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达弥安诺的苦像曾向我启示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一些我努力保存在记忆里的东西。于是,它变成了我生命中的标准指示。 贫穷并不包含在帮助穷人的行为中,贫穷是我们自已成为穷人。 帮助穷人是最根本的,因为这是一种功能和爱的表现。但做一个穷人却是另一回事。 耶稣曾经是一个穷人。 我,方济,也有希望做一个穷人。 我开始清楚地了解,做一个穷人的意义是什么。我不必往外求,我只要效法穷人或效法耶稣就行了。 贫穷表示什么也没有,或几乎什么也没有,表示不拥有财富、物质、金钱和安全惑。就好像那些穷人,就好像耶稣一样。即使这样还不算完全。即使这样仍然只是属于贫穷表面的、外在的、可见的现象而已。 真正的贫穷是深入事物的根源,直接接触它的精神。因为耶稣曾说过: 「神贫的人是有福的,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玛5: 3) 这句话是怎样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在努力寻求它的意义。 神贫的人是有福的! 这表示,并不是所有贫穷的人都是一样的。这表示有些人是神贫、有些只是贫穷。 当我细想我所见过的穷人,尤其是最近几年所见的穷人,我开始明白,有些人只是很穷——很忧苦、而且常很气愤,很明显,他们一定不是有福的。 不过,我也记得很清楚,有些穷人却不同。他们非常优雅地承受他们的贫穷。那些肯定自己是由天主所领导、由祂的临在所支持的穷人。那些能爱他人的穷人,尽管他们有无数不可预见的苦恼,但他们在受考验时有耐心,充满希望,在困苦中坚定不移。 有福的穷人因为他们每一天都能证明天主确实临在他们的生活中,能证明天主确实供应他们所需的一切,就像祂养活并不拥有谷仓的、天上的飞鸟一样。 不错,这深深地吸引了我,俘虏了我。 我向自己和其他的人证明:对我来说,只有天主就足够了。我也不需要关心其它的东西、无论是什么东西,就好像田间的百合花一样。「它们既不劳作,也不纺织,但连撒罗满在极盛的荣华时所披戴的,也不如这些花中的一朵。」( 路12 : 27 ) 想到天主要养育我,给我衣穿并亲自领导我,心里就非常振奋。世上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改变我的决定。储蓄一点钱——留一条后路——买一间房子:对我来说,这都表示对主耶稣的信心不够。 不过,我不会随便向人提议这种生活方式。例如这对我父亲这种人就不适合。 要每个人过这种生活也不可能的。社会有其他的法律。人也有不同的召唤。 我只是提议自己过这种生活,因为我要为天主的爱作见证。不过,我也会提议跟随我的人过这种生活。 不错,我考虑并且希望过这种生活,已有相当长的时期了,我开始梦想找到志趣相投的同伴,我可以和他们分享我的信仰,和他们一同唱赞美诗,赞美我最高的主;并请祂作我们生活的真正主人。 这就是我对修道人士的看法——一个委身于天主,放弃一切只为了追随耶稣的人,一心又想在世上的大街小巷里,为不可见的天主作证。 那么,我选择作一个穷人,我的选择实在不是一个社会或政治的选择,而是一个奥秘的选择。 在我那个时代不会没有社会矛盾,也有不少人对不公平表示抗议。农民和地主之间,不断发生冲突。一些自由的城市如亚西西,也要不断地防备封建主义的干预,预防被大城市所并吞。 这样做是对的,人应该这样做。 自从亚当开始,人类就一直在为自由而奋斗。为公义、为完全的真理和爱的奋斗,是永无止境的,涉及每一个、每一个人。 但是真福却是另一回事。 当我,方济,听到福者的召唤后,我并没有在亚西西,着手组织一个政治压力团体。我所做的一切,我记得很清楚,只是为了爱而做的,根本没有期望报酬。我是为福音而做的,从来没有和富人发生争执,也不曾和一心要保留他的富人身分的人争吵。我的确没有激发任何阶级仇恨。 我也没有挑拨来和我在一起的人,鼓动他们去争取他的权利或争取加薪。我只告诉他们,我们将受祝福——也许会受折磨、迫害、或被杀。福音教导我把重点多放在人的奥秘上,少放在人的责任上。 我对于「责任」的了解不太深,但我却完全明白——尤其是因为我过惯享乐的生活——一个穷困、痛苦、生病的人能微笑,实在是天主临在这人身上最好的标志,是祂在帮助这个可怜的人度过他的难关。 我那个时代的社会斗争,我可以说,几乎和你这个时代一样的紧张和活跃。到处都有男、女团体声言要过贫穷的生活,宣扬教会应安于贫穷和提倡社会革新。但见不到什么改变,因为人的心灵没有改变。 当穷人被鼓动,而他们的鼓动获得成功时,他们会富有起来,会变得和其他的富人一样傲慢,忘记了他们的老朋友仍在悲苦之中。 这是当时的情况,相信这也是你现在的情况。 例如革命家,他们为工人阶级的自由而斗争……但当他们自己变成了「我就是国家」,取得了权力和财富后,他们会反过来压迫那些想法与他们不同,而且逐渐感到受骗的工人阶级。 在富有国家内推行团结组织的人又怎样呢?他们对于准许穷困国家的工人,分享他们的粮食,表现得最不肯妥协。 不,兄弟姐妹们,只是改变法律是不够的,你必须改变人的心。否则,当你完成了你的工运,你会发现,你又回到开始的阶段——只不过现在你变成了那个暴君、富人、剥削穷人的剥削者而已。 你可从以色列看到一个极端的例子,而且是一个严重的例子。这个民族,它的名字:以色列的含意就是:为外邦人树立典范。根据出谷纪的记载,以色列在埃及过着奴隶的生活。经进艰苦的奋门,他们争取了自由和来到天主许给他们的福地。 然后他们怎样呢? 随着军事上的胜利,他们变得傲慢无比,他们并没有记住上主对他们说过的话: 「不要忘记,以色列,你曾经是一个囚犯。 你也曾流浪他乡。 你应尊重囚犯, 善待异乡人。」 他们反而怎样呢? 这在他们的历史中是多么荒谬的一页! 这个被依撒意亚先知称为「可怜的残余的人民」,却用他们自己的双手,把其他氏族,其他穷苦的民族,例如巴勒斯坦人民,变成了残余的民族。 现在,在天主面前,真正的以色列残余的民族已不是以色列人而是巴勒斯坦人。 在神圣的历史内,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这事正在继续发生呢! 这就是我选择福音的道路的原因。对我来说,贫穷是解放的象征,是的,真正的解放,心灵的解放。这是把我推出中产阶级心态的冲力,这种中产阶级的心态,其实在每一个年代都有,一般是指自私、傲慢、自大、骄傲、淫荡、崇拜偶像、奴役等心态。 对于这些,我是有一点知识的。 我知道做一个富人是怎么一回事,知道享乐的生活会带来什么危险。当我读到路加这一句「你们富有的人是有祸的」,不禁汗毛直竖。我明白,如果我同意我家那许多偶像的价值观,我会面临致命的危险,如果我不曾逃避,我会被囚禁。 我不是不明白,维持一个城市必须有一些重要的工作。我完全明白,但我要追求更高的。 你可以指责我,你就指责吧。不过,我在福音里,看到一条通向更远的路,一条超越一切文化,一切人为的建树,一切习俗的路。 我认为福音是永远的;但一切政治、文化,包括基督徒的文化,都是在时间之内。 天主造我是要我超出时间。 在追求正义和人的平等来说,有旧约可能已经够了。有申命纪、列王纪上下篇和肋未纪就是很足够了。 这几套书按着它古代的神权政治心态和善的标准,教人建国之道。从这些书中,也许我们可以学到战略、俘虏、战利品的分配、杀人,甚至以天主的名义对人行酷刑等技术,在我和你的时代,有时人不也会这样做吗? 但福音却是另一回事。 福音讲一个总是失败的天主,一个为了拯救世人而让自己被人钉死的疯狂的天主。 福音的人们是在眼泪、穷困和被迫害之中,仍然高呼他们是受祝福的疯狂人们。 我掌握了这一切,也了解为什么那些聪明和平衡的人要毁灭我。所以我向疯狂求救。我很高兴,我终于找到了真正的疯狂,福音里的、拯救的疯狂。 *** *** *** *** *** *** 但还不只这样。天主透过我所遇见的一个麻风病者,向我解释这个道理。 痲疯病者一向都是我最怕见到的人! 也许这是我从教堂里得到的态度,麻风病者总是与罪的形象相联。或者这是因为他们被迫与社会偏离。或者是因为人们怕被传染。不管别人的反应是什么,在我是绝不能忍受一个麻风病人的样子,即使给我全世界的金子,我也不敢上前去摸一个麻风病人一下。 每当我想到有一天,我可能会遇见一个麻风病人,我就立刻排除这种思想。 我竟然遇见一个。 那条街道是那么窄,我差不多直撞到他身上——除非我转身逃走。我的确很想这样做,但圣达弥安诺教堂内的苦像阻止了我。 我像泥雕木塑地站在街道中心。 麻风病者慢慢地走过来,穿着破烂的衣服,慢慢地向着我走过来。 他向我伸出那双包扎着的手,以甜蜜和充满伤感的谦虚的眼光注视着我。 就在这一刻,我记起了圣达弥安诺教堂里的苦像,好像就是同一双眼晴在凝视着我。 然后,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竟然奔上前去,拥抱麻风病者,亲吻他的嘴。 他开始哭起来。我也一样,和他一同哭泣。 我一股脑儿把口袋里所有的一切都掏出来塞给他。 但这一切和他所给予我的,和我亲吻他時,他使我在顷刻间所体会的,简直不能相比。 我已触摸了我将永远和她缔婚的那一位:我的贫穷夫人美妙的衣袍! 我从他的双眼中,默观了降生为人的圣言的奥秘。现在,我认识了我的妻子,在她的爱内,我感到我也爱天主所爱的人:穷人。 我的贫穷夫人,我从麻风病人身上发现的贫穷夫人,是全世界的贫穷。她与所有卑微者、弱者、受苦者是一致的,她是天主的仁慈最温柔的中心。 我的贫穷夫人! 她谦厚的面貌,是我所遇见过的所有穷人的面貌,她曾带着甜蜜和无限谨慎的眼光,注视我。 她的眼睛是在泪水中洗过的明珠,包含一个只向少数人启示的奥秘。 她那忍受着种种痛苦的肢体,像光一般透明,是唯一真正圣洁和值得基督拥抱的肢体。 她用的香油是肉眼见不到的物质的香油,邀请你趋向精神英雄的真爱而不是物质舒适的假爱。 直到这一刻以前,我一直认为贫穷是大地的诅咒,是创造内的一个可怕的错误,是表示在天主这方面的疏忽,是难以形容的混乱,它吞没了全人类,使他们痛苦难当。 现在我却有不同的看法! 贫穷不是一种诅咒,财富才是。诅咒是在权力、在冷硬和狠毒的心里。 贫穷不是创造的错误而是它的最后一页,也许是把人摆在奥秘之前,使他们不得不寻求天主,和祂至高的自我施予最重要的一页。 这并不表示天主对我们的疏忽,而是祂从我们深处挖掘真爱和赤裸的信仰所用的,最真实和最原始的方式。 那也不是捏着人的喉咙,使他们大喊,大声咒骂自己的生命的混乱,而是为了天国而孕育他们、给他们生命的母腹。 从那一刻开始,我再也不怀疑,贫穷就是神的寓所,是真爱的最高学府,是仁慈最强劲的吸力。它使人与天主的会晤变得容易,它是穿过现世最安全的途径。 我心甘情愿地 或者,更好说,真正的自由开始了。 *** *** *** *** *** *** 我不想对任何人,尤其是那些慷慨的人,造成无意的伤害。 有些人,眼见穷人被打击、挨饿、被拷打、被羞辱时,便愤然以福音之名,进行游击战;如果我坚持福音所宣扬的贫穷是一种福乐,这也不表示我要借此和这些人对抗。 我敬佩托勒斯( 墨西哥诗人、政治家、外交官,生于一九〇二年) 和齐华拉( 古巴革命家、政治领袖,生于一九二八) ,我也佩服所有誓死保护穷人的基督徒。 他们不是第一批,也不是最后的一批,因为在整个的历史中,所谓「正义」之战,对人总是有吸引力,总能满足他们对正义的渴望。 即使圣多玛斯也提到发动「正义之战」的可能性。在我的时代,对抗回教徒的十字军,是由教会亲自发动的所谓「正义之战」。 在你们这个时代,你们不是也认为进行游击战以对抗极权统治和反抗独裁者,对穷人的压迫是非常合乎正义的吗? 也许在我那个时代,十字军是对的。不要说什么,就想想在希腊的朗班度与土耳其之役好了!也许今日的游击战也是对的。 我不是在争辩,我更不是在判断何者是何者非。我只是说,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战斗和征服的方法,那就是非暴力的方法。并且,我要指出,这无疑是福音最推崇的方法。而我,方济,也认为这是更有效的方法,也许这比较难实行。 反抗不公义和迫害,尤其是对贫穷而无抵抗者的迫害,是基督徒的基本责任。基督徒不应该对这种情形保持缄默、退缩和拒绝参与。 如果他们了解、真正了解正义的意义,他们就会自愿为正义而捐躯。 这正是耶稣的作为。 但福音没有一处写着:为了使敌人屈服,必须或不得不使用刀剑、机关枪或坦克车。 福音最高的要求是:用我毫无装备的爱使我的敌人屈服,就凭一双赤手,像甘地一样,像金路德一样,像所有相信非暴力的人,像你这个时代的罗默罗主教一样,使强敌降服。 这个不用武器的人所留下的典范是多么崇高!他对仍在屠杀他的人们的强者所说的话,多么有力! 让一个国家有几个这样的男女——让教会有几个有这种力量的英雄——那你就会意识到,当耶稣提倡非暴力时,他并没有打败仗。他这样做是在把人赢过来,这是赢取一个人唯一的方法:不使他人流血,也不使自己流血。 这是殉道的原则。殉道绝不会从教会之内消失,这是一个人在世上所能作的、最崇高的见证。 人再也不能做得比殉道的见证更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