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莎修女的私信和忏悔、祈祷记录出版,世俗世界的震惊表现出世俗对完美英雄的期待。但是,信仰的挣扎正展现她和世俗的慈善业者不同。她感到自己的软弱和罪孽,在信仰世界是正常的。
特蕾莎修女的宗教内修本质以及参与外部活动所引起的困扰,在她生前就从来没有中断过,也在最近一本新书《特蕾莎修女:成为我的光》(Mother Teresa: Come be My Light)出版后,再次惊扰世界。新书首次发表大量特蕾莎修女的私信和忏悔、祈祷记录,表现了特蕾莎修女长期以来,始终在信仰的困惑之中。
特蕾莎修女出生在近年来发生种族与宗教冲突的科索沃。当地多为穆斯林,基督教徒也多从新教,她来自当地极少有的天主教家庭,一九三七年五月成为终身修女。她目睹安静校园之外,遍地无助的病残老弱。
一九四七年,以回教徒为主的东巴基斯坦脱离印度独立,宗教冲突下,大批印度教难民涌入特蕾莎修女任教的加尔各答市。城市爆发着如麻疯、霍乱这样的可怕传染病。在特蕾莎修女不断请求下,她终于获得教宗庇护十二世的批准,五零年十月,她和十二名修女成立仁爱传教修女会。。
特蕾莎修女的修行世界
天主教会存在已有两千年。可是,基督徒并非是铁板一块。道理非常简单,他们本身只是凡人,他们只是在按照他们所理解的神的旨意在行事。理解错了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经过两千年,今日之基督教徒更倾向于理解为神引导下个人灵魂的提升,是走向谦卑感恩的过程,倾向于理解神的旨意是传播爱和放弃仇恨怨恨,因此,现代传教士去贫苦战乱之处,往往一句说教都没有,只是在那里救助做工。
可是,既然特蕾莎修女如此深度地进入世俗世界,这个世界也必然以他们的标准来侵入和对她提出要求。因此,特蕾莎修女没有一刻不在批评之中。这些批评包括:她的组织财政状况是否应该向公众公布;她所获的荣誉是否和其工作相称;她属下的医疗护理质量是否符合标准;她自己本人接受高水平治疗说明了什么;她的机构接受的部分善款是否用于传教而非救助,等等。
曾陷入绝望黑暗期
《特蕾莎修女:成为我的光》一出版就引起轰动,是因为书中揭示了特蕾莎修女曲折的信仰之路,她并不是人们想像中的信仰始终坚定者,而是在长达几十年时间里,曾痛苦于自己听不到上帝声音,甚至曾因呼唤而得不到回应,怀疑过上帝的存在,她的信仰有漫长的失望、绝望的“黑暗期”。
她在致一名主教的信中说:“请特别为我祷告,让我不至破坏主的工作,也可让主彰显自己,因为我内心有着可怕的黑暗,如一切已死,从我开始这工作以来,或多或少一直都是这样”。将近五十年,特蕾莎修女以各种方式,始终在口述她内心经历的黑暗,五十年来,她常常在深重的苦痛中难以自拔。
这本书对特蕾莎修女引发异议:作为世俗世界公众人物的特蕾莎修女,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表露过她内心的信仰黑暗期。尤其是在一九七九年,书中显示,九月份,她给一名天主教神父写道:“基督对你有一份特别的爱,而对于我,沉默和虚空实在太大,我看,却看不见,我听,却听不到。”可是在一个多月后的诺贝尔和平奖颁奖仪式上,她表现得正面而信仰坚定,她谈到圣诞之日提醒这个世界:“传播著的喜乐是真实的”,因为基督无处不在,“基督在我们心中,基督在我们遇到的穷人那里,基督在我们给予和接受到的微笑中。”
有意思的是,新书引出的反应也明显表现出两个世界的视角不同。世俗世界的震惊更多表现出俗世对完美英雄的期待,而对特蕾莎修女的艰难信仰历程很难理解。也有人对此几乎是“上当受骗”的感觉,甚至也有嘲笑的,说特蕾莎修女只是乡村歌曲中的典型女人,丈夫说是去买包烟就从此消失,世俗世界的人们也会善意猜想:新书出版,对那些和特蕾莎修女具有同样信仰的基督徒、甚至对一些有大量基督徒的国家,会形成怎样的震撼冲击。
冲击是有的,但是和人们想像的并不一样。对大多数基督徒来说,他们确实是第一次知道特蕾莎修女的内心挣扎。可是,相比世俗世界,用他们的视角看去,这本书所揭示的内容不仅很容易接受、而且可以是非常正面。如同美国一个宗教界人士,称这本书是“特蕾莎修女提供的新的救助,是她以内心生活书写的救助。它会被人们记住,其重要性不亚于她对穷人的救助。它会帮助那些经历信仰疑惑、上帝曾在心中缺席的人。他们是什么人?那是每一个人:无神论者、怀疑者、寻求者、信仰者,每一个人。”
差异传达了两个世界不同的人生观。世俗世界在强调个人的独立、自主,寻求个人成功和荣耀也就是自然的,也因此会倾向于塑造完美的个人。
而在信仰世界里,强调原罪,内心存在黑暗、信仰出现困惑都是正常的,这是人需要上帝引领的理由。人的位置是谦卑和感恩,成功荣耀都归于上帝,本来就不属于自己。
世俗世界在质问:她几十年来一次次写着、祷告着,白纸黑字,证明她没有看到听到神,故而当然是“不信”的。
信仰世界回答说:特蕾莎修女每天早上四点半起来祷告,在听不到看不到的黑暗中,祈求神的回应,坚持几十年直至生命终结。假如“不信”,倒头呼呼大睡就是,还理他干吗。这是理性和信仰的经典对话。
她爱上了这份黑暗
特蕾莎修女在她六一年写给朋友的信中说:“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开始爱上这份黑暗——因为我相信,这只是基督在世上经历过的痛苦和黑暗中非常非常微小的一部分。”
她感到基督这样对她说:“我知道你是最不胜任的人——软弱且罪孽深重,正因为这样——我用你来彰显我的荣耀。你会拒绝吗?”这在世俗世界中,被理解为幻觉和妄想,在信仰世界却是正常的。
自从进入救助工作,特蕾莎修女每天面对深重的人间苦难和无助,内心煎熬可以想像。修行是面对自己,承受苦难是修行的一部分,世俗提问常常超出对一个修女的合理要求。她的开始,是追随一个召唤。而她走出修院,巨大的世俗世界在异化扭曲她的初衷和使命,以世俗对褒扬的理解来奖赏她,也要求回报。
一个修女和神之间的关系、她的内心世界,本来是她自己的事情,现在,或站在记者会上,或站在领奖的讲坛上,整个世俗世界在理所当然地要求她公开最隐秘的、一个修女的内心。这本身是强横无理的要求。
最后,特蕾莎修女被压在两个世界之间,渐渐发现,她在这个夹缝中已经不可能挣脱。她生前一直要求把她在教会的内心告白销毁,她说,一旦公诸于世,人们必将更多地谈论她,而不是基督。教会拒绝了。她知道那是教会的传统。她却更无力地知道,世俗世界对基督并无兴趣,有兴趣的只是眼前出现一个女圣人。外部光亮耀眼,却不是她要做的那一束光。世俗的最高褒扬没有令她喜形于色,相反,她陷于更深的精神危机之中。
这本书最终让我们看到,特蕾莎修女内心的信仰挣扎探索与她的救助工作相始终,她和世俗的慈善业者不同,虽几十年身陷世俗重围,在本质上,她仍然是一个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