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润在十一岁的夏天,就得了高小毕业证书,她的家庭为奖励她,就带她到照像馆照了一个像。在她穿了雪白的绸衫,脖子间围着一条玫瑰色美丽的围巾,手里拿着一本书的态度之间, 她表示非常的幸福,而满像包藏着一辈子的微笑。可怜!她的健康,已发生了极重的隐忧,经大夫慎密诊断之后,肺病的危险,似已不可避免。
汪玛利亚德肋撒十一岁时
本家毫不迟疑地把他们爱女,送进交民巷圣弥额尔医院(俗称法国医院)住了第二十二号房。 这在一九二九年的二月二十日。
这病房的床,椅,门,窗,窗帘,以至什末小桌儿,都是白色的,正投合了大润平生的纯洁的嗜好,使她在这新环境,新布景里面,感觉异常的舒适。那戴白色大棱角帽子的女看护,轻脚轻步的,像日影毫无声响地,往来穿梭,且很慈爱地围着大润,送药送水。这种情形叫她看了,先已把病忘去了一半。
大润的生性,是很精细,她每用观察的眼光来分析她周围,所经过的一切。同那外国女看护整天的接触着,为她却是一个新颖的生活。某日,神秘的音乐,一阵阵从楼上的小圣堂中传来, 大润侧耳静听着。
『怎末,外国歌,接着又是中国歌? /
『那么早,姑奶奶(俗称看护修女曰姑奶奶)在楼上干什末? /她好奇地继续问着。
『她们在念经祈祷。』加大利纳回答她说。
加大利纳是一个老教友,信德很坚强,只不曾读过什么书,她是奉命来陪伴大润,因为大润的病状,是需要绝对的休养。
『您可晓得,加大利纳,人家说在庚子年,那台姑奶奶们尽挖小孩子限睛? !我可不信。』从这儿起,她就开始了一大堆的问题:
「这些姑奶奶们祈求的是谁?天主?谁是天主?什末叫圣母?啊/姑奶奶还领圣体?领圣体是怎末回事?必须奉了教才能上天吗?什末叫领洗?』就这些个问题,大润在公教的神学园地里似乎兜了一个圈儿。加大利纳为要满意答复她的病人,像小鸟样猎东猎西地考问,却已喘得上下气几乎不接。
『天主是无所不在?怎未我瞧不见?难道有三个天主?』
『不,不,小姐,只有一个天主,包含着三位。』加大利纳赶紧声明。
于是大润不容置辩地抢着说:
「三位一体,那请您讲给我听听,加大利纳! 」
受了这样重大的诘问,可怜的加大利纳,再没数据可以应付。为表示她坚决的信德,只消极地向大润说:
『就是这末着,我的小姐! 』
『可是你怎末会晓得的? 』大润继续着问。
加大利纳无可奈何,就举出大槪人以为最强而最有效的证据来:
『这是神父说的……小姐,求您饶了我吧!我是从来没有念过书,您这様逼着我问了一大堆道理,真把我的脑袋也搅晕啦……可是,怎様叫您明白这些道理呢……得啦,我们有的是神父很明白,他们读过这些书,一定可以完全告诉您。』
于是大润又接着说:
『那好,我愿意见见神父。』
天主的圣意吧?恰在这个时候,一位教士上医院去看他将死的神昆。大润由加大利纳伴着,就去见这位教士。事实的发生,在那生病教士的临终前几天。
「那病故教士一切的痛苦祭献,换得了大润信德的恩宠。」这是我们大众的推想,也是很巧的符合。
第一课的教理,就在那时立刻开始,教士且为解释全篇天主经的意义。大润很留神地听那教士讲解,她觉得教士的话是很确实,简单,且有安慰。如今她只求一切解释明白,却再没丝毫反响了。从此在这诚实孩子的心灵里,信德打下了永远的基础。她刚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就立刻叫加大利纳:
『您有念珠没有? 』
『有,您看!』
『在那大珠儿上怎末念法儿,小珠儿上怎末念法儿? 』
『那得先学信经,再有天主经同圣母经,末了念圣三光荣颂。』
加大利纳在这档儿差使上,似乎比较的合适;为背大套的经文,那是她的特长;她是完全背熟,而不用看本子的。她就慢慢儿的把一切经文,来回重复地背给大润听。第二天晚晌大润已把玫瑰经学会,并且很熟;那时,最好立刻给她一串念珠,使她能念。可是不久,我们就能看见她怎样诚挚地念着这最初学会的玫瑰经。
加大利纳很得意有那么一个学生,因为一部份经是她给口授的;她有了面子,她高兴。可怜! 她还不晓得「穿小鞋儿」的时间快到了。
大润很聪明诚挚地念经时,每把各篇比较着,分析着它们的内容。一天晚晌突然地,她诘问加大利纳一个小小的问题:
『我们那信经的第一句我信,在全篇经文里却「我信这个」,「我信那个」,把它重复了好几遍;你倒说说,加大利纳,这信经里一共有几个我信?』
加大利纳额上的汗珠,这时又像发烧似的,轻轻地往外推,可是为表示她并不模糊,她就私下地北脸着,计算那「我信」的次数,俾能答复她的学生。她越算越迷糊,因此「我信」的确数, 始终不曾得着。
大润于是笑嘻嘻地说:
『怎末,你们家好几辈子的老教友,你又从小儿就念这篇经文,现在这一点儿小事情,你还不明白,那真是奇怪。我倒晓得了,加大利纳,这篇经里,一共有十二个「我信」。
加大利纳这一次面子上不大好瞧,所幸在最短时间还挣回了许多。她立刻赶到洗衣房去找她的伙伴儿,把大润所问她的,照样地诘难她们。这些洗衣佣妇同她一样的迷糊;她们计算了半天,有的说:「十个」,有的说:「十一个」,却始终不曾在那「十二」的确数上猜过。加大利纳于是开始她的深呼吸……
我(著者)实认,我习惯于念那拉丁文信经,在Nicee的一篇里,只一个「我信」,在那圣亚大纳削StAthanase的一篇里,始终就不曾见过「我信」二字;至于中文信经的内容,我也没十分注意过。
的确,我理会这些个「我信」,大槪是按着信经十二端编的,可是究竟确数几何,那时我还不很 清楚。从加大利纳告诉了我这件新闻,我立即匆促而秘密地回房(著者当时亦在医院),去考证那大润的新发见。一些不错,果然是十二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对信经原意,很是合理。 这孩子的注意力,是着实可佩,在她未明信经十二端的眞旨前,光随意地念了一遍,她就会计算清楚有十二个「我信」。我们至今还很惊奇,在她纯洁的灵魂里,超性能力使她发见了我教眞义。那时,她只有数天的保守。
我们这小小的预选者,在她的意思,对公教方面的责任,该尽的且尽的越勤越好的,就是念 「玫瑰经」。有好几天,看护修女注意大润,或早,或晚,常在一定的时间,蒙着头,一声不响
地躱在被窝里。她以为是大润淘气;但她想为停止这种无谓嬉戏动作,装作不见,却是更妙的方法;过不了些时日,自会中止。这可逆料错了;大润日日重演她的作法儿。末了,为求明了其中眞相,修女再也忍不住了,便向大润说:
『小姑娘,为什末你把被窝蒙着头?这有碍卫生。你看你自己的病,最好要多呼吸空气。」
『姑奶奶,我是在念玫瑰经。』大润答应说。
修女听了,还是不解,她想:为什末念玫瑰经要蒙着头?
『我试过,』大润接着说,『要是睁着眼念,我就想这样,想那様(她还不会说教会中普通习用的名词:「分心」),再也想不起经上的意思。闭着眼呢,我就要睡;真是要命。所以我蒙着头,闭着眼;可以不睡,也能够专心想经上每一句的意思。』
这事,叫人不由得连想起圣女小德肋撒答复她宿舍监督问「假期内作何生活」的话:
『夫人,我往往躱在卧房空处,用帐子遮了,静静思想……』
『可是你想些什末呢?』
『我想着天主……』(拉帆叶主教VgrLaveille着:圣婴耶稣德肋撒传第五章及灵心小史第四章)
我们该注意,大润是几天工夫儿的新保守者,对灵心小史,是一些影像也没有。
不多几天,有人送她一本要理详解。大润识字,自然比不识字的,要占许多便益。她与加大利纳的地位,现在是倒过来了 :加大利纳,如今成了她学生的安驯学生,她从此静听着大润给她 讲解那图上的各种要理,而大润当老师了。加大利纳承认:
『我因为不识字,所以有好多教理不明白,现在大润小姐一讲,叫我明白了不少圣经上的要理,又听见了许多,从来没听见过的,对大润的宗教知识,从此日益进步。因上述那位教士病愈回任,那给大润讲解教理的职务,就由另一位病在医院的教士继续担任,每晚半小时。虽然往往还要停课,这位教士却极庆幸,终能引导她领了圣洗且开了圣体。大润奉教的决心,已存了许久。只是如何实行她的志愿,却还没想起一个妥善的方法。
『您想现在可以领洗不? 』
『当然,我的孩子,你的教理知识,已足够入教程度。只是你还不到成年的岁数,为免将来一 切的麻烦,照教律,你还得向父亲求一允准入教的亲笔书信。这为我们公教是必要的手续, Sine qua non.然后再经一番正式考试,如果教理明白,就可准你领洗。』
『我也早想到了,』大润答,『我向爸爸的请求书,已准备着发了。』
他们父女往来的信札,很不幸地被耽误了。我们替大润着急,幸而终不曾失望;这信最后是到达了。因为我们没有大润给她父亲往来信札的原文,现在只能把她亲口声述,而约略能记忆的经过,写在下面。
她写信求父亲准许领洗,她父亲回信的大意是说,彼素主张信教自由,女儿看那教好,要入, 彼并不加反对,只以大润年龄幼小,这问题的决定未免殊嫌太速,入教是一件大有关系的行为,必须熟思深虑,深怕孩子脑筋简单,受了旁人的影响,虽说出于好心,未免过于急进,故此嘱咐她等到二十岁时,再行决定。
这固然不是一个无理性的拒绝,可是一个不认可的委婉表示。这样儿答复,似乎早在我们意中,我们并不诧异。然而大润的感想如何?我们是否要再看那普通常见的悲剧:孩子只好守着愁苦的静默,灰心,一切美丽的希望,从此整个儿消灭?
「少者闻言,怅然而去。」(玛十九章廿二节)……我们很不安地自问着:
我们这些可怜的传教士,我们常以为彻底认识了人们的灵魂!……靠着伟大的信德,我们也跟着伯多禄,走上了水面,可是在经第一个难关,第一次受着逆风的打击——Vidensventum validum.「及见风烈。」(玛十四章卅节),我们就迟疑,忧惧,终于很可悲地沉入懦怯之海。直到耶稣伸手给我们「当彼开始下沉,伸手援之。」(玛经十四章卅 一节)且说:「小信德的人,为何疑惑?」(同上)我们请听大润向父亲说了什么:
『我的健康,是否能保我准活到二十岁?况说在公教里我所得到的一切安慰,是我生平最美满不过的。』她请父亲放心:她决意要入教,并非出于儿戏,乃是出于完全确信,与有意识的志愿。她特请父亲不要怀疑她的孝心或要减少,且禀明父亲:她读了天主十诫以后,晓得一切对父母的爱情与孝心,不单是人事,还是天主诫命;因而她对父亲的孝爱心情肠,比已往增加了不止十倍。
这一次她父亲却被感动了,他回给大润的信里,表示她去的信,使他很喜欢,他所企望于爱女的正是如此。他很满意地认清女儿的请求,并非由于冲动,确信女儿当然不致反复无常,这才一口答应了:【准如所请】,并且祝贺她女儿入教的幸福。
大润的信德,终于战胜了,她很匆忙地来报告我们这好消息,为安定我们紧张的血管,与当然的疑惧,在她活泼而表示着未来幸福的动作里,她问:
『几时领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