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路程 印度和日本的使徒方济各。沙勿略,其一生大致如上所述。十二年内,他以当时简陋的交通工具,完成了将近十万公里的行程。他曾冒死生活在印尼的阿耳弗鲁人中间。他在骄傲的日本僧人面前打下了基督徒团体的基础。他的这种冒险行为,当然因其跟亚历山大和哥伦布持有相同的理由,而同属于人类文化遗产的一部分。但不仅如此,他的冒险行为还标志着人类宗教史上的一大转折。我们在此得提起圣保禄宗徒的业绩,以便在他身上可以找到互相对照的地方。的确,圣保禄始终是一位杰出的宗徒,他与耶稣所召唤的十二个门徒并驾齐驱。在基督教会初期,他负有让外邦人接受福音的使命,在这一点上,是无人可以与之媲美的。然而方济各与圣保禄在生活方式和所负使命方面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其中值得我们注意的一点是,上主把他俩同样放在东西两个世界之间。他俩的生活似乎可以说总结了前人的业绩,而他们一生的职务就是来完成前人的事业。在这位小亚细亚、塔尔索地方的犹太人扫禄来到之前,东方的宗教以其秘密的传授方式及其繁多的神秘礼仪,惊醒了人们因受罗马形式主义影响而沉睡已久、业已昏聩的心灵。保禄宗徒便把东方世界起决定性作用的真光带进他心目中 的西方新世界:欧洲。而在一千五百年以后,沙勿略又把这真光一直带到远东。他离开日趋衰老的欧洲,航行至新印度。在他之前,尽管远征者不该使用暴力,但不管怎样,他们已给传教士们准备了通道。那些传教士们特别是方济各会会士们,便把福音传到了葡萄牙的殖民地。在这一点上面,沙勿略只是步他们的后尘而已。然而他却引起了后世人们的赞叹,因为他在自己的传教事业中,取消了早期传教士们的做法,并为将来的传教士们指定了重要的策略。 、 说得更确切些,沙勿略并不以劝阻殖民者的骄奢淫逸为满足。他给他们的奴隶讲教理,并非为了让他们更加顺从他们的主人。他殚心竭力为印度低下的贱民或食人肉的岛民服务,但他觉得还不够。他始终瞄准要害所在,深知不改变、不铲除那些殖民机构和统治者,他所做的传教工作是不会久长的。他不愿留在殖民者已征服的土地上,而一直要到更远的地方去。他始终精神饱满、活力充沛地工作,给后世的传教士树立了典范。圣教会的疆域就在这位满怀热忱的传教士的推动下开拓了。他于伽马出航后数年就来到了印度。的确,这位传福音的先锋当年并没有深入到丛林之中,但他到了东南亚尚未勘探的群岛上,早期的欧洲勘探者虽比他早六年踏上日本的土地,但是在当时的日本京城宫古,即今日之京都宣讲基督,并把基督注入日本人神秘的心灵中的,沙勿略是第一人。他是一个明确自己愿望,直趋目标而付诸行动的人,他对日本人的心理了解得十分透彻。沙勿略“具有驰骋沙场的大将眼光,他恰当地选择了营地并决定了军事策略”(拉梅).他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到处飘泊的大探险家。借着会士间因服从而保持着密切关系的联络网,他一直极其关心新生的基督子民。早在许多世纪以前,他已想按自己的心愿正式祝圣当地的人为神职人员。 所以他的事业胜过世上其它事业,传留后世。虽然那些商人对当地人民进行过敲诈勒索,日本的仇教者曾有能力迫害年轻的基督子民,但他们而今安在哉。印度和马六甲的教友一直安然无恙,其它教友则从安波那和特尔纳特移殖至菲律宾。在摩鹿加南部,有些教友虽有些新教徒的色彩,但仅以此作为掩护而已。有的教友未了还是把基督的真光传授给子孙;日本教友在地窟内一心一意把信仰保持下去。总之,沙勿略所劝化的教友始终忠于自己的信仰。 如此丰硕的成果,能不令人赞叹!然而在有信仰的人心里,更应赞叹种植的工人。若说方济各在远方的土地上树立了十字架,那么他在自己的心里已先树立了十字架。我们在他所修的诸德中,都可以见到十字架。他藉着基督复活的力量,克胜了由他的事业所带来的暂时的困难,从而为所有的传教使徒树立了不朽的典范。 的确,方济各在历史舞台上并不像一个演员在观众面前频频亮相,以展示自己。然而他比伦勃朗油画上的有名人物更光彩照人,这是令后人深思的问题。他确是一个因摆脱自私、充满爱德而无所畏惧的英雄人物,他在船上晕倒了两个月,但他不仅不以教宗钦使的身份高人一等而住官舱、食佳肴,反而去关心病人,为他们洗床单,做最脏的工作。任何荣誉,他都不放在眼里。他说,他为他人所做的事既有益于印度的小国王和僧人,同样也有益于印度总督和葡萄牙国王。他对世上支持他的权贵,虽然一直表示感激但在必要的时候,还是直言不讳,使过于纵容属下的葡萄牙国王有所畏惧。他到了印度两年后,曾这样写信批评葡王若望三世说:“现在陛下无论采取什么紧急措施,为时已晚!”他所以敢这样说,因为他认为天主的圣言是不受任何束缚的。根据最早的沙勿略传中的记载,他对葡王下属有过这样的指责:请看,勾引灵魂,“蛊惑人心者”已掀起了一股非常有害的风气。为了免受伤风败俗的感染,他认为应该像圣保禄一样,夜间从特尔纳逃走。后来马六甲的要塞司令在长达九个月之久得不到他任何音讯后,又获悉了他的情况,便为他举行了一次谢恩游行。因为方济各对所有的人都是很亲切的:他同水手谈航海,同商人谈生意;他最优秀的徒弟曾很好地表达了沙勿略所传授给他的传教热忱说:“我若知道跳舞对某人有益,我就去跳舞!”方济各是这样的人,无论谁在船上或在城里,同他交谈后,无可抗拒地就会洁身自好起来,在方济各立案册封为圣时,有个证人说:“凡抗拒他的人,无不生活在极大的忧苦之中,以致寝食不安,最终不得不考虑去找他办神工,听从他的话”。总之,根据第一个继任他主持印度传教工作的努涅斯。巴蕾托对他的描摹,说他是一个既生活在天上又生活在世上的奇人: 他多么和蔼可亲啊!他常笑容可掬,愉快开朗,没有不笑的时候,因为他的快乐完全出自内心。他的仁爱,他的欢喜全都流露在他的脸上,他像洗者若翰在母胎中欢跃……然而又非如此!他从不欢笑,因为他常收敛心神,不倾心于世物(1552年12月)。 一个人的心灵若同方济各接触,就会神奇地感到愉快,因为从他那里所感受到的热忱、谦逊、信赖,以及他在行动中的喜悦或默观,无不使人心旷神怡。 在他身上还有一条比他外在的路程更令人赞叹的心路历程,这正是我们该努力去探索的奥秘。为此,仅仅列举并推崇他所修的各种德行和所立的各种德表是不够的,因为汇集他的各种德行,只好像把那些花朵从赖以滋长的土壤中拔出来,扎成花束而已。我们应当在展示他由天主在他内工作的生活时,发现他的诸般德行。天主的业绩是在他连续不断的生活中显示出来的,而其本质便是前进。 这使方济各的灵魂充满活力的前进,并不是对他从巴黎到罗马,再从罗马一直到日本和中国的追踪,而是指圣人深入到那更僻静的内心世界,在同世人和天主的交谈中所取得的进步.方济各跟其他人一样,并非在童年时就是一个完善的圣人,即使在他第二次转变而皈依天主时,他还得在成圣的道路上继续前进。攀登圣德高峰,必须不断前进;这并非我们而是圣人自己所持的基本观点,因为他直到死,一直在天主的净化工作下不断前进。圣化的过程是缓慢的,要有一定的时间,对他来说不一定与岁月的推移是同步前进的。。在某些时期内,我们应注意到他内心中的演进,其中的奥秘绝非某些写他传记者三言两语就能道破的。那些表面上毫无收获,度日比度年还长的死气沉沉的时期,以及那些沉寂而充满神奇战斗的黑夜,或许比在充满阳光下的活动,更富有意义。 当我明白他生活中的奥秘并非来自他外在的平凡工作和行程时,我便开始同圣人建立了神交密谈的关系。再说,我不仅要在他的生活中,看出他的精神要素,我还要在展示他的生活图卷时,时时刻刻探明其中的秘密。人的一生就是走完自己的路程,我们只有看清他内心的神秘路程,才能领略其中的真实意义。 路程中的各个阶段 天主围绕着巴黎、里斯本、梅利亚普的圣托梅三个起点,造就了自己的使徒。随着这三个起点,天主在他灵魂上的净化工作越来越强烈,直至带他到终点一一天堂为止。看来这些奔赴远方的起点,对方济各内修生活的演进,就像对他传教事业的发展一样,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围绕这三个起点,他要走完的路程,共分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标志着他觉悟自己要度传教救灵的使徒生活。1533年,天主让自己所选拔的人脱离那过于人性化的生活,但袍并不就派遣他到其它大陆去传教,而是在心灵的黑夜中,天主把自己热爱灵魂的圣情揭示给他、通传给他。天主持续七年之久,用日益严厉的考验,使他逐渐认清,在任何情况下,天主常带着父亲般的慈容,并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付给亲近袍的人。牠在袍所爱的修会中,让他看清圣教会的真面貌。1541年以后,在进入第二阶段时,他在接受考验中所实践并确立的理想已成为他内心真实的要求:基督通过自己在世的代表,正式任命他为赴东方传教的宗座钦使。基督的使徒便效法其主子那样生活,他从富人变为穷人,而谦卑自下,成为众人之仆。为忠于天主和世人,他接受了痛苦。最终于1545年,方济各在圣神的推动下,还得离开印度到更远的地方去。虽然从里斯本到摩鹿加,再到远东,属于同一个活动,但基本上是有间隔的。他在兄弟般的友爱中,对信赖天主开始有了觉悟,以后又接受考验,最后还该进一步得到深化。因为这个接受天主圣神的人,要处在极其孤寂中,在信赖天主上接受更重大的考验:即在死亡面前迎战那撒殚。 这三个阶段,显然各有其特征,然而在其内在深处是互相关联的,因为上主是连续不断地闯人这个人的生活之中,而逐渐显示自己的。天主闯入的时刻,虽然会在他人生的道路上变为陈迹并由天主新的启示所替代,但永远不会被他所遗忘。因为天主闯入的时刻,在形成新经验的过程中,一旦被他所接受,就一直是鲜明而生动的。诞生在皈依时刻而胸怀大志的他,便在广阔无垠的天空下,意气风发,发展为充满天主圣神的人;而专务祈祷的他,在被世俗和邪恶困扰时,常深深地陷于悲惨的苦海之中,那时他只有紧紧依靠天主,抓住这苦海中的岩石不放。于是这个受考验的人,便同越来越大的阻力进行较量。然而上主一直在他内行动,使已撒下的种子开花结果。 在此开花结果的过程中,唯有天主认识自己的工作。然而这个知道该如何终此一生的人,可以试图在发展的过程中,日复一日地认出天主的行动来。以后,他便把天主在人灵上所做的主要工作,作为天主的成就,并在适当的场合和时机,把它作为光照心灵的光源。在第二阶段中,他所做的工作都是以信赖天主为基础的,他看清在实现心中的神圣志愿时会遇到各种细小的困难。这时方济各已富有经验,成为一名指导灵修生活的神师。他根据自己的经验,在给年轻人讲解贫穷或痛苦的作用时,便向他们阐明所遇到的困难有何意义。对方济各自己来说,他是在第三阶段时,才彻底明白信赖天主的意义的,因为孤寂使他明白天主在他身上逐渐剥夺一切的意义。看来魔鬼就是过去发生在他身上许多冲突的根源。使徒同世人之间的斗争,远不如罪恶与圣宠之间的斗争那么剧烈。战斗已转移到内心深处,而死前要得到的彻底净化和最后胜利也就在这内心深处的战斗之中。这样,他就发现支配使徒生活的规律,便是逾越节的奥秘。由此可见,以前的种种净化工作,神圣的志愿、感情、热忱,只是使这位使徒的一生与救主基督的一生神秘地符合一致的一些具体方法而已。 所以,这位使徒所遵循的道路,并不在于世界被使徒所征服,而在于使徒被天主所征服;或者更好说:使徒是通过征服世界,才被天主所征服的。世人见到的是人在工作,其实只是天主单独在工作。如果我们的目光只停留在英雄人物身上,毋庸置疑,方济各一定要起来抗议的,因为只有在圣人圣女身上的天主才是可以赞美的! 巴尔在临终时说:我们仔细看看我们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可夸耀的,我们有的只是罪过,因为只有罪过才是我们自己造成的。我们所有的善工都是天主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才玉成的,而我们对此混淆不清:因为我们见到天主为把自己显示给人,竟使用了多么卑劣的工具。(1552年4月)。 这是多么美妙的奥斯定主义的思想啊!没有天主,一切来自人的无非是罪恶,而一切美善无不经过人而来自天主。这位使徒在他往来奔走的传教生活背后,心中却充满着斗争。他作为使徒就该像天主那样行动,让天主的光芒透过人类有罪的本性发射出来,而这个有罪的本性同天主的本性原本是不调和的;这不调和会在许多不协调的行为中反映出来。在活动家的背后,尚须有知道如何配合天主行动而忍受痛苦的人在。方济各跑遍世界各地,但 他内心的孤寂日益加深。我们时常会十分天真地想,他为天主做事是毫不费力的。可是真正的使徒该走的是天主的道路,而不是世人的道路。因此在这位使徒心里有着一条在此世上无法弥补的裂缝,这便是有罪的世人同圣善的天主之间的隔断,更何况世人与造物主之间,本已存在着无限的差距!因此,唯有无限地信赖天主,不抱任何其它希望,只相信天主是永生的,相信一切光荣都属于天主,才能战胜死亡和魔鬼。 方济各及其经验 为了忠实地追述方济各的心路历程,他亲手写的灵修日记应是弥足珍贵的,可是他的灵修13记一点也没有留传下来。方济各在他经历的心灵路程上,并没有树立过什么标杆,好让后世的读者可以道出他思想演变的过程。因为他全神贯注在向人宣扬天主圣爱的奥秘之中,已无暇自顾,对自己作仔细的分析。然而时至今El,我们还保存着百余份有关他的忠实可靠的文献,其中大部分是书信,有的还是写得很长的书信。这些描写当时环境的书信,出自一个不讲究文笔,只知抒发内心反应的人之手,书信中处处表达了他对当时情况的担忧。书信中的字句不少是类同的、重复的,以致在那伟大的世纪像普西纳神父那样的历史学家读来有些不舒服。为此曾有不少人要求历史学家把那些重复的字句无情地删去,可是有些人正好相反,认为这些重复的字句是富有意义的,因为主要就是在这些地方,反映出方济各的思想是在连续不断地演进的。方济各的这些书信特别显示出他是一个重视经验的人,是我们完全可以信赖的人。 方济各不喜欢谈他没有亲眼目睹的事。在动身赴印度之前,他向人讨教,写信征求朋友们的意见,特别是向他视之为父的依纳爵求教。然而,只要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他就把自己所见的情况如实地向人汇报。如果是听人说的,他就把它作为传闻告诉人,并附带说明,一旦自己亲眼目睹后,将会重新告诉人的。但暂时,他应相信人家的陈述。关于核实新闻资料,本是历史学家的事,但方济各对此一直是关心的。他若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人,一定认为别人会像他一样从中吸取极大的教益。因此,他在某种场合说过:他爱“活的书本”,胜过“死的书本”千万倍。他在谈到罪人时,认为做传教工作的使徒应当懂得天主是如何仁慈的,并用合适的语言来宣讲,这完全是他的经验之谈。圣人在他的书信中,曾讲过一则故事,后来翻译他书信的人,含羞地把这故事在译文中删掉了;对我们今天的读者来说,这样做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圣人讲的故事是这样的:有一只公羊每天按时完成它的任务。这是一只奇异的公羊,因为它身上长有真正的乳房,而且每天供应奶。讲这故事时,童年时在美丽的牧场上看守过羊群的小男孩又出现在这个传教士的身上了。我们从书信中可以看出他当年讲这故事的用意,并不在于公羊产奶这有趣的情节,而只在于说明一个人应相信自己接触过的事物。他说:“在我看来,这确实是一件奇异的事,我曾亲手从那公羊提供的奶中沥清过一碗羊奶呢。” 方济各根据触摸到的事实,并不固执己见而会灵活地服从于自己的经验。这也就是说依据自身的经验,他会改变对事物的看法。他就是这样看待葡萄牙人、葡萄牙的总督和国王的。他若明确地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在必要的时候,他会写出与过去信上所写的完全相反的话,为了得大赦的一些细节问题,把封斋期(即四旬期)改在夏天,或在果阿公学内使用校役的问题上,他曾有过完全不同的看法;不仅如此,更在一些重要问题上,例如对未来传教士在学问的要求上,他前后也曾有完全不同的见解,总之,方济各只认事实为师。由此可见,他完全是依纳爵的神子,他最操心的便是尽可能地按实际情况行事。 根据这些情况,我们岂不应该承认他用以表达内心经验,并涉及他个人的决定或发现时所写的书信,基本上完全透露了他当时的心迹吗?方济各在收信中并不大谈其灵修生活,只是通过他不久前所持有的经验,对他内心深处的新发现加以陈述而已。所以,如果他说,发现自己陷于痛苦的深渊中,越来越感到自己从未有过这样软弱无能,我们就应该认真对待他这样的表白,而不应该认为他过甚其词,或只是假谦逊而已。方济各对没有经历过的事,是决不会提前作出结论的,他宁可把某一情况反复琢磨,深人研究,也不愿以它来推断将来的情况。这岂不表明,我们只有通过具体而真实的经验,而不是通过一大套玄虚而抽象的理论,才能掌握普遍真理吗?当他告诉人理想中的使徒该是怎样的时候,说明这就是他的经验之谈,否则他决不会那样谈的。他若到小树林去,为向他行告解者所犯的罪做补赎,一定是他感觉到非这样去做不可,亦即感到他必须代表罪人,参与到与天主重修和好的工作中去。我们不难明白,这样的言语和行为具有何等大的效力,因为这是出自一个重经验而深知从何而来,又往何去者的言语和行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