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总是那么活泼好动。她几乎没有一刻安静,一会儿跑到这里,一会儿跳到那里,几乎到处都能看见她的影子,每件东西她都要摸一摸,但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在她手里停留很久。 1887年3月3日,我怀着激动和不安的心情来到海伦·凯勒的家乡塔斯甘比亚,当时是早上6点半。凯勒夫人和詹姆斯·凯勒上尉正在等我。他们兴奋地告诉我说,他们两天前就已经派人到车站接我来了。 从车站到他们住的地方大约有一英里远,一路上的风景宁静而宜人,但我心里还在想着海伦是一个怎样的孩子。 当我看到凯勒夫人如此年轻时,真让我感到有些惊讶,因为她看上去并不比我大多少。凯勒上尉在花园里愉快地迎接我,和我亲切地握手。 我问他们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海伦在哪里?”我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因为那份迫切想见海伦的心情令我激动得有点发抖,使我几乎寸步难移。 当我们走近房子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口,似乎有些焦急不安。凯勒上尉说:“看,她就在那儿。她似乎觉察到了我们在等什么人。我们出门准备去迎接你的时候,她就一直激动不安。” 我的脚几乎无法迈上楼梯。我刚登上台阶,海伦就朝我猛扑过来,她的力气很大,如果不是凯勒先生站在我身后,我几乎要被她撞倒了。她用手触摸我的脸,触摸我的衣服,还把我的包拿过去,试图将它打开。不过我那个包可不容易打开,她小心翼翼地寻找着,看是不是有锁眼。她找到之后,就转身向我,指了指我的包,做了一个转动钥匙的手势。 这时,海伦的母亲打断了海伦,用手示意她不要动我的包。当她母亲试图从她手里拿走我的包时,她立即气得满脸通红。 我就把我的手表摘下来给她,让她拿在手里玩,以此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很快就平静下来。 我们一起上了楼。我打开包之后,她就急切地仔细检查,可能是想找吃的。我猜想很可能她的朋友带糖给她时,都是放在包里的,因此她也想从我的包里找到糖果。 我朝她指了指客厅里的一只箱子,又指了指我自己,对她点了点头,表示我有一只箱子,然后我又做了一个吃的动作,再点点头。她马上就明白了,转身跑下楼,用很激动的手势告诉她母亲,箱子里有给她的糖果。 几分钟之后,她又跑回来帮我整理东西。她把我的帽子戴在头上,站在镜子前,一会儿把头歪向这边,一会儿又歪向那边,就好像她真的能看见一样,那副滑稽的样子实在是非常逗人喜爱。 海伦一点也不苍白脆弱,她的个子很高,身体很强壮,脸色健康而红润,就像一匹无拘无束的小马一样到处乱蹦乱跳。她并没有其他失明的孩子那种常有的、显而易见的让人难受的紧张,她的精力太充沛了。而我原以为会看见一个脸色苍白、身体脆弱的小女孩的——这可能是我受了豪博士的影响,他正是这样描述刚到帕金斯盲人学校的劳拉·布里奇曼的。 凯勒夫人告诉我说,自从那场使海伦失去视力和听力的疾病之后,海伦就再也没有生过什么病。 海伦的头很大,不过在她身上正好合适。她有一张漂亮而显得聪明的脸,但也许是因为受到心灵阴影的影响,使她的脸有些缺乏灵气,也缺乏感情,或者缺少点其他的什么东西。她的嘴巴很大,不过很漂亮。你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盲人,因为她的一只眼睛比另外一只要大,而且明显向外凸出。 海伦难得一笑,我来了之后,也只见她笑过一两次。她性情很冷淡,除了她母亲之外,她对任何人的爱抚都显得很不耐烦。她脾气暴躁,也很任性,除了她哥哥詹姆斯,没有人管得住她。 接触了几天之后,我发现海伦实在是太顽劣了。例如,有一天,我正在写信的时候,她总是在旁边给我添麻烦。她不时地跑到我身后,一会儿又把她的手放到信纸上,一会儿又把手伸进墨水瓶中,弄得信纸上全是墨点,这些污点就是她的杰作。 为了不让她再打扰我,我想起了用于启蒙训练的珠子,就把这些珠子拿出来,让她把它们穿成串。 我先穿了两颗木珠子,又穿了一颗玻璃珠子,然后让她感觉绳子和两盒珠子。她很快就被吸引了,朝我点了点头,开始把所有的木珠子全都穿在绳子上。我摇了摇头,把珠子全部取下来,又让她摸了一遍两颗木珠子和一颗玻璃珠子的穿法。 她非常仔细地摸了一遍,然后重新开始穿珠子。这次,她先是穿了一颗玻璃珠子,然后穿了两颗木珠子。我又把它们拿下来,示意她先穿两颗木珠子,再穿一颗玻璃珠子。这次,她没有再弄错,双手非常麻利地穿得快极了。 完成之后,她把绳子的两头结在一起,然后像戴项链一样把珠子挂在脖子上,看起来非常可爱。 她一直在穿珠子,兴致很高,直到吃午餐时,她都一直在玩这个游戏。在这期间,她不停地把珠子拿到我面前,问我是不是穿得很好。 我渐渐发现,海伦是个既聪明又可爱的孩子,但是她的性格却非常的倔强,一般人绝对很难驯服她。除非有什么吸引她、让她感兴趣的游戏,否则很难让她听话。 像其他孩子一样,海伦总是那么活泼好动。她几乎没有一刻安静,一会儿跑到这里,一会儿跳到那里,几乎到处都能看见她的影子,每件东西她都要摸一摸,但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在她手里停留很久。 她这种不知疲倦使每一个人都印象深刻。可怜的孩子,她那永不安静的灵魂在黑暗中摸索着。她没有受过教育,一双不知满足的手将她所能触摸到的一切东西都加以破坏,因为除此之外,她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那天,她帮我打开我的箱子。当她找到帕金斯盲人学校的一个盲人小女孩送给她的洋娃娃时,她高兴得手舞足蹈。我突发奇想,觉得这是教会她第一个单词的好机会。 于是,我在她手上慢慢拼写了“d-o-l-l”?穴洋娃娃?雪这个单词,再指指洋娃娃,然后点点头。这是她自己用来表示“拥有”的动作符号。以前,无论谁送什么东西给她,她总是这样先指指东西,再指指自己,然后点点头。 她有些迷惑,触摸着我的手。我就重复拼写这几个字母。她也模仿着我开始拼写,而且拼得很好,还朝洋娃娃指了指。我拿开洋娃娃,想等她正确拼写出单词的时候再给她,谁知她以为我是想拿走洋娃娃,立即就生气了,她紧紧地抓住娃娃,想夺回去。 我摇摇头,没有将洋娃娃给她,还试图拿着她的手指继续拼写。但是她越来越生气,我只好将她紧紧地按在椅子上,直到我累得筋疲力尽。然后我意识到这样做完全是没有用的,我应该先让她改变她现在的情绪和想法,于是我放开了她,但是仍然没有给她洋娃娃。 我下楼去拿了一些她最喜欢吃的甜蛋糕。我先向她示意了一下蛋糕,然后在她手上拼出了“c-a-k-e”?穴蛋糕?雪这个词。她想马上得到蛋糕,我没有给她,在她手上又拼了一遍单词,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她很快地重复拼写了一遍,我这才把蛋糕给她。她像一只饥饿的小老虎一样,几口就将蛋糕很快地吃完了。我猜想她大概是怕我再次拿走吧。 接着我又向她示意了洋娃娃,又拼了一遍单词,她照我的样拼了,但只写出了“d-o-l”,我就帮她把另一个“l”补上,然后把洋娃娃递给她。她接过洋娃娃,飞快地跑下楼去,这一天就再也无法让她回到我的房间来了。 昨天,我教海伦做一张缝纫卡,她很高兴地做了起来,很快就完成了,而且做得很好。 我想现在是教另一个词的时候了。于是我拼写出“c-a-r-d”(卡片)这个单词,而她只拼了“c-a”之后就停了下来,然后做了个吃的动作,又指指楼下,并且把我朝门口推去。 我想她这是要我到楼下拿蛋糕给她吃。显然,“c-a”这两个字母让她想起了星期五我教给她的“c-a-k-e”?穴蛋糕?雪,不过我觉得她可能还不知道“蛋糕”是一个东西的名字,而只是有一种简单的联想,于是我把“c-a-k-e”(蛋糕)一词拼写完整,同意了她的要求,她很高兴。 我又想利用这个机会做一下测试。我接着拼写了“d-o-l-l”(洋娃娃),并做出找洋娃娃的动作。她用手触摸到我的每一个动作,知道了我在找洋娃娃,就向楼下指了指,告诉我洋娃娃在楼下。 我做了她刚才要我去楼下拿蛋糕时做的动作,然后把她朝门口推。她走了几步,然后就有点儿犹豫,显然在想要不要去。最后她决定让我自己去。我摇摇头,又更用力地在她手上写了一遍“d-o-l-l”(洋娃娃),然后把门打开。但是她很倔强,拒绝服从。 于是我把她还没有吃完的蛋糕拿开,表示只要她拿回洋娃娃来换蛋糕,我就把蛋糕给她。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脸涨得通红,显然是生气了。最后还是对蛋糕的欲望占了上风,她跑下楼去拿回了洋娃娃,我当然也把蛋糕还给了她。但是这之后,我又无法让她回我的房间来了。 现在,我明白了我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如何在不破坏她的情绪的情况下训练和指导她,让她接受我的意志。如果任由她的性子,工作将很难进行。我以为,刚开始的时候应该慢慢来,应该先赢得她的喜爱,而不是强迫她。不过,从一开始我就要坚持合理的服从。 我确信,我想了很多很多。想得越多,我就越确信,只有服从——当然还有爱——才能打开这个孩子求知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