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三年,路益师十五岁,他获得了一项奖学金,进入威文一家名叫噶尔的高中就读。 这家公立高中极端鼓励学生从事体育活动,运动选手因此成为学校中的特殊阶级,在校园内,他们对于低年级的学生颐指气使,作威作福,中阶级为了争取机会晋升为特殊阶级,彼此明争暗斗;下阶级晋升无望,只好沦为谄媚的喽啰;结果,校园到处弥漫着世故的社会气息,路益师对这传统深恶痛绝,他选择作一个与众疏离的边缘份子,成日躲在图书馆里看书。这时路益师已有极强的浪漫倾向了,对他来说,权威和道德规条简直是一种虚伪的存在。 路益师在图书馆读到一出以北欧神话为题材的悲剧:天地始生,众神之一的洛基向创世主奥丁抗议:「你为什么要创造生命?为什么未经万物的同意,就加给它们生存的负担? 这岂不是一种既专横又残忍的作为? 如果生命是痛苦的,你根本就不应该创造它! 」奥丁神在创世之前是洛基的好友,他能了解洛基的抗议背后藏有极大的悲悯,但是代表传统威权的梭尔,却挑拨奥丁严惩洛基,他指控洛基不尊敬众神,奥丁反驳道: 「我尊敬智慧,不尊敬权势。 」 路益师认为梭尔就是校内那些特殊阶级,悲剧英雄洛基代表自己,他用这种智慧上的优越感抚慰着自己委屈、不快乐的心绪。 然而,在这一种角色的认同里,路益师发觉自己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冲突和矛盾的地方:我认定神是不存在的,但是我对于神的不存在这件事,感到非常气愤、沮丧,我什至怨嗟着他为什么创造了这样一个充满劳苦的世界,这证明我希望神存在,神慈爱和公义的存在。路益师同时又觉悟到人与神的关系和人与生命的关系相一致:一个再怎么悲观的人,当他面临丧生的危机时,本能地,他会寻求保存自己,人可以在思想上斩断他和神相连的脐带,但在本能上、情感上,他却无时不在渴慕着这种连结。 纵使路益师有了这层了悟,他仍肆意地坚持无神的论调,他就是这样消极的人,宁可自己根本未曾存在过,也不接受怏怏不乐的生命,与其接受一个不负责任的神,不如漠视祂的存在。 于是,路益师发明了一套说辞来为自己的无神论辩护:「无神的唯物宇宙观告诉我们物有始终,死亡结束一切,如果人生的苦难大到人无法忍受的地步,自杀是一条可能的出路! 基督教宇宙观最令人害怕的地方是,它相信永恒,如此一来,自杀或死亡并不能解决痛苦。此外,基督教信仰的神是一个超越的干预者,一旦接受了祂,人的心灵就好像一处完全敞开的园地,没有一个地方能够让你用铅丝圈围起来,然后挂上一块牌子:禁止入内! 崇尚自由的我怎能忍受这种干涉呢? 无论如何,我要保有一方自己的天地! 」路益师也知道为了秉持唯物的无神论,他必须付出一些代价,他必须承认宇宙只是一大群厚子毫无意义的跳动,而人认为美好有价值的事物,也只是海市蜃楼而已。 长时期搜览各类研究北欧神话的书籍,青少年期的路益师已经俨然北欧神话通了,同时,他也涉猎了包括希腊神话在内的其他神话系统。 或许因为熟烂了就失去特有兴味吧! 缤纷的神话世界已经无法在他心中激起任何渴盼的喜乐,无神论者路益师噤然得宛若一个建好了圣殿,才发觉神并未居住其中的人。他让自己浸润在音乐、诗歌中,甚至暧昧的爱情想象里,偶而感到心絃震颤,但是,这些感觉与喜乐似乎有段距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