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圣安琪与受造物-神贫的精神
因此,天主召叫我们,
是要我们成为富有的。祂愿意我们拥有并享用一切受造物。但是人应当留心,不要反被受造物所迷惑和奴役。
关于圣安琪的灵修精神,本章中我们要做出结论了。从前面几章中,我们陆续认识了圣安琪在布鲁达左的神视,这个神视是她生命中的「种子经验」,从这里衍生出圣安琪的生命观。因此,神视可说是圣安琪生命的基石和源头,她不断从中汲取灵感和力量,成就出自己的灵修精神。
圣安琪认识天主是超越的,又是内在的。这位神圣至高的天主与她的关系十分亲密,天主进入了她的生命中。此外,圣安琪对自我的认识是双层的:她深刻意识到自己被天主所爱, 同时己罪深重。圣安琪体验到,天主对她的深厚恩泽就是光照她,使她认识自己:一个被爱的罪人。这个自我认识使她自由,让她成为一位怀抱着喜乐和希望的女子。圣安琪认识自己的善不是来自于自己,她在世界中的工作和临在,都是根植于天主的忠实和美善,而非她的功劳。这样的一个真理,能使人成为快乐的,圣安琪就是最佳的例子。
上一章,我们谈论了圣安琪对「贞洁」的看法,以及她对待他人的态度。圣安琪爱他人时,她的态度是自由的,自由来自于她的自信和安全感,因为她认识天主,也认识自己。她对天主及自己的认识根植于信德及望德。
现在,只剩下一件任务待我们去探讨,就是圣安琪与受造物的关系。对圣安琪而言,规范人与受造物之间的关系是「神贫」(poverty)的精神。现在我们必须再次回到她的种子经验─她的神视,也就是她灵修的发源地。圣安琪告诉我们,应当以耶稣基督为至宝。她的教导就是这么简单,耶稣基督是我们生命中的一切。她自己把耶稣基督看作唯一的宝藏,深刻地认识天主,之后对于其它的一切,都以天主的眼睛来看待。她的态度告诉我们,当我们以耶稣基督做为我们生命中唯一的宝藏之后,其它的一切事物自然而然就会各归其位、各得其所。因此,当圣安琪论及「神贫」时,毫无疑问的,这些超越的见解是源自于她对天主的经验。
〈会规〉提到「神贫」时,教导我们:
「最后,我们呼吁各位,应当渴求贫穷。不仅对短暂易逝之物要持守贫穷的态度,更特别要有精神上的贫穷。借着它,我们摆脱心中对一切受造物的贪欲、寄望,也摆脱自我。天主才是我们的唯一财富。离开祂,人便真正一贫如洗、一无所有。与天主在一起,人可拥有一切。」
这些话显示出圣安琪对待受造物的态度是平心,不偏不倚。圣安琪的朋友来自社会各阶层,她曾寄居于富豪大户门下,也穿梭于穷人贫户之间。她的心毫无芥蒂,十分自由,不被任何受造物所羁绊。对于受造物,她可以拥有,也可以没有。
圣安琪的这种态度就是一种弃绝、舍弃,以及摆脱物役的态度。其实,我个人并不喜欢「弃绝」、「舍弃」这些字眼, 因为听起来颇为消极,好像只是要人完全摆脱一切。然而这不是圣安琪的真意,她所追求的目标不是「舍弃」本身。唯有认识天主,自我舍弃才有意义。如果舍弃只是为了舍弃,那它跟基督徒一点边都沾不上,只能说是一种严厉的斯巴达式手段。但是假使舍弃一切,不占有的态度能够使人自由,只单单寻求上主,那么,这种舍弃十分有意义。相反地,如果舍弃只为了舍弃,人就会变得小气吝啬、心肠狭小,那就不符合基督徒的精神了。
过去我们常陷入一种危险。当我们年轻时,口里时常嚷着要自我牺牲和自我舍弃的口号。事实上,这时候,我们尚未有一个「自己」可以牺牲和舍弃,于是效果不彰,反而误蹈陷阱,不但不能实践真正的舍弃精神,反而患了狭心症,肤浅偏狭。事实上,如果我们不依赖任何事物,是无法生存下去的, 因为人不能在真空中生活。但是如果我们明了人是依赖天主而生活,情况又大不同了。我们已经找到了天主,祂也找到了我们。天主解救了我们,使我们自由,所以圣安琪这样说:「拥有天主,我们拥有一切」。
这里我要说一说自己的故事。当我还是个年轻修女的时候,十分严格遵守神贫愿,对于物质,不求也不要。我自己在心底对这一点感到十分得意骄傲。有一天,我的长上问我是否已把东西搬出了我的房间。我回答「没有」,因为我总是让「我们的陋室」一无所有,保持着空无一物的状态。对于那些「需要多」的人,我由心底感到鄙视,因为我自己一无所需。你们看,我的神贫愿并没有释放我,让我能去爱人或爱天主,反而变得而自高自傲。
有天不知道怎么地,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终有一日要在天上与天主面对面相见。祂可能会问我这个问题:「妳欣赏我所创造的万物吗?」那时我心里明白,我可不想这样答复:「不,亲爱的主。我从未正眼瞧过它们,也没有兴趣知道。」然后,天主可能接着问:「难道妳从未欣赏过我所造的落日美景吗?不爱它绚丽斑斓的色彩吗?难道也从未抚摸过任何布料, 感受它们的质地吗?未曾欣赏过任何图画吗?妳从未将粘土放在掌心上,好好地感觉它的触感吗?」天知道,我可能一本正经地回答:「不,天主。这些事我都不曾做过。我的生活是纯精神的,只靠圣神而生活。因此,我的房间也不需要任何东西!」啊!真不知道我的天主会如何答复我?不论是圣安琪所教导的神贫,或是我们自己的经验,都召叫我们去认出,我在哪里拥有生命,就是神贫。对于受造物, 我能够使用,也可以不用,因为我已经是自由的了。
当我做三十天避静时,有一个经验深刻地震撼了我。它空前绝后,之前我未曾有过,之后也不曾再发生。我向带领我避静的神师描述了这件事,她只是微微一笑说:「会过去的。」我记得,那是避静刚开始,「神操」的初阶段,我正默想着天主的爱。当时我到饭厅用餐,刚在桌边坐下,这一刻它发生了。我经历了某种深刻的灵性经验:突然间,食物的质感、桌布、银制的餐具、桌上的鲜花,以及正在播放的音乐好像都活了起来,我强烈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在那剎那间,这些东西的美丽都在我的眼前绽放。我不是说,这个经验有什么超乎寻常之处,但它非常地「真实」!我想这应该是我的心此刻开放了,以一种新的眼光去看,并尊重这些受造之物。在那剎那间,这些东西的美丽都在我的眼前绽放。我不是说,这个经验有什么超乎寻常之处,但它非常地「真实」!我想这应该是我的心此刻开放了,以一种新的眼光去看,并尊重这些受造之物。
随着年纪渐长,我逐渐对自己是个女人,以及对其它的受造物,开始心存尊敬。到了五十岁,我特别意识到自己的限度,特别在体能及生理方面。有时候当我们知道自己正处在人生的下坡阶段时,许多事情看起来就真的不同了。
我有穿耳洞,也戴耳环。可能有人会认为这个举动是一种世俗虚荣的象征,但对我而言,它具有某种特殊的意义。每当我戴上耳环时,就会对自己说:「马莎,妳要认识自己的限度。妳是一个女人,妳是有限度的,妳是脆弱的,但妳也是有才能的,被天主所派遣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戴上耳环为我而言可以证明这一点,但可能跟想要扎根于世界有关连。我认为「扎根于世界」和「你们应该是成全的,如同你们的天父是成全的一样」这两件事息息相关,我们来看看为什么。
从我带领避静的经验发现,人们大部分的问题是:不想当人,想当天主。如果有人问:「你想成为天主吗?」大概没有一个人会承认,我们会辩驳:「不,我无意当天主!」然而众人却像始祖父母亚当和厄娃一样,内心中有股欲望,不想成为有限度的,也不想失去掌控权!
「如同我们的天父是成全的,我们也应当是成全的。」这样做,我们能成为真正的自己。天主是圣善的,因为天主是天主。祂说,我就是「是」的那一位。而我们人的问题在于想成为天主,不想成为自己,当一个有限度的受造物。为我们而言,最难的部份莫过于放弃掌控的权力。我聆听过许多人内心挣扎的心声,连我自己也是如此,总是想掌控一切,先发制人:我想要健康、我要能掌控自己的身体、我要掌控时间,知道我何时死亡,并还要知道我会死于什么。
我们当中有许多人会将责任推卸给天主,说:「这是天主的旨意,所以我们受苦,因此这是祂的错。」事实上我们是人,人受苦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们有一个有限度的身体,而且本身就是有限的受造物,有朝一日将面临死亡。没有人能掌控一切,这种「无能」的状态就是贫穷的精神。贫穷是自我空虚,明了人理当是人,人理当为人。
我认识的唯一一个愿意成为人的,就是耶稣基督。他降生成人时,他的心情是欢欣踊跃的。圣保禄致《斐理伯人书》这样说:「你们该怀有基督耶稣所怀有的心情:他虽具有天主的形体,并没有以自己与天主同等,为应当把持不舍的,却使自己空虚,取了奴仆的形体,与人相似,形状也一见如人……。」(斐二5~7)
所以,耶稣做了什么?他经历了所有人必须经历的事件, 就是死亡!
这也连结到圣安琪的灵修精神。圣安琪认识真实,知道自己是有限的受造物,并且接受这个事实。我们不知道这是否就是她拒绝留在威尼斯的原因?圣安琪既不愿留在威尼斯,也不愿接受教宗的邀请待在罗马,一心只想要回到碧夏市。在做为受造物的限度中,她不断探索自己应该如何执行天主在她身上的计划,可是,事实上是她无法得知天主的想法。
当圣安琪走过了许多实际上的和灵修上的朝圣旅程后,最后在十字架下创立了一个女性的团体。在圣地朝圣时,有件意外事件发生了。圣安琪丧失了她的视力。对她而言,「看」多么别具深意啊!她曾在布鲁达左看见天主揭示给她的远景,并努力寻求它的实现。可是,现在她居然在这个朝思暮想的圣地失明了!据说当时她却这样回答:「我确实看见了圣地,丝毫未漏。我看见了它!用我信德的眼睛!」
碧夏市的圣方济教堂中挂有一幅图画,十分感人。上面画的是圣安琪站在圣墓的门边,神魂超拔,穿着朝圣服,手握一根棍棒。因为眼睛失明,她的朋友引导着她。这幅图画强而有力地证明了,圣安琪十分渴望能亲眼目睹耶稣生活的地方,然而事与愿违,她竟失去了宝贵的视力!我们可猜想得到,这对她而言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
当圣安琪从圣地回来后,又前去拜访了瓦瑞洛圣山。这处朝圣地是方济会的会士们在意大利阿尔卑斯山的山脚丘陵处所建立起来的。那里有四十二座圣堂,里面刻画了耶稣基督的生平及救恩史,从原始祖父母犯罪堕落,一直到基督死而复活。此外,活人一般的雕像也四处林立。
当圣安琪到瓦瑞洛朝圣时,并非全部四十二座圣堂都存在。其中有一座圣堂是圣安琪特别热心敬礼的,就是耶稣受难堂。这是一座十分具有文艺复兴风格的圣堂。在圣安琪那个时代,朝圣的人们可以站在诸多圣像间祈祷,但可惜的是,今日它们都已被框架框了起来。我想当时圣安琪就是站立在那里, 在耶稣受难的氛围中祈祷。那些十字架是耶路撒冷的木头做的,上面有耶稣的死像,十分逼真。据说圣安琪在十字架下祈祷良久,当祈祷结束后,回到碧夏市,就成立了「圣吴苏乐及其友伴」的团体。所以我们可以说,这个贞女的团体是诞生在十字架脚下。
这与「神贫」有何关系呢?这个故事暗示了什么呢?当耶稣在十字架上受难时,完全接受了人性,并死在十字架上。他受难前曾在革责玛尼庄园祈祷,心情忧伤苦闷。福音告诉我们耶稣当时充满痛苦和恐惧,向天主祈求:「如果可能,使这个时辰离他而去」(谷十四35)。你们看!就连耶稣也恳求天主让他能免于苦杯,不要尝到面临痛苦与死亡时那种害怕、恐惧、不确定,以及恐怖的心情。
在《马尔谷福音》中,只有一处耶稣称天主为「父亲」。那是他在革责玛尼庄园祈祷时,大声喊叫:「阿爸!父啊!」(谷十四36)在这一刻,他完全显露人性,一切都将被剥夺而去,一无所有,这是耶稣最脆弱的一刻。在绝望中,他只能寄望于天主对他的应许,并且大声呼喊「阿爸!父啊!」。他所喊叫的这位父亲,不是寻常的父亲,而是一位温良、慈爱并深爱子女的大父。
耶稣在那特殊的一刻称天主为父,具有启示的深意。当人来到了革责玛尼庄园,处于完全虚空、一无所有的境地时,只剩下对天主的希望,这时我们所拥有的是十字架,但同时也是复活的希望。这是贫穷的一刻,也是完满的一刻!
神贫让我们不占有,却拥有一切。圣保禄说,神贫使我们得以立足于十字架下。圣安琪告诉我们:「让你们先到耶稣基督脚下寻求庇护吧!」她呼吁我们在每一次受试探和自我空虚时,总是先前往十字架下,聆听耶稣基督的教导,并在祂的脚下寻求庇护。所以,十字架下是你和我的避难所。
因此对圣安琪而言,神贫的真精神与十字架不可分离。在〈会规〉中,她说:「……要有精神上的贫穷。借着它,我们摆脱心中对一切受造物的贪恋、寄望,也摆脱自我。」在我们人生的旅程中,自我空虚的时刻不可或缺,如果能以信德的眼光看待,就会来到耶稣的十字架下,并且找到庇护。然后我们和圣安琪一样,只在天主内寻找所有的善。这时我们将会明了,人一旦离开天主,便一无所有,也一无所是;当人拥有了天主,就拥有了全部。
因此,天主召叫我们,是要我们成为富有的。祂愿意我们拥有并享用一切受造物。但是人应当留心,不要反被受造物所迷惑和奴役。圣安琪关于神贫的超见留给我们一项珍贵的礼物。她从自身的经验中认识了神贫的意义,并建议我们也当拥抱神贫的精神。因着神贫,圣安琪活出了圣方济的简朴精神, 这种生命的简朴与待人接物密不可分。
日常生活的衣食琐事是重要的,福音告诉我们,天父知道我们需要这些物质来过生活。然而,另一方面,我们的心也不应该停留在物质上。对于受造物,我们首先该追求的是一个简单和诚实的关系。
简朴的态度导向透明。这种透明源自于真正谦逊的精神, 愿意敞露软弱,认识自己一无所有,一无所是。简朴就是与物维持适当的关系。它知道衣食住行是生命中次要的事。简朴其实就是耶稣所说的:「你们的话该当是:『是就说是,非就说非;其他多余的,便是出于邪恶。』」(玛五37)
到目前为止,我们研究了圣安琪的灵修精神。她的灵修精神源自于对天主的经验。首先她在布鲁达左看见了神视,她生命中的「种子经验」。从这颗种子开始,她一生以天主为生命的中心,不断注视着祂,并在望德中生根,信赖天主的应许。
圣安琪的灵修有股急迫性。当我们读她的作品时,注意到她使用了许多命令、祈求的语词,例如:「告诉她们」或者「做这件事」,或者「鼓励她们这样行」。这股紧急迫切的口吻,可能有诸多原因,我个人认为,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圣人十分心急,渴望女儿们将心转向天主,向祂皈依。
天主总是召叫我们起身,前往祂所应许的福地。正如英国作家路易斯(C.S. Lewis)在《纳尼亚传奇》(The Chronicles of Narnia)中所邀请的一句话:「起来,再前进!起来,再进入!
」天主也这样发出邀请。圣依纳爵称此邀请为「渴望」,对「更」的渴望。天主总是向我们要求「更」的精神,因为祂是「超越」的那一位。每当我们想,已经窥见了天主对我们的计划,事实上,它还远在天边,尚未进入人的脑际。因此,我们总是心生一股渴望,能够「更」认识祂。我们渴望「更」的这一位。
圣安琪似乎洞悉了这一点:「更」的精神。她要我们渴望「更」的精神。这个召叫是为了扩展天国,而非为我们自己的益处。在〈遗训〉中,她这样交待女儿们:「给她们每人所需要的,好让她们能传递善。」这就是使徒的精神,对「更」的渴求,拓展天国的热火。光赐给了我们,是为了让它能够传递出去。圣安琪的灵修精神是十分基督徒式的。耶稣在山中圣训里教导我们:「你们的光当在人前照耀」(玛五16)。我们已经领受了生命之光,就必须传递它!已经领受了福音,就必须宣扬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