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有“可尊敬的”称号的比德是最早出现在英国历史上的卓越学者、历史家。他在中世纪早期极其艰难的条件下奋力撰述,著作等身,为英国留下珍贵的文化遗产,确实是值得尊敬的。 比德诞生于公元672或673 年,正值英国历史上的“七国时代”。他的故乡在韦尔河畔,属于七国中的北方大国诺森伯利亚。在七岁时被送入建立在他家乡的韦穆修道院,托付给修道院长比斯克普扶养。不久他转入与韦穆修道院结为一体而且相距不远的贾罗修道院,在此后的五十多年里一直居住于此。 比德在贾罗修道院的生活“除了研习宗教经典,奉行宗教仪式以外,经常以“攻读、教授和写作为乐”。修道院里有一个图书室,经最初几任修道院长的热心搜集,藏有大量的基督教典籍和异教的古典作品。比德自幼受到良好的修道院教育,精通希腊文和拉丁文,并略通希伯来文,可以在这所图书室里尽情浏览。他深入研究《圣经》和教父著作,沿袭爱尔兰教会传统对这些典籍进行注释。这项工作占用了他一生大部分时间。他广泛涉猎古典著作,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西塞罗、维吉尔等人的作品都曾在他的著作中被援引。他担任的一项繁重工作是主持修道院所属的一所学校并从事授课。修遭院中有修士六百人,另外还有大量外来者前来受业。比德为此也付出了大量辛劳。 然而,比德始终以极大兴趣从事写作。他在教会史第5卷第24 章中列举了自己毕生的著述成果,计三十六种(一说三十七种)。著述的大部分是对《圣经》的阐释,有些是对圣徒的记述,还有一些以天文、历法、音乐、哲学、语法、修辞、算术、医药等为内容的作品,则是供听课者学习的教材。 历史著作主要有两种,一是《英吉利教会史》,另一是《修道院长列传》,另外还有一封给埃格伯特的信,在比德著述中都成为传世之作。 比德的辛勤工作,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他以多方面的成就被后人誉为“英吉利学问之父”。他的讲学和著述推动了当地的学术风气。诺森怕利亚成为欧洲在7、8 世纪时文化水平最高的地区。 《英吉利教会史》是比德最重要的成果,撰于暮年,此时他在各方面都已成熟。此书除以开头的半卷篇幅追记罗马不列颠时期外,其余部分叙述盎格鲁撒克逊人入侵以后的历史,直到731 年为止。这段历史虽然距离比德生活的时代并非遥远,而且最后几十年还属同时,但因时局混乱,地区阻隔,文化衰微,史料很少流传。作者为搜集材料,煞费煞费苦心。他在书的前言中列举了许多教会人士从不列颠各地区,甚至远自罗马教廷为他提供资料。作者本人除利用前人著作之外,也尽力在本地区征集口头或文字材料。这就使得大量珍贵史料凭借这本名著保存下来。 本书以罗马天主教会在不列颠的布教为主要内容,记述自奥古斯丁受命来不列颠布教开始直到罗马天主教在各国相继取得胜利前后一百余年的历史。全书五卷,如金氏在英译本序言中所指出,主要是依据教会的重大事件来划分的。对于七国的政治史,叙述则较简单。至于这一时期的社会状况,作者并未在意,只是在字里行间透露出少量消息。 基督教早在罗马不列颠时期传入,与当地的多神教并荐。罗马军团撤出以后,基督教在岛上逐渐销声匿迹,只在威尔士地区继续传播,后来传入爱尔兰。盎格鲁撒克逊人到来后,带来的是崇拜偶像的沃丁教。6 世纪末教皇格雷戈里在位时,罗马教会在扰攘不安的西欧已形成强有力的组织。大量的传教士被派到日耳曼各族的国家和地区进行传教活动,并取得成就。596 年格雷戈里派遣奥古斯丁赴不列颠传教,以后续有教士前往,传教取得进展。由于一些国王信仰不深,时常出现反复,教士往往被逐。幸赖此时教士信仰甚坚,不畏艰险,坚持传播,终于使各国君民皈依于罗马教皇的教座之下。 在此期间,罗马教会的传教士不但要同沃丁等异教教派争夺,也要同由爱尔兰经苏格兰传回的原先流传于威尔士的基督教派竞争。比德的老师比斯克普属于罗马教会,比德在教会史中对这一派取得胜利的记载是不惜笔墨的。书的第3卷第25 章以“与来自苏格兰的那些人在复活节日期的问题上所进行的争论”为标题,以很长的篇幅记述了在英吉利宗教历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664 年惠特比宗教会议。“来自苏格兰的”指信奉爱尔兰教派的教士。该教派在艾奥纳岛上建立中心,称艾奥纳派,在诺森伯利亚颇有影响。这个教派主张清修,与世隔绝,不理睬罗马教皇诫令。辩论的对方则是遵信罗马教廷训令、隶属于坎特伯雷大主教的教士。辩论的焦点表面上只是无关宏旨的复后节时间和削发式的争执,但实质上却是在教派信奉上何去何从的重大问题。 坎特伯雷派由于得到深受王后影响的诺森伯利亚国王的支持,获得辩论的胜利。此后罗马教会逐步扩大其在不列颠的组织,积极干预世俗事务,使英吉利成为西方基督教世界的一员,对此后英国历史的发展产生重大影响。 奥古斯丁到来之前,不列颠并无主教管区的设置。在比德书中提到此时的主教管区达十七个。坎特伯雷已成为大主教教座所在地,约克在众主教城市中也脱颖而出,就在比德修史搁笔的那一年,它也升格为大主教管区。长期存在于英国的主教管区制此时已初具规模。修道院的建立由来已久,书中更记述了许多新修道院的建立。这类有关教会组织创建的材料同样十分珍贵。 令人感兴趣的是,这位虔诚的修士在记述教会业绩的同时也记录了教士的丑闻。第3卷第7章提到一位被赶下台的主教用钱购买伦敦城主教的职位。他在《给埃格伯特主教的信》中对于一些修道院的丑闻揭露得更是淋漓尽致(第12 节)。作者指出:这些俗人送钱给国王,以创建修道院为借口为自己买下他们能够更加自由纵欲的地方。把土地变成世袭财产,谋取特许状,攫取土地或村庄,收客乌七八糟的人滥充修士,让妻子住在修道院,或者为并非修女的妻子另造修道院等等。看来教会的这些痼疾竟是与开创而俱来的。 《教会史》中政治方面材料不多,但对于七国并存局面仍能勾划一清晰轮廓。书中记载了5 世纪中期盎格鲁人、撒克逊人、朱特人迁来岛上的分布和所建的国家。新来的部族受到岛上居民,包括不列颠人、皮克特人和苏格兰人的强烈反抗。书中于此记载颇多,特别是德格沙斯坦一役尤为详细。诺森伯利亚人在此役中击败苏格兰人之后便在岛上建立起霸权。对于不列颠人的英雄国王卡德瓦龙也有不少的记载。七国之间为争夺霸权的战争连绵不断。书中记载了最初称霸的肯特国王埃塞尔伯特的“明智”统治。但更多记载的则是作者长期居住的诺森伯利亚。这个王国在6 世纪末到7 世纪末执掌霸权约一百年。爱德文国王在位时,国内安定,比德记下一个传说,“即使有一位妇女想抱着她新生的婴儿,从这一海边走到那一海边,走遍了全不列颠,她也不会遭到任何人伤害。” 但进入7 世纪后,麦西亚兴起,开始同诺森伯利亚争雄。比德详细地记述了633 年的希思菲尔德战役,诺森伯利亚王爱德文被麦西亚王彭达的军队杀死,全军区没。655 年的温沃伊德战役中,诺森伯利亚国王奥斯维又打败麦西亚并斩杀其王彭达。但在奥斯维死后,霸权终于转入麦西亚之手。在这些不大的国家中,政府机构是十分简单的。国王是最高统治者,其人的贤愚强弱影响着国家的命运,而其宗教信仰也决定着臣民的皈依。在国王身边共商大计的是贤人会议,前面提及的埃塞尔伯特国王曾接受这一机构的建议,效法罗马人制定法令。书中提及国王的臣属,主要有贵族、顾问官、亲兵、侍从等。贵族被国王尊为“朋友”,地位较高。此时的亲兵似乎已不是过去专门随同国王作战的战士,而是一种供国王派遣的职务,这种简单的政权机构正表明了这是一些刚刚脱离部落联盟阶段,伴随征服和战争而形成的初始的封建国家。 比德无意记述此时不列颠的社会经济状况,但是书中用的材料依然传递了这一方面的信息。大土地占有现象业已出现,一个被安置在亲兵职位上的俗人,以其处理世俗事物的敏捷颇得国王赏识,可以说明这位亲兵的身分。这是入侵和征服的结果。各国国王将土地封赠给从征的贵族、亲兵。诺森伯利亚国王奥斯维在击溃麦西亚国王军队之后,将住有五千户的麦西亚南部授予姻兄弟皮达,而将住有七千户的北部交由自己的官员治理,可以视为征服以后分封的例证(第3 卷第24 章)。亲兵也拥有自己的庄园,第5卷第4 章中的普奇即是一例。书中关于教会获得地产的记载颇多。 奥斯维在战胜彭达以后,献给修道院十二块小册封地,有住家一百二十户。圣波得修道院修建之初,从埃格弗里德国王处获得七十侮得土地。圣保罗修道院于切奥尔弗里德院长在任时,共获得三十海得土地。威尔弗里德主教曾从埃塞尔沃尔奇国王处接受八十七海得土地,后来又从阿尔奇弗里德国王手中获得四十户住家大小的土地。这些还只是来自赠赐,另外还出现了比德所谴责的“攫取土地或村庄”的现象。从这里,人们看到大土地占有制度正在形成和发展。 比德在著述中也为此时不列颠的社会阶级结构勾划出一幅草图。国王及其臣属是不同规模的大土地占有者,构成统治阶级。这个阶级在继续扩充。比德在《给埃格伯特主教的信》中有一节指责正常等级制度被破坏,于是便有许多人自称修道院长、地方官员、国王亲兵或侍从。这表明陆续又有大量获得财势的人进入了统治阶级的行列。作者无意记述被统治阶级的活动,但在书中也有时出现诸如主教的“人”、亲兵的“仆人”的字样,他们的身分可能即是奴隶。由于大批土地转入教俗领主之手,与土地同时转移的住家也不免归附于主人,成为依附农民。这个队伍也在不断扩大。 值得注意的是处于这两大社会集团之间的自由农民,这一阶层在盎格鲁撒克逊人进入不列颠以后曾经大量存在。随着封建化的进展,这一阶层的人数在逐渐减少。但是由自由农民结成的村社组织比较牢固,它对村民的自由起着保护作用。书中一再提及村庄里的晚宴,参加的都是些村民或在修道院里服务的下层人物。这反映了村民的生活还过得去,所以有时还可举行酒宴活动。然而这种好日子已经无多,就在比德《教会史》停笔以后不久,来自北欧的丹麦人就开始了对不列颠的侵犯,以后更是每下愈况,到诺曼征服时绝大部分自由农民走向破产,进入了威兰(农奴)的队伍。 从这些材料中,人们可以朦胧地看到这一时期不列颠社会经济的变化,可以看到岛上一些早期封建国家的统治和斗争,还可以清晰地看到经过罗马教廷的振兴,业已适应于封建制度并为之服务的基督教在英吉利国家的积极活动。这部教会史为人们展示出一幅英国正在循着封建化道路行进的画卷。 关于比德的治史态度,人们对于他在临终前说的那段话“我决不愿意在我死后让我的子孙后代读到谎言”往往津津乐道,对于他在书的《前言》中表示的对待史料的严谨态度也是备加称许,因之对于书的大部分内容是可以信赖的。 比德的《教会吏》成为5 世纪中期到731 年这段时间唯一的记录,为英国保存了这段珍贵的历史。这部史书长期以来被视为英国文化遗产中的瑰宝。早在阿尔弗雷德大王时(871—899 年)已被译成古英语,成为英国人的读物。后世的史家对本书继续进行考订、注释和译成现代英语的工作,并陆续出版了多种版木,详见英译本序言。 比德长期以来受到英人的尊敬,被称为“英国历史之父”。英国老一辈的史学大师格林评价比德时说:“作为英国学者的第一位、英国神学家的第一位和英国历史家的第一位,正是在这位贾罗修士的身上,英国的学问赖以植根。”美国著名的史学史专家T.W.汤普森评价这部书时说:“在材料的深度与广度以及写作技巧方面,在所有中世纪早期文献中,没有任何其他作品可以比得上它。这是蛮族时期写出的一部最伟大的著作。”可以认为,其人其书都是当之无愧的。 戚国淦 1990 年12 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