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麦子如果不落在地里死了,仍只是一粒;如果死了,才结出许多子粒来。 (若12:24) 初中毕业后的入学考试,竞争得很激烈,我自认胜算渺小,便向主耶稣祈祷: “主啊,若你使我考上高中,我愿意在毕业后,继续走神职这条路,到更大的修道院去进修,以后当神父;但我没考上学校,那我就不能再走这条路了。” 这个祈祷就好像我与主耶稣之间的承诺,表明我愿意接受他的安排。 考试的结果揭晓,虽不是名列前茅,仍然取得入学资格,无论如何,他还是给了我一个名额,我的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感谢。因为他响应了我的祈祷,同时我也谨记对他的诺言。 借着通信,我和海蒂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我们经常梦想未来,其中也包括结婚的可能,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禁忌话题。 我进了修院的高中部,海蒂也知情,但我们俩人还只是普通朋友,将近毕业时,我发现海蒂的身影,经常出现在脑海中,童年的两小无猜,似乎已发展成了特殊的情愫。 就在高中毕业前夕,我收到了海蒂的信,虽然之前和她鱼雁往返间,我已透露了自己对未来的彷徨,并且告诉她,高中毕业前我将做一个决定,是要成为一个神父,或与她结婚、共组家庭。 如果走上神职之路,我希望取得海蒂的成全和谅解;但我心里清楚,自己还深爱着海蒂,纵使海蒂成全,自己也会不舍,这种矛盾的情绪,一直在心里交战。 就在此时,我收到一封海蒂要求见面的信。 想到要和朝思暮想的海蒂相见,心里雀跃不已。我们约定在瑞士东部最大的河,也就是美丽的莱茵河畔见面,一起去骑脚踏车。 早先我曾告诉海蒂,自己可能成为神父,如今我也告诉她,我很舍不得她,所以很不容易做出一决定,希望海蒂能给我一些意见。 海蒂告诉我应该自己做选择,当然她也对我很有好感,但是如果我蒙了圣召,就应该决志献身,毫不犹豫地去当神父. 我被她的话感动了。因为海蒂并不自私,她爱我却更爱天主,而我也和她一样。 当我们望着莱茵河时,可以感受到灵里相通的默契,但到了必须做决定的关头,我们两人除了一起向主祈祷,彼此却不曾交谈。临行前,我终于打破缄默,对海蒂说: “海蒂,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知道我从一出母腹,就已蒙了圣召。你也是爱主的姊妹,求你今后就用爱主的心来爱我,我不知要怎样感谢你……” 我的话并未得到回答,只看到海蒂眼眶中强忍着而未滴下的泪。过了许久,海蒂才开口: “对!我应该要接受,如果你蒙了圣召,我应该要接受……” 如今日首往事,我已想不起那天我是怎样回去修道院的,也记不起后来又和海蒂说了些什么,我只记得那时她强忍着盈眶的泪,还有反复的那句“我应该要接受……”。 应该要接受,没错,海蒂应该要接受,我更应该要接受……接受至今近半世纪了,我依然感谢海蒂,感谢她成全我接受了天主所赐的——那永不止息的爱。 我考上的大修道院位于山中,一个湖的上方,是一个很适合避静的所在。 在冰雪覆盖下,冬天几乎不见阳光。我将这几年的目标,定在钻研哲学与神学,使自己更具备迈向神职之路的能力。 除了常常滑雪外,在修道院的日子,我有许多时间祈祷、读经和默想,希望更清楚知道天主的圣召,是否在我身上。 第一年入学之初,好像大学新鲜人一样,快乐多于面对未来的彷徨不定;然而我最要好的朋友,却在这时不知为何决定离开修院,连他总共有五个同学先后退出,这些人的离去使我心中更加怀疑自己:我觉得自己能力比不上他们,如果连他们都待不住,那么我不是更应该离开?自卑感因为这个事件,更加占据我的心头。 那时神学老师向我们言明,神职不是条好走的路,必须具备刻苦的精神,特别是要到外国传教,考验会更大。 透过和大妹克莱儿通信,我抒发自己对海蒂的思念,在信中我也承认后悔的情绪常常出现,心中也暂时还无法割舍对海蒂的爱。 由于天天写信给克莱儿,我们兄妹俩透过互相鼓励、安慰,越发彼此了解,在我心里非常珍惜这个知己甚深的妹妹。 在修院的第二年,哲学课的时间变多了,许多古代哲人的思想对我来说.都是艰深且陌生的领域,要将这些哲学思想背诵下来,更是令我头痛,考试的分数充分证明我无法驾驭哲学。 就在即将宣告哲学为不受欢迎者之际,我赫然发现自己在默想中对哲学越来越有心得,也开始探索如何在大自然和人的身上找寻神的存在。当我发现神的存在好像可以摸得着时,才了解原来哲学和神学是不可分割的,哲学就如同是神学的婢女一样。 二十五岁那年,家里来信说母亲病了,父亲也因母亲生病变得格外忙碌,每次只要回家,我就尽量分担家务,想让父母多休息。因此我不只做饭,也帮助父亲农场的事,由于太过疲累,回到修院的第一个星期往往都在病中度过,并且伴随着想家的情绪。 尽管如此劳累多病,心里却是踏实的,因为自觉若没有尽力帮助家务,心中就会更内疚。 一天在修道院里,接到母亲中风的消息,当我赶回家中时,母亲已经认不出人来。我去请本堂神父来为母亲敷圣油,并且联络医生来为母亲诊治,希望还能减轻母亲的病情。当医生赶到时,我问是否有必要送到医院,医生直言不讳: “她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送到医院只是延长几天的生命,倒不如让她在家中,有家人陪伴在身旁。” 当我转述医生的话时,所有的家人都赞同这个建议,毕竟母亲后半生都在这个家中,对她来说,能在熟悉、温暖的环境中,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意义会更深重。 在母亲突然中风后,我一肩挑起联络、奔走的责任,而且只要有机会,便会握着母亲的手和她说话,母亲虽然无法回答,但有时她的手会动一动表示回应。我第一次体验到在修院所学的,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派上用场,使自己的家人受惠,让母亲的临终之路走得更平安,心里感到非常充实。现在我才明白那时所做的,就是基础的“安宁疗护”。 大约第三天,母亲就离开人世了。那天早上去教堂参加弥撒前,我握着母亲的手,发现她的手逐渐冰凉,心里就知道时候已到,所以不断地为母亲祈祷,求主接纳母亲的灵魂,当弥撒正进行时,我有一股强烈的感觉,我知道母亲会永远与我同在。 弥撒完毕后,在回家的路上,有人跑来告诉我,母亲已经停息了地上的劳苦。那天,初夏的微风拂面。 还记得两个月前回家时,母亲要求我带她到教堂办告解,因为她走路不方便,需要人陪伴。 我问她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念头,母亲说她仿佛感受到自己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希望能够在天主面前认罪悔改,预备自己迎见天主。而今想来,对我自己而言,也是莫大的安慰,因为母亲走得没有遗憾。 但母亲终究没能亲眼见到我成为神父,因为她在我进入神职之前两年离开人世。我常常问主:“为什么让母亲那么早就离开我们?” 在默想中我的心中突然有一个感觉:是不是母亲的死,帮助了我突破心中的障碍,让我勇敢接受主所交付给我的使命?母亲的死似乎为我前途的迷茫带来了一线生机,就好像“一粒麦子不落在土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在母亲离开人世后,我未来的道路突然变得明朗,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清楚天主要我走的路,我知道母亲的死给了我新的力量,使我勇敢迎向这个圣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