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许多人曾问我：“海伦是否最终能像正常人那样自然地说话？”对这个问题，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但是她现在的成绩已经很令人感到欣慰了。

　　对海伦的教育取得了重要的成果，海伦已经学会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语言，这极大地扩展了她的灵性，使她的聪明才智得以尽情地发挥。

　　然而，尽管海伦这时已经非常精通手语，通过手语她学会了很多单词，足以使她能和别人自由沟通，并且能够阅读许多书籍，还能基本正确地进行写作，但这毕竟只是她和外界沟通的唯一方式，她已经不再满足于这一切了。

　　在海伦学会用手语交流３年之后，她最强烈的愿望就是能够像正常人那样——发出声音用嘴说话。很久以来，我就觉察到了她这种想说话的冲动，但是我一直压制她这种本能倾向。因为我觉得她既不能听到声音，又看不到别人说话时的唇形，这对她来说是无法克服的障碍，时间久了肯定没有好处。所以，我没有努力教她说话。

　　但是，海伦已渐渐意识到她表达想法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有一天，她说出了她心中的疑虑：“耳聋的孩子怎样才能知道用嘴说话?你为什么不教我像他们那样说话?耳聋的孩子永远都学不会说话吗?”

　　我向她解释说，有些耳聋的孩子如果能够看得见老师的唇形，他们也能学会说话，这是很重要的辅助条件。但是她打断了我，伸出手来摸我的嘴，然后说她可以充分地感觉到我的唇形。

　　这次谈话后不久，帕金斯盲人学校的一位女士来看海伦，给我们带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她说挪威一个小女孩瑞根希尔德·卡塔耶和海伦一样又聋又瞎又哑，在接受语音矫正训练之后，已经开始接受说话训练了，她通过用手指触摸老师的嘴唇，就能知道老师在说什么。海伦得知此事后，立即决定要学习说话，从那天以来，她的这一决心从来没有动摇过。

　　看来海伦已经下定决心要学说话了，那么就有必要纠正她的发音。但是我从来没有上过正规的发音课，在这方面我一无所知，所以我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教她。于是，我带她去找莎拉·福勒小姐。福勒小姐是霍勒斯·曼聋哑学校的校长，她对海伦的求知热情感到十分高兴，立刻同意教她。

　　在介绍海伦学说话的过程之前，我想应该先介绍一下她在接受正规发音训练之前，她运用发音器官的能力究竟达到了什么程度。

　　海伦还只有１９个月大的时候，就被病魔夺去了听力和视力，而那时她正在学习说话，从婴儿无意义的咿呀学语，渐渐到有意识地主动用手势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突然而来的疾病中止了她学习口语的过程。当她体力恢复之后，她已经不会说话了，因为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是她仍然继续机械地运用她的发音器官，就像其他普通孩子那样。她的哭声、笑声，以及很多单词音节的发音都非常正常、自然，但她发出这些声音显然不是想和周围的人交流，而纯粹是出于表达感情的需要，因此我认为她这种能力是天生的、器官的、遗传的。

　　不过，海伦说的“水”是有意义的，因为这个词她在婴儿时期就已经学会了，而且是她失去听力后唯一还在继续说的词。渐渐地，她对这个词的发音变得不太清晰了，等我见到她的时候，这种发音几乎变成了一种噪音，但这毕竟是她用来表示“水”这个概念的唯一标志，直到她学会用手指拼写这个单词，才忘了“水”的口语符号。

　　当海伦对周围的事情知道得越来越多后，和周围人交流的愿望也越来越强烈。她的小手触摸着每一件东西，感觉身边每一个人的动作，并且模仿这些动作，这样她就可以表达更多的需要和想法。

　　我刚教海伦时，她就已经会自己用６０多个符号、标志，所有这一切除了“小”和“大”是她自己发明的之外，几乎都是模仿的结果，她身边的人也都很容易理解。例如，每次她想要很多东西的时候，她就会用一种十分富有表现力的手势。如果没有人理解她的手势，她就会大发脾气。

　　在患病之后、智力尚未得到发育之前，海伦完全依靠手势和符号与人沟通。但是无论如何，当她受到疾病折磨的时候，她就注意了她母亲说话时嘴唇的形状和动作。

海伦空闲的时候，常常会在房子四周玩耍，发出各种奇怪的、让人难受的声音。有时，她会一边拍着她的洋娃娃，一边发出哼哼声，就像是在哄孩子一样。这时，她会将一只手放在喉咙上，另一只手放在嘴唇上触摸嘴唇的动作，这是模仿她妈妈在给婴儿唱摇篮曲。

　　有时候，她会突然高兴地笑起来，然后伸出手触摸任何一个恰好在她身边的人的嘴，看他们是不是也在笑。如果她没有察觉到别人的笑容，她就会很激动地做手势，让别人知道她的想法。如果别人仍然不笑，她就会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带着失望难受的表情。

　　海伦喜欢一切能够发出声音的东西。她喜欢感觉猫发出的“呜、呜”声；如果她碰巧摸到一只正在“汪汪叫”的狗，就会特别高兴。

　　当有人边弹钢琴边唱歌时，她总是喜欢站在钢琴边，一只手放在唱歌的人的嘴上，另一只手放在钢琴上，对方唱多久，她就摸对方的嘴多久。“听”完之后，她会发出一种连续不断的声音，她自己称之为“唱歌”。

　　１８９０年３月之前，海伦会说的单词只有“爸爸”、“妈妈”、“宝宝”、“妹妹”——这些单词都是她在没有任何人指导的情况下，通过触摸别人的嘴唇学到的，这些就是她开始学说话之前的基础。

　　１８９０年３月２６日，海伦的语音训练正式开始了。富勒小姐告诉海伦，当她发声的时候海伦就用手触摸她的脸部，体会她的舌头和嘴唇的位置，用这种方法教她学习发音。海伦认真地模仿着每一个动作，只用了一个小时，她就学会了ｍ、ｐ、ｓ、ａ、ｔ、ｌ几个音素。

　　经过第一堂课的训练之后，海伦已经可以清晰地发出这些音了：ａ、ｅ、ｉ、ｏ、ｃ、ｂ、ｌ、ｎ、ｍ、ｔ、ｐ、ｓ、ｕ、ｋ、ｆ、ｄ。但海伦还有一些困难，例如辅音连读就是如此，现在她还是经常省略一个，改变另一个的读音，或者有时候用一个类似的软送气音来代替。开始的时候，她就搞不清楚１和ｒ的区别，总是用一个代替另一个，尤其是ｒ的音非常难发，这是她最后掌握的一个音素。ｃｈ、ｓｈ和软辅音ｇ也给她带来不少麻烦，她至今都不能很清晰地读出它们。

　　几节课之后，海伦就掌握了几乎所有的英语发音。开始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满足于只是反复训练单个的发音，而是迫不及待地要学习说整个单词和句子。不到一个月，她已经能清晰地说出很多单词了。虽然单词的长度和每个单词各个成分之间的组合关系非常复杂，但这并没有吓倒她。

　　即使海伦如此热切，如此聪明，但学说话还是让她费尽了心力。由于海伦长时间没有真正用过声带发音，所以她的声带很柔弱，没有韧性，使得她的发音有些嘶哑不清。当海伦学习了几节课之后，就可以含混地说出“我现在不哑了！”这句话除了我和富勒小姐之外，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听懂，但海伦依旧激动不已地向身边的朋友重复着这句话。

　　尽管海伦在学习说话之初没有掌握清晰的发音，别人也无法听清楚她说的话，但她却从富勒小姐那里学会了触摸别人的嘴唇来理解别人的话，这就是唇读。对海伦来说，讲话不清楚的确是一件令人比较失望的事情，但她仍然乐观地努力着，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唇读法。

　　帮助海伦练习唇读可不轻松，有时甚至有些难受。我必须将她的一个手指按在我的鼻子上，一个手指按在我的嘴唇上，其余的手指按在我的喉咙上，好让她清楚地了解我发声的具体细节。每天我们都要重复无数次这样的动作，弄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甚至感到窒息。当我们反复摸索，海伦仍然不能正确地发某个单词的音时，我真是有些烦躁和绝望的感觉，晚上总是瘫成一团地躺在床上。有时海伦自己也会急得哭起来，但一想到以后可以说话了，她又来了精神，重新开始枯燥乏味的练习。

　　海伦的毅力太令人佩服了。只用了短短６个星期，她就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我高兴地向朋友们宣布：“海伦可以用嘴说话了！”虽然海伦的声音还不是很清楚，但她的亲人和朋友们却能听懂她的话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海伦开口说话给她的家人带来了巨大的欢乐。凯勒上尉夫妇一遍遍地回味海伦所说的每一句话；当她４岁的小妹妹听到海伦的呼唤声走到她身边来玩耍时，海伦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看到海伦一天天的进步以及最后成功的可能，真是让人感到很高兴。事实上，海伦学习说话的成绩超出了任何人的期待，当她把她的想法用生动而清晰的语言表达出来，而且人们告诉她能听懂时，她是那么的开心，连我都无法形容。显然，所有人也都能分享到她的快乐。

　　有许多人曾问我：“海伦是否最终能像正常人那样自然地说话？”对这个问题，我现在还不能回答，甚至连一点概念都没有，我不知道对于海伦来说什么是可能的。但是她现在的成绩已经很令人感到欣慰了，而且其他老师也经常对海伦的说话进步感到诧异，因为自从福勒小姐最初教过她几节课之外，她就再没有接受过什么正规的指导，但是却能说得这么好。

　　对他们的这类问题，我只能回答说：“这要归功于习惯性的模仿。还有刻苦的练习?练习?再练习?”天性已经决定了海伦如何学习说话，我们能做的就是帮助她尽可能用最简单、最轻松的方法去学习，并鼓励她观察和模仿声音的震动。

　　我知道劳拉·布里奇曼也有这种和海伦一样想说话的本能愿望，而且她也学了一些单词，并非常开心地使用它们。我相信海伦当然也能做到这点。不过，我又想，海伦从中获得的益处，不足以回报她为此而付出的时间和精力；而且由于缺乏听力，她的语音非常单调，甚至可以说很难听，她的话除了熟悉她的人，别人通常听不懂。

　　其实，没有受过教育的耳聋孩子学说话总是很慢，而且常常很痛苦，所以我认为过于强调耳聋孩子学习发音的重要性，对孩子的智力发育并没有什么好处。事实上，一个精通手语的耳聋孩子，使用手语能够刺激他的智力活动，手语可以把他和语言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即使最抽象的概念也能轻易、正确地传达到他的大脑里。所以，我以为在这种情况下，说话并不是一种令人满意的教学方式。

　　不过，海伦学习说话的例子还是证明了手语在发音训练过程中不可估量的辅助作用。因为掌握了手语，海伦已经很熟悉单词和句子的结构，当然这并不排除还存在一些细节上的问题。另外，她知道学会说话对她来说将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这种明确的目标给了她期待的快乐，使得原本乏味的工作变得容易了。相反，那些没有受过教育的耳聋孩子，他们在学习发音时没有明确的目标，就使得他们的发音课变得冗长乏味，而且毫无意义，因此对他们来说，没有丝毫乐趣可言。

　　海伦学会说话不到一个星期，遇到了一个朋友罗德卡纳奇先生，她马上就开始努力练习他的名字发音，直到能清楚地发出来。海伦学说话的兴趣从来就没有减弱过，她热情地进行练习，竭尽全力地克服她遇到的一切困难。此外，她还学了１１门语言课程。

　　海伦的唇读并不像有些报告所说的那样快或精确。唇读算不上一种灵活而充分的获得信息的方式；事实上，有些朋友曾设法和海伦说话，但却不太成功。不过，罗斯福总统曾经很容易地让海伦读懂了他的话，因为总统的发音特别清晰；而有些人则说他们根本不能让海伦读懂他们。也有几个海伦熟悉的朋友，例如布拉德夫人和卓别林先生，可以和她说一整天话而不用任何手语。唇读可以帮助海伦纠正自己的发音，这也是她学习说话的手段之一，不过只是补充手段，而不是必须的条件。

　　然而，在海伦的基础教育中，说话的能力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尽管不会说话可能会影响海伦上高中、上大学，但她自己最清楚说话给她带来了什么。当“美国促进失聪者语言学习教育协会”于１８９６年７月８日在宾夕法尼亚的费城召开第五次会议时，海伦应邀发言，讲了她的体会：

　　如果你们知道，我对于今天能在这里和你们说话感到有多么高兴的话，你们大概就会明白语言对于失聪者有着怎样的意义，就会明白为什么我希望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失聪孩子都有机会学习说话。

人们对口语训练这个话题已经讨论了很多，我知道在教育失聪儿童的老师之间，存在很大的分歧。对我来说，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为什么他们会有这些不同的观点呢?任何一个关心我们的教育的人，难道看不出当我们能用活生生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时，是多么的高兴、多么的满足吗?

　　我坚持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我无法告诉你们这给我带来了多大的快乐。当然，要理解我说的话并不总是那么容易，但我认为这会渐渐好起来的，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同时，我学会说话之后，家人和朋友的高兴也让我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幸福。

　　在长长的夏夜，只要我在家，我的小妹妹和小弟弟就喜欢让我给他们讲故事，我母亲和老师也经常让我阅读我最喜欢的书给她们听；我还经常和父亲讨论政治形势，对那些最复杂的问题给出我们自己满意的答案，就好像我可以看见、可以听见一样。

　　所以，你可以明白，对我而言说话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它使我和我所爱的人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使我能享受到和朋友之间的甜蜜友谊。而如果我不会说话，我和他们之间可能就无法沟通。

　　我还记得我学会说话之前的情况：我努力用手语表达自己的想法，为此我总是敲击着我的指尖，就像小鸟努力挣脱牢笼、渴望自由一样。直到有一天，福勒小姐为我打开了牢笼的门，把我从里面释放了出来。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这些思想的小鸟刚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张开翅膀，满心愉悦地飞走了。

　　当然，刚开始飞的时候非常困难，语言的翅膀虚弱而易折，失去了它原有的优雅和美丽。事实上，除了展翅飞翔的欲望之外，它一无所有，但是这已经很关键了。当一个人感觉到了展翅高飞的冲动时，他就绝对不会再满足于匍匐而行。但是，有时候我好像永远都无法像上帝设计的那样，去运用我语言的翅膀，因为前面有太多的困难，有太多的挫折。但是，我必须坚持不懈，我知道只要有耐心，有毅力，最后我就一定会成功。

　　在学说话的过程中，我幻想到了最美丽的空中花园，做了许许多多的美梦，其中最令人开心的莫过于我能像其他人那样说话。只要一想到当母亲再次听到我的声音时会有多么高兴，我所有的努力就变得甜蜜起来，每一次失败也就成了激励我下次更加努力的源泉。所以，我想对那些正在学说话以及正在教说话的人说：“鼓起你们的勇气? 不要想到今天的失败，而要看到明天的成功！”

　　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是只要坚持就一定能成功。你正走在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上，会不时地跌倒。但是，如果没有这些磨难和挫折，你又如何能享受到跨越障碍的喜悦呢?

　　请记住：我们追求美好的努力决不会白费。最终我们将会在某一天，某一个地方，找到我们正在寻找的东西。我们不仅会说话，还会唱歌，就像上帝希望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