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年,路益师的母亲去世。 不久,他离开爱尔兰的家乡,渡海到英格兰读书。 英格兰平原灰黯的景色、多雾多雨的天气、集中营式的学校生活、暴戾的教师,稀松枯燥的课业,重重压抑着他的胸臆;夜晚躺在床上,透过没有帘幔的窗牖,看满月阴惨地嵌在天空,耳旁响着同宿孩子们千奇百怪的鼾声,此情此景诡魅、慄布,恍如置身地狱,他因此联想到灵魂沉沦的问题╴╴如果将来被惩罚下地狱,怎么办呢? 从此他对基督教信仰开始认真起来,每个星期日全校师生到附近圣公会作礼拜时,他总是悉心聆听讲台上的信息,夜晚觉得害怕时,就拼命祷告、用心读经,白天战战兢兢地遵照良知行事。 路益师从小就被灌输一个观念,人在祷告的时候,必须思量自己的祷词。 当他对信仰认真起来时,他就试着这样去作。 起初,作得还蛮顺畅的,不久,还没有说到「阿门!」从律法发动的伪良知就开始控告他:「你口里说的,心里想了没? 你可有像昨天那样用心祷告? 」「没有! 」「好! 那么再来一次! 」对这个控告,路益师的反应是为自己的祷告订下一个标准,他必须用悟性祷告,祷告时必须感受想象力灵活的运作,并且,内心必须满溢对神的热爱。于是每晚临就寝前,路益师就拼命用自己的意志力想要挤榨出这种感觉,他很少成功过,即使成功了,也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什么属灵的价值。 这样,日过一日,晚祷变成他心理上极大的负担,他被它搞得心力交瘁,惧怕它,像失眠的人惧怕床榻一样。尝不到信仰的乐趣,他恨不得快点甩掉信仰这难以伺候的东西。 一九一○年夏天,路益师回到家乡附近的中学就读。 半年后,又转往英格兰威文地区一间叫查特尔斯的中学。 查特尔斯中学的舍监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妇人,她忘我地照料成群寄读的孩子,路益师在她的温慈中,享受到了逝去的母爱。这个老舍监迷信神秘主义,她的想象世界是许多幽灵构成的,路益师受她的影响,也热爱起玄秘的灵异来。 只要沉思,只要感觉,现实的世界变成索然无味,玄学那种虚无飘渺的境界笼罩了他生活的全部。 十三岁的路益师扬弃了童年的基督教信仰,思想混乱得像一堆乱麻。 他一方面贪恋神秘主义的灵异世界,一方面又是个无神主义者,他的无神论调是悲观的思想酿造出来的。在他看来,宇宙是冰冷无情的,它的浩瀚唯一的功能是对比出人的渺小。 时序的推移、万象的变化,所有的盛衰凌替无非警示出生命的无常。 抛开宇宙不谈,人的一生又岂不是一连串无止息的劳苦。 在这段思想纷杂的日子,路益师的感性生活却呈现一片斑烂,他喜欢上华格纳歌剧中的北欧神话世界。 北欧,天光与水气合而为一,混沌又晶亮地盘踞在空间里,这是奥丁神(Odim)偕同众神话英雄居住的所在,这幅鸿洞空蒙的景象带给他遥若童年的喜乐经验,然而过去那喜乐只潜藏在他心灵深处,现实里却无从寻觅;现在,它们互相绞结、融汇,从他心底挑起一股强烈的渴盼,他又再次尝到失落什么的怅惘,以及渴盼本身带来的喜乐。路益师开始以北欧神话为题材,写起歌咏英雄的诗歌,他到处搜购华格纳的歌剧唱片,狼吞虎咽地读起任何可以找到有关北欧神话的书籍,心里踊跃着恋爱一般的兴奋。 路益师从这份喜好里尝到了对于崇拜对象忘我追求的滋味,这是一种信仰的美德,但是,他在早先的基督教信仰中,未曾培养出这项美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