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生进了天主教后,松神父继续在他身上做工作,他叫他和几位同学何远经、蔡寿康 等做成一个小团体,叫他们在耶稣圣心前矢愿,不看小说,不看电影。这愿对年轻的学生来 讲,是不太容易做到的事,那时电影、小说是他们唯一的消遣。松神父自己是个意志坚强心 的人,他要他的学生就是在这种不容易做到的事上锻炼自己的意志,但是他说明如果犯了这 个愿,不成为罪,他要他的学生这样做,只是为叫他们坚强的过一个教友生活。那时我没有 别的嗜好,我也像其他学生一样爱看电影、爱看小说,我是圣母会员,圣母会指导司铎是位 老神父,他只要我们热心,没有注意到这些。松神父就叫王仁生动员我,叫我也参加他们的 会,这样他就做了我的朋友,同时我也做了何、蔡的朋友,我们成了一个很相好的团体,我 从此一直到我进耶稣会不再看电影、不再看小说。现在回想王仁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有这 样的能力,不但他自己好也能叫其他人向他一样好。何远经徐汇毕业后,进震旦读工科,后 来失去了连络,蔡寿康进震旦读医科,毕业后去比、法留学,在文化大革命时,不堪家里人 的控诉、侮辱跳楼自杀。
那时候,我也想考进震旦,读医科做个医生,王仁生旨在考进工学院做工程师,后来他 和我都变了志向,都想进修院做神父。当时我俩还没有相通知,往后才知道都受了惠济良神 父的影响,原来在我们毕业前要做个郑重的避静(游静也叫做退省、神操),我们廿来人到 了规定日期住进了那时还有空房间位在隔壁的神学院,一人一间房,三天默静,每天四次听 神父讲道,然后做默想,余下时间读圣书,不谈话,不读其他书,只专研将来要走的道路, 或进震旦或行商或进修院。当时我们都认为这是决定终生大事的关键时刻,都非常郑重认真 地进行这决避静。
这次避静,我们的校长翟神父也非常关心,他事先请了他同班好友惠济良神父来主讲这 次选静,惠神父那时任浦东张家楼总本堂。他正当一生中最有成就的黄金时代,富热情善于 辞令,讲一口流利的上海话,那时我们每天读的“法语精华”是他编著的,三年后便当上了 上海助理主教。我们很幸运有他来带领这次选静,决定了仁生和我的终生大事。
惠神父在讲道中,一再强调 mon ame sauve,tout est sauve mon ame perdue,toutest perdu.他讲道大多用上海话,而且在讲到重点时用法话,由于我们已读了六年法语能听懂些法语。当他用颤动的声音,语重心长地,一而再,再而三震动我们的耳膜,而惊醒我们 的灵魂时,确实感人至深,时隔七十年,彷彿还看到他的形象,听到他的声音:我灵得救, 一切得救;我灵而失,一切都失。原来就是这真理,从前经过圣依纳爵的口打动了圣方济萨威的心。“我灵而失,就是得到世界上的一切,为我又有甚么用?”这是千真万确的真理, 只要讲的人(并不在乎口才)出自肺腑真心,没有人不会不被感动的,虽顽石都会点头。我虽顽石,经不起一次二次的敲,经过内心的斗争终于点头了,放弃学医进了修会。仁生也点 头了,决定放弃学工进修会。但他和我还有大不同处,由于我父母都是老教友,又由于我是 家中第四个男孩,父亲很快就同意了,母亲也跟着同意了;仁生还是外教家庭,父母亲望子成龙的心那么热切,且这条龙已快成了,只要他再读三、四年大学就可出道,且他是长子, 是弟兄中最有出息的儿子,做父亲的怎会同意?
于是,势所必然兴起了比第一战役更激烈的 第二战役。由于这战役特别激烈,历时二年。我于一九二五年先进了教区修道院,再两年于 一九二七年进了耶稣会,仁生还得缓延一个时期,先进震旦读工科,然后于一九二八年进耶稣会。
仁生要进修会做神父,还有一个难关,不可小看。
一九二五年夏天,王仁生突然要我去他家乡无锡玩,被邀同行的还有黄振国同学,黄振 国后来于一九二八年与仁生一同进了耶稣会,他们一起进会的有四位:王仁生、梅乘麒、丁庆祥、黄振国。接班级讲,黄振国比王仁生和我更低一年级,他是一九二六年毕业的,不知 怎的,王仁生和黄按国异常相好,解放前黄振国神父率领耶稣会初学修生去了国外,仁生曾 有一封宝贵的信写给他,这是后话,那天他邀了振国和我向去无锡。
到了无锡我们住在旅馆里,也玩了几个名胜地,去了惠山、梅园、灶头、渚太湖等地, 但仁生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不是来玩的,他心事重重,有件大事想要办好。当时他才十八岁 (可早已胸有成竹,事先也没有征求父母的同意,他知道这一行动不一定需要父母的同意, 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他的事他自己解决。他这次来无锡假借和几个同学游山玩水,其实他 另有用意:不退婚怎能进修会,退婚不是另有所爱,只为出家做神父,名正言顺,不怕女家 不听从,他抱着这个决心来到无锡。那天他把我俩留在旅馆里,一个人去女方家要求退婚约。 听说女方开始不答应,以为他另有所爱:他已是洋学堂大学生厌弃乡下女子,但仁生凭他三 寸不烂之舌,以大义说服了女方,女方才同意退婚。这时仁生心里才放下一块大石头,兴致 勃勃的回到上海。这难关终于打开,再不怕父母亲为难他。他似乎是个书呆子,在修会读书 时除了念经吃饭之外,总是捧着一本书从不闭着,一分一秒。也不让时间空空过去,一天到 晚埋头在书里,就在来往走路时还是看书。
其实他不是书呆子,做甚么事都有计划、有步骤、 有毅力、有决断、有勇气、有恒心。他是个天才的实业家,无容置疑,对发扬家业讲,他修 道为王家或许是个大损失,他确能叫王家发财,或成名。但他有更大的目标,要发扬天主的 光荣,要救助人的灵魂,在短短三十多年中,仁生发挥了他的天才,自然也包括王家的贡献, 这贡献将永远存在,不像物质的财富会遗失、会被抢劫、会被火水或蛀吞没。
关于仁生退婚事,他妹妹有这样一个回忆。
仁生是老大,妹妹是老么,排号第十个,那 时她还很小,说是她妈妈事后告诉她的:大哥瞒着父母拿了订婚聘帖到无锡老家,请媒人共 同办理解除婚约。当初女方认为他已高中毕业快进入大学,嫌女方文化低,又认为女孩子在 当时封建意识下,受男方退婚是奇耻大辱,死也不肯接受,逼得大哥本来想骗过父母的,现 在不得不说清楚,他要求退婚是为了出家修道。凭大哥的真心话,居然听了为之感动,终于 同意解除婚约。
就这样他要出家修道进会做洋和尚事瞒不过他父亲了,“他父亲又一次暴跳三丈,仁生 这儿子愈来愈不像话,前年要领洗进洋教,现在要甚么出家修道了,那还了得。父亲千称万 称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大哥身上,本来这把握已在望,大儿子已经读大学了,他一出王家, 王家再也没有这个人,等于白生了,白培养了这个人,对他成了多大的损失。他比上回更厉 害地大发脾气,大吵大闹,日夜不休,矛头直指着大哥,但再吵再闹始终动摇不了大哥的决 心。当时大哥很理智,一面耐心以理由以事实劝说父亲,一面带领他接触教会,叫他参观各项教会里办的慈善事业,使父亲逐渐认识教会的真相,了解修士修女出家修道的意义;可是 我父亲还是不答应大哥去修道”。
仁生在这样一个死胡同里怎么办?那时仁生祖母已死,天主便叫仁生的母亲出来替他说 话,这又是意想不到的。妹妹继续说:“母亲疼爱大哥,心里实在舍不得他离家去修道”, 但看到父亲日夜冒肝火,大闹大嚷,而大哥又执着毫不退让,这局面不忍任其僵持下去,就 忍痛对父亲说:“你是出于疼爱儿子不让他去修道。你既然疼爱儿子就让他成全他的愿望吧!” 父亲无奈只得同意大寄去修道。他叹息说:“后悔当初送他去徐汇中学,如今儿子也送掉了!” 仁生一听父亲还样说,立即双膝跪下叩头说:“谢谢父亲。”
这场面确是非常感动人的,父亲终究还是为了爱儿子答应了儿子的请求,他爱儿子胜过 爱自己,多伟大的父亲!仁生的母亲真是了不起的女性,她当时还是教外人,劝服她的丈夫 只是由于疼爱儿子,多么伟大的母亲。仁生要修道,意志多么坚决勇敢。就是这坚强的意念 推动他走上修成全的道路,在短促的时间内走完漫长的路程。
他要修道,不只是要修道而是要回应主的召唤。主的召叫谁敢怠慢?仁生就这样做了, 且成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如果不这样做,也许仁生只是庸人,对这样的庸人,有次耶稣刻薄的称为“死人”。
有一天,耶稣召叫一个人跟随祂,那人说:“老师,且慢,让我先去埋葬我父亲,然后 跟你。”耶稣对他说:“你且跟我来!让死人去埋葬死人吧。”(圣玛窦)。在其他部圣经 上,很难找得到这样刻薄和不近人情的话。父母死了做儿子的第一个责任就是要把他们埋葬 好,无论在犹太、在中国、在印度,人人认为这是天经地义,是人情,是道德。但耶稣是神, 不仅是人,所以祂要人尊敬祂、服从祂、超乎一般的人情。如果祂有命令,有召叫,叫你马上跟祂,就是离开父母不听父母的命令,不依从父亲的计划,也是应该的。如果有人把任何人,连自己的父亲放在天主之上,耶稣称他为“死人”。
由于仁生有活泼的信仰,他认识到 进了教必须把天主放在一切之上,所以他不顾父母的命令,不按照父亲在他身上的计划,他 只想回应天主的召叫。耶稣在十二岁时就似乎不近人情的对他爸爸妈妈说:“你们知道我第 一要听我父亲的命令。”(圣路加)。这父亲是指天上的父亲。
仁生一辈子做了耶稣基督所说的活人,圣依纳爵要做神操的人过“真正的生活”。他认 为他以前过的生活都不是真正的生活,他认识了耶稣基督,爱上了耶稣基督,且步步紧跟了 耶稣基督,仅仅愿耶稣所愿意的,爱耶稣所爱的,才是真的生活。
仁生也是这样,尤其在他进了耶稣会之后,很快认识了耶稣基督,爱上了耶稣基督,且 紧紧跟上了耶稣基督。他要永久过真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