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生子损财复病危
婚后第一年,十字架于我无益,虚荣依旧掌权。因着出奇的惧怕,我常撒谎,借故推托隐瞒。我觉得有些事情太不可理喻了,特别是那位服侍我的使女对我的苦待,时常让我怒不可遏。她得罪我时,他们却与她为伍,与我作对,这是我闻所未闻的。至于婆婆,由于她的年龄与身份,还比较容易忍受。 最后,我看事情的眼光就全然不同了,哦!我的神,你是怎样改变了我!在你的里面,而不是在被造物中,我找到了受苦的理由。我满有喜乐地看见:这不可理喻的十字架的引领,是我绝对需要的。 我有个缺点,源自自爱,也是大多数女人的通病。我不能忍受别人在我面前称赞别的美丽女子。我总能发现她的瑕疵,巧妙地提出来,引起别人的注意,以抵消赞美的果效。好像有人与我同得赞誉,我的赞誉就少了似的。这个缺点持续了很久,它源于愚昧粗鄙的骄傲,而我的骄傲是超级的。我的神啊!你用这种方式引导我,我是怎样感恩啊!若是婆婆和丈夫都赞赏我,像在我的父家一样,我就骄傲得不能自持了。我认真地探访穷人,竭力征服怒气,特别是在那些挫伤骄傲的事情上。我大量施舍,一丝不苟地祷告。 我怀了第一个孩子。在这期间,我在肉体上多受体恤,十字架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了。我的身体是那么不适,能激起最冷漠之人的同情。更重要的,他们特别渴望有孩子,非常担心我会流产。不过,怀孕末期,他们对我不太在意了,有一次,婆婆以骇人的方式待我;轮到我时,我是那么坏,假装肚子疼吓唬他们。丈夫是独生子,婆婆很富有,只能通过他得到继承人,他们实在太想要孩子了!如果我流产了,他们就毫无慰藉。然而,我见这给他们惹了太大的麻烦,就说自己好些了。 怀孕期间,没有人比我更惨了。我持续生病,极度厌食,除了一点水果外,都不能看食物,而且不断地剧痛、晕倒。生产时,病势格外沉重。漫长而剧烈的病痛给了我锻炼耐心的机会,我将一切都奉献给神,略得喘息之机,就极满意地受苦。产后症持续了很久,发烧且极度虚弱,几个礼拜后,我都不能起身,让他们收拾床铺。略有起色时,乳房上生了一个疖子,须将两处切开,剧痛难当。 一切剧烈的病痛比起在家里所受的苦,依我看,只不过是影子罢了。家庭痛苦不但没有减少,而是每天增加。我还有剧烈的头痛。这期间,你加增我耐心的同时,也加增了我对你的爱。真的,由于痛苦,我对生命很漠然,一切致命的疾病都不能使我惧怕。 第一次生孩子改善了我的容貌,使我更加虚荣了。我虽不愿在天然姿色上,增加任何人工的妆饰,却依然非常自爱。我喜欢被人看,不但不躲避这类场合,反而出去散步。有一、两次在街上,虚荣心使我除去面罩,脱下手套,露出手臂。还有什么比这更愚昧吗?当我被虚荣如此掳走时——这太经常了!我悲切痛哭,却没有改邪归正。有时,我去舞会,跳舞出风头。 在世务上,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临到家里,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失。有一年多的时间,这给了我奇异的十字架,并不是我在意这些损失,而是全家人的怒气都冲我来了。我为此而受的苦要用整卷书才能写完。 神啊!将钱财牺牲给你,我是何等欢喜呢!多少次,我把自己弃绝给你,如果你愿意,我就去讨饭。婆婆痛不欲生,要我为此向你祷告,哦,我的神!但对我而言,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相反,在自我牺牲中,我迫切地祈求:宁可把这一家降为乞丐,也不要让它得罪你。我对财富如此冷漠,自觉很内疚,私下常为婆婆开脱:“你若像她一样苦心经营,失去时就不会这么漠然了。你是不劳而获,坐享其成。”但无论怎么想,我还是觉得无关痛痒。我有些可爱的设想,比如住到济贫院去,因为在巴黎的都市旅馆,我们也遭受了惨重的损失。我觉得即使在那里,无论怎样穷困潦倒,比起这无休止的家庭逼迫,也是甘甜的。 不可思议的是,父亲对我的苦难一无所知,尽管他是那么温柔地爱我,我对他也有难以言出的爱。有一段时间,神让他也反对我。母亲不断地告诉他,我忘恩负义,不爱他们,只顾夫家。的确,一切现象都定我的罪,因为我省亲的次数,不足应当的四分之一。他们不知道我的困境,为护卫他们而承担的一切。母亲的言论,加上不利的环境,淡化了父亲对我的友谊;但这并没有持续多久。 婆婆常责难说,我过门前他们百事亨通,是我带来了所有的厄运。另一面,母亲要讲丈夫的坏话,我不准许。 我声明我极不愿讲婆婆的长短,特别是关于丈夫的(我确知我的丈夫在天上);这使我很不安。我相信我轻率恼人的脾气,偶尔失控而突然的发作,给了我足够的机会,招致一切的十字架,掩盖了他们原本有的美德。我若表现得好一些,情形就会不同了。另外,我尽管有常人所谓的耐心,却不珍爱十字架,为此多有错失。单纯从人的眼光看,似乎不可理喻;但我们必须更上一层,在神里看一切。另外,我太骄傲了,神许可这些是为了我的好处,以免自毁。我实在不愿意写这些,若不是怕违命,我就停笔了。 各方面损失都在继续。除了上文所提的都市旅馆外,国王减除了数处收入。在这样的困境中,以我当时的状态,默想并没有带来真平安。它使我隐退了,却不是平安喜乐。我一天准确地默想两次,但由于没有稳固的神的同在——那是后来才有的,我常走神。我的骄傲尚存,在致命的打击中,强自撑持着。 没有人安慰、指点我。在我结婚后两个月,养育我的姐姐(同父异母)去世了。对别人,我没有信心。生命非常令人厌倦。我的脾气依然急躁,无论怎样尽力征服自己,要讨别人喜欢,还是禁不住生气。 我只偶尔卷一点头发,通常都不卷,脸上不涂脂抹粉,但虚荣并不因而减少。为了抑制虚荣心,我很少照镜子。我读灵修书籍,如《效法基督》和圣法兰西斯•德赛尔的著作。梳头时,我大声读书,使仆人们受益。我让她们随意打扮我,不改丝毫——这省事省物,也省了虚荣。不知她们弄得怎样,我总是受人赞赏,每每唤醒虚荣心。有些日子,我想好好打扮一下,反而失败了;我越忽略自己,越显得好看。这是一块很大的绊脚石。我的神啊,多少次,我去教会是为了让人看,而不是向你祷告!别的女人嫉妒我,说我涂脂抹粉,告诉我的认罪神甫,尽管我声称没有,他却依然责备我。 我常讲自己的长处,抬高自己,贬低别人,有时还说谎。但这些缺点渐趋消失,因为我严以律己,竭力摆脱一切的恶,做错时非常难过。我把自己的缺点写下来,逐礼拜,逐月,仔细检查,看改正了多少。但是,唉!完全依赖自己的小心,这劳苦是何等没用啊!我的神啊,我迫切地求你救我脱离一切的恶。见我的劳苦徒然,我求你保护我,向你抗议说,如果你不拯救我,我会被旧罪抓住,甚至会犯更大的罪! 严酷的十字架没有剥除我的自爱。它使我漠视今世的财富,甚至恨恶生命,却没有夺去我虚荣的情感。在一切露面的机会中,虚荣心都有力地醒过来。由于忙于服侍丈夫,这样的机会其实很少。我的神啊!教会是我露面最多,也最被虚荣围困的地方。我觉得我愿意改变,但这愿望是那么微弱,了无生机! 丈夫离开家很久了,痛苦与忧伤使我定意去看他。婆婆坚决反对,但由于父亲的支持,我得到了许可。抵达时,我发现他形象大变,濒临死亡了。他没有料理事情的自由,无法办事,躲在朗格维尔旅馆,为焦虑所吞噬。由于我非常引人注目,他怕会被人发现,烦恼至极,他要我回家,扮演伤痛者的角色。但爱情与长久的离别胜过了一切,他让我留下了。 由于害怕被发现,他将我关在房间里八天,不许我出门。这恐惧与商务无关,毫无道理。后来,他怕我闷出病来,又求我出去,到花园里散步。在此,我遇到了朗格维尔夫人,她长时间地欣赏、打量我——我很惊奇这浮躁、肤浅的敬虔竟如此显露在外表上,好像有多么深沉!朗格维尔夫人见到我,表示了极大的欢喜;她大大地款待我。丈夫非常高兴,因为他实在爱我,若不是婆婆不断的闲言碎语,我跟他会很幸福的。 在这家旅馆里,我受到不能言出的礼遇,所有的官员都殷勤地服侍我。由于这不幸的外表,我所到之处,无不受人赞誉。在此,我格外审慎,不近人情,把自己弄得可笑:我从不单独跟男人讲话;丈夫不在时,从不让人进马车,即便是亲戚;若非三思,从不把手给人;从不进男人的马车……简言之,在一切可能的事上,我都谨慎自守,以免给丈夫惹麻烦,或让人指东道西。 我的神啊!我是那么审慎,只为了虚空的尊严!而对真正的尊严,即不得罪你,我却太不审慎了! 在此,自爱是那么强烈,我又是那么过分!若偶有失礼之处,夜间就不能入睡。人人都向我献殷勤,外面的生活实在太惬意了。但室内,丈夫为忧虑所胜,每天都使我承受新的烦恼。有时,他威胁要把晚饭扔到窗外去,我说那对我太不公平了,我的胃口很好。我与他一同大笑,逗他开心,我讲话的方式打动了他,通常他立刻就安静了。但有时,忧郁是如此掌控了他,无论我做什么,也无论他怎样爱我,都没有用。他想让我回家,我不愿意,因为他不在时,我受了大苦。 我注意到:在我做弥撒或领圣餐之后,通常他的情绪最烦躁,不能自控,常常持续良久。我的神啊!你赐给我极大的耐心,使我一言不发,或温柔地讲点微不足道的事情,因此,魔鬼尽管引诱我冒犯你,却只得失望而归。由于你独一的恩典的扶持,尽管我的天性深觉反叛,你不许我发火。 我极度消沉,哦!我的神,我爱你,不愿意得罪你。这虚荣,我感到了,却不能除去,使我深为烦恼,加上长久的忧伤,我病倒了。我不愿给朗格维尔旅馆添麻烦,就移居别处了。病势沉重,达到极处;七天之内,医生给我放了四十八次血,之后再也放不出血了,对我已经绝望。病势持续,毫无复原的可能。听认罪的神父是圣法兰西斯•德赛尔的密友,敬虔有辨识力,对我很满意,说我会像圣徒一样死去。我的神啊!只有我对自己不满——我的罪太清楚了,呈现在脑海里,刺痛我的心,不许这假定存在。 午夜,我受了临终圣礼,凄凉的气氛笼罩着家人和一切相识的人。只有我对死亡无所惧怕,漠然视之。离开这悲惨的身体,我并不难过,因为它的虚荣比死亡更让我难以担当。我不在意死亡的临近,在很大程度上,当归功于我的十字架。 丈夫见我没有活命的指望,痛不欲生,无以慰藉。我的体质越来越弱,病势日益加重;药物不起作用。过度的放血把我的静脉放干了,里面再也找不到血液。在圣法兰西斯•德赛尔纪念日 ,他让许多弥撒举行(请神父在弥撒中为妻子代祷),发誓将我献给这位圣徒。这事一做,我就开始好转。但奇怪的是,我刚脱险,他就不顾心里许多的爱,对我发怒。我略能活动,就开始承受新的打击。 这病对我颇有益处,剧痛锻炼了我的耐心,并给了我极大的亮光,使我看见世事的廉价,大大地脱离了自我,以新的超越以往的勇气去受苦。我的神啊,我觉得你的爱在我里面更有力量了,相伴而来的,还有我取悦你的愿望,在现状中忠于你的心,等等……许多好处,不再赘述。低烧伴随肝炎缠绕着我,依然持续了六个月。他们以为这病终将致我于死地,但我的神啊!你还不愿意将我收回,你的计划远不止如此——你不满意我做你怜悯的对象,你还要我做你公义的牺牲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