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奥斯定忏悔录卷三
第一章 觉性的烦闷
我到迦太基后,觉得到处是一片鼎沸无耻的情场。我虽还没有爱,我想到爱,就怦怦心动。醉心于爱的我,还嫌爱的不足。我正在寻求爱的对象,我爱爱。我讨厌一个平凡的生活,一条没有陷阱的道路。我天主,为着少了你,精神的食粮,我心已摇摇欲坠。我饥饿,这是一种觉性的冲动;我并不寻求不朽的食粮。这又不是为了我已饱饫的缘故。可是我越缺少了这种食粮,越觉得它的无味。为此,我的灵魂不是健全的,满被疮痍的;专想从物质上,寻求刺激。不过假使那些物质没有灵魂,人家也不会爱的。
我欣赏爱人的肉体,我觉得:爱和被爱是很温柔的。那末,在友爱的清泉里,我投下了一堆不洁的东西;又使它的恬静笼罩在淫乱的黑云之下。
满腹虚荣,丑陋不堪的我,还自以为文质彬彬,态度风雅。这样,我就陷入爱的漩涡,自甘沦亡。我仁慈的天主,你的好心一再用酸苦来警告醉卧在软红尘里的我。我爱爱,我也甘受淫佚的束缚:于是嫉妒哪,猜忌哪,发怒哪,争斗哪,种种恶劣的思潮,澎湃地涌上心头。
第二章 剧迷
我又酷爱戏剧,大舞台上,可以找到我自身痛苦的写照,以及欲火的燃料。为什么人总怜惜这种悲剧呢?他一定不希望身临其境;可是观剧者自然会表示同情,而这种同情心,就是他的乐趣。这是什么?非一种可怜的错误而何?因为我们的偏情越旺,我们的感觉越尖锐。受苦,就是患难;向蒙难人表示同情,这是慈悲。可是,对于戏台上虚构的故事,谈什么同情心呢?观者绝对不会因此被敦促去援救人家的。不,他只被引去痛哭;他越能体味剧本的精神,越觉得悲伤。假使这种悲剧,或出自传授,或出自幻想,不能引起他的悲伤之情,他临走,必啧有烦言,表示不满。假使他看得呜咽欲绝,他必兴会淋漓,徘徊不忍离去。
那末,我们所爱的就是泪,就是悲痛的情思。可是,人所体味的,不是快乐吗?谁都不愿意受难,却肯表示同情。是否为了在同情的心理中有痛苦,而痛苦也就受了人家的爱。
友爱是同情心的泉源。可是,它向哪里去,哪里流呢?为什么它奔向沸腾的膠汤,邪乐的深渊流去呢?本来天一般青的它,在那里,就变了质,同流合污。那末,同情心就当予以抹杀吗?绝对不是;有时,我们能爱痛苦。可是,我的灵魂,希望你在我的天主,我祖宗的天主,世世当受赞美称扬的天主保护之下,提防淫罪吧!
现在,我的恻隐之心并没有削弱;可是,当时置身大舞台前的我,也感到情人间,互相热络的快乐;虽是做戏,没有多大关系。假如彼此遗弃,我觉得不胜扼腕。这些不同的情绪,为我都是一种愉快。现在,陶醉在淫乐中的人,比失去桃花运的人,更能引起我的惋惜。这是名副其实的惋惜,可是内中痛苦并不使人畅快。怜惜遭难的人,原是爱德的义务;可是真正慈爱的人,希望遭难者减少。很难有一种慈悲的人,希望世上有遭难的人,借以表示他的同情。若干痛苦是足以夸奖的,但是,没有一个是可爱的。主,天主,你爱护人灵;你的怜悯之忱,无穷纯洁,绝对不是我们的所可比拟的,因为你是任何痛苦所不能伤的。“哪里可以找到这样的一个人?”
当时,我是个可怜虫,我爱痛苦的感动,而且也去找寻机会。空中楼阁的悲剧,登场入戏的表演,越能使我流泪,越是中乐我心。这有什么稀奇?耐不住你的看护,在遥远的地方,孤零零,漂流的亡羊,满身长着可耻的恶疮。为此我爱痛苦,自然不是那个令人难堪的痛苦,因为我虽爱眼见,却不欲身受——而是那个使我轻轻心痒的痛苦。可是这种接触,一如被羊爪摩擦后的皮肤,使我发炎,腐化,脓血淋漓。这是我的性命。我的天主,这怎样可算一个性命呢?
第三章 一群吵客
你的忠实的仁慈,常高高地笼罩在我身上。那种罪恶我没有犯呢?我抛弃你,去顺从亵圣的好奇心。它陷我于大逆,使我做魔鬼的奴隶。我的种种恶行,就是我对于撒旦的馨香之祭。你的鞭子不停地向我打来。在你的圣殿里,当举行盛大典礼之际,我竟敢垂涎于死亡之果,且定下了采摘的计划。你的手更强烈的压在我身上,可是从我的罪恶的一角看来,并不相当强烈。我天主,你是我无限的仁慈,我大难中的救援。可怜的我,还是一副傲气,昂着头,背着你,走邪路不走正路,贪图逃亡的自由。
这些人家所称的荣誉学问,不过用来诋諆(注:意思是毁谤污蔑)罢了。若是我说谎说得越冠冕堂皇,我的成绩越斐然可观。这是人们的盲从;他们还自以为得意。在那文学院里,当时我已占了王座;趾高气扬,目无全牛。可是,主,你知道:比起别人来,我还是恬静的。我绝对不参加那些捣蛋鬼的一套翻天覆地的花样。这种妖魔的勾当,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末,在我放荡的路上,还带着几分廉耻。我对他们无缘无故,戏弄新同学的种种恶行,虽表示憎厌,然我仍同他们优哉游哉地厮混着。
这不是魔鬼的勾当,是谁的?为他们,捣蛋鬼的名字是最适合不过的。可是他们戏弄人家,他们就在他们的戏弄里,受魔鬼的戏弄;他们叫人家钻的圈套,也就是他们自己钻的圈套。
第四章 荷尔顿喜阿斯
柔弱之年的我,就在这一群家伙中,抱着饱尝人世虚荣的心理,研究修辞学。根据进度表,我当读荷而顿喜阿斯。这是西塞罗的一种作品,劝人重视哲学。这位作家的辞藻,比他的心灵,更受人称颂。
这个读物,改变了我的心,使我举心向你;又刷新了我的志愿。一转瞬间,在我空洞的希望中,我只见到卑鄙;在一种特别兴奋地情绪中,我寻求永远的智慧。我觉得我已开始归向你;而且已不想专于砥砺喉舌上努力——这是我母亲唯一目标——了。当时我正十九岁,离开我父亲的死才两周年。不,不,我念这本书,并不为砥砺我的喉舌;最使我醉心的,不是文章,而是文章的内容。
我天主,当时我渴欲跃出红尘,直赴尔前。不过,我还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要求。“智慧在你。”哲学,在希腊文里,称爱智慧。这个爱火,就是那卷书,所以焚炙我心的。不少的人,竟假借哲学的名义,哄骗得他们利用这个伟大的,富诱惑性的,可崇拜的名义,渲染他们的异端邪说。荷尔顿喜阿斯的作者,把历代自命不凡的贤者,逐一予以批评。他的批评适与你的忠仆,使徒保禄在你烛照之下,所写的几行,若合符节:“你们当注意,那个想用哲学,同根据人的传授,和世俗的短见,违反基督的花言巧语,来侵扰你们的心。当知圆满的神性,有形地寄托在基督身上。”
那个时候,我心之光,你知道:虽然我还没有认识这几句圣徒的话,可是,那段书中的文字,非常使我乐意;因为它刺激我,熏炙我,催促我去爱,寻,征,获,和有力的抱,不是这种或那种学说,而是不拘行迹的智慧。
这个心火所以未能直冲的理由,为了那里没有基督的名字。主,照你仁慈的计划,这个名字,这个你圣子,我救主的名字,当我在母亲怀里吃奶的时候,我孩子的心,早已热烈地尝过。它深留在我的心底里。所以没有这个名字的书,随它怎样文雅,漂亮,准确,总不能使我心满意足。
第五章 圣经的淡泊性
那末,我决意研究圣经,一看它的真相。我觉得:这不是骄傲的人所能了解的,也不是小孩所能领会的。粗看是平凡的,可是,越读越觉得高超:到处垂着神秘之幕。我不能内进,又不肯俯首而前。刚才我所说的,与当时我所感的,可说风马牛不相及。这本书,我以为不配与西塞罗富丽堂皇的著作,相提并论。我的贯彻未能深刻,我的傲气使我轻视它的简陋。当知念这本书的人,越谦小,念起来越透彻。可惜,我不敢谦小,把虚荣认为真正的伟大。
第六章 异端的饵
这样,我就沦为骄横,淫荡,多言的一派人。他们满口魔瘴;你的名字,吾主耶稣基督的名字,安慰之主,圣神的名字,也是他们惑人的法宝。这些名字常挂在他们的嘴唇上,可是,这不过是一个声音,一种没有意义的口头禅;他们的心是空的,谈不到什么真理。他们虽终日喊着真理真理,不停地同我谈真理;可是在他们身上,那里有真理。他们的错谬开始在谈你,真正的真理;和你的工程,宇宙的成分。在这个范围内,这就是哲学士发现什么真理,我的父亲,我的至善,我的至美,为爱你的缘故,我也当置之不顾。当那些人或用口,或用书,千头万绪,喋喋不休地向我称你的名字的当儿,我从灵魂深处追念你,永远的真理。当我的灵魂饥饿的时候,他们供给我的药,不是你,而是日月,你的奇妙的作品;可总是你的作品,而不是你自己,也不是你第一流的作品:因为无形的受造之物,比天空中的星星,还要美妙得多呢!
我所渴望的,不是什么美妙的受造之物,而是你,没有变化,连变化的影子都没有的你。可是人家放在我书桌上的,无非是美丽的蜃楼。崇拜那个我目睹和实有的太阳,比依恋那些由眼而来,欺骗心灵的东西 ,更能得到谅解。我竟把那些东西当作你,当作我的食料。可是,我感觉不到多大滋味,因为你在我嘴里,没有放真实的味道,你和这些虚假的东西,一些没有关系。那些东西不但不滋养我,而且使我日趋瘦弱。
我们梦中的食物,像我们醒时的食物;可是梦中的食物,不能养睡着的人。主,这些佳肴,同你告诉我的真理,完全不一样。这些虚像,不像我们肉眼所见的天地间的物体,是真实的。我们如同禽兽,也看见它们;甚至我们想像中的物体也比我们依据这些物体而虚拟的茫无边际的东西更形实在。当时似养我,而实不养我的东西,就是这种幻想。
可是,你,我的爱,软弱的我的力的来源,你也不是天上所见的物体,也不是地上所不见的物体;因为它们都是你的成绩,而且不是高级的成绩。我当时的幻想,当时的虚像,离你是怎样远的!物像比幻想更真实;物比物像更真实;可是还不是你。你也不是生活的灵魂,性命比物体更美好,更准确。你是灵魂的性命,一切性命的性命。你自动活着,你绝对不变,你是我灵魂的性命。
当时,你在那里,离我不是很远吗?我离开了你,远地漂流,连那我以前喂猪的橡子,也得不到一个。骚人墨客的语言,虽也卑鄙,但比那些谬说总胜一筹。是的,诗歌与“密提阿飞行”的故事比毒害信徒的“五元素化身大战黑暗五妖洞”荒诞不经之说也远为有用。这些空中楼阁,足以杀害信以为真的人。从那些诗歌里,我也可以找到精神食粮。“密提阿飞行”的故事,我虽也朗诵过,也听人家朗诵过,我从没有信以为真。可惜我却醉心于别种狂妄:一阶段,又一阶段,陷入了深渊之底。我天主,我在黑暗中寻你。我向你忏悔;你在我还没有向你忏悔的当儿,已可怜我。可是我寻你,我不用那我们所以异于禽兽的理智,而根据我肉体的感觉。你在我身上,比我的内心要深,比我的理智要高。我遇到了撒落满智王所说的那个泼辣无识,坐在他门前,这样讲话的女子:“请你们不要疑惑,吃这个奥妙的面包,喝这个神秘的水吧!”她迷惑了我,这也不足诧异,因为我的迷惘之心,正在咀嚼我觉性供给我的一切。
第七章 摩尼的学说
我并不否认:那个真正存在的真理。我受人家的刺激,我赞成那些狂徒的意见。他们问我:恶是从那里来的?天主是否拘留在一个物行中?是否有头发和手指?多妻者,杀人者,打死畜牲者,是不是义人?这些问题使我不安。背着真理的我,似仍倾向它:因为当时我还不知道,恶就是善的缺陷。彻底地讲起来,恶就是零。我能否见到它?我的肉眼只看有形的东西,我的神目只看缥缈的幻象。
那时我不知道天主是神体,没有长短粗细的肢体,没有体积,因为一有体积,局部必然小于整体;即使是无限的,但为空间所限制的一部分必然小于无限,便不能成为神体,如天主的无所不在,在在都是整个天主。至于我们本身凭什么而存在,为何圣经上称我们是“天主的肖像”,这一切都不知道。
我也不认识那个内心的正义。它不以习俗为裁判的标准,而以全能天主的永律为标准。它根据地域时代,制定各时代各地域的风化。不同的时间空间,不能加以改变。亚巴拉罕,依撒格,雅各伯,梅瑟,达味,和别的受过天主赞美的人们,虽在愚人眼里,认为不义之人,在永律前,却都是义人。那些以个人的意见,去测量整个人类道德的家伙,正像不知使用武装的人,用绑腿来保护头,用钢盔来穿在脚上,而还怨恨什么都不中用。又像那在晚上休息日已经开始之后,为了不能售出货物,怒气冲天自言自语:为什么早上可卖,晚上就不行呢的人。又像一个看见一家之中,一个奴隶,触了别的执酒杯的奴隶不许触的东西,活着看到在马棚后做的事情,不能做在饭厅里,而咆哮不平,便指斥同居一室、同属一家,为什么待遇不同。同样,若干智识幼稚之辈,看到古时义人许做的事情,现代义人已不能援例,而鸣不平。实在,天主因时制宜,为这些人定了这种法律,为那些人定了那种法律;可是,节制他们的,都是同一的正义。在同一的人身上,在同一的日子里,在同一的房屋中,你不见适合一个肢体的东西,未必适合另一个肢体么?你不见刚才开始准行的事情,一小时后,又悬为严禁么?你不见在这个角落里,许做或当作的事情,在另一角落,虽近在咫尺,却干犯法纪,而应受处分么?是不是为此,正义是变化无常的呢?不,它不变,变的是它驾驭的时代。时代的所以变,理由就在时代的因素中。人在世界上的性命是短促的;根据有限的经验,他决不能了解古代或别的他未能目睹的社会情形。可是,在同一的身上,同一的日子里,同一的房屋中,他很易看出:什么是配合这个肢体,这个时间,这个地方,或这个人物的。那末,同一的事物,假使发生在张三身上,他就要惊奇,假使出现在李四身上,他就不以为异了。
这些真理,当时,我却不识不知;我也一些不予注意。这些真理从各方面映入我的眼帘,可是我竟视而不见。我吟诗,韵脚的支配,我也不得随便:不同的诗体,要求同一的韵脚,就是在同一首诗里,韵脚也不是到处一样的。我所运用的诗韵学,不是鸡零狗碎的东西,而是个整个的组织。我还不知道:那个圣贤们所服从的正义,怎样同那些从它产生出来的一切法规,在一种至高无上的系统下,打成一片。它的根本虽绝不动摇,可是它随着不同的情形,作不同的适当的表演。盲目的我,指责我们忠厚的祖宗,不但对于现在,惟天主的马首是瞻,就是对于将来,也惟天主的启示是从。
第八章 伦理的经纬
“全心,全灵,全意爱天主,及爱人如己。”能否有一时,在一地,会变成一句不合理的格言?绝不会的,为此,违反本性的罪恶,如同索多玛人的淫乱,没有空间,没有时间,永远当受诛罚。就是在整个人类蹈了索多玛覆辙之后,为了天主的永律的不容侵犯性,也是不能解禁的。天主和我们的中间是社会。用淫乱践踏天主给我们的本性,就是侵犯社会。
至于那些打击风俗的无耻勾当,当看不同的风俗,予以避免。一城或一国,赖以维系的习惯与法律,绝对不该为了一个人民,或一个外国人的好恶,而遭受牺牲。不与整个协和的部分,是可耻的。可是,当天主颁布了与习俗或一种约章冲突的命令,即使这件事情,在这个地方,从没有做过,也当奉行维谨。假使这件事情,若已废弛,当使它复兴;假使它还没有的话,当使它成立。一个君王,在他掌管的城里,尽可以创立一种前人或他没有想到的新法。听他的命,并不破坏该城的社会原则。相反,不听他的命,倒是破坏社会原则;因为听君王的命,也是社会组织的基本。那么,对于天主,天地大君的命令,岂不更当绝不犹豫地去服从吗?在社会的组织里,下级当服从上级;当知天主是无上的上级。
关于反性的罪恶的视察,也可引用于别的或以毁谤,或以暴力陷害人的罪恶。这些罪恶,或为了报复,如在两个仇人间;或为了贪财,如拦路行劫;或为了避祸,如对于自己不信任的人;或为了嫉妒,如穷汉羡富翁,富翁怕人家会和他并驾齐驱,或恨人家已达到目的;或为了幸灾乐祸的心理,如叽笑戏弄人家。
这是几种首要的罪恶;它们的根子是骄傲,好奇心和追求肉身的快乐。可是,有时只根于一种,有时却根于两种,有时竟根于三种。吁,最高上,最温和的天主,在这罪恶生活的人常干犯你的十诫,时而前三诫,时而后七诫。可是任何罪恶不能侵犯你,因为你是无法可以糟蹋和损害的。实在,你只罚人们违反自己的罪恶;因为他们得罪你,同时就损害了他们的灵魂。他们的罪恶,或出于过度的享受,或出于叛逆性的举动,无非自骗自罢了。他们用思想,用言语,反抗你的权威。有时他们的大胆,竟敢冲破社会的屏障,独立门户;照他们的好恶,创造各种派别。啊,性命的泉源,你是普世独一的真的造物主,大君王。只知有自己的傲心的人,就把部分当了整体。
一个人怎样会面向你呢?不是依靠一种孝悌之忱吗?你医好我们的恶习。对于悔过的人你慈祥悱恻;你俯听我们罪奴的呼声;你解放我们自做自缚的缧绁。只要我们放弃桀傲的自由,在不怕失去一切的心理之下,爱至善的你,超过了爱我们自己,你就会予以援救。
第九章 伦理的经纬
可是,在许多大罪巨恶之外,还有一种热心修德者难免的过失。从修成的一面看来,人家可以为此责备他们,可是为着他们将来发生的佳果,一如青苗的预报秋收,人家也当称扬他们。若干行为带着罪恶的色彩,但并不是罪恶;因为它们又不损害你,我们的天主,又不损害社会。比方一个人,储蓄若干应时的养生之物,是否有贪财物的嫌疑?又比方一个合法的政治机关,因处分一个罪人,而感到满意,是否合理?
为此,有许多行为,在人们的眼里,像是当受责备的,可是你并不以为罪。相反,许多人们歌颂的事情,你却不以为然。实在事情的外表,每与作者的心理,会截然不同的。我们的环境,为我们,有时也许是神妙的。有时,你突然下一道非常的命令,叫人们做一件你从前所禁止的事情,虽你暂时不宣布你的理由,或竟与一地的社会习惯发生冲突,你的命令当服从,谁能犹豫呢?正义的社会是个服从你命令的社会。确切承认你是出令者的人们,是有福的。你的仆人的一切行为,或为满足你现在的需要,或为开放将来的门户。
第十章 伦理的经纬
为了我不明了这些原则,我对于你的圣人先知们,每嗤以鼻。不知我嘲笑他们,我也受了你的嘲笑。因为慢慢儿,一阶段,又一阶段,我竟妄想:人家所摘的无花果,和产生无花果的树,会迸着浆泪,哭成一团。假使一个圣贤,摩尼派人所称的圣贤,吃这个无花果,虽采果子的不是他,他却把天使们,天主的分身,放进胃口,又在他的呼吸,和祈祷声浪中,排到外面。这些无上真实的天主的分身,假使不受圣贤的牙胃的磨难,将永远存留在那果子中。真可惜!我相信:那些为人们而由地上产生出来的植物,比人们更可怜。摩尼派人以外,谁问我要些充饥的东西,我认为:虽一口之微,也当受断头之刑。
第十一章 莫尼加的梦
你从天上伸下手来,把我的灵魂从黑暗的深渊里拯救起来。当时在你面前,我的妈妈,你的衷信的婢女,为了我,哭得比死亡者的母亲们,还要凄惨:因为她从你赐给她的信光里,觉得我不过是个行尸。主,你竟俯允了她;你俯允了她,你没有藐视她的眼泪。她祈祷的地方,到处泪流如注。是的,你俯允了她。这个梦,这个你用来安慰她的梦,是从哪里来的?她从此答应我,和我住在一块,食在一桌。有一个时候,她为了痛恨我的罪恶,不肯和我同居共处。她梦见自己站在一根木尺上,一个青年走近她。他又漂亮,又活泼,向愁云满面,心事一腔的她笑着。他问她:为什么忧苦?为什么天天哀哭?这,如在别的同样的情形下,不是向她探听什么,却是指导她。她答道:她正为了我的沦亡而悲伤。青年叫她放心,又叫她注意:我就在她的身边。她就开始注视,觉得我真的在她身边,和她站在同一的木尺上。
这个梦是哪儿来的?至善全能的天主,不是从你来的吗?你把你的耳朵侧向她的心,你看守我们每一个人,像只看守一人,你看守众人,像只看守一人。
这个梦是哪儿来的?她向我报告她的梦境的时候,我叫她不要为我失望。她毫不疑惑地给我说:“不,他并没有给我说:他在那里,你也在那里。他却说:你在哪里,他也在哪里。”
主,我承认这点,且已不止一次了。假使我的记忆力还不差的话,你用我勤恳的妈妈的嘴,给予我的答案,她在我错误的见解前的镇静,她见事的敏捷,指导的准确,使我非常感动;绝不是那个为安慰这个热心女子的烦恼,而预先向她报告一个喜信的梦,可以比得上的。
差不多,九年之间,我在深泥潭里,我在虚话的黑沟壑中打滚。我求自拔的努力,不过使我越滚越深。可是,那个贞洁的,热忱的,淡泊的,你所爱怜的寡妇,怀着悲伤希望的情绪,不断地在你台前为我哀祷。她的祈祷的声浪,向你飘去,你仍让我在黑夜中滥滚。
第十二章 有一个预兆
你又给了我另一个答复;这,我还可以记得。我抛弃了许多事情,赶紧来同你谈使我向你表示感激的问题:可惜,内中不少已被我遗忘了。
你又利用你的司祭,一个教会里精究圣经的大主教,来给我另一个答复。我的母亲亲自请求他,多多同我谈话,指破我的迷津,矫正我的罪恶,引导我去恶从善。但是他要碰到他认为可教的人们,他才肯接受。对于我呢?他竟予以拒绝。他的理由,当时我虽不懂,结果我认为不错。他给我的母亲说:我仍是个不可教的人;为了我接近摩尼派,傲气满腔,心旌摇摇。而且他根据我母亲的报告,也知道我利用种种微妙的问题,迷惑了不少浅见的人士。主教又说:“还是让他去吧,只当为他求天主。他的一切读物将来会向他暴露这种学说的错谬和恶毒。”最后,他给我的母亲说:他自己的母亲,也受了摩尼派人的诱惑,曾把他,她幼稚的儿子,托付他们。他们的书籍,差不多他都念过;而且也亲手抄了不少。可是,用不着什么深思远虑,他觉得这是一种当逃避的人物。这样,他就同他们脱离了关系。可是我的母亲仍不以为然,且哭且语,要求他同我会谈。主教不耐烦地给她说:“去吧,这样生活下去吧!你为你的儿子流下如许眼泪,这样一个儿子是不可能沦亡的。”
在我的母亲同我谈话之间,她每给我说:这些话,她视以为上天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