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奥斯定对摩尼教的狂热慢慢冷却了。他钻研摩尼教的教义,却发现它的内涵并不如自己原先所想象的有见解。同时,他也对摩尼教的导师们感到失望。 他首先明白了一个令人不愉快的事实,就是摩尼教很擅长诋毁天主教会,却根本没有自己的解释。当他仔细查考摩尼教之后,发现他们的教义如此模糊不清,几乎看不出他们到底在信些什么。对摩尼教义的研考,他做得异常仔细,因为他所要追求的是真理,一些泛泛的、模棱两可的回答并不能打发他。在摩尼教里,奥斯定还只是个初级的「听者」,他认为他要更深入信仰这个宗教之前,一定得先确定他们的立场究竟是什么。然而,摩尼教导师们对他们自己的立场似乎也不坚定,无法给奥斯定一个明确的答案。他曾述说,这些导师只叫他耐心等待。他们说,有一位主教浮斯特将要来到迦太基,他是几个最杰出的传教者之一,他必定能回答奥斯定所有的问题。 这话听来教人振奋,奥斯定巴不得浮斯特赶快到来,好解答自己的诸多疑问。的确,浮斯特是个动人的演说家,他的布道也非常吸引人。但当奥斯定私下询问浮斯特自己的疑惑时,却没有得到他期望的深入答案。浮斯特的回答都是他已经听过多次的模糊答案。当奥斯定步步逼问,主教被逼急了,只好老实承认自己并没有足够的学问回答奥斯定的问题。 奥斯定自忖:若是连浮斯特也没法回答他的问题,那还有哪个摩尼教徒能够回答他呢?因此奥斯定开始对这宗教失去了信心。 若是他问道:天主教会对这些事有怎样的看法?这倒是每个摩尼教徒都会热心回答的问题……但他们的答案里毫无真理。 即使没有奥斯定的聪明才智,大概也想得到,由跟教会为敌的摩尼教徒来回答关于天主教会对事情的看法,显然不可能是公平和真实的。然而,当时的奥斯定却相信了摩尼教徒的虚假说辞,并且认为真理也不在天王教会内。经过这样的寻寻觅觅后,他问自己一个终极的问题:这世上究竟是否有真理?那些古代哲学家虽然不曾接受任何现有的宗教,但看看他们的作品,却彷佛更接近事物的核心。 尽管如此,从奥斯定那苦闷生病的灵魂内,仍不时吐出对基督的祈祷,因为他自幼年时起,便在母亲影响下,认识和爱慕基督。但摩尼教的教导告诉他,基督在世的人生不过是幻影,否定了基督神圣的人性,因而对他来说,基督的形象已变得愈来愈模糊。这时的奥斯定,厌倦了生命,甚至厌倦了享乐。他厌倦了一切,厌倦了迦太基。 在学校里,顽劣的学生毫无秩序可言。常常上课上到一半,就有那些自命为「破坏者」的学生,把课堂弄得鸡犬不宁。 奥斯定的朋友劝他到罗马去。他们向奥斯定鼓吹道,在那儿他会得到足够的尊重。学生安静守本分,也不会胡闹,各自属他们的导师管辖。这听来是个不错的点子,奥斯定也赞成。他便写信给莫尼加和他的监护人罗玛尼乌斯,告诉他们他的计划。 莫尼加收到信后,心直往下沉。对四世纪的基督徒而言,罗马是另一个堕落的巴比伦。众多殉道者在那儿洒下他们的鲜血,那里简直是万恶的渊薮。奥斯定在罗马会变成什么样子?没有信仰,又没有理想,他会像一艘无帆之船,只能随波逐流。 于是莫尼加决心不让奥斯定去。就算要去,也得她跟着才行。她先是向天主祈祷,希望奥斯定能改变主意,并且写信给奥斯定,强烈地反对他要去罗马的计划;但奥斯定心意已决。莫尼加在绝望中决定动身到迦太基,作最后的努力,挽救她的孩子。 奥斯定因为母亲如此伤心和苦苦哀求而动摇了,但他的行程已定,当晚就要离开。「我向我的母亲撒了谎,」他回忆当时的情况,「我骗了这样好的一位母亲!」他先是向母亲保证他并没有要走,好让母亲安心。接着跟她说,他答应了一个今晚要离开迦太基的朋友,得到港口边去给他送行。 莫尼加直觉奥斯定说了谎。于是她说:「那么我跟你一起去。」奥斯定十分无奈,却也无计可施。母子两人就一同走到港口边。奥斯定的朋友已在那里等着他。但就在那时船员告诉他们,今晚风向不对,不能开船。年轻的奥斯定和他的朋友虽然看到计划生变,却不愿离开港口,心想或许稍后天气转变,船就会准备开航。他们不想错过当晚的船;而莫尼加则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不离开儿子一步。 在徐徐晚风中,他们沿着港边走了一会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奥斯定感到愈来愈难耐不安。他该怎么办?母亲不肯走,而她看来是如此疲倦,充满了忧伤。这时,他突然灵机一动,便对母亲说,再等下去也没用,不如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船今晚看来是开不成了。 莫尼加其实没有心情休息。但奥斯定深知她热爱祈祷,便提议到岸边一个圣西彼廉小教堂去。她可以在那边安静地待到天明。奥斯定再次保证他不会离开迦太基,最后莫尼加同意到小教堂去,因为她的心已悲伤极了,需要天主的安慰。 莫尼加跪在那寂静的小圣堂里,向天主倾诉她所有的烦恼,求祂别让奥斯定离去。然而当时所发生的事却不是她所能料到的。就在她祈祷之时,风向变了。船员们准备启航。于是奥斯定和他的朋友乘她专注于祈祷的时候,搭上了开往罗马的船,扬长而去。 他们眼中最后看到的,就是朦胧晨光中有如一个小灰点的圣西彼廉教堂,慢慢消失在远方。但他们没有看到,有一个孤单的身影站在沙滩上,双手向天空高举,向天主哭诉着,她再次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只有天主知道一个母亲的心痛。只有天王知道,这位母亲如何在最初的痛哭之后,在爱和信赖中默默地、毫无怨言地忍受这心碎。也只有天主知道,这次看来残酷的别离,却将要成为实现她这一生祈祷意向的第一步,也就是为奥斯定的悔改铺路。 「她从自己的痛苦中,转面向祢为我祈祷」奥斯定这样告诉我们,「她回到自己日常的工作,而我则到了罗马。」 的确,罗马之行差一点就要成为他人生的终点,因为他刚一抵达,便患了重病,几乎要夺走他的性命。当时他住在一位摩尼教徒的家中,虽然他已不再坚信摩尼教教义,但他在迦太基的许多朋友,都曾向罗马的摩尼教徒推荐这位年轻人。 奥斯定从重病中痊愈时,深信这是由于母亲的祈祷而救了他一命。他想是因为母亲的缘故,天主不让他在还未受洗和悔改前,带着满身罪恶死去,免得母亲为此心碎,而她的祈祷也还未蒙应允。他逐渐康复,并开始了他在罗马的教书生涯。 奥斯定还在迦太基时,就发现摩尼教徒的生活并不比异教徒要来得高尚,虽然他们口口声声说唯有他们的信条才能真正改善人类的本性。现在到了罗马,他更肯定了之前的怀疑,因为这些摩尼教徒认为奥斯定跟他们站在同一边,都卸下了伪装的面具,显示出他们真正的样子。 在罗马,异教徒虽然堕落,但他们至少是诚实的。他们公开地承认,他们生活就是为了享乐;在这个罪恶与浮夸比迦太基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城市里,你会看到一个人可以堕落到什么程度;但至少他们毫不虚伪,不会假装自己比其他人更有道德。奥斯定一发现摩尼教的真面目,就决心和摩尼教斩断一切关系。 罗马是个异教的城市,即便如此,教会也在此地展现它基督徒精神的一面。然而奥斯定对罗马的基督徒却一无所悉。当时的教宗是圣达玛森),他是一位明智而充满圣德的牧人。他的秘书圣热罗尼莫,以基督徒的美德与流利的文笔出名。热罗尼莫和奥斯定一样,年轻时都曾被俗世的潮流所吸引,最后却光荣地悔改,转向天主。那些古老的罗马基督徒家庭,代代都在医院中照顾病患,或者在穷人中工作。修院制度正慢慢兴起,这些修院是沙漠中兴起的祈祷与信仰中心。那些认为世俗里已经没有基督精神的男男女女,都聚集到这里来;还有一些人来到此处,以拯救自己的灵魂,如同不久之后的圣本笃一样,希望避开在俗世生活里堕落的危险。 在奥斯定离开迦太基之前,曾深深受到一位黑尔皮德斯神父的讲道所吸引。现在在罗马,他对摩尼教已不再具有热忱,便升起一个念头。他想到天主教会去看看他们真正在教导些什么。但由于之前摩尼教徒给他的错误印象,他不久又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他认为没有什么明智的人会选择接受天主教会那样的教义。况且他们太过严苛,曲高和寡,他觉得自己无法放弃那么多。 就这样,真诚的渴望再一次被浇熄了。奥斯定决定加入一所哲学学院,在那儿学者们宣称没有任何事物是值得相信的。当时的他认为,这才是他所知真正明智的哲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