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流逝越多,我越勤于追求黑暗和卑微。 最初,我把这种现象归于我双眼的疼痛——医生告诉我,这是由于糖尿病的缘故。不过,渐渐地,我发现还有别的东西正在侵蚀我这个可怜的存在。 就好像冬季已渗入了我的骨髓。 我再也不渴望看东西。即使太阳,也失去了过去对我的吸引力。以前,太阳何止千千其万万次,对我曾经是至高者的表示,但现在,当它的光线接触我的眼晴時,它也不再向我说话了。好像太阳已在我之内,并且已经昏暗。 现在我几乎总是闭上眼晴祈祷,而我也越来越同情和了解那些喜欢在山洞里默想甚至在黑夜默想的兄弟,特别是那些较成熟的兄弟。 多年以来,白昼给予我与天主交谈最有利的情况,但现在黑暗和它幽暗的神秘更吸引我。 语言让位给静默,而现在包围着我的静默,使事物的节奏,重复着、量度着、伴和着我的呼吸与心跳。「我的天主,我的一切」,我重复念着,一次又一次。这是我所能说的一切了,因为我在剧烈的痛苦中。 我的痛苦是有原因、有正确的原因的,我开心的同伴正走向错误的进路。 我的精神之家分裂了。我的贫穷夫人的骑士们对他们的新娘,越来越不忠心了。 我觉得无能为力,再也不能为我的兄弟做些什么,我在每一件事上都犯了错误,而时间已毁灭了我的美梦。 每天都有一个兄弟来问,是否应该修改规则,或对我说,我们需要的是一些普通常识。 我要小屋,但在我周围的房屋却越来越像壁垒。 我寻找并爱像尊尼培、马士奥、里奥、基莱士这样的同伴,他们真是天主的绵羊,像水一样简单朴实——然而,越来越多有文化、有机智的人加入我们的修会。 我再也受不了。 我到圣达弥安诺寻求安慰,佳兰仍在此过着绝对贫穷的生活;有赖她的善导,我才能在痛苦中站稳脚步。 但我的体力日渐衰弱,我觉得自己被各种事件征服了。 造成我的痛苦的,是教会中明智之士的意见,他们 认为按照绝对贫穷的规则生活是不可能的。 他们似乎在告诉我,在这世上,原原本本地按照福音而生活是不可能的。尽管,我常教导我的兄弟,我们可以而且应该完全按照福音而生活。 在我听来,他们的意见像是背叛耶稣,实际上是怀疑他的话。 有一次,临近圣诞节,我要默想耶稣这个最贫穷的人的生活。我在加西欧设计了一个像伯利恒那样的山洞。 我对每个人说,你看,这是可能的。耶稣自己就曾这样生活。天主成了贫穷、弱小、卑微的人,把自己交到历史手中,任由它处置,只相信他自己的天父。 你看,你看,这是可能的,因为天主自己也曾这样生活过! 但大多数人只欣赏一些感情上的东西,最后一切变成了浮夸之词。 面对着这样的事实,我对自己说:我们所需要的,又不过是一些普通常识而已。你看,方济,这幢房子要加建另一翼;到底,我们也需要表现得庄重一点。然后,我们需要书籍,许多许多书籍。 我们的兄弟姐妹必须受教育。 只会念福音是不够的! 也许这一切都对,但我受不了。 我从另一个不同的角度了解和实践耶稣的教训。我不能对「看天上的飞鸟……」这些话听而不闻。 对于曾经是我的理想的梦发生怀疑,对于福音的贫穷提出质问,兄弟们充满了世俗的智慧、而日渐明智,这一切都是我不能忍受的,它们日夜噬着我的心。 眼看着我生命的美梦凋谢,这种痛苦远远胜过我的眼疾带来的痛苦。 *** *** *** *** *** *** 我另一个痛苦之源是,奥秘的教会,竟涉入政治争吵之内而且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在我看来,基督徒就是为耶稣的温顺作证,是那毫无怨言地走向屠夫的羔羊忠实的追随者。而在我周围,我前去传播圣言的乡村和城市,我所见的,却是钢盾牌上的十字架和锋利无比的剑,据说这是为「保卫教会」。 可怜的教会! 可怜的基督的新娘! 她自己也披上全副盔甲,宣讲对没有宗教信仰的人发动十字军的大义,组织有权力的人,亲自参与获取胜利必须执行的各种任务。 甚至我的兄弟、我的同伴,虽然我常教导他们,我们的使命就是做卑微谦虚的人,但他们也梦想着十字军的威武,也会在光带天主、收复基督圣墓的借口下,毫不迟疑地拿起武器,对抗回教徒。 到底福音那一处写着人必须收复一座坟墓,即使一座著名如耶稣的坟墓? 现在,政治更是无处不在,各种东西都要让位给政治,好像这是它的权利。 我非暴力的理想,我要像绵羊一般和人类接触的梦想,越来越破碎不堪了。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我曾经尝试到埃及拜访马力苏丹, ——我只想让我自己和他人明白,完全不武装地去会见敌人,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但我的任务失败了。 苏丹待我很好,我也能毫发不损地回家。只是他对我没有兴趣。我希望和平,但…… 我觉得被人彻底击败。 *** *** *** *** *** *** 但最令我伤心的是,见到修会里面越来越大的裂痕;倡导革新的会士与希望严格地遵守会规的会士之间的争吵,日愈加剧。 他们对于会规的争论使我瘫痪了。在我来说,团结就是一切。团结象征天主对我们的忠心表示宠爱的反应。 我们之间的分裂,人们心不在焉地诵念福音,和歪曲它原来简朴的特质,这一切使我一筹莫展。 我真正觉得黑暗已笼罩在我一向视为至亲的、世上的家庭。 在一二二一年五月我们修会召开的圣神降临节会议,我们在会员方面的胜利,更加重了我的不安。我们一共有五千人了。 我再也不觉得有能力领导我们的团体了。同时,我要照顾各方面。 幸亏,我终能免于重任,大会选出伊利亚修士为总会长。 剎时间,我觉得轻松了,解除了一个一直以来重压着我的责任,我感到好过得多了。但我的平安并没有能维持多久。 最不肯妥协的,声称最忠于我的兄弟,又重新展开攻击,修会里的分裂更明显了。 方济,你必须回来。你必须重新掌管一切。你必须运用你的影响力。 父亲,你应该驱逐那些最危险的兄弟…… 另一方面,那些自以为纯洁和追求灵修的兄弟,那些以严守原来的规则为借口的兄弟,却变得非常乖张古怪而偏激,他们所作的违反人性的克苦,粗野而令人厌恶的外表,招致主教的指责。 唉,我的确把一切都弄糟了。 *** *** *** *** *** *** 黑夜己来临。 我生命中最黑的黑夜。 失去了我主、天主临在的黑夜。 「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你为什么舍弃我?」我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像唱挽歌。 不过,教宗韩诺鲁的诏书Solet Annuere 颂布了教会对我们团体的正式批准,这给我很大安慰。 我继续探望我们多个修院,但找不到平安。 我总是作简短的讲道,然后就追随到孤寂的隐居所,希望可以马上回到原来的道路上。 在那几年间,最吸引我的地方是维纳山。我们的兄弟在此建了一间小屋,设置了一些小小的、安静的隐居所。 维纳山有茂密的树林,是奥兰度伯爵送给我们祈祷的地方。我要在此度过圣弥额尔瞻礼。我很喜欢这里一块大岩石间的那个大裂缝,据说就是福音所说的基督受难时地裂山崩所造成的。 基督苦难的思想萦绕我心。我有一个预感,我很快就要打生命中最后的一场仗了。我也相信,只要我把我的悲伤,融合在耶稣的悲伤之内,我必能得解脱而找到真正的自由。 和我一同来的是里奥、马士奥和安基鲁。马士奥是我们的总管。 我这些忠心的朋友,他们的仁慈加上清楚知道我的爱好,为我准备了最适合的地方。他们在岩石的裂缝间架了一条小桥,这样我可以很容易就走到我最喜欢的那一个最幽静的角落。 里奥兄弟负责每天给我送清水和面包来。他总是来到桥上,说出我们约定的问候语: 「我主,求你开放我的口唇。」( 咏51 : 1 7)如果我回答:「我要亲口宣扬你的光荣」,他就过桥走来找我,否则他就留下食物离去。 *** *** *** *** *** *** 九月十四日,光荣十字架庆日的前夕,我度进了可怕的一夜。我的祈祷苦涩如死亡。离开石缝回到亚西西重掌修会的诱惑,不停剧烈地侵袭看我。 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我必须在我之内实现亚巴郎当年的牺牲:「奉献你的儿子。」我的良心不断重复这句话,但我狡滑的意志却督促我采取行动。 奉献你的儿子! 奉献你最珍惜的——你的修会、你一生的梦想。 在那一刻,挽救我的就是有关耶稣苦难的思想。 我们必须跳出自己以解决自己的问题。这话多么对! 我强迫自己跳出自我,结果发现自己正走向耶稣前往加尔瓦略山的道路。 和祂的苦难比较,我的算什么? 和他的被击败比较,我的算什么? 在天主子的威严、在降生为人的圣言的圣善之前,我算是什么,我这个极恶的小人、执迷不悟的罪人算是什么? 在他面前,我这小小的价值衡量表整个被推翻,我的故事变得无足轻重,我的痛苦更无关重要。 而他的临在硕大无朋。 他的言变得更迫切。 他对我说:「方济,接受,像我一样接受。」 主,我接受! 「方济,奉献你一生的工作,像我奉献我的一样! 「在我受审时,每个人都背弃我。 「我感到孤独,比你更孤独。你在这座山上仍有忠于你的朋友。」 是的,那时我觉得应该完全忘记自己的悲伤而把自己交出来,让基督的悲伤完全渗透我,并和他一同忍受他的。我现在仍然深切的感受得到当时从我深心,汹涌而并发出来的祈祷: 主耶稣,求你在我死前赐我两项恩宠: 第一,使我在灵魂里、身心里,尽量感受你、可爱的耶稣,感受你在最艰涩的苦难中所忍受的悲痛。第二,使我在身心、在灵魂内,尽量感受你、天主子,内心所燃烧的特殊的爱。你在这热烈的爱的驱使下,竟甘心为我们罪人,忍受这苦难。 因为他慷慨地把自己交出来,透过他这份礼物,我能超越自我的限制,经验统治宇宙的不可见的奥秘,掌握——以我这个可怜的受造物所能掌握的——天主启示的真爱。 生命的价值不在于所做的事而在于是否能爱。 拯救这世界的,不是我们的智慧或行动,而是我们每个人内心的天主之爱的力量。 从人的层面,基督的生活是一个失败。但从他的爱的层面,那是使所有受造物得到新生命的伟大成就。基督借着为爱的死亡而把整个世界升到生命的领域。 死亡已被克服。 *** *** *** *** *** *** 我闭上眼睛任由他在我身上做他要做的事。四周静寂无声,甚至小鸟也停止啁啾,虽然这时已是阳光遍地的早晨。 慢慢地,非常、非常缓慢地,我感到被包围在神秘的、绝对的拥抱之中。 我想起了圣咏一三九篇的一句: 「你将我的前后包围,用你的手将我荫庇。」 过了一会儿,我意识到有一道很强烈的光在我面前,我睁开眼睛。 我看见一位爱的天使。他有六只翅膀,他正专注地看着我,这是我从来没经验过的。 我一直都以为爱的天使是这样的,我很高兴他这样专注地对待我。 我也一直认为默观应该是这样的,这是一种天主的启示。 现在,有些东西深深烙进我的肌肉里。我不知是从那里来的。 也不知是怎样的。 或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但我知道那是耶稣、 他使我和他的苦难融合。 他向我启示天主的奥秘、 不,再也没有别的启示比这个更真实。 这就是世界创造的原因。 这就是耶稣救赎我们的原因。 这就是天父常常宽恕我们的原因。 这就是教会永远不会在她的长征中失败的原因。 拥抱越来越紧了。 我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在我双掌、双脚,而最厉害的是在我心里的刺痛。 我觉得热血正汩汩地往下流。 我再也受不住这剧烈的痛苦了;然而某种临在却不断地鼓励我,使我很快乐。 这时我明白,我已找到了真福的中心。 一切焦虑都解决了。 天堂之门已开放。 *** *** *** *** *** *** 我是否印上了圣五伤并不重要。 我是否被那些黑色的大钉钉伤而留下深深的伤口,也不重要。 这些又不过是象征,应该尽量隐藏起来。最重要的是,圣神的火焰已穿透我的肌肤,这就是在加尔瓦略山上祝圣基督的圣火。 它使我永远属于基督。 现在我明白,在我经验这次的奇遇和感受到这火以前,为什么世界和我有这样大的偏离。 不过我也明白,每个人,每一种东西都可得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