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玛纳斯(地区)有个流放犯的妻子进山打柴,突然被玛哈沁抓走了。所谓玛哈沁,是指蒙古族分支额鲁特族的流民,这些人既无首领,也无部族,有的几十人为一队,有的几个人为一伙,出没于深山之中,遇禽吃禽,遇兽吃兽,遇人吃人。这个妇人被抓住后,玛哈沁已经把她扒光衣裳捆绑在树上,还在旁边烧旺了一堆火。(谁知)才刚刚割下她左大腿上的一块肉(准备烤食),忽然一声枪响,(顿时)人声鼎沸,马蹄声响彻了树林和山谷。玛哈沁以为官军突袭而至,便放弃妇人逃命去了。(原来是)官军牧马,碰巧用鸟枪打山鸡,误中马尾。一马跳蹦,群马皆惊,都跟着伤马逃进深山里去了,牧马的官兵(于是)一起叫嚷着追赶惊马。假使稍微迟缓片刻,那么这位打柴的妇女怕是(已经)血肉模糊了,这难道不像是有人(在暗中)使事情这样的吗!这位妇女从此竟吃起长素来了,她曾经对人说:“我并不是为了谄媚佛菩萨以求福。天底下的痛苦,莫过于被一块块地割肉了;天底下的恐怖,也没有比被捆绑着等待被一块块地割肉更厉害的了。我每见到屠宰动物,就会想起自己遭受痛楚的时候;心想那些众生,它们的痛苦和恐怖,也必定像我一样;所以(实在是)无法下咽啊!”这些话也可以告诉给天下那些贪吃(众生肉)的人啊。
[简评] 妇人落入猎食者玛哈沁之手,惨遭脔割之痛,所幸命不该绝,一场意外的惊马吓跑了猎食者。妇人获救后从此持斋吃长素,因为由自己遭受荼毒的感受自然想到有感觉有灵性的众生面对宰割,其痛苦和恐怖必定没有不同。当然,妇人对佛教的理解有些问题。佛陀倡导素食并非为了求福,而佛子吃素也不是为了谄媚或讨好佛菩萨——佛菩萨都是无私无我的,哪里需要凡夫俗子的谄媚或讨好?也许当时或当地有抑佛的倾向,妇人怕被人误会才这么说。这也说明素食主义并不一定跟宗教有关联,只要设身处地,将心比心,我们就无法举起那把屠刀,也无法咽下那块肉。饱受教育的现代人,实在应该向这位以打柴为生的旧时代的遣犯之妇学习。“此言亦可告世之饕餮者也”就包含了纪晓岚先生的期待在里头。“间不容发”,我们下决心吃素的时间每推迟一点,就会有多一点的无辜生命被宰杀脔割,救命如救火啊。放下那块肉,不仅可以得到来自天堂的祝福,而且也会得到来自动物朋友的祝福。
[附原文] 玛纳斯有遣犯之妇入山樵采,突为玛哈沁所执。玛哈沁者,额鲁特之流民,无君长,无部族,或数十人为队,或数人为队,出没深山中,遇禽食禽,遇兽食兽,遇人即食人。妇为所得,已褫衣缚树上,炽火于旁。甫割左股一脔,倏闻火器一震,人语喧阗,马蹄声殷动林谷。以为官军掩至,弃而遁。盖营卒牧马,偶以鸟枪击雉子,误中马尾。一马跳掷,群马皆惊,相随逸入万山中,共噪而追之也。使少迟须臾,则此妇血肉狼藉矣,岂非若或使之哉!妇自此遂持长斋,尝谓人曰:“吾非佞佛求福也。天下之痛苦无过于脔割者;天下之恐怖,亦无过于束缚以待脔割者。吾每见屠宰,辄忆自受楚毒时;思彼众生,其痛苦恐怖,亦必如我。故不能下咽耳。”此言亦可告世之饕餮者也。(《纪晓岚文集》第二册 205-206 页,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1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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