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对我们来说都可说是弱小的,人依靠自己的理性发展出来的技术和工具的力量,在地球上奠定了自己对其他生灵的绝对优势。人的力量乃至远远超过了亿万年前恐龙曾一度占据的“世界霸主”地位,而人们的行为也的确常常表现出对其他生灵缺乏感觉和同情。它们常常被人类由于自己的方便而大规模地驱赶、捕杀、囚禁,乃至被无端地折磨和人为加剧死亡的痛苦。有一些物种由于人的缘故已经灭绝,还有一些物种也是奄奄一息。如果我们能够倾听到动物的心声,大概对人类会是满腔怒火,将其视为动物的头号“公敌”。
美国哲学家诺齐克对此曾有一问,他说,假设那一天有一种比人智力更高级的外星生物来到了地球,他们比人更强大,人类的力量绝对无法与之抗衡,如果他们开始任意凌辱、折磨和杀害人,人是否还有什么道义的理由对之抗议呢?对方可能会回答说,我们现在对你们做的,恰恰是你们以前也对地球上的其他生物所做的,我们的行为恰恰是遵循你们自己的逻辑。对此人类将何以自辩?
这当然是一个使问题尖锐化的假设,虽然也不是绝对没有在未来的那一天成为事实的可能。我们这里并不是说我们所有人都要持一种非人类中心主义的观点(虽然有时转换一种观点看问题是有益的),或者说我们关心动物应当超过关心人,而是想说,我们即便承认任何一个物种或群体都倾向于更关心自身的生存和利益,人是否在追求自己的利益时就可以毫不顾及其他动物,人对其他动物是否就能为所欲为,就能什么事情都对它们做?人是否能不顾及它们的感觉就随意处置它们的身体和生命?是否能因自己的小不如意乃至无缘无故地就折磨或杀戮其他的生灵?
人对动物的态度还不仅伤害到动物,也影响到人自身的心灵和性格。爱动物的人并不一定都爱人类,但虐待动物的人心灵一定出了问题,这样一种心灵倾向和行为态度还可能延伸到人对人的关系上来。在人类内部也总是有差别存在的,不会千人一面、千篇一律,其中重要的一种差别就是强弱的差别,其他一些诸如智愚、贫富等差别都可以归结到这一差别,或者由这一差别集中地体现出来,那么,我们是否可以任由一种“强者为王”、“赢者通吃”的逻辑去支配人?
而事实上,一个再强的生命,也不可能始终是最强者,也还可能遇到比他更强的生命;一个再弱的生命,也还是有可能找到比他更弱的生命,就像鲁迅所说,一个传统等级社会最底层的人也仍然可以凌辱别人,因为还有比他“更卑的妻,更弱的子”在。而如果这“更弱者”想要发泄,也还有比他更弱小的动物可供凌辱。
所以,我们不应让这样的一种恶性的链条控制住人类,它必须中断,当然最好首先从强者那里中断,但正如上述,我们每一个人其实都构成其中的一环,都需要一种也从我自己这里“中断”的意识。我们不能够把我们遭受到的强者或社会环境的强大压力,转嫁到比我们更弱的生命身上。尽量让它就在我自己这里打住吧,我也许还正需要这样的压力来使自己坚强、独立和学会承担。
我们还有必要体会所有生命本身的柔弱性。首先,任何生命初始都有其柔弱的一面,如婴儿,如雏鸟、如青青的嫩苗,如嗷嗷待哺的幼崽。也正因为如此柔弱,才会有生长的余地。故老子说,“人之生也柔弱”,“柔弱者生之徒”,“含德之厚,比于赤子”。其次,任何成熟和刚强的生命也都还有其脆弱的一面,其身体都经不起太强烈的打击或反复折磨,也都必须有不断的营养物供养,所有的生命也都会有生老病死。所以,不持强凌弱的原则归根结底是泽惠于所有生灵的。
我们希望着在一种生存的基本权利上能够“人人平等”乃至“众生平等”,所有生命都能够和平地共存在这个世界上。
两千年前,有一个自称为“人子”的人祝福过所有虚心的人、哀恸的人、温柔的人、清心的人;祝福过所有怜恤人的人、使人和睦的人、饥渴慕义的人和为义受逼迫的人。在大约一千二百年前,也有一位中国的诗人曾经写下了这样的诗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那么,今夜,也让我们祈愿所有的生命都有免于匮乏和恐惧的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