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上文我们说雷神父在讲神修纲领时,似乎更强调全牺牲,但他并没有说全牺牲更为重要,相反地,他说全牺牲毕竟只是条件,而「真爱人」才是灵修生活的中心,也是全牺牲意义的完成。换句话说,缺少「爱」的牺牲是无谓的。为此,认识雷神父的人,对他的牺牲精神虽然惊奇呼绝,但是对他爱主爱人,特别「爱国人」的表现,却更是叹为观止。我们可以说,他一生——特别在中国服务四十年——亦步亦趋的跟着耶稣的足迹,高举着爱的招牌,在广大的国土里,向国人——不,向全人类——宣扬爱的真理。他企图以一滴爱的鲜血,去染红所有的汪洋大海;他企图以一粒爱的种子,播种在荒芜的土地里,让它繁殖成无数粒;他企图以一星爱的火花,燎燃整个的宇宙。 鸣远传法文版本的作者雷克可神父称雷鸣远神父为「天主的人」,就是从爱的观点给他下的评语,「因为天主是爱」(若一:四,8)。 雷神父有关真爱人的言论固然不少,但是他爱人的行动却是更多。为了行文的方便,特别为了避免文字的枯燥,我不打算把他爱人的言论和行动分开来谈,而是混合在一起来叙述。这样,可能会显得杂乱无章,但「具体而生动」却是更应该追求的。 一、什么是真爱人? 有人问过雷神父:什么是真爱人?究竟怎样做才算是真爱人。雷神父避开那些枯燥乏味的爱人的定义和分类不谈,却直截了当的答应论:「真爱人就是时时事事,先人后己,使人自我获得真安慰和真益处。」 他给比国传教辅助会的修生们写信论「真爱人」时说:「在整个生活上,时时处处注意实行真爱人,不放过任何一『牺牲自己、为人服务』的机会。比如:在你们修道院内,好东西让给别人,自己用次等的;出门坐车,让位给别人;有人求助——无论物质或精神方面——纵使不能帮钱,也要帮言。」 民国二十年十月三日圣女小德兰庆节,他在大礼弥撒中证道时,用了一句极为中肯而漂亮的话语,来形容小德兰的爱的生活,他谢她是「一团精神」。意思是:小德兰一生的每一活动,都表现她「热爱天主、关怀他人」的态度与热忱。 不久以后,雷神父在本(耀汉)会讲室墙壁上悬挂了一幅巨型标语:「什么是圣人?——一团精神!」他解释论:人生每一活动,连工作在内,它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麦现对天主的热诚与对他人的关怀。 又有人问雷神父:您既然口口声声「热爱天主,关怀他人」,为什么只把「真爱人」列入神修纲领,而略去「爱天主」呢?雷神父答说:我如此做,并不是说爱人重于爱主,而是说:「在人身上爱天主」。要注意「真」字,不爱天主的爱人行动,在神修上是假的。圣若望说:「如果有人说,我爱天主,他却恨人,便是撒谎。(若一:四,20)为此,耶稣没有把爱天主而是把「爱人」立为门徒的标记(若:十三,35)。 基督预言将来最后公审的题材,也只有「爱人」一个案件(玛:廿五,35-45)。不过,祂都提到「为人做的,就是对我做的」(同上:40)。 所以真爱人的真谛,是在人身上爱天主,为天主而爱人。 二、一步一份爱 前面我们谈「全牺牲」时,曾说雷神父一生是「一步一滴血」,他毫无保留的把他整个生命都奉献了出来。但是,奉献的意义,不是毁灭,而是投资,是作更好更多的运用,那就是荣主救人。这也就是基督所提示、实行并推广的爱。所以我们可以说,雷神父一生,有如基督一样,不只是一步一滴血,也是「一步一份爱」。如同一支蜡烛,在它燃烧时,不只牺牲了自己,也照亮了别人,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好比一粒食盐,当它溶化时,不只消失了自己,也发出了美味,使食品更为芳香,并防止食品腐烂;更像一点酵母,当它藏在三斗面里,它不只埋没了自己,也使一二斗面奋发起来(玛:十三,33),发挥了很大的积极作用。 雷神父在天津传教时代好友之一李尧然神父,晚年在安国真福院养疴(瘫痪),并助雷神父训练我们初学修士,他屡次向我们提示不,雷神父彷佛一盏明灯,他到什么地方不仅接近他的人,像你们兄弟们、德来会修女、安国教区神职人员、教友们、安国城郊士绅、一般老百姓,甚至狱友,都受到他的照耀和温暖,就连处在遥远地方的人士,也像飞蛾一样,扑向他来。小小的安国县城,地处偏僻,土质多沙,交通极为不便,可是自从雷神辈来到此地,安国忽然成了世界名城。教会名流、社会贤达、其它宗教领袖(大牧师、大方丈……)、知识份子(留欧学生)、报业巨公.甚至国际人士,都不远千里而来会见雷神父。 如果要问:为什么人们都喜欢接近雷神父?原因当然不少,不过其中最大的原因,是他「真爱人」的精神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有不少人不只不喜欢雷神父,反而反对攻击他呢? 雷神父曾就这问题问过罗马教廷特使光主教:「反对我的人控告我什么?」——「你过份爱中国人了!」 (光主教答)。 刚故枢机恒毅对这问题也有很精辟的看法,他说:「中华民族到现在(清末民初),还是受外国侵略奴役的民族。在中国传教的天主教教士,对中国人说过一句同情的话吗?曾抗议外国侵略中国吗?只有雷鸣远神父及少数的人曾起来保护中国人,但却被他们的同伴称为罪人!」 (最后之叶44页)。 刚枢机初到中国时,非常奇怪当时在中国的老传教士——甚至一位可敬的主教——控告雷神父犯了大罪,因为他竟主张:「中国归中国人」。 「唉呀,我的天啊,莫非中国应该属于外国人吗?」 (中国的传教士168页)。 反对雷神父的人说他偏爱中国是什么偏狭的国家主义,或他是一个怪人。其实雷神父爱中国,完全基于基督的博爱精神。基于圣保禄「对一切人,就成为一切人,为救一切人」的作风(格前:九,19——23),基于天主教一贯的大公主义。 刚枢机又说:「在我来中国一年以后,我已认清了雷神父是天主的人,是一位『保禄型』的传教士。他(雷)说,如果圣保禄永远是犹太人,如何把教会传扬开来?如果我仍是欧洲人,我便是一具僵尸,如果想拯救他人,必须变成他们中的一位。」(最后之叶381页)。 不只刚枢机一人,我们可以引述千万人的证言,来说明雷神父一生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出自爱心,也实现了仁爱。如果说他一生是一步一份爱,谅不会有人说是夸大其辞吧! 三、无条件的爱人 雷神父解释「真爱人」另一说法是「无条件的爱人」。他认为附带条件的爱人行为,不是爱人,而是爱自己,是自私,是虚伪的爱人。有如商人作广告,无论怎样夸耀自己是为人服务(爱人),也没有人相信他是真爱人。 这无条并的爱人正是耶稣所推祟并实行的,祂说:「你们若只爱你们的人,你们还有什么赏报呢?罪人不是也这样作吗?」 (玛:五,46)又说:祂几时你设宴,不要请你的朋友,怕他们也要回请你。但你几时设宴,要请贫穷的人。如此,你就有福了,因为他们没有可报答你的;但在义人复活的时候,你必能得到赏报。」 (路:十四,12-24) 雷神父无条件爱人定为本(耀汉)会会士服务社会的基本精神,他注释本会会规「荣主救人」时说:救人,要无条件的救人,不问人进教与否,以免让人怀疑我们所有的社会工作,都是求代价的。 为容易领悟这无条件爱人的真谛,与其引经据典的谈理论,不如引述雷神父无条件爱人的事实,更为生动感人。 ——在上文「一树百获」小标题内曾提到民国二十年,河北高阳堤口等村因水灾歉收,万余灾民,嗷嗷待哺,难以过冬,村民曾派代表向雷神父求助。当他们陈情时,曾许下如蒙救济,渡过难关,都要信奉天主教。雷神父并没有接受他们「入教」的许诺,却很清楚的向他们表明态度说:「大家进教与否,是另一回事,我一定竭力协助大家平安过多」。 当时我也在场,灾民代表离去以后,我曾质问雷神父为什么不接受他们入教的许诺。雷神父答谢:「救人就是为救人,应表现救人的『诚意』,不可附带条件:入教是好事,如果拿它做为施救的条件,可能产生不良后果。」 雷神父的见地果然高超不凡,堤口一带灾民因雷神父的协助,获得足够平安过冬的救济金后,就自动派代表请求雷神父在那三个村庄成立教理研究班,他们愿意研究教义,且说完全是出于自愿,并非由于情面。 上文已提过,他们研究了六个月教理后,有两千多人领受了洗礼,建立了一个很虔诚的新堂区。 ——只知服务(爱人),不问其它。 廿六年「七七」事变后,雷神父对他手创的耀汉会士颁下总动员令:停止日常工作,一心从事抗战。他除了请专家来训练修士们有关救伤和担架的常识与技术外,他本人也以身作则,停止了一部分日常工作,积极筹备从军救护伤兵事宜。他曾亲自到保定省府,向河北省主席冯治安将军请示从军救伤的门径。只因当时华北战局紧急,冯将军顾不到这类较小工作,雷神父空手而返。 同年八月中旬好机会来了,中央三军十二师北上,进驻定县、和安国县一带。由于六十八团杨毓昆团长的介绍,雷神父在定鲧会见了唐淮源师长,说明来意,唐师长和军医处何处长,正为着原有救护人员的逃跑,大伤脑筋,一听雷神父愿率领属下从军救伤兵,喜出望外。商讨结果,暂定救护队名额为三百人。何处长拿出一张「卫生队编制表」告诉雷神父各级官兵薪饷及办公费的数字。雷神父说:「我不要看这些复杂的编制表,我们不要阶级,不要名位,不要薪水,不要什么待遇于只要工作。」 唐师长和何处长都是云南人。与雷神父既素昧平生,对天主教又怀有不良的成见,听了雷神父那「只要工作,不要待遇」的谈话,认为他不是别有用心,就是大傻瓜。六个月后,唐师长被雷神父「无条件爱人」的精神,感动的涕泗交流,而呼雷神父为「十二师之父]! 我可以作证,雷神父每一个爱人行动,无论是对个人或是对团体,都是不附带条件的。因限于篇幅,不多举例了。 四、愚诚的爱人 如所周知,雷神父生前是一位著名的「愚诚」的老实人,特别在爱德行为上.有时他表现的有些不近人情——超然。比如他酷爱中国似乎着了迷,国人惊奇的称他「比中国人更爱中国」,反对他的外籍人讥笑他是「疯子」、「儍瓜」、「愚蠢」……连钦佩他的人,有时也说他「有些过火J (刚恒毅:「在中国的传教士」卷二13页)。 在我初入耀汉会的时候,我就听到有人讥称本会为「儍子会」,他们举出的理由是:一个「疯子」 「指雷神父)所训练的修士,当然不会聪明了。 那时我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大孩子,在下意识里,荣誉至上,面子第一。我初次听了人们加给本会这个绰号以后,回到修院向雷神父大发牢骚。他老人家听后笑了起来,笑的十分甜蜜。然后他向我说:「孩子,我只嫌我愚蠢的尺度,距离耶稣还远,我只怕你们还没有进入「愚蠢」之门。现在居然有人称你们是「儍子」,那太好了,你不愧是我的弟子。」 雷神父这几句话使我啼笑皆非,恨不得拔腿逃跑,摆脱这个十分尴尬的场面。但又不好意思对雷神父无礼,就在那里「呆若木鸡」的站着。 「孩子,」雷神父继续说下去:「我国古人不是说过『大智若愚山,『难得胡涂』吗?恐怕你现在还不能完全领会这哲理的真谛,以后你会明白的。再看,耶稣一生的行来,比谁不儍?圣保禄宗徒不是也庆幸自己成了『愚呆』的人吗?(格前:四,10)社会毕竟还需要一些『蠢人』,来为它支撑一点架子。如果人人都去迎合流俗,明哲保身,自私自利,不肯吃亏让人,为人服务,则人类社会可能早就不存在了。」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诗:大雅)。雷神父告诉我,他很欣赏这句诗词的原始意义,但不同意一般凡俗的人过份「明哲保身」的处世态度。 不只一次,有人向他借钱,或请托事情,我提醒他:「留神受骗」。他总是用圣经上的话训斥我:「不要判断人」(玛:七,1)有一次我发现他真受骗了,我理直气壮的向他表白我有先见之明。他摸了摸他八字胡,笑了,对我说:「你的年龄仅及我的三分之一,难道我就没有这点经验?我听了不知几多次「留神受骗」的警告了……」。 我反问他:那末,为什么这一次又受骗?他用圣方济撒肋爵的话回答我说:「怕受骗,永不能实行爱德。J 「真爱人的核心,」雷神父又说:「就是自己吃亏,让人沾便宜。」虽然古训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受骗后应该警惕,也应设法补救,但不能因为怕受骗,就永远不行爱德了。」 虽然雷神父很谦虚,但是他却坦白承认自己是诚实的人,他说:「我一生待人接物,惟在一诚字。」他诚实的程度近乎『愚蠢』,他也知道人们说他是「愚诚」,他也不肯丢掉这「诚」字。套用王耀汉主教(绰号圣人王) 一句话:「宁让人说我无能(愚蠢),我也不缺德(爱德)。」这句话加在雷神父身上,可当之无愧。 雷神父生前认识他与他相处的人,都知道他的「愚诚」,也都可以讲述几个他因诚受骗的故事。这里只叙述一个,以概其余。 廿五年天津益世报经理出缺,雷神父(董事长)委令李渡三继任。此人貌极虔诚,甜言蜜语一大堆,可是内心却不可捉摸。他接任不久,一反益世报良好传统,接受某方津贴,安插私人,将股票转让给非天主教人士…….股东闻之极为震怒,纷纷上面促请雷神父撤换经理。及雷神父兼程到天津质问李渡三时,他立刻道歉求饶,答应改过自新。雷神父仍本他一向「恩爱待人」的原财,请李氏在订立的几个条件下签字以后,就宽恕了他,并未撤其经理职务。 可是,雷神父离去后,李氏借故拖延,久不履行所应许的条件。刚柔相济的雷神父乃再度赴津处埋,李氏又一再哭求,且下跪求赦。愚诚的雷神父三度给他自新的机会。等雷神父回安国后,李氏不惟不悔改,且变本加厉,暗邀教外人伪董事长强占报馆。 到此地步,雷神父于廿六年六月二日晨三时毅然进入报馆,刊登启事,解除李渡三经理职务,另聘生宝堂先生继任。 当雷神父一再宽恕李渡三时,就有人警告雷神父留神受骗,他总以圣经「不可妄断人」的话来答复。 雷震远神父对大雷神父的爱人作了这样一个评语:「他真是一位「估恶不俊」(择善固执)的爱人者!」 五、把炭火堆在他头上 真爱人的最高境界是爱仇。这是主基督最卓越的启示,祂说:「应爱你们的仇人,为迫害你们的人祈祷。」 (玛:五,44)圣保禄解释的更清楚而具体:「如果你的仇人饿了,你要给他饭吃;渴了,要给他水喝,因为你这样作,是把炭火堆在他的头上。」(罗:十二,8) 雷鸣远神父是一位天主的人,受圣保禄宗徒影响也最深,他在这一点上表现的最为出色。他生前虽然屡次向我们表明他没有仇人,但他不否认有不少的入——特别当时在中国的外籍传教士反对他的传教方针和方法,尤其反对他建立国籍教区的运动。这是近六十年来中国传教史上大家公认而哄动国际的一件大事。但是雷神父郑重向我们声明:他不仅不恨他们,也个承认他们彼此是仇人,只是看法不同,作法互异而已已。 雷神父一生「把炭火(爱)堆在反对他的人的头上」的事迹太多了,不是这短文可以说完,这里只叙述一二,以概其余。 ——六十多年以前,反对雷神父「建立国籍教区」运动的外籍神父虽然很多,但有一位最激烈的——姑隐其名——连在团籍教区成立后,他还是唱反调,认为国籍教区迟早要消灭。偏偏他又在安国教区附近的定县(属正定敦区)传教,对雷神父在安团之所作所为,更是时常大事抨击。 廿一年圣诞节前,一位法国女士从欧洲来华,要到安国参加雷神父创立的德来会,路过定县天主堂。这位「反雷」的仁兄听说她要入雷神父的修会,又震怒又怜悯,愿出资立刻送她回国。但这位女士并没有被同乡神父所动,还是入了雷神父创立的德来会,这位女士就是露格修女。 雷神父对待这样激烈反对的人,却情同手足,每次从安国去北平,路过定县,一定到天主堂拜见这位神父,「把炭火(友谊)堆在他头上」。 ——民国十六年雷神父从巴比伦(指欧洲)的放逐,被释回到他可爱的第二祖国——中国以后,曾到北平黑山扈拜访他的中文老师侠镇海神父。二人谈得正高兴时,进来一位陌生的外籍神父。侯神父立刻为他们二人作介绍:「这是叶神父」;「这一位是雷鸣远神父」。 那位叶神父用惊奇的眼光注视着雷神父,以纯熟的法语喃喃地谕:「你就是P.Lebbe?一——「不错,正是,」雷神父还补充一句:「我是Vincent一Lebbe」 。 叶神父的眼睛开始红润了,嘴角也有些颤动。 「对不起你,雷神父。」叶神父说着泪珠已滚了下来。他继续说下去:「我今天见到的,不是我耳闻中和想象中的雷神父,更不是我笔下的雷鸣远……过去的让它过去吧,我否定我过去在BuIIetin dC Peking所写有关你的一切……。一 (按:原来叶神父时常在北平法文杂志上写文章抨击雷神父和他的「建立国籍敌区」运动。) 雷神父如梦初醒,也用力握住叶神父的手说:「过去你有你写文章的理由,不过,误会不会阻止我们作朋友。」 从那一天起,叶雷二位神父成了好友,直到逝世,没有间断鱼雁往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