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安琪的自我认识

当我知道自己是被爱的罪人后，就算开始探索自己的罪，也感到安心无比。

然后奇迹发生了。我开始蜕变，成为真正的「人」，已经不需要再自我防卫。因为我是罪人的身分， 所以面对天主，我不需要感到害怕。

    上一章我们探索了圣安琪的灵修精神，提到了「灵修」是人在「真实」中生活，是一个人面对天主、自己、他人，以及受造物的态度。每个人都有灵修生活，灵修生活就是我们在真实中生活的方式。因此，如果我们理解了某人如何看待天主、自己、他人及受造物，那么我们就能指出他的灵修精神是什么。

    在上一章中，我们也观察了圣安琪心目中的天主形像。在她的天主图像中，有些是「超越性」的，有些是「内在性」的，最后圣安琪认出「天主就是爱她的那一位」，在存有的深处，她真实体验到天主的爱。

    我们也花了一点时间，省思自己心目中的天主形像，以及对天主的称呼。我们理解到在我们的生命中，天主是此时此刻的天主，而不是「应该是」的未来式天主。面对天主，我们总是处在双赢的状态下，从不会吃亏，因为祂永远站在我们这边。

    接下来这一章要探讨自我的形像。在祈祷中，自我认识与认识天主同等重要。有时候我们会发现，当我们心目中天主形像转变时，我们对自我的认识也跟随着改变了。然而大部份的时候，我们更认识自己时，对天主的认识也会改变。事实上， 天主是不变的，我们才是变动的那一位。当我们更认识自己后，立场和角度都改变了，然后也以新的眼光来看天主。

     认出我如何看待自己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本章要向圣安琪问的，就是这个问题。她认为自己是谁呢？在研读她的作品后，我的收获丰富，圣安琪在自己的著作中，间接或直接地， 提及了相当多关于她自己的事。

  〈劝言〉和〈遗训〉中有一些关于圣安琪的自我形像。一开始，她提到自己是耶稣基督卑微的仆人，接着又说，她是耶稣基督的同伴。

    在圣安琪心中，她被耶稣基督拣选做为一位母亲，即「吴苏乐及其友伴」这个团体的母亲。因此，她自认为配以耶稣和玛利亚的名号来引导这个贞女团体。圣安琪不是学者，也未受过学校教育，不能书写，却能阅读，这一点令她在当时异于其他女子。虽然如此，她相当有自信心，因耶稣和玛利亚之名发言，圣安琪十分确信自己是天主所爱的。

    另外，圣安琪认为自己是一位给予人们祝福的人。每当我看到此点，总是会心一笑。在我的生活中，我和终身执事们一起工作。他们的职位是教会付予圣品的，有法定权柄施予圣仪。说得白话些，他们才是有权柄给人们祝福的人；也就是说，唯有教会付予圣职品者才能行祝福的仪式，而我们的圣安琪并未被授品；虽然如此，她还是给予人们她的祝福，在〈劝言〉的结语，她写道：「祈求主降福你们，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

    圣安琪诠译圣经和天主的旨意。她没有受过正式的教育训练，因此不会引用学者专家的意见来解经。她不曾说过这样的话：「某某人相信某某经文应该是这样或是那样」。她的方法直接、简单，就是念出某段经文后解释它的意义，不引用任何支持的证据，而是直接告诉我们经文的意义。故此，我们可以看出，圣安琪以自己的理解来诠译圣经和天主的话。所以我认为，圣安琪熟悉圣经不是从学习知识而来，而是以心去体会认识圣经。

    圣安琪也知道天主要什么。每当有人跑来告诉我，天主告诉他怎样又怎样时，我总觉得有所不安。但明显地，圣安琪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告诉我们天主要什么。她有自信，带着权威去教导，十分具有个人的风格。她说：「这是我要你们做的」，或是「你们这样做会使我开心」，或是「当我到天上去时，这是我所要做的事」，她的态度充满了权威、力量和自信心。

    圣安琪说自己是一位「灵性的母亲」或是「天主子的丈母娘」。她是给予法规者，自信心十足。她对天堂的信念十分坚定，她告诉我们，当她到天堂之后要做哪些事。此外，她也自称为「天主的净配」，认为自己属于明智的贞女群。我颇爱她这种自信的态度，因为今天有许多证道的文章要我们看一看自己属于那一类型的贞女，是明智的、或是愚昧的？圣安琪的态度和立场清楚，明言自己属于明智的贞女，她的女儿们也是。除此之外，圣安琪视自己的身分是一位皇后。

    以上这些都是圣安琪自述的自我形像。你看，她对自我的评价多么正面啊！但我们还要更深入她的作品，从〈会规〉中关于「祈祷」的文章中找出另一位有着不同面貌的圣安琪。

    在「祈祷」这一篇，圣安琪说，她只配为地狱之火活活吞噬，因为她看见自己内心中有许多错谬、丑陋、过犯和猛兽般扭曲的人格。因此，她需要时间，等待天主的仁慈，赔补自己的罪过。当她从圣地返回时，已经病入膏肓，人们告诉她， 她将不久于人世，于是她就高兴地从床上坐起，谈论着天上的事。奇迹似地，圣安琪竟然恢复健康了！

    但是圣安琪对自己总不感觉到满意，认为自己从没有「服务」过！不能成为殉道者，令她耿耿于怀。在自己眼中，她是如此背逆、卑鄙、邪恶，也不能辨别善与恶。在这里我们看到，圣安琪的自我形像完全颠覆了，这与之前那个正面和自信的她简直南辕北辙。因此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圣安琪呢？这两个形像有着天南地北的差异。当她描绘自我的形像时，怎么可能一面如此光明和肯定，另一面却自我否定，如此灰冷阴暗呢？

    我将这个矛盾带入我的祈祷中，后来开悟了。其实这两面极端的看法都是对的。圣安琪对自我两面的认识，可能是她最大的恩宠。说这是恩宠，因为她认识了自己是被爱的罪人。这就是她真正的身分，也是我们的真实面貌。圣安琪能够认清自己这两个面相，并且接受它们，实在有福！

    这么多年来，我带领灵修指导和避静，观察天主在人灵运作的方式。根据多年经验的观察，天主运作的方式非常一致。于是我开始预测天主的心意：祂要做什么？祂如何做这事？人们最后都会体验到天主如何爱着他们，在祂眼中，他们十分贵重吗？天主不断向我们揭示这一点，透过圣经告诉我们祂的爱。天主的爱，事实上，就是我们信仰的中心。

    当我们认识了这个真理：天主爱我们，同时意识到自己是罪人，那么启示就达到了完满。当意识到自己有罪之后，天主仍继续向我们揭露祂的爱，因此我们最后得以认识自己，就是一个被爱的罪人。虽然天主爱我们，但是我们罪人的身分还在，无法抹灭。事实上，就是在罪上，天主爱了我们，这就是救恩的意义。

    让我们再次回到圣安琪的神视经验，我们可以看出，天主引领人到人性的最脆弱之处，是何等重要的事啊！因为在那里，人才能真正看见。我看见了自己的软弱和罪恶，放下反抗和自卫的心。如此一来，我和天主变得更加亲密了。在祂面前，我完全地开放、敞露，我的罪都呈现在祂的眼前。唯有在这一刻，我才能真正体会天主爱我爱得多么深切啊！

    不是因为我好，天主才爱我。祂爱我是因为祂自己是美善的。不是我做了什么事赢得祂的爱。不论我做什么，祂的爱永远长存。如果我离开天主，离开祂的爱，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天主还是爱我。祂对我的爱是永远的、绝对的和正面的。所以我们甘饴的喜乐之一，就是认识天主的爱，也认识自己是个罪人。

    当我知道自己是被爱的罪人后，就算开始探索自己的罪， 也感到安心无比。然后奇迹发生了。我开始蜕变，成为真正的「人」，已经不需要再自我防卫。因为我是罪人的身分，所以面对天主，我不需要感到害怕。

    对这件事，我总是感到惊讶和不可思议，就是人们内心深处竟会害怕天主。天主好像是在外边的某个人，要来捉住我们的弊病和痛脚处。当然，我们会马上矢口否认这一点，然而我们的行为透露出自己的心思，不知道打哪来的幻觉，总觉得天主无时无刻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等待人失足犯错，好来捉住我们的小辫子。人总要耗费一段时日后，才恍然大悟，原来天主站在我们这一边，总是为我们的好处着想。

    当我串连起圣安琪自画的这两幅图像后，更加认识她了。圣安琪对自我的认识有两个层面：即她是天主所爱的，同时也是罪人。这个真理带给她解放和自由，她不需要害怕什么。对她而言，一切都在望德之中。圣安琪是一位怀抱着希望的女子，她的望德不是建立在自己的善行上，而是建立在天主绝对的信实。望德不是建立在人的成就上，而是源自天主本身的信实。

    对我们美国人而言，这项事实有些难以接受。因为，我们的天性自信而独立，一切事情都喜欢自立自强。你看看我们如何景仰那些开国的英雄们，他们筚路蓝缕，赤手空拳奋斗出天下，成为我们眼中的伟人！

    富兰克林总统（Benjamin Franklin）知道怎样让自己成为一个圣贤。在自传中，他教导人效法他修德成圣，他说：「我们应该每天攻克一项缺点，直到它消除为止。之后以此类推， 直到所有的缺点都被克服了，人变成完美的为止。」但是我们不要忘了，这些开山祖师们都非基督徒，而是自然神论者，所信仰的对象不是耶稣基督。

    我们相信的对象是耶稣基督，祂救赎了所有人。耶稣救赎了我，并召叫我悔改。我自己不能决定不再犯罪，要成为圣善的。不，这不是我的功劳，而是主耶稣医治了我，因此我才获得痊愈。我所做的只是与祂合作，并渴望获得治愈。事实上，知道内心渴望治愈，正是耶稣治愈我的重要关键，救恩来自于主基督，不是我们。天上每一位圣人都承认耶稣基督救赎了他们。

    耶稣是救恩，是救世主。我们不是，也非受召叫来做救主。因此我们大可以放心及放松，因为耶稣已经救赎了我们。我们的罪恶正是祂施予救恩的地方，因为祂亲临人的软弱处， 在人性的软弱中，我们向祂开放并让祂治愈。

    天主让我看见自己的罪，这是祂的恩典。当我认出了自己的罪，即刻知道自己需要天主无限的仁慈。这是多么棒的启示啊！一项双赢的事件！一旦我意识到自己犯罪，并对天主的救恩开放，就能获得释放，得到自由。纵使我一天内犯了七十个七次的罪，耶稣向我保证，祂有能力拯救我。

    我们想一想《路加福音》中那位给耶稣洗脚的罪妇。在犹太文化背景中，公开洗脚是件于礼俗不合的事，通常在私底下进行，而且为人洗脚是仆役的工作。

    这个罪妇却来到耶稣跟前，公开为祂洗脚，且是用她自己的眼泪！我们不禁要问，她如何办到的呢？我想，她真正认识耶稣，并相信祂能理解人心的善意。这位妇人以公开洗脚这样的行动，表达她对耶稣的爱，也表达她的谦逊。你看！这个罪妇对耶稣的认识多么深啊！

    在《耶路撒冷圣经》中，耶稣对西满说：「故此，我告诉你：她的那许多罪得了赦免，因为她爱得多」（路加七47）。正因为罪妇有能力爱人，实际行动了，她相信耶稣能理解她的行动出自于爱，因此，她的罪早已被宽恕，获得了救赎。

    当我们了解自己已经得救的事实后，便会以爱回报。爱并非为了消除自己的罪，不是今日做了许多恶事，所以必须以等量的善行来平衡一下。不，并不是这样的。天主不会数算，也不会计较。我们爱的行动出自于一颗被救赎的心。

    夜晚就寝之际，也许也可以算一下，今天我们做了哪些善事是出自于爱？这些事所代表的意义，是我们的救恩。我有能力爱人，这个事实显示出我已被耶稣基督所救赎了，天主的德能正在我们内运作。

    人们不容易去数算他们做过哪些善事。如果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做的善行，那么可能就会与天主失之交臂，错失天主在他们生命中走过的痕迹。错失天主，因为他们寻找的是罪恶，而天主住在善中。正如圣经所提示的，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开始收集珍珠，而不是将珍珠丢到猪的面前。

    教会早期的灵修著作《不知之云》的作者曾说过，我们只需要认识两个字：「罪」和「天主」。这两个字的字母虽然少，却十分重要。我们应将它们铭刻于心。那位无名氏作者说，假使我们只知道「天主」，那么可能会骄傲自大；若只知道「罪」，则可能陷入于绝望之谷。若两字皆识，那么就会了解完满的意义并认识真理。真理就是：人犯了罪，天主却爱了人。这也是我们的真实身分─被天主所爱的罪人。

    我们的优点和长处，常在反面处，即是缺点和短处。这个真理让我们面对现实。有位挚友曾经对我这样说过，说我野心十足。当时听见这个批评，好像被人揍了一拳，一直到后来， 在祈祷中我发现自己的野心，但是野心的另一面，代表我有活力不绝的创造力。那时我才真正释怀。因此，我不能确保，如果放弃了其中一面，另一面是否也能完好无缺？

    因此，我们的天赋才能与软弱缺陷是一体两面的事。如果只认识自己的优势，不了解劣势，那么我的能力及优点对我而言常是一个陷阱，可能令我失足跌入其中。唯有在真理光照下，人的天赋才能在完满中呈现，也就是说，当我能看出整体是由正反两面构成的，那么我的天赋方能成为一项真正的礼物。相反地，假使不知道自己的长处中隐藏着人性的冲动，会促使我滥用自己的天赋才能，缺少这一面向的认知，人就不能算是完全地认识自己。

    认识自己和自我的形像是重要的，因为这与我们的天赋才能息息相关。如果我们不用天主赐予的礼物来为天国服务，它还有什么用处呢？此外，假如不认识自己的优点和长处中隐藏着诱使人跌倒的陷阱，最终我们也会因福得祸，刚愎自用；或者更糟的是，可能因为害怕暗藏致祸的风险，因此将天主给我们的礼物束之高阁，不用它们为天国服务。然而天主对我们的爱是忠实的，这是不变的真理。当我恃才自傲、走上崎途时， 天主已经预先宽恕了我。祂想要进入我的罪恶和软弱处，转变它们，让它们成为天国的福音。

    因此，认识自己人性中的两面是必要的。天主照明了我的忧暗隐微，因为祂爱我。我应该对祂保持开放。到最后，我不会变成自我贬低，反而是学会爱自己，就像圣保禄说的：「因为我几时软弱，正是我有能力的时候」（格后十二10）。在人性的幽暗隐微处，我将认出天主的爱。

    但是如果我认为，靠自己的努力拯救了自己，那么我就真的陷入危险之中了。只有认识到天主光照了我的软弱，但我却有天主仁慈的保证，这时我才成为真正自由的。不只如此， 还有更棒的事要发生呢！我不再自我批评，也不再判断别人， 挣脱了审判的枷锁和重担。但这并非说，我做了决定不再去判断，勿宁说，天主释放了我，使我不再判断。现在我更有能力，真心去爱人，不再需要自我防卫了。因此我要大声喊叫：「归来吧！和我一样的罪人们！」

    接下来的章节，我们将探讨圣安琪对待他人的态度。但是在此，我们已窥知她爱人的秘诀是什么了。圣安琪对待他人的爱，来自于对自我的认识。让我们向天主恳求，像圣安琪一样，也能获得更大的自由，认识真实的自己。那就是：我们在天主台前是被爱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