比的岩石上冲出一条道来,吼叫着,狂啸着,奔腾着,目空一切。接近入海处时,它的脾气不再暴躁,只是平静地走完生命的历程,汇入中国海。那些只看到它性情温和一面的人们景仰它,传颂着它的美丽与恩泽。但是,我们这些人却领略过它那尖锐牙齿的冷酷无情,所以,圆滑的外表无法向我们掩盖住它难以满足的胃口和无与伦比的破坏力。从巨崖上望去,涛如雷鸣、激流澎湃,这一美景会使人们心醉魂迷。但是,有一些人,他们曾看到过尸体顺着湍急的水流漂浮而下,曾目睹过英勇的人们为求生存而同险恶的洪水搏斗却最终长眠江底,曾听到过母亲因儿子被淹死或者是妇人因孩子们的父亲被洪水夺去生命而发出的凄惨哭声,这些人知道神奇的扬子江不仅仅是美丽、平静,且孕育着生命的摇篮。伟大的长河也使我颠倒,然而,我并不热爱它。不止一次,贪婪的老虎河曾差点儿吞噬了我,以至于在写这篇东西时,我的心跳都不由得加快了。我想起那令人胆战心惊的百川奔腾,年复一年地,这些急流在驶来的船旁低沉地怒吼着,向那些不得不在扬子江上航行的数不清的行人索要“买路钱” 现在,该告诉您事情的经过了,告诉您这条伟大的河流是怎样摧毁掉我们小巧的水上之家,怎样劫掉我们的所有财产,还有,它又是如何在我们的奋力反抗下才饶过我们的性命。那是1887年12月,在去云南的路上,四名传教士结伴而行:T.G.万斯通牧师和他的妻子,两位来自英国德文郡希博尔公学的老校友----塞缪尔•柏格理和邰慕廉1(其音译名为弗兰克•戴蒙德----译者)。万斯通先生在中国已呆了将近两年时间,而其余三位到达这个国度才几个月。我们非常高兴能够成为一名传教士,并且期盼着能尽快学会汉语,好与这里的交谈。逆水而上,开始时的一千英里2(1英里约等于1.6公里----译者)旅程简直是愉快极了。我们乘轮船到达汉口,此乃中国中部最繁忙的贸易城市之一。这里住着两位著名的传教士;格里菲思•约翰与性情温和、慈祥仁爱、且具有崇高献身精神的戴维•希尔。一路上,我们的穿戴和中国人一样,还留着辫子,混在下等舱的汉人当中,并没有去和上等舱的欧洲人住在一起。提起辫子,我想说明一下,那时我的辫子不是真的,只是藏在头上的假发,不过,后来我留了一条真辫子,这样一来,当我的儿子对父母的话不当回事的时候,我就可以用这条长辫子抽他,不要忘记我们的两条假辫子,因为稍过片刻您就会知道那个伟大的强盗,那条像老虎一样凶猛的河流是怎样抢走其中的一条。 到达汉口以后,我们改乘一条本地的可供居住的木船,这是一条非常舒适的船。船上有四个房间,位置靠前的一间为餐厅和起居室,我们还在这里学习中文,用英语和汉语做祈祷。船每天只行使约20公里,因此我们可以经常去散步或是去攀登岸边的岩石。 不久,船就行驶了约有1000英里,此时,扬子江的水流变得更加湍急,河岸也变得更加突凹不平。我们小心谨慎地提防着险滩,我们也确实征服过几个小险滩,每当看到船头劈开波浪时,大家都激动无比。岸上的纤夫把长长的绳索绷紧,吃力地拖着船前进,他们可不喜欢湍滩带来的超量辛劳,而对于坐在船头上观望的人来说,壮丽的景象的确让我们感到兴奋不已。 后来,我们于12月13日抵达著名的险滩倾天滩,这是当时船只所要经过的两个最大的险滩之一。第三个大险滩于1896年形成并出现在水面上,被命名为新龙滩。一只巨大而凶猛的野兽!提起新龙滩时,我总会情不自禁地这样想;没有任何一条旧龙能够狂暴到用自己的名字来给新险滩命名的程度,因此,人们不得不用他们所能想得到的一个最恰当的词“新龙”来形容新险滩。滩如其名,像新龙一样,狂暴无情。我们怎样于1897年战胜可恶的新龙滩则是另外一段故事,真是一场恶梦!现在还心有余悸。 前舱里放着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还有几只用来装书和餐具的木箱。桌子的正上方挂着一样东西----不是一盏灯;不是装在墙上带喷嘴的煤气管;也不是一瓶掌叶铁线阙,尽管阙类植物随处可以采到。不!不是那些物品,而是一种更美更有趣的东西。悬挂在屋顶中央的是一个真正可以吃的圣诞布丁,它可真诱人,它使我们想起不久前还同我们在一起的亲人和朋友。我们当中的女士很早就做好了布丁,结果使我们感到日子过得好慢----当我们望见它时,我们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地转到墙上的日历上,去算算离25号还有多少天。美味的圣诞布丁!我真希望我们能饱一下口福!但愿那个可恶的贼、那条凶恶的河在贪婪地吞下我们的布丁以后,患上严重的消化不良症。它连我们的布丁也偷去了。 我们用照片装饰墙壁,另外,还把一条黑色的辫子用铁钉悬挂在墙上。有时,我们头上的辫子厌倦了我们,或者说四我们厌倦了它们,于是,就把它们挂在墙上,让自己轻松一下。课本,《圣经》、赞美诗集、双筒望远镜、毯子和其他各种零碎的小物品随意地到处摆放着。邰慕廉正坐在船头观看纤夫拉纤。另外三位则坐在前舱里漫无边际地闲聊,房门紧闭着,以便抵御仲冬的寒风。伟大的河流如此友好,我们甚至都开始喜欢它了,并且认为它总是如此地宽厚。 突然间,前面甲板上传来一阵惊叫,大家顿时乱作一团。怎么回事?船身正在向左倾斜!人们几乎无法站稳!我们冲到房间的右边,企图增加右侧的重量,以保持船体平衡。大江一定在嘲笑我们的痴心妄想!顿时,江水涌入舱内,淹没了一切。直到此刻我们才反应过来;我们在冷酷的倾天滩遇险了,船只要被狂暴、愤怒、汹涌的波涛掀翻并且撕毁。我使尽全身力气,试着一点一点地朝舱门挨去,但是,洪水怒吼着,重重得将我们击倒,肆意的践踏我。转眼之间小船及船上所有的人和物品都被滔滔的扬子江水吞没。我们走投无路,既不能向前,也不能向后,更无法向上移动。不过,我们并不害怕,内心深处,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在支撑着:“我们是在天主的召唤下而去中国西部的传教士,他不会让我们在这里淹死的。”后来情况有所变化,狂暴、愤怒的老虎河死死地咬住我们的小船,把它撕得粉碎,甲板、垫子、船桨、桅杆和船帆都被冲向四面八方,我们也因此才得以挣扎出水面。在旋转的逆流中,我们发现各自都紧紧地抓着残余的物件。万斯通夫妇手拉着手抓住一只木箱,浑身都湿透了,但他们仍在奋力反抗。邰慕廉下落不明,连影子都看不到。我们会落个什么样的结局呢?在这种骇人的水流中根本无法游泳,身上的中国棉长袍使劲地把我们往水下拖。 除去江水之外,还有一位更令人恐怖的来客,他像江水一样狂暴,只是要更阴森可怕一些,虽然我们无法看见他从水面上冷笑着朝我们走来,但是却清楚地知道,死神就在那边。岸上的人们正高声疾呼:“红船!红船!”很快,两条红船箭一般地驶向出事地点。中国的救生船都是红色的,扬子江上的红船是中国最好的一项服务设施。船夫们急切地挥舞着船桨,奋力地击打着水面,他们同这条凶猛的河打过多年的交道,深知如何对付它,甚至都不把它放在眼里。他们来了!那些强壮的中国船夫可真是太受人欢迎!我们的中国式装束让他们认为自己是赶来抢救同胞兄弟,直到救生船驶进时,船夫才看清楚我们白皙的面孔,意识到我们是外国人。尔后,他们放声大笑!怎么?难道他们要把外国人丢在水里不管,笑着看我们死去吗?噢,不!他们没这么想,不一会儿,我们就安全地到救生船上了,万斯通夫妇在一条船上,我在另一条船上,我在另一条船上。船夫们拉我上船的时候可真费了不少力气!我不知道现在英国的男孩是不是也像我多年以前一样,玩过“吸盘”游戏。如果玩过的话,他们就会知道穿着长绳的小小的、圆圆的湿皮革是如何紧紧地贴在墙上,非得要人扯住绳子,使尽吃奶的力气才能拨下来。我的长棉袄就像一个吸盘,几个人拼命地拽,好不容易才把我弄上船。这简直就是汹涌的大江和精干的船夫之间的一场拔河比赛,终于,船夫赢了。唉!你这条不完美的、冷酷的河! 邰慕廉在哪里?我乘坐的救生船开始四处搜寻他,原来,当船只失事的时候,他纵身跃入江中,却不慎碰到一块岩石上,被撞得浑身青肿。幸好,他精通水性,顺水游了很远。谢天谢地!两名希博尔的男孩很快就平安地再一次相聚了。 如果要向您细细讲述我们是如何说服船夫为我们招来些衣服,如何躲在一所小房子里逃难,如何围坐在火边唱赞美诗,那可要花去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我们还在没有刀、叉、羹匙、茶杯、菜碟、盘子、《圣经》或是赞美诗集的情况下,哦,对了,有样东西幸存下来,那就是戴在我们头上的两条辫子中的一条,在上述物品的陪伴下,我们乘坐两只小船,又在江面上飘流了三个礼拜。另外,我们还保住一把小折刀,有一次万斯通夫人曾试着用它吃牛排,其余三人就不得不用筷子。我们终于可以跟扬子江说“再见”了,然后开始攀登通向云南的大山。爬!爬!爬!就像杰克爬豆茎那样1(见于英国著名童话《杰克和豆茎》——译者)。后来,我们终于到达那个奇妙的仙境——云南,这里到处都有明媚的阳光、鲜艳的花朵、巍峨的高山、厚厚的积雪、闪烁的星星和纯洁的白云,这是天主在中国西南创造的美丽、可爱、和平的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