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贡贝的森林里,走出德里克去世给我留下的阴影的。 进了森林,我那受到打击和创伤的心灵才逐渐得到一些安慰。在森林里跟踪、观察黑猩猩,跟他们在一起,使我内心有了寄托。这样我才没有失去希望。在森林里,死亡并没有被落叶所掩盖——偶尔也有。它随时随地都在你身边发生,因为它是无穷尽的生命大循环的一部分。黑猩猩也有生老病死。但总有年轻一代来为某个物种传宗接代。这些事情使我对前途又产生了信心,随之而来的是内心的平静。渐渐地,我的失落感中的痛苦成分得以清除,对命运不公的无益抱怨也逐渐平息。 有一天是我记忆中最清楚的。那是1981年5月的一天,我刚刚从美国进行了为期6周的讲学回到贡贝——在6个星期中,走马灯似的讲学、募款午餐会、大小会议以及为了黑猩猩的各种游说。6个星期中,进旅馆、出饭店、解行李、打行李,拎着手提箱到处奔波。我感到疲惫不堪,渴望着森林中的平静。我什么也不想,只想跟黑猩猩在一起,重新恢复与老朋友的关系,重新施展我那善于攀爬的本领,去欣赏森林里的各种景象,聆听各种声音和享受各种气息。我不愿意呆在达累斯萨拉姆,因为那里有许多使我触景生情的东西:我和德里克居住的房子、我们一起购买和种植的棕榈树、我们同床共枕的房间,还有那印度洋——德里克在陆地上行动不便,可是一到水里,就到他所酷爱的珊瑚礁世界里自在地遨游。 回到贡贝时天还没亮。我坐在自己那幢湖畔小屋的台阶上。一切是那样宁静。远方的地平线上是坦噶尼喀湖那一边刚果的山岭,在山岭的上方,一钩下弦的弯月挂在空中,倒映在微波荡漾的湖面上,粼粼生光。我吃了根香蕉,喝罢咖啡,就出发了。我带着小望远镜、笔记本、铅笔,还带了一把当午餐的葡萄干,从屋后的陡坡向上攀爬。我在森林里到处走动的时候,从来不觉得饿,也很少觉得渴。我终于又独自陶醉于长期以来给我精神力量的简单生活之中。这样的感觉真好。 淡淡的月光映照在沾满露珠的草叶上,上山的路并不难找。周围的树木依然笼罩在最后一抹夜色的梦幻之中。悄然无声。一片宁静。只有偶尔一两声蟋蟀的叫声,还有下面传来的波浪轻轻拍击湖岸的声音。突然传来一阵鸟鸣,是一对知更鸟在唱歌,委实动听。我意识到光的强度发生了变化。黎明已经不知不觉地到来。喷薄欲出的太阳立即使它自身从月亮上反射出的微弱银光黯然失色。 5分钟之后,我听见头顶上方的枝叶沙沙作响。我抬起头,看见在逐渐明亮的天空映衬下,树枝在摇动。黑猩猩们醒了。是“菲菲”和她的子女“弗罗伊德”、“弗罗多”和“小范尼”。他们朝山坡上运动,我跟在后面。“范尼”像个小骑手似的骑在她母亲背上。他们爬上一棵大无花果树,开始用餐。我可以偶尔听见无花果的皮或者籽儿落在地上的声音。 在随后的几个小时里,我们悠闲地从一棵移动到另一棵树,寻找吃的,渐渐地越爬越高。在一片长满草的开阔山脊上,猩猩们爬上了一棵高大的姆布拉树。一个上午的饱餐之后,“菲菲”在我头顶上方做了个舒适的大窝,开始睡中午觉。“小范尼”躺在她怀里睡着了。“弗罗多”和“弗罗伊德”在附近玩耍。回到贡贝,只有我自己和黑猩猩们以及他们的森林在一起,我感到莫大的放松。我离开了那个充满贪婪、自私、繁忙的物欲横流的世界,感到自己又像当初一样,跟大自然融成了一体。我觉得自己与黑猩猩之间非常和谐,因为我花时间跟他们在一起并不是为了观察他们,而仅仅是因为我需要他们那样不提任何要求、不带任何同情的陪伴。从我坐的地方,我可以看见卡萨克拉谷。在我下面再向西去,就是那个“山峰”。一连串的思绪涌进了我的脑海:我刚来的时候,坐在那个制高点上进行观察,学到了许多东西:久而久之,黑猩猩们对我这个入侵他们领地的陌生白猿已经不感到害怕。我坐在那里,仔细地回想,再次捕捉到一些多年以前的情感。当时由于有所发现,由于观察到西方人闻所未闻的情况,我非常激动。还有当时那日复一日地生活在自然世界中所感受到的宁静。这是一个使人类的情感变得渺小,但又在某种程度上使它得以升华的自然世界。 由于陷入了对这些东西的沉思,我只是隐约感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突然,我意识到它不是远方的闷雷,而是直接到了头顶上方。天空乌云翻滚,黑阴沉沉的。稍高些的山峰都被带雨的云所遮断。越来越黑的天,四周是热带大暴雨之前所特有的沉闷和寂静。打破这种沉寂的,只有那越来越近的隆隆雷声。除了雷声,还有黑猩猩发出的沙沙声。突然一道眩目的闪电划破长空,转瞬间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似乎把岩石都震得发抖,而后那隆隆声就在山峰间回响。紧接着,倾盆大雨从黑压压的乌云中直泻而下,天地之间似乎被一道道水线连成了一片。我坐到一棵棕榈树下,它那宽大的叶子暂时替我抵挡了一阵。“菲菲”躬身坐着以保护她的幼仔;“弗罗多”呆在窝里紧紧地贴在她们身上。“弗罗伊德”弯腰坐在附近一根树枝上。雨越下越大,那棵棕榈树已经无济于事,我的身上越来越湿。我开始感到一阵寒意,随之刮起了冷风,吹得我直觉得冷。接着我就只能顾及自己,连时间也忘了。我和黑猩猩一起静静地、耐心地、毫无怨言地忍耐着。 过了肯定有一个多钟头光景,暴风雨的中心向南移去,雨势慢慢减弱。到4点半的时候,黑猩猩们从树上爬下来,而后我们就穿过湿漉漉还在滴水的植被下山。我们来到一道长满了荒草、可以俯瞰大湖的山脊上。太阳露了脸,显得昏惨惨、湿淋淋。阳光照在雨滴上,似乎每一片树叶和每一根草叶上都挂着闪亮的珍珠,把这个世界装扮得更加美丽。前方小路上有一张编制精巧、挂满晶莹剔透水珠但却不堪一击的蜘蛛网,为了不把它碰坏,我蹲下来从它下面挪了过去。 我听见“菲菲”一家碰到“梅莉莎”一家时相互打招呼的声音。他们都爬到一棵矮树上去吃鲜嫩的树叶。我走到一个可以立住脚的地方,看着他们享用当天的最后一餐。下方那依然灰蒙蒙的湖面上白浪翻滚,南面的天空还是黑压压的乌云。北面的天空已然放晴,只有几丝灰色残云。这一景象美得令人陶醉。柔和的阳光在黑猩猩身上罩上一层古铜色。他们所坐的树枝又湿又黑,就像乌檀木。新长出的叶子浅绿色,油亮油亮的。他们的身后就是那充满戏剧色彩的靛蓝天幕,电光闪闪,雷声隆隆。 我全然陶醉在周围的美景之中。我肯定进入了意识的升华状态。我于刹那之间所感悟到的真理很难——或者说实际不可能——用语言来描述。即使是神秘主义者,也无法描述他们所感受的转瞬即失的出神境界。事后我曾极力想回忆当时的体验,我觉得自我似乎根本不存在:我和黑猩猩,和大地、树木、空气似乎融合成一个具有自身精神力量的整体。空气中回荡着百羽交响乐,是鸟儿的黄昏大合唱。在这美妙的乐曲声中,我听见新的声音频率,还听见昆虫的振翅呜叫——其声部之高,其旋律之动听,皆使我惊叹不已。我从来没有像这样强烈地感觉到每一片树叶的形状和颜色以及上面那独特的叶脉图案。各种气味也非常明显,极易辨别:因过熟而开始发酵的果子、集水的地面、冷湿的树皮的气味,黑猩猩潮湿毛发发出的气味,是啊,还有我自己身上的气味,折断的嫩叶发出的浓郁青香。这时我感到有另一样东西存在,是一只南非羚羊在上风处吃草。在雨中,它那螺旋型犄角微微闪亮,它那栗褐色皮毛显得很黯淡。 突然,远处一阵大声呼唤引起“菲菲”的回应。我仿佛从梦中醒来,回到现实世界。我感到身上虽冷,但却充满了活力。猩猩们走后,我在原地——那近乎神圣的地方——草草写下几行字,想用最简单的语言记下我的体验。玄秘大师和圣人都见过天使或者来自上天的其他神仙,我还从未有过这个福分,可我相信这一次是我自己的神秘体验。 时间在流逝。最后我沿林中小道下山,从我房子背后的山坡下到湖边。太阳像一只火红的大球,逐渐向刚果那边的山背后下沉。我坐在湖边,看着被晚霞染成红色、金黄色和紫红色的瞬息万变的天空。暴风雨之后的湖面平静下来。在火红的天空映照下,粼粼的波光泛着金黄色、紫罗兰色和红色。 后来,我坐在炉火边,用青豆、西红柿和一只鸡蛋做了一顿晚饭。我依然在回味刚才的体验。我心想,是啊,我们人类一直在寻找世间事物的含义,其实我们可以通过许多窗口来观察我们周围的世界。有些窗口就是西方科学造就的,它们的玻璃被一个又一个出色的伟人擦得异常明亮。通过这些窗口,我们可以透视不久前还不为人知的领域,我们现在可以看得更远,看得更清楚了。我得到的教诲是,通过这样的科学窗口去观察黑猩猩。通过25年多的仔细记录和认真分析,我逐步把他们的复杂社会行为拼在一起,以期理解他们的大脑机制。这不仅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他们在大自然中的地位,而且也帮助我们较好地理解人类自身行为的某些方面以及人类在自然界中的地位。 不过,还有其他一些窗口,可供我们人类观察周围的世界,而东方的神秘大师和圣人、世界上各大教派的创始人,不仅通过这些窗口来观察世界上无比美好的一面,而且观察其阴暗丑陋的一面,以期寻找我们在地球上生活的目的和意义。这些大师通过自己的脑、心和灵魂,沉思他们所见的真理。那些不朽的经典之作、圣贤之书,以及神秘主义的优美诗歌和文学中的精神实质,皆出自由这些思考所获得的启示。那天下午,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拉开了窗帘,使我在瞬间瞥见了窗外。在这瞬间的“观察”中,我领悟到永恒和出神,感悟到一条真理,而主流科学只是这条真理中的一部分。我知道这个启示将伴我后半生,虽不全记得,但却永远留在了心里。在艰难、残酷或者绝望的时候,它将是我可以汲取的力量源泉。 可悲的是,许多人似乎认为科学与宗教水火不容。借助现代技术知识和现代技术手段,科学发现了地球上生命形式的形成和发展的许多方面,还发现我们这个星球只是太阳系中很小的一个部分。近来,天文学家们已经描绘出各个行星上的大气情况,还发现了许多新的太阳系;神经学家们已经知道了我们大脑工作机制方面的惊人事实;物理学家们已经把原子分割成越来越小的微小粒子;克隆羊已经获得成功;一个小型机器人已经被送上火星并在其表面行走;奇妙的计算机世界已经被打开。人类的智力达到了惊人的地步。天哪,所有这些神奇的发现导致人们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宇宙中——乃至在无限和时间之中——的所有奇迹,最终都能被有限的大脑通过逻辑推理所理解。而且,在许多人看来,科学已经取代了宗教。他们认为,宇宙并不是某个难以捉摸的上帝所创造的,而是一次大爆炸所生成的。他们说,物理学、化学和进化生物学都可以揭示宇宙的起源以及地球上生命的出现和进化。我相信上帝,相信人的灵魂,相信人死之后会进入另一个世界,都不过是想给我们的生命赋予含义的毫无出路、愚不可及的想法。 但这也不是所有科学家都相信的。量子物理学家们得出的结论是,不管怎么说,上帝的概念并非异想天开的结果。神经生理学家约翰•C•埃克尔斯觉得,虽然有关人类灵魂的问题超出了科学的范围,但却告诫科学家们在被问及人死后意识自我是否继续存在的问题时,不应当作出绝对否定的回答。那些研究人类大脑的科学家认为,无论他们对大脑有了多少认识,也无法完全理解这个异乎寻常的结构——因为他们认为它的整体毕竟大于部分相加之和。宇宙大爆炸理论是又一个例子,它说明人类大脑具有不可思议、令人生畏的能力,能认识似乎无法知晓的最初的时间。也就是我们所认识的时间,或者我们认为我们所认识的时间。可是,时间之前呢?空间之外呢?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这些问题曾使我浮想联翩。 我躺着,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我想,如果我们人类最终失去了所有的神秘感和畏惧感,如果我们的左侧大脑完全主宰了右侧,致使逻辑思维和推理完全取代直觉,把我们与我们最里层的、内心和灵魂深处的东西隔绝开来,那将是多么可悲的事情。我看见星星在一颗颗地出现,先是那些最明亮的,继而,随着日光逐渐黯淡,星星也越来越多,最后,整个天幕上都布满了明亮闪烁的光点。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被认为是我们这个时代无可争议的、最伟大的科学家和思想家之一。他对生命就一直持一种神秘的看法,并且说,他在不断更新这个看法,所根据的是他在注视星星时产生的神奇和卑微的感觉。 至少从尼安德特人的时候起,也许还要早些,世界各地的人们就开始有了神的崇拜。宗教、精神方面的信仰就成了人类最强烈、最持久的信念之一,有时候甚至为此而忍受大约半个世纪的残酷迫害。我童年的时候,伟大的基督教先烈所忍受的磨难就常常萦绕在我的脑海。世界上许多地方的土著人至今仍保留着他们对造物主、对大神的信念,继续秘密地信自己的教,尽管被发现后就要受到重罚的危险。在东欧共产党当权45年后,人们对上帝的信仰依然幸存。 我继续躺着,仰望繁星点点的夜空,还不想回到屋里去。我想到了最近6个星期旅行时遇到的一位年轻人。他是利用假期打工,在得克萨斯州达拉斯我下榻的那家饭店当服务员。那天晚上有漫步音乐会,我走过去,看见那些身穿漂亮长裙晚礼服的年轻姑娘们,陪同她们的人也都穿着晚礼服。她们看来非常高兴,无忧无虑。生活对她们来说才刚刚开始。我站在那里,想到了未来——她们的、我的、还有世界的未来——这时我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对不起,博士——请问您是简•古多尔吗?,”那位服务员很年轻,充满活力的样子。但他似乎有些担心,部分原因是他觉得不应当打扰我,还有部分原因也看得出来,是他有心事。他有个问题要问我。所以我们就走到一处楼梯旁边,离开一群群衣着华丽的人和一对对手拉手的人。我们谈到了上帝和世界的创造。 他看过我的所有纪录影片,也读过我的书。他简直入了迷,觉得我所做的事太伟大了。可是我却谈到了进化。我信仰宗教吗?我相信上帝吗?如果是这样,那怎么能和进化论一致呢?我们当真是黑猩猩变过来的吗?所有这些问题都问得直截了当,表现出真诚与关切。 于是我尽量如实地加以回答,对我自己的信念加以解释。我告诉他,没有人认为人类是从黑猩猩变来的。我解释说我的确相信达尔文的进化论,我讲了在奥杜瓦伊峡谷的事情,说了我把一块业已灭绝的动物化石拿在手中时的心情。我还告诉他,我在博物馆里追寻了进化的各个阶段,比如说马经过千万年的进化,从最初只有兔子大小的形体逐步变大,变得越来越适应它的生存环境,最后变成了现代的马。我告诉他,我相信几百万年前有一种原始的、像猿猴又像人的动物。它的一个分支后来变成了黑猩猩,而另外一个分支则变成了人类。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不信仰上帝。”我说道。我跟他谈了我本人的信仰和我们家人的信仰。我谈了外祖父是怎样当上基督教公理会牧师的。我说我历来认为,上帝在七天里创造世界的说法,很可能是解释进化过程而采用的比喻。如果是那样,那么每一天就相当于几百万年。 “这时候,也许上帝发现有一种动物的发展已经符合了他的目的。智人具有大脑,心智和潜力。”我说道。“也许那时候上帝就把精神吹进了第一个男人和第一个女人的头脑,把圣灵注入到他们的身体里。” 那个服务员的忧虑似乎大大减轻了。“是啊,我明白了。”他说道。“可能是这样。这似乎有点道理。” 最后我告诉他,我们人类怎么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是进化也好或者是创造也好,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而且特别重要)我们未来的发展。我们是不是继续去毁坏上帝的创造,继续互相拼杀,继续伤害这个星球上的其他生物?我们是不是应该找到一些办法,以便我们相互之间以及与自然界之间能够比较和谐地生活在一起?我对他说,这是很重要的,因为它关系到人类的未来,从个人来说,也关系到他自己。他应当自己作出决定。我们告别的时候,他的眼睛明亮而有神,那些困惑已一扫而光,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在贡贝的大湖畔,我想到在遥远的得克萨斯州的这次短暂相遇,不禁笑起来。我想那是非常有用的半个小时。 起风了,吹来阵阵寒意。我从群星灿烂的户外走进屋子。上床后我没有马上入睡,脑子里仍然装满了白天所发生的事情。我躺在那里似睡非睡,思绪反复不断。为了让思绪平静下来,我又假定自己进了森林。可是那一幅幅画面仍然不由自主地在头脑里浮现。我看见外婆坐在白桦山庄花园里的凳子上喝咖啡,还是格拉布小时候我见到她的模样。接着是埃里克舅舅最后一次心脏病发作之后的模样,他躺在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养老院的床上,人老了,似乎人也缩了起来。他之所以被送到那里,是因为万妮和奥莉两个人弄不动他。我记得在他临终的那天晚上,我听见了猫头鹰恐怖的怪叫声,它是在召唤死者的亡灵。这件事我当时没有说,因为在伯恩茅斯已经至少有15年没有听见猫头鹰叫了。过了几个月,我跟万妮谈起这件事情,她似乎很吃惊,因为她当时也听见了。我想到了奥德丽。她是带着我们家的名叫“西达”的狗去散步的时候把头盖骨摔裂的。她康复之后又活了一年多。有一天晚上,万妮端了一杯茶进到奥德丽的房间,她告诉万妮说,“西达”以前从来不到房间,那天却坐在她床边上,久久地看着她。后来万妮又朝她房间里看过一次,发现“西达”还在里面。第二天上午,奥德丽再也没有起来——她与世长辞了。我想到了“西达”临死前的一段时间,我们都希望它会好起来,可是那只是我们一厢情愿。我也想到了我儿时的伙伴“拉斯蒂”的死,还有我在达累斯萨拉姆养的宠猫“金吉尔”、“巴金斯”、“里帕尔”和“斯皮德”。失去它们对我来说也是很痛苦的。后来我又想到了“弗洛”,想到我坐在溪流边她的遗体旁的情景,想到了她生前的所作所为,想到了我从她那里学来的东西。接着,我想到了德里克栩栩如生的模样,想到他吃力地爬上山,到喂食站去,因为他非常想看看黑猩猩。我发现自己哭了,而且哭了很久,哭出了自己一年来的怨恨和悲伤——还有自怜。哭着哭着我就睡着了。泪水有时具有很强的愈合力。醒来之后我明白了,对德里克的死,我会永远感到悲伤,而且也总能抑制自己的悲伤。森林和森林中存在的并非虚幻的精神力量一直给我以“传达理解的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