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严格的逻辑来说,又怜悯动物又贪吃它们的肉,也许并不冲突。你可以反对让动物痛苦, 但如果动物自由而活,无痛立即而死,就可食其肉。但是,在事实上和心理上,又悲怜动物 又继续食其肉却不可能不矛盾。如果我们只为了口味而取其他动物的性命,则该动物就只不 过是我们的某种目的之手段。不管我们对它们何等怜悯,终有一天我们会把猪、鸡、牛作为我们所用的“东西”;而只要我们继续用我们可以花得起的钱来买动物的身体为我们的食 物,你就不可能不改变它们自然的生存状态,而我们也不会觉得那些改变有何不妥。工厂化 农场正是以动物为人类之手段而将科技施诸于它们身上的结果。我们的饮食习惯是顽强的 ,不容易改变。我们总是想让自己相信我们可以关怀其他动物而又可以继续吃它们。没有一个吃肉的人能够毫无偏见地去判断人类饲养与屠杀动物对它们造成的真正痛苦。 为给人食用而大量饲养动物却不造成它们痛苦是不可能的。即使不用集约法,传统的牧养也使动物遭受阉割、幼兽与母亲分离、社群破坏、烙印、运往屠宰场而终遭屠杀。我们很难想 象如何能把动物养来当食物而又不造成它们痛苦。如果少量饲养或许还有可能,但今日城市 吃肉的人那么多,又如何供应?设若以少量饲养法供应众多人的肉食,则价格必然极高— —何况饲养动物以供应蛋白质本就已是代价极高的办法!如果以合乎动物福利的方法来饲养 和屠宰动物,则肉品必然只是少数富裕人士的特权。 但所有这些与我们每天吃饭面临的道德问题还没有直接关系。理论上不管是否真可以饲养与 屠宰而不造成痛苦,我们每天吃的肉却是来自痛苦地生、痛苦地死的动物,它们的生与死没有受到任何真正的关照。所以,我们必须自问的不是“吃肉‘都’不对吗?”而是“吃‘这 块’肉对不对?”问题这样提出时,不管是反对对动物做“不必要的”屠杀的人还是仅反对 使动物“痛苦”的人,都会回答说“不对”。 做素食者并不仅是象征性的姿态。也不是为了在丑陋的世界中洁身自好,表示自己未参与周 遭的残忍与屠杀。吃素是一项实际而有效的行动,志在结束对动物的屠杀与摧残。现在,暂时让我们假设:我们所对的只是让动物痛苦而非屠杀——那么,上一章所记述的集约农场饲 养法又该如何终止呢? 只要大家还继续购买集约农场的产品,一般的抗议和政治行动就不会产生重要的改革。即使 在大家以为爱护动物的英国,由于受到露丝•哈里逊的《动物机器》一书的刺激而引起广泛争论,英国政府指派了一个专家委员会(布伦贝尔委员会)来调查动物遭受的虐待,并提出建 议,但在建议提出后政府拒绝执行。1981年,下议院农委会再度对集约农场做调查,这 次调查也对消除最残忍的一些方式做出建议,可是,照样全未实行。设若英国 的改革运动如此,则美国绝不会更好,因为美国的农业综合企业游说团的力量更大。 这并不是说一般的抗议和政治行动无用而应放弃;不,它们是有效改变动物待遇的奋斗中必 要的部分。在英国,像“悲怜全球牲口”等等组织,就让公众了解到牲口所遭受的摧残,甚 至于废除了小肉牛的牛栏。最近,美国的一些社团也激起大众对集约农场动物的关切。但是 ,只有这些运动是不够的。 那些因剥削动物而获利的人并不需要我们的赞同。他们要的是我们的钱。出钱购买他们饲养的动物之尸体,乃是他们得自大众的主要支持(在许多国家中,另一主要支持是政府贴补) 。只要他们能把集约饲养法养出的动物卖掉,他们就会用这样的方法继续饲养,就会有足够 的财力来反抗政治改革运动,他们也能够振振有词地说,他们只是供应大众所需。 所以,我们必须拒绝吃现代化农场的动物之肉——即使你认为如果动物活得快乐、死得无痛 则食之不错。吃素,是一种抵制。对大部分素食者而言,这种抵制是终身的,因为一旦他们 突破了以动物为食的习惯,便无法再赞同区区为自己的口味而屠杀动物性命。但抵制今日市 场肉类,主要用意不是在反对杀,而是在反对对动物的凌虐。除非我们不食其肉,否则我们 所有的人都在助成现代农场,使其继续存在、繁荣,助成这些农场对动物的种种残暴行径。是在这个地步,物种歧视与否才踏入了我们的日常生活。是在这个阶段我们被迫验证我们对动物的关怀是否真切。在这个门槛,我们可以自己做一些事,而不是只说道理,只等着政客 去采取步骤。远处发生的事,我们有立场并非难事;但在家门口,物种歧视像种族歧视一样 就会现形。反对西班牙斗牛,反对韩国人吃狗,反对加拿大人杀小海豹,而自己又继续吃囚 禁笼中的母鸡所生的蛋,继续吃被剥夺了母爱的、没有适当食物的、关在笼中不能伸腿的小 牛的肉,正像反对南非种族隔离而又劝自己邻居不要卖房子给黑人一样。 为让吃素的抵制涵义更有效更明显,我们就不可羞于承认自己拒绝吃肉。在杂食性的社会中,素食者常被问起为什么吃东西那么古怪?被人这样问时,可能很气恼,甚至很窘;然而 ,这却是好机会可以让人知道他们所不曾觉察的残忍。(我第一次听说工厂化农场,便是经 由一位素食者;他很有耐心地告诉我,他为什么吃得和我不一样。)设若唯有不吃肉才能 终止对动物的残暴,则我们就必须鼓足勇气,让参与抵制的人尽量增加。但要想抵制有效, 我们自己却必须以身作则。 我们有时候会说,反正动物已经死了,我们不吃,也不能使它们起死回生,我们就吃吧!这 种借口是我经常听到的,而且也似乎说来当真,但是,一旦我们认定不吃肉是一种抵制行动,则前述借口便难以成立。当抵制葡萄行动因凯撒•卡维兹的努力而酿起——其目的是为改 善葡萄采集工的薪水与生活条件——市场上仍供应由工会之外的廉价劳工所采集的葡萄;当我们抵制这些葡萄时,并不能让那些已采过的劳工获得工资弥补,正如动物死不能复生,为什么我们还要抵制?我们要做的,不是改变过去,而是不让我们所反对的事继续下去。 我对素食的抵制涵义既然这般强调,有些读者不免会问,如果抵制的效果不彰,则素食还有 什么必要性呢?我的回答是:一件我们认为该做的事,在未能确定其是否成功以前,往往必 须坚持;任何反压迫、争正义的伟大运动,如果领导者必须确定其成功才做努力,便永不可能存在。所以,如果只因素食目前效果不彰而加以反对,则不成为反对理由。何况,素食运 动即使就整体而言尚未成功,但个体的行为确实已有一些成效。萧伯纳曾说,他死后送葬的队伍中将有成群的猪、牛、羊、鸡和大群的鱼,这些动物都因他是素食者而免遭杀害。虽然我 们不能指认哪一只动物是因我们吃素而未遭杀害的,但我们可以相信,我们自己的不吃肉食 加上原已就有的不吃肉食者的行为,对现代工厂化农场饲养和屠杀的动物数量一定有所影响 。需求量少,价格就低,利润便少。利润越少,则被饲养与屠杀的动物也会随之减少。这只 是初级经济学,而且我们可以在肉鸡期刊上看到这样的报表:肉鸡的价格跟鸡棚中无欢的鸡 ,数目关系密切。 所以,素食比一般的抵制更有意义。为反对南非种族隔离政策而抵制南非产品的人,除非迫 使南非做了政治改革,就什么也未达成(但不管成果如何,这种抵制都是应该的);但素食者却不管能否目睹点燃广大的拒吃肉食运动,从而终止农场的残暴行为,他都知道他自己的吃素可以减少某几只动物的饲养与屠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