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半素食者,只吃鱼虾,从上小学起就不吃其它肉食。原因很简单,因为家里附近有个屠宰场,每天从那经过,触目惊心;甚至看过脖子插着刀、却仍挣脱逃跑的猪只。其恐怖和可悲,远远不是生吃猴脑可以比拟。 特别是夜晚,猪只哀嚎不断。但也许因为距离远了,原本凄厉的叫声传到耳边时,却显得异常柔和,就像森林鸟兽孤寂的悲鸣一样。那样的声音,纵使铁石心肠,恐怕也要闻之垂泪。 生吃猴脑,众人皆曰野蛮,但你可曾想过,桌上佳肴背后的血泪斑斑?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但平常因为看不到屠宰和饲养过程,于是吃起肉来不觉痛痒。吃猴脑当然野蛮,但文明人光鲜亮丽的饮食文化和养殖工业,却制造了更多痛苦。我们之所以不觉痛痒,只因血腥被掩盖,进一步从心理上隔离开来,彷佛那不是一种生命,没有痛苦,没有感觉,仅仅是一种食物。 这些供人口腹之欲的所谓「经济动物」,处境就像战火下的老弱妇孺,哀哀无告。当代战争号称文明,但较之往日之近身肉博,死伤却更多更惨,平民伤亡比率更要比二次大战高出数倍,而我们却反而不觉其野蛮。因为媒体帮我们「净化」了世界,人们对伤亡已无感觉,它仅仅是一种数字概念,一套计算单位。就像打电动一样,按钮操控,远距杀敌,比赛得分胜负。许多士兵下手因之毫不留情,因为他根本看不到血腥。 素食的伏尔泰曾经说:「如果动物会说话,我们还敢杀牠吗?」我也相信,如果我们看得到战火下的血肉横飞和骨肉分离,听得见孤儿寡母的哭泣,我们还会以战争为荣吗? 甘地一直认为,素食是「非暴力精神」的核心。他说,判断一个国家的文明程度,不是看国民所得或学历高低,而是看他们对待动物的态度。因为动物是更为弱势的生命,如果人们都愿意善待之,必然也会善待人类同胞。就算不是为了动物,也该为人性着想。一个不把动物痛苦当一回事的社会,成员之间也不可能善待。 许多哲人认为,肉食和战争有着共同根源,一样残酷。比方托尔斯泰说,「有屠场就有战场。当我们的胃依然是动物坟场时,还能期望什么理想社会呢?」中国亦有诗云:「千百年来碗里羹,怨深似海恨难平,欲知世上刀兵劫,且听屠门夜半声。」浅浅的碗盘里,动物亡魂的怨与恨,累积得跟海一样深;如果你想明白为何世上战火绵延,那就在夜里仔细听听屠宰场里动物的凄厉哀嚎吧。 肉食对于动物就是一场战争,任人宰割,毫无招架之力。达文西认为:「总有一天,人们将视杀生如同杀人。」梭罗也相信:「人类不断进化的过程中,必定会逐渐弃绝肉食的恶习。」我不知道是不是会有这么一天,毕竟素食是艰难的,唯有天大的怜悯,方能克制那天生的嗜血之欲。 但我记得导演 Emir Kusturica 曾这么说,他心里常有着这样一个声音:「给和平一个机会,给战争一点浪漫。」我们渴望和平,但如果和平一时不可得,那么,让我们对战争多些怜悯、多点浪漫吧。同样地,在动物不再成为刀下亡魂的和平之日到来之前,我们总是可以尽量减少其痛苦。吃牠可以,杀牠也行,但让牠少受点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