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开始意识到人类力量是有限的,由此逐渐理解到有一种其他的力量,而非人类创造了地球、太阳,以及其他许许多多她非常熟悉的东西。她开始朝着探索这种神秘的力量出发了。 与人交流是孩子的天性。随着海伦词汇量和知识的增加,阅读量的加大,以及生活经验的逐渐丰富,她的自我意识也不断增强,想了解和获得的东西就越加深奥。海伦的才能一天天显露,她强烈的求知欲已经开始将触角伸到了玄妙的神秘领域,例如生命、自然、信仰等问题。 我清楚地意识到,要让海伦不对生命中无穷无尽的玄妙神秘感到好奇,让她不去探究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应该尽可能谨慎,不让她过早接触那些让所有人困惑的话题。作为一个孩子,尽管海伦有时候会问一些深奥的问题,但是我经常只给她浅显的回答,或者更确切地说,这样的回答能让她安静下来。 “我从哪里来?“我死后会去哪里去?”海伦8岁的时候就问我这样的问题,我就她能理解的范围做了回答。不过我的回答虽然让她暂时平静了下来,却不能使她满意,当她的智力进一步发展,能够从书本及日常生活中获得的复杂印象中进行归纳总结时,她还会不断地寻找更深层的原因。 海伦观察的范围越来越广,词汇量越来越丰富,语言运用也越来越精确,不仅能够清楚地表达她自己的想法和概念,并且能理解他人的想法和感受。这时,海伦开始意识到人类力量是有限的,由此逐渐理解到有一种其他的力量,而非人类创造了地球、太阳,以及其他许许多多她非常熟悉的东西。她开始朝着探索这种神秘的力量出发了。 前天,海伦读了一个小故事,偶然看到了“祖父”这个单词,就问她母亲:“祖父在哪里?” 凯勒夫人回答说:“他死了。” “是父亲开枪把他打死的吗?”海伦问,随后又加了一句:“晚餐时我要吃祖父。” 原来,海伦对死亡的唯一认识都是和吃的东西有关,因为她知道她的父亲有时候会射杀鹌鹑、小鹿,还有其他一些野味,然后带回家做来吃。 今天上午,她又问我“木匠”是什么意思,于是这一整天的课程都围绕着这个问题展开了。当我对她说了木匠做的各种各样的东西之后,她突然问我:“我是木匠做出来的吗?”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很快拼写道:“不,不,是谢菲尔德镇的摄影师把我做出来的。” 最近,一个巨大的炼铁炉在谢菲尔德镇投入使用。前天晚上我带着海伦去看工人熔化铁矿石,海伦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度,就问我:“是太阳掉下来了吗?” 对于这一切神秘的力量,海伦总是非常的好奇。终于有一天,她想知道这种究竟力量是什么。 海伦读完了查尔斯·金斯里写的《希腊英雄》之后,就熟悉了希腊诸神美丽动人的故事,她还在书中读到了许多诸如“上帝”、“天堂”、“灵魂”之类的词。但是起初遇到这些词的时候,她从来没有问过它们的意思,我也没有和她做过什么解释,一直到1889年2月,都没有人跟她提过上帝。 那时,海伦有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亲戚,她想跟海伦讲上帝的事,但由于她表达不当,海伦根本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因此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后来海伦在和我聊天时,神秘地对我说:“告诉你一件很有趣的事。我的一个亲戚说是上帝用沙子制造了我和每一个人,但这简直是一个笑话。你瞧,我身上有血有肉,我是血肉做成的,难道不是吗?”这时,她满意地摸摸自己的手臂,开心地笑了起来。 过了—会儿,她又接着说:“她还对我说上帝无处不在,他充满了爱心。但是我认为一个人怎么能用爱做成呢?因为爱只存在于我们心里。然后她还对我说了另一件非常好笑的事情,她说上帝是我的父亲!我简直要被她给笑死了,我知道我的父亲是亚瑟·凯勒。” 当时我没有向海伦解释这些话,因为我担心她还没有达到能够理解的程度,如果过早地让她的大脑充满这些玄妙的东西的话,只会对她产生误导,使她陷进困惑的泥潭。于是我只好跟她说,她现在还不能理解这些话,还是等她学问再多一点的时候谈论这个话题。 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海伦对这些问题的探索。她有时会用自己的理解来阐述一些她不能理解的词语,让我感觉非常的天真可笑,也充满了童稚趣味。 下面一段话是海伦和我的对话,我记在了我的笔记里。从这段对话可以看出海伦当时的一些有趣的想法: 吃过晚饭之后,海伦看上去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霍 “我正在想,在春天,亲爱的母性是多么忙碌啊。”她回答说。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霍 她说:“因为她有这么多的孩子要照顾,她是宇宙万物的母亲,花、草、树木、风。” 我觉得很奇怪,就问海伦:“母性是怎么照顾花的呢?” “她洒下阳光和雨水,让它们生长。”她回答说。过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我想,阳光是她温暖的笑容,雨水是她的眼泪。” 后来海伦又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母性生了我,我想我是母亲从天堂里带回来的,不过我不知道天堂在哪里。我知道雏菊和紫罗兰是从埋在地底下的种子里长出来的,但是孩子不能从地里长出来,我确信这一点,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被种植出来的孩子?不过我想象不出是谁生了母性,你能吗?我爱美丽的春天,这个季节有发的树木,盛开的花朵和柔嫩的绿叶,这一切都让我的心充满了欢乐。” 你看,海伦并不理解“母性”这个短语,但是她认为“母性”是宇宙万物之母,她要照顾许多孩子。因此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把那些她觉得男人无法完成的事情都统统称之为“母性”。 海伦的理解当然是不对的,但是她丰富的想象力却让我感觉到了她的思维之活跃。 1890年5月之后,我明显地感觉到,再也不能向海伦隐瞒人类有宗教这一事实了。她提的问题越来越多,知识范围越来越广,使我都无法回答了。下面就是海伦在5月初的时候,她在自己的写字板上写的一些问题: “我希望把这些我不明白的事情写下来。是谁创造了大地、海洋和世界万物?为什么太阳会如此炎热?在来到我母亲身边之前,我在哪儿?我知道植物是从地下的种子里生长出来的,但是我确信人不是那样生长出来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被种植出来的孩子。我见过小鸟和小鸡从蛋里面出来,那么蛋在成为一个蛋之前是什么呢?地球这么大、这么重,它为什么不会掉下去呢?告诉我‘父性’是什么样子的?我要不要读《圣经》?如果你有空的话,请把这些问题的答案告诉你的小学生吧。” 大人往往喜欢用含糊其辞的回答来敷衍孩子的问题。其实,当你读了海伦的这些问题之后,就不得不相信,能问出这样问题的孩子当然也能理解他们最基本的回答。当然,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所涉及的抽象概念她还不能完全领会,但是一个人的一生不就是对这些问题不断探索和理解的过程吗? 在海伦的教育中,我一直相信她有能力理解那些她想要知道的东西。如果是她不感兴趣、不想知道的问题,那么无论你如何解释,对她来说都是莫名其妙的。如果她的智力没有发展到察觉出超人类的创造力量,那么她也不会提出这些问题来,向她解释自然界的东西也就是不可能的。 当海伦终于能将脑海中逐渐形成的想法明确地表达出来之后,她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上面,然后迫不及待地想得到一切答案和解释。 她写下上面那些问题之后不久,有一次我们在传递一个地球仪,轮到她时,她停下来问:“是谁创造了现实的世界?” 我回答说:“没有人知道地球、太阳、星星是如何形成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人类已经在努力探索它们的起源,争取揭开大自然的神秘面纱。你看,人类在解释自然界伟大而神秘的力量时,是多么聪明啊!” 在读《希腊故事》时,海伦就知道希腊有很多神,每个神都代表了不同的力量,因为希腊人相信太阳、光,以及其他自然界的力量都是独立的,而且都是超出了人的力量的。我告诉她,经过大量的思考和研究之后,人们逐渐感觉到,所有这些力量都是一种神奇力量的表现,这种“力量”被人们称之为“上帝”。 海伦似乎很惊奇,她沉默了几分钟,显然在努力思考。然后她问:“那么又是谁创造了上帝?” 我只好回避这个问题,因为我无法向她解释这种非人力的神秘究竟是怎么回事。事实上,即使是一个比我聪明上百倍的人,对于海伦的很多问题也一定会难以回答。让我随便举一些例子吧:“上帝是用什么创造这个新世界的?”“他从哪儿得到的土壤、水、种子,还有第一个动物?”“上帝在哪里?”“你看见过上帝吗?” 我告诉她,上帝无处不在,不要把他看作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他是一种意念,是宇宙万物的生命、思想、灵魂。但是海伦立即打断我说:“不是任何东西都有生命的,岩石就没有生命,它们根本就不会思考。” 对于海伦的这种追根究底,我不得不经常提醒她,世界上的很多很多东西都是神秘莫测的,即使是最聪明的人也无法解释这些现象。 我一直对自己的教育责任坚守忠诚的理念,从来不把任何信条、教条传授给海伦,也不曾把任何宗教信仰强加给她。我尽量少地跟她解释上帝、灵魂、不朽的神秘,也极少跟她讲宗教方面的东西,因为我自己对此也知之不多,我觉得这是对她负责。不过我愿意就她能理解的作一些解释,我们还会兴致勃勃地一同讨论连我也不懂的问题。 尽管海伦一直以来对《圣经》非常感兴趣,但是我没有让她阅读《圣经》,因为她现在对上帝的属性还没有正确的概念,过早地接触这些内容,我担心会让她产生错误的想法。但我还是用简单的语言跟她讲述了耶稣为人们受苦受难的一生以及他的惨死,她第一次听到这些美丽凄惨的故事时,受到了很大的震动。 可爱的小家伙完全被耶稣的伟大感动了。当我们再次谈论这个话题时,她问我:“为什么耶稣不躲起来,让他的敌人找不到他呢?”她对耶稣的种种神迹觉得不可思议,当我说到耶稣在大海里行走,去会见他的信徒时,她说:“不是行走,是游泳。”当我说到耶稣让死去的人复活时,她迷惑不解地问:“死去的人还能活过来吗?我怎么不知道?” 海伦不断地和周围的人交流,这些人有时也会和她提到上帝。有一天,她很伤心地对我说:“我又聋又瞎,所以我看不见上帝。”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的悲伤,就教了她“不可见的”这个单词,告诉她上帝是无形的,人是无法用肉眼看到的,因为他是一种宝贵的精神,当我们的心中充满了仁慈温柔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看见他,因为那时候我们自己很像他。 又有一次,海伦问我:“灵魂是什么?” “没有任何人知道灵魂的样子,”我回答说,“它不是肉体,而是我们用来思考、热爱、希望的那一部分。基督教徒认为,人死了之后,灵魂还会继续存在。” 说完之后,我问她:“你能想象得出你的灵魂和你的身体是分离的吗?” “是的,我能?”她肯定地回答说,“因为我刚才正在想念安纳格 这时,她停了下来,脑子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然后接着说:“但是安纳格 她的这个问题使我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我对她解释说,灵魂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也就是说,它没有具体的外在表现形式。 海伦听了,立即说:“但是,如果我把我灵魂所想的那些东西写下来的话,它就是可见的了,那些写出来的东西就是它的身体。” 当海伦读到《圣经》中大卫的“他引导着我的灵魂”这句话时?熏又有些迷惑了,问我道:“灵魂有脚吗?它能走吗?它是瞎子吗?”因为在她的脑海里,“指引”这个概念是和失明的瞎子联系在一起的。 很久以前,海伦曾对我说过:“我想活600年。”当我问她愿不愿意永远生活在一个叫“天堂”的美丽地方时,她的第一个问题是:“天堂是什么样子的?天堂在哪里?” 海伦刚开始问这个问题时,我只好承认说我也不知道天堂到底在哪里,不知道天堂是什么样子,它是人们希望中美好的地方,可能在某一个星球上面。过了一会儿,她竟然对我说:“那你可不可以先去,然后告诉我那里的情况?” 一年多之后,海伦再次提到这个话题,不依不饶地问了我许多问题,她问:“天堂在哪儿?它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我们不能像了解其他国家那样去了解天堂呢?” 对于她的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我不得不考虑认真回答了。我用她能理解的简单的话告诉她说,这个世上可能有很多地方叫天堂,但天堂实质上只是一种状态——它是心灵得到满足的地方,只要是相信真理、热爱真理的地方,我们就可以叫它天堂。听了我的解释,海伦突然说:“塔斯甘比亚一定是天堂了。因为它是一个美丽的小城镇,那里的人也很友善。” 死亡是最令海伦感到畏缩和害怕的事情。最近,她和家人一起出去打猎,她父亲凯勒上尉打死了一头小鹿,海伦觉得很难过。她悲伤地问我:“为什么世上万物都要死亡呢?小鹿这么可爱,跑得又这么快,为什么也会死呢?”然后又接着问道:“难道你不觉得,如果我们永远不死的话,会幸福得多吗?” 我笑着对她说:“不,孩子。如果没有死亡的话,这个世界不但不会快乐,还会让我们觉得不舒服,因为那时地球就会拥挤不堪,就没有任何生物可以舒适地生活了。” “但是,”海伦很快说道,“上帝不是可以创造更多的世界吗?就像他创造现在这个世界一样。为什么他不多创造几个呢?” 她的这种提问令我简直难以回答。当朋友们告诉她,在另一个世界她会过上十分快乐的生活时,她马上会问:“你又没有去过那里,你怎么会知道呢?” 海伦经常会用一些普通的单词和短语来表达她不理解的单词的意思,有时会闹出不少笑话来。不久前,一个朋友告诉她,说匈牙利人生下来就是歌唱家,她很奇怪地问:“那他们一出生就在唱歌吗?”还有一位朋友告诉她说,布达佩斯一些学生的脑子里能记住100多首曲子,她笑着说:“我想他们的脑子一定会吵成一团。”她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因为她自己也被这个比喻弄糊涂了。她经常被自己这种太过字面的解释逗得发笑。 海伦在对神秘力量的探索过程中,遇到了许多令她困惑不解的问题。但是其中最困扰海伦、最令她感到苦恼的,就是魔鬼以及由它带来的后果。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尽量避免让她接触这方面的知识,不让她沾染恶习。但是我不能将她和外界隔绝开来,当她越来越多地和别人接触,了解到其他人的生活和经历之后,就逐渐地意识到了罪恶的存在以及由罪恶引起的痛苦。我只好向她解释说,法律和惩罚会控制罪恶的发生。 不过她发现自己还是很困惑,因为在这之前她总是被告知上帝的仁慈和善良,所以很难理解世上竟然会存在罪恶这个事实。 有一天,她突然问我:“上帝时时刻刻都在照顾我们吗?”我肯定地回答了她之后,她又问:“那他今天上午为什么让小妹妹跌下来摔破了头呢?”她又一次问到了上帝的力量和仁慈。当她得知有几个人在一起海难中遇难时,她问:“如果上帝无所不能,为什么他不救那些人呢?” 从智力启蒙的最早阶段起,海伦就一直受到充满爱心的人们的关怀,受到了他们最温柔地对待,因此她也变得富有爱心和正义感,很乐意做好事。从接受教育之初,她就本能地知道什么事情是对的,并且按照正确的去做。她憎恨一切罪恶的行为,从来不认为罪恶会对人类无害。在她纯洁的心灵里,所有的罪恶都一样令人厌恶。 看着海伦在善良、正义的熏陶下渐渐形成自己纯洁高尚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我相信,这个可爱的小精灵一定会健康地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