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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利亚沉思》姊妹篇《与天主在俄罗斯》忘却译列表
·01 译者序:从“死屋”归来的司铎
·02《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一章 第一
·03《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一章 第二
·04《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一章 第三
·05《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一章 第四
·06《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二章 第一
·07《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二章 第一
·08《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二章 第二
·09《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二章 第三
·10.《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二章 第四
·11《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二章 第五
·12《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二章 第六
·13《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三章 第一
·14《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三章 第一
·15《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三章 第二
·16《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三章 第三
·17《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三章 第四
·18《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三章 第五
·19《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三章 第六
·20《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三章 第七
·21《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三章 第八
·22《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三章 第八
·24《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三章 第九
·23《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三章 第九
·25《与天主在俄罗斯》第四章 第一
·26《与天主在俄罗斯》第四章 第二
·27《与天主在俄罗斯》第四章 第二
·28《与天主在俄罗斯》第四章 第三
·29《与天主在俄罗斯》第四章 第四
·30《与天主在俄罗斯》第四章 第五
·31《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五章 第一
·32《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五章 第二
·33《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五章 第五
·34《与天主在俄罗斯》致谢
·35《与天主在俄罗斯》后记
·世界尽头的圣者(评 与天主在俄罗斯
·导言:故事背后的故事
「我的民因无知识而灭亡。你弃掉知识,我也必弃掉你,使你不再给我作祭司。」
22《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三章 第八节 暴动(下)
22《与天主在俄罗斯》第三章 第八节 暴动(下)
浏览次数:1415 更新时间:202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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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就在四月第二周的一天早晨,休战终止了。各生产队同往常一样朝戈尔斯特罗伊和工厂行进。当天早上,我所在的生产队第一个穿过这个区域,接踵而至的是其他生产队,最后是两个新组建的班德拉分子生产队。我注意到当天早上的大门警卫比平时更多了,几乎是营区大门和厂区大门警卫之和的两倍,然而,当时没有发生什么,直到两个班德拉分子的生产队开始进入厂区大门。突然,他们遭到了军队的包围,被驱赶回去,厂区的大门也被关上了。班德拉分子恰好被困在营地和厂区之间,军队将他们与其他囚犯分割开来,并在必要时用枪托将其制服。


与此同时, 满载士兵的卡车从城内呼啸着驶来,军队将头目从两个受困的生产队中分拣出来, 装上卡车押走了。此时,我们的喊声终于惊动了留守营地的人,他们拿着棍子冲向铁丝网,准备杀进厂区, 但米哈伊尔和他的参谋们阻止了他们过早的骚乱。


营地的官员再次退到北门,将营地的控制权交给囚犯。下午什么事也没发生,傍晚时分,戈尔斯特罗伊的生产队长们回到了营地。但米哈伊尔要求我们留守厂区,他们又一次从铁丝网对面扔给我们面包和几条鱼。


当晚,市政府和营地官员再次会见了暴动的领导人。这一次,他们更加咄咄逼人,威胁将动用武力。米哈伊尔没有被吓住,他告诉官员,囚犯将以牙还牙。“你们上次答应过不会报复我们,”他说,“但天知道你们今早抓走的那些人出了什么事。这一切必须有个了结,要有一个彻底的改革! 事实上,我们先前的退让并没有换来任何东西!事已至此,不是生存便是灭亡!”


会议结束时,信号员们爬到了营地北端的两层楼顶上,挂出了一面巨大的自制旗帜,旗面的图案是骷髅头与交错的骨头,其他人在营地的一侧拉起一面朝向诺里尔斯克的巨大横幅,上面写着“帮助我们摆脱这些凶手”的标语。信号员向本地区所有的营地发出信号,号召罢工。他们都发出与我们同生共死的回应。从工厂高层的窗户望去,我们几乎看不到两英里外四号营信号旗的踪迹,从此以后,信号员就一直守在楼顶的岗位上。


正当营地组织起来时,军队也回来了。他们几乎是肩并肩地围住了整个营地的建筑群,包括厂区和女囚营。起初,为了缩小包围圈并减少所需的兵力,官员试图说服人们返回营地,但我们拒绝离开厂区。城里的官员们感到十分忧虑,因为该地区的大部分军队都部署到了劳改营,而城市里也发生了相当大的动乱——诺里尔斯克的许多居民曾是囚犯,他们同情我们的诉求。


这次我们在厂区坚守了五天。第一天早上,城里的官员和军官来到了我们厂区的大门,并向生产队长们下达了严厉的命令,让他们在当天把人们送回营地。他们这次是动真格的,已经准备动用武力,但生产队长们不予应答。军官们转身带领队伍返回城镇。局面看起来十分危急,但营地的领导人要求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坚守下去。


那天下午,我们把工厂所有大门都钉上了,开始在各处用砖块堆砌路障。那是一个漫长而紧张的夜晚,我们都变得十分敏感,每个人都睡眠不足。第二天一大早,满载着机枪部队的卡车开始从城里驶出。军队被部署在工厂周围,“堡垒”中的我们与外界断绝了联系。营地里的女囚和五号营的囚犯冲到铁丝网前,开始高声抗议。但这些是正规军,他们丝毫不理会这些呼喊声,冷酷而高效地执行起命令。


部队一就位,他们的指挥官就要求我们立即离开工厂,返回营地。生产队长们以谩骂和大声抗议作为回应。我们有七十多个人在砖厂里,驻守在砖堆后方的不同位置,这些砖头既可以用作掩体也可以用作武器。许多人都拿着棍棒和铁棍。我与一伙人守在工厂东端的大窑房里。


进攻开始的信号是一声枪响。军队立刻从四面八方推进,敲砸大门以将其破坏。场面陷入一片混乱,我记得女囚在道路对面的营地里大声呼叫,大约比囚犯的骂声和大门上沉闷的枪托撞击声还高了一个八度, 第一批进入厂房的军队穿过地下室的储藏室,上了一个斜坡,然后进入窑房。


第一顶头盔一出现,士兵就遭遇了雨点般的砖头和叫骂,他们退了出去,开始用机枪扫射。我们跪在砖头堆后面,惊恐万分,但准备在第一件军装出现后立即冲向门外。不过,就在我们全神贯注之时,其他士兵闯进了我们身后的房间,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不屑于开枪,仅仅把枪当棍棒使用。我的背上挨了一记重击,那一击几乎把我打成两截,将我打倒在地。为了确保我不会再起来,有人踢了我的头,然后我们就像水泥袋那样被逐一抛出窗外。


一些被打成重伤的囚犯被装上卡车,然后被运走。我们其余的人在工厂外排成一排,在耳光和拳打脚踢之下排好队。15分钟内,部队不仅清理了砖厂,其他所有的工厂也遭到了扫荡。我有些茫然,似乎整座城市都在从窗户和屋顶上注视我们。女囚营和五号营的囚犯陷入骚动。然而,军队指挥官却冷酷无情地站在那里,像岩石一样纹丝不动。


当所有的囚犯都排好队后,我们被押出工厂的大门,但士兵并未把我们带回营地,而是沿着铁轨将我们赶到黏土坑里。在那里,我们脱离了营地的视野,脚踝深陷水中,士兵们端着机枪站在我们周围,随时待命。指挥官走上来时,这里有片刻的停顿。他眼睛一瞪,下达了命令,士兵将机枪对准我们。这时,我尽力念诵了一遍悔罪经,但我内心的一切似乎同时在凝固与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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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枪声的那一瞬间仿佛凝固了。就在接下来的一刻,一辆轿车呼啸而来,车轮后碎石乱飞,两名营地官员很快从车里走出,开始大声呼叫。士兵们在机枪后站起身来。我的膝盖瘫软了,再度呼吸起来。我们被命令在潮湿的地面上坐下来。我瘫倒在地。


三名官员在这群人周围大步走动,对着自己手中的各式名单叫出名字。囚犯一个个向前走去,被官员仔细地审查了一遍,并对照文件中的照片接受核对。轮到我的时候,其中一个官员盯着我看了很久,他又看了看他的文件,然后和其他官员低声交谈。过了一会儿,他冷冷地对我说:“到右边去!”等到对我们的分门别类完成,右边大概有三十五个囚犯,左边大概有三十个,我不知道这种分类意味着什么。


我们在警卫的看管下站在那里,而官员则走回他们的轿车,随后驱车离开。几分钟后,一辆卡车在轰鸣声中沿道路开了过来。在前几分钟的极度恐惧过后,我的大脑现在又恢复运作了,这本来是祈祷的良机。但老实说,在我看到卡车从路上开来时,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我们到这里了,把我们丢到某处就好。”


与这种念想交织在一起的是一丝自怜和一种孤独的痛楚。我在最后一刻想到的是自己的家人、朋友和耶稣会同事,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我出了什么事,也不会知道我死在这里——西伯利亚荒原上一个采石场的某处。但是当卡车开到我们身边时,那一刻已经过去了,我立刻回过神来:“你以为天主不知道你的所在吗? 你以为他长久以来一直在保护你,现在却把你忘了吗?”


对天意的信赖与坚定的信仰顿时席卷了我的心灵。当我试着把这种感受写在此处时,它听上去颇为伤感,但在那一刻,它是一种莫大的帮助,也是我永远不会忘却的体验。对天意的信赖是我在卢比扬卡的漫长监禁中习得的,它业已经受了最终考验,而且并未落空。


左边的那群人被装进了卡车。他们拥挤在一起,被迫将头夹在两膝之间,双臂叠在头上坐着。发动机开启,卡车开走了。一名官员走到我们右侧。“你们这些人,”他说,“多亏了我们才有幸活了下来。你们明白公然反抗政府应受到什么惩罚。你们差点被枪毙了,记好了!现在,我要把你们送回营地,还要给你们一个警告:如果你们又被发现从事反政府活动、颠覆性活动,或者和营里的暴乱者勾结,下次就得不到宽恕了。”


他就这样说了很久。我们仅仅是麻木地站在那里舔舐伤口,头颅低垂。“你们这些人出什么毛病了?”他终于吼道,“你们是想回营地,还是想去别的地方?”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种一致但不连贯的低语,这看上去令他十分满意,于是我们朝营地行进,走路一瘸一拐,全身伤痕累累,有些人浑身是血。


尽管现在厂区已经遭到扫荡,但营地本身依然处于囚犯的控制下。我们立刻被营里的人包围了,无数的问题向我们袭来。但我们没有心情说话,直接走进营房,然后瘫倒下来。即便在那里,朋友们也挤在我们周围,喋喋不休地说起营里发生的事情和营地的状况。我过了很久才得以入睡。甚至当其他人离开后,我在入睡前依然在反复回想当天下午的经历,我意识到当时可能会出现怎样的结果,并为现实的结局一遍又一遍地感谢天主。


次日上午,营地里召开了一次大会。米哈伊尔本人没有出席, 但他的副官向我们宣读了委员会的声明: (1)任何人被发现企图逃跑,营地警卫队都不会手下留情;(2)革命委员会不同意与城里的官员再次进行会谈,我们只会与莫斯科方面的代表会谈;(3)我们现在全被打上了反贼的标签,只能在自由与死亡间二选一,因此,我们必须团结一致。


随后,米哈伊尔的另一名副官接着谈起克里姆林宫的权力真空,提到有传言说贝利亚被指控参与密谋并遭到逮捕,另外,苏联国家安全部(MGB)将为劳改营里的大部分苦难负责。


那位破坏工厂罢工的将军和他的军队还在现场,我们得知那支部队是从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远道而来的特殊部队。但他们暂时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党政官员一定很清楚,如果军队像袭击砖厂那样袭击营地,将会造成大量的流血事件,无人愿意为这样的杀戮承担责任。


大约在4月27日或28日,将军采取了下一步行动。下午,当囚犯在晚饭后坐在营房周围抽烟和聊天时,军队迅速突破了大门。进攻的计划相当周密,而且实行得十分细致。他们从大门涌入营地,快速包围了营地北端离大门最近的三间营房。接着,机枪手组建成横穿营地道路的阵线,把我们逼入绝境。端着刺刀的士兵把惊愕的人们赶出那三间被包围的营房,然后将他们带出营地,赶向城市。


当营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警报立刻响起,我们的“部队”朝机枪手疾驰而去。军队一定曾被告知只有在必要时才能开枪,因为他们朝正门方向撤退了。与此同时,一辆消防车冲过大门,水枪的水量开到最大。水流击倒了囚犯队伍里冲在最前面的人,挡住了冲锋,让军队有足够时间撤离。囚犯重新集结起来,冲向消防车。当他们掀翻消防车时,消防员们迅速下车跑向安全区。囚犯们疯狂地追着他们冲向正门,但被米哈伊尔拦住了。如果他们越过了死亡区,军队就会将他们视作“逃跑的囚犯”而开火。


将军的策略现在很清晰了。他试图每次用一百多人的小队发动奇袭,这样一来,他最后可能在不发生严重事件的情况下扫荡或制服营地。作为反击,一些囚犯不时在夜间溜出去,制服一个警卫,然后窃取一些枪支。但是,军队在各处都有探照灯,不可能在强光下溜过死亡区。


一周过后,将军尝试了另一种手段。这一次,他把所有的城内官员和营地官员都叫到了一起,约四十人都在大门处。他们在晚餐过后走进营地,进入大门后走了几英尺便停下脚步,要求和米哈伊尔谈话。与此同时,将军已经令部队集结在营地西侧铁路护栏上的几节车厢后面,藏在探照灯后方那片望不穿的黑暗中。


米哈伊尔和他的助手们走上主干道,告诉将军和官员们,从现在起,他们只会与莫斯科的一个委员会谈话。囚犯们挤在周围,官员们显得十分不安。与此同时,军队从西边冲了过来,将铁丝网切断,并试图在营地西南部占营区三分之一面积的区域建成一条小型战线,就像他们上周在营地北端所做的那样。


然而,其中一名囚犯却起了一些疑心。他爬上木桶,对着米哈伊尔和官员周围的人群喊道:“弟兄们!(Bratsi!)这是个诡计,是个陷阱!从他们脸上就能看出来! 你们看看周边,其中有诈!”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们就听到了从西南方向传来的叫声。大多数人立刻冲了过去。军队刚刚突破第二圈铁丝网,囚犯们便用棍棒和石头攻击他们,他们一枪未开就撤退了。我猜他们大概是被告知不能开枪。


在大门,其他人怒不可遏。他们开始攻击党政官员,将军本人也挨了一记耳光。官员冲破包围逃走了,众人跟在他们身后拳打脚踢。一名陆军少校没有朝大门跑,而是跑进了营地。他爬到一楼的窗户上,想要跳过铁丝网,却没能成功,结果被铁丝网勒住喉咙,吊死在铁丝网上。


官员的下一步行动是在营地周围架设一圈扩音器。自那时起,我们就遭受了持续不断的宣传。扩音器不停响起,发出宣告,比如说为那些脱离暴乱的人建立一座特别的新营地,它位于城市东面大约8到10英里外冻原上的某处。扩音器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被关在一座较好的营地里,总比在五号营等军队冲进来屠杀要好。他们还报出了头目的名字,表明自己对他们了若指掌,并许下承诺,头目以外的人如果现在出来就不会受罚。


不久后的一天,扩音器宣称囚犯所要求的来自莫斯科的委员会已经到了。当天下午,三名被派来终结诺里尔斯克周边暴动的委员来到大门。他们受到米哈伊尔及其手下的接见,但只有这三名委员被放进了大门。食堂对面摆放了桌子,囚犯们聚在一起。十个小组驻守在营地四周,防止下一次偷袭。委员们一开头就说暴动是徒劳的。如果有必要,用武力就可以镇压下去。无论如何,在劳改营推行太多改革措施是不可能的。谈到这里,米哈伊尔和其他囚犯领导者差点就要走出会议现场。


接着,其中一名委员微笑着站起身来。他向我们保证,自斯大林死后,劳改营的问题正在接受全面复查,特别是政治犯问题。他说莫斯科非常关心诺里尔斯克周边劳改营的罢工,所以他和他的同事被派来解决并避免发生流血事件。他确信一些问题可以得到解决,委员会乐意听取囚犯的任何建议。


一名囚犯领袖回答说,如果有必要,我们已经做好了流血的准备,就像在卡拉干达和沃尔库塔劳改营发生的那样。基本上,他说我们要的是人道的待遇和某些人权,接下来他列举了囚犯的最低要求:不能再有长达10小时甚至连一顿午餐都没有的强制劳动,不能再像喊牛一样用编号称呼囚犯。


“我们有名字!”他说,“我们要求报酬和补偿,我们要求与良好表现对应的休息时间。我们希望能与外界和家人沟通,而非仅仅一年一张的纸条。我们希望能收到他们的包裹。我们要保证手无寸铁的囚犯不会被无情地枪杀,就像我们的那两人先前遭遇的那样。我们要求保证协议不会像上次罢工后那样被破坏,我们要求保证不会有报复。我们要求的是更好的生活条件,减少每间营房中住户的人数,还有更好的食物。”


委员们尽职尽责地写下了所有的要求。最后,他们向米哈伊尔的委员会保证,所有的要求都会得到满足,只要我们和平地放弃暴乱并返回工作岗位。这时,站立在大院四处的囚犯发出了一致的呼喊:“抗争绝不停止,直到得偿所愿!” 签完文件后,会议结束。在两三天内,委员们与暴动的领导人进行了私人会面,但没有得出结果或达成协议。另一方面,委员们又下令将三卡车的粮食运到营地,补充五号营几乎空荡荡的仓库——至少他们没想把我们饿死。


在这段时间里,我听了大量的告解。囚犯不知道战斗何时开始,他们就像开战前的人一样, 畏惧死亡,将自己的灵魂事务安排妥当。现在我每天早上都为大批人员做弥撒,并且分发了许多圣体。


到了5月底,五号营的抗争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月。一周以来,扩音器始终在不断劝降,要求我们在武力成为必要前投降。营地里整天无事可做,紧张的气氛越来越浓烈,不确定因素逐渐增加。有些人真的在重压下崩溃了。医务室和医院人满为患,因此人们躺在外面的草地上。空气很温暖,天气很棒,我们在诺里尔斯克很少见到这样春天,然而局势却越来越紧张。现在每晚都不断有警报响起,大门一直敞开着,军队也在营地的东、西两边的铁丝网上开辟了通道。每隔一段时间,特别是在晚上,他们就会试图偷偷穿过营地缺口并封锁营地的几个区域。


在持续的紧张和睡眠不足的情况下,人们愈加疲惫。大家都在嘀咕着谈判的结果没有希望。人们都不怎么说话,因为害怕自己的声音会失控和出卖自己。有时,当一个人想拿当前情况开玩笑时,他的笑声会突然变得紧张、高亢,甚至歇斯底里。


五月的最后一天,危机显然正在逼近。那天,将军身着全套军装,带着他的幕僚们四处奔走,干脆利落地敬礼并发号施令。卡车一整天都在行驶,环行在围攻部队的阵列后方,把人员从一个地方运送另一个地方。我们的信号塔正在加班加点地工作,将事态的进展告知其他营地,并试图查清实时的状况——特别是从女囚营那里,因为她们位于在军队阵列的后方,拥有良好的视野,可以探查到最新的军队部署情况以及兵力最集中的地方。


军队不时发动快速突击,切断了大片铁丝网,然后在囚犯投掷的石块和砖块下撤退。但他们仍然没有开枪,看来将军有意开辟新的可能攻击点以分散我们的兵力,从而削弱我们的防线。


当晚没人吃晚餐。傍晚时分,女囚发出信号,说有一大伙部队在我们的营地后方我们视野之外的地方集结。那天晚上没人敢睡觉,米哈伊尔做了最后一次巡视,摇了摇头, 因为他意识到大限已到。他的“警察”无处不在,他们命令囚犯们各就各位,敦促他们,并用随身携带的棍棒敲打迟钝懒散者的后背。


紧张的局势几乎让人无法忍受。枪管的景象一点都不令人欣慰,尤其是当你除了砖头和棍棒之外手无寸铁时。囚犯们明白已经没有多少希望了,劳改营的警察也很难让他们坚守岗位。当然,对于劳改营的领导人来说,局面是令人绝望的。无论如何,他们的脖子都会被套上绞索,他们要么战死,要么被处死,因为当局已经把他们的名字和照片记录下来了。


因此,米哈伊尔的委员会说得很直白,任何临阵脱逃的人都会在投降前被营地警察杀死。这是一个前有狼后有虎的局面,很多人开始认为如果战斗真的开打了,自己生还的机会微乎其微。


夜幕降临,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坐在探照灯的强光下等待。凌晨1点半,警报突然响起。在寂静的营地里,第一次敲击铁轨的声音响起,仿佛一声厄运的尖叫,令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铁丝网外的军队开始行动了,漫长的等待随着他们的行动而被打破。囚犯们匆忙集合到一起。


每个人都抄起砖头、石头、棍棒或任何他能找到的武器,沿着铁丝网跑到岗位上。士兵们缓慢而有计划地、有条不紊地前进,他们中的许多人看上去和我们一样害怕。我的队伍原本被安排到正门,又被匆忙派到东边的医务室附近,那里的军队似乎最多。一看到我们冲向栅栏,士兵们就停下了脚步。我们也停了下来。这是一段长时间的艰难等待与对峙。


虽然此时是凌晨两点,但整个城市的人似乎都已经起床了。有人在屋顶上站着,每一扇俯瞰营地的窗户边都挤满了人。到了六月份,北极圈内的白昼极为漫长,太阳从来不会真正落下。大多数夜晚亮如白昼,那晚在军队探照灯刺眼的灯光照射下,现场的亮度更高了。


实际上,主要的攻势是在北门发起的。将军的主力部队是来自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机枪手,他们是进攻的前锋。他们趁着大家尚未注意到便极速冲进营地,立刻有传令让我们的队伍折返营地中心阻止他们。


当我们绕过面包房附近的营房,沿着营地的主干道前进时,能看到机枪手们插了一排横穿道路的旗子,然后他们驻守在旗子后面。他们的指挥官大声喊道,这排旗子表示一个中立区,任何越过它的人都将被立即击毙。然而,我们的队伍正在朝他们冲锋,现在只有20码的距离了。


跑在我们队伍前方的是一个名叫尤吉斯的立陶宛人,以前是个拳击手,他的手粗得跟大腿似的,头紧紧压在肩膀上,看上去仿佛没有脖子。我曾以为他轻微酗酒,直到他的朋友告诉我,他的精神状况是遭受审讯的结果。


尤吉斯听到行动终止的命令,顿时大发雷霆。人们想把他拉回来,但他把他们甩开,把一块砖头扔进机枪手之中,他抓住了一个士兵的手臂将他扛了起来,然后把他摔倒在地。即使在混乱中隔了那么远,我敢保证自己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这时,指挥官朝尤吉斯开枪,然后叫他的手下开火。他们立即发动了枪击,前排的囚犯像镰刀前的麦子一样倒下了。


和我们一起走在主干道上的人都摔了个嘴啃泥,我卧倒在地。尤吉斯倒下死去了。我身旁的一个人想要卧倒,但他的脚不听使唤,接着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脚后跟。有几个人想要躲到厕所的木栅栏后面,劳改营的“警察”以为他们试图逃跑,就从背后捅了他们几刀。


机枪手持续开火,将所有人压制在地面上。凡是试图爬起来的人都会被击中。我开始用自己的肚皮匍匐前进,朝厨房的掩体爬去。我蹲在一个泔水桶后面,子弹恰好击中桶上和我胸口一样高的位置。我在厨房后面发起最后一次决死冲刺,到达厨房的安全地带,然后抱紧了墙壁。


我回头望去,看见一排排尸体和伤员散落在路边。我能听见机枪的枪声、囚犯的咒骂声、呻吟声和大声的命令,另外,比这一切更为响亮的是女囚从营地方向发出的高亢尖叫声。就在我观看的时候,部队开始从铁丝网的缺口处涌入,他们没有开枪,而是用枪托将囚犯打倒。


许多囚犯在营房里,士兵开始把他们赶出营房,必要时一次一个赶出来。一些暴动的领导人被发现死于厕所中,他们割断了手腕或者喉咙,宁可自杀也不愿被活捉。军队进入了我所在的厨房,开始对藏在那里的囚犯展开围捕,他们让我们靠墙站成一排,用枪管顶住我们的背,然后带着我们穿过铁丝网。


在我们离开时,我看见了从屋顶上扔下的骷髅旗。伤员正在被送往医疗中心,死者仅仅是被码成一排。当然,我无从知晓五号营的实际伤亡情况,但根据实际的计算,我在离开营地的路上共经过十三具尸体,还看到士兵把其他的尸体像堆柴禾一样堆放在医务室门口。


我们在营地外约150码的地方被编成队列。米哈伊尔遭到抓获,在重兵看管下被带出前门,然后立即被装进一辆封闭的囚车带走了。女囚们都都发狂了,她们撕开了营地周围的铁丝网并攻击士兵,但最后被满压的消防水枪驱赶回去。成群结队的囚犯被一点一点地编成队列,然后被押走了。


当我的队伍离开时,我最后望了一眼这一整个疯狂的景象:站满看客的城市,营地的残骸,探照灯的强光下匆忙奔走的士兵,还有无处不在的呼喊、命令、尖叫与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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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站时间:2006-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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