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 庭 亲爱的姆姆,我即将叙述我灵魂的历史了。我将以之献呈给你,曾两度做我慈母的人。(译者注)当你最初要我叙写时,我有点惶悚,我唯恐将心力完全萦回于自我省察上,而不遑他顾,但是后来,吾主已使我清楚了解,他要我做的,就是听命。而我所将开始做的,亦即永恒工作的一部分—— 一次再次的叙述天主对我的仁慈事迹。 提笔之前,我跪倒在圣母像前,这圣母像即是天国之后屡赐我们丰多圣宠的明证。我祷求她指导我,使我的手绝不写下一行不合她心意的字句。随后,我又翻开了福音,我看到了这样的句子:「他随即登山并召唤那些他喜欢召啦的人前来;那些人便来跟随着他。」那可说是我的生命史的简述,我全部的工作;且是耶稣对我灵魂的特殊要求。他并不召唤那些配接受召唤的人;不,他只要他喜欢呼召的人,宛如圣保禄所说的,天主向他所怜悯的人表示怜悯,向他要向之行仁慈的人表示仁慈;那皆是由于天主的简选之恩,而非关人力。 我常常纳罕,为什么吾主不给予每个人同样的圣宠,而却有所偏爱。为什么他要给一些曾与他为敌、后来成圣的人特殊丰多的圣宠,像圣保禄、圣奥斯定等人,他就是强迫着他们(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说),接受他的赐予?而在读圣人传时,我们可以看到,天主曾对其中某一些人自始至终皆抱持于怀,当他们向他而去时,一路顺利,畅行无阻,圣宠永远笼罩他们,结果,他们绝不会有玷那领洗时的洁白长衣!而我也常常不解:那些可怜的身虎蛮荒的野人,以及一些与他们类似的人,其中有很多未能闻道而死,终生未听见过天主之名。而我于凝眸大自然的册页之时,关于这宗神秘,耶稣即曾仁慈的给予我启示。我乃看出,他造的一切花朵皆极美丽,娇艳的玫瑰,纯白的百合,并不能掩住细小紫萝兰的甘美香息,以及雏菊那份动人的纯朴。我了解,如果那些小花都要做玫瑰,那么大自然就会失去它春天的灿烂外衣——不复有小花在乡野点缀成一幅图案了。灵魂的情形亦然,那乃是主的花园,他要有大圣人做他的百合同玫瑰,他也同样要一些小圣人;而这些小圣人定也心满意足的来做雏菊同紫萝兰开放在他的脚边,像那些平凡的花朵般来一娱他的心目。所谓的完美,纯是承行他的意旨,是他愿我们所是者。 由此我也很清楚的了解:——只要去敬谨接受我主施于卑微灵魂的爱,即会感到,与他施予那些得天独厚的灵魂的爱,并无轩轾。因为,说到底,爱的精义不过是自甘卑屈渺小而已。如果我们都完全像那些硕学圣师似的,以讲道时所发的高言宏论增辉教会,那么在天主这方面,来到他们心中时就无须过于「屈尊」了。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他还造了许多孩童,他们懵然无知,而只以叫喊呼求表示他们的心意:他更造了那些可怜的野人,除了任着自然律生长以外,浑浑噩噩,一无所知;而他却欣然的忘却自己的高贵,照样来到他们心裹——这便是那些野花凡卉,以它们的单纯来愉悦他。藉了这样的降尊纡贵,天主表现出其无限的伟大。阳光照耀着扁柏树,也照耀着每一朶小花,好像它才是唯一堪爱的;而我主也以同样的方式来表现对每一个灵魂的特殊喜爱,好像唯有它才是独一无二的。在每件事上,都有为某个灵魂好处设想的意图。好像时间流转,节序更易,当规定的某一时间到来,就使那最微渺的雏菊瓣儿展放。 亲爱的姆姆,你此刻一定觉得纳闷吧,我倒底要写些什么,还未有一字提到我的生活史呢。但是,你知道,你曾瞩告过我,要写下心中一切的思绪,毫无保留,而并非全然局限于生活史的范围;有时,我想到的是仁慈的天主所赐的适合于我的恩宠。现在,我可趁此生活中片刻的余暇来回顾以往。内在及外在的痛苦烈焰,使我的生命渐臻成熟阶段;我像是一朵花儿,在风雨之后,又恢复了它的生气,昂起头来。我在第二十二首圣咏之中,看到了一些字句,那恰好可用来形容我生活的经历: 「主是我的牧人,我还会感到什么匮乏呢?他引我憇息于绿色草原上,他引我来到清泉之旁,我的身心舒畅而愉悦。他向我光荣的保证,他引我走的是坦途正道,虽然峡谷幽暗,但是主呵,你与我同在,我有恃又何恐!」主对我永远是「亲切悲悯,忍耐而仁慈的。] 姆姆,我能在你的身边,濡笔叙述主的仁慈,是多么的幸福!我要给你写下这被耶稣撷下的一朵小花的生活,我可以随意向你说些什么,不必顾虑到我文字的风格,以及常常离题。一个孩子以他那不清的口齿喃喃而语时,一位慈母自然也会懂得;而你,姆姆,你是自幼即陶冶我的灵魂,且将之呈献于耶稣之手的,你定能了解,猜测出我的一些意思。 如果一朵野花会说话,我想它一定能坦率的告诉我们,天主对它所行的一切;为了可笑的谦虚,故意的说什么自己不够高贵体面,没有芳香,太阳炙晒得花朵儿不能盛放,风又折断了花茎等等……,这种说法完全不是真实的,我们因无须将主的恩典隐瞒不吐。一朵小花的生活史全然不是那样的。我绝不如此,我愿意将事实全部记录下来,将天主赐我的一切宠爱,毫无遗漏的写出。我深知我全无邀他的宠眷的美点;我的一点好处,完全是出于他仁慈的施予。 是他为我挑选了我生长其中的沃土——神圣的土壤,一切都浸润在(或者我们可以这样说)纯洁的芳香之中。他先使八朵灿白的百合在我之前生长。他更充满了爱意的,将他的这朵心花在世俗的空气中加意护持;当它才一绽放,他即将它移植于加尔默罗山上——那里,已先有两朵百合播散清芬,在那受祝福的初春时节,这小花即曾有幸得到它们友爱的陪伴。自从那灵魂的爱者将小花移植于自己的山园,七年已经过去了;目前,已有三朵百合彼此偎近,仰天而开;第四朵仍在耶稣的爱顾之下,含苞待放,灿然盛开为期已不在远。而我们的父母,那孳生我们的受祝福的根株已如何了?在无限的永恒之中,在天国里,他们又复结合了,并在那里看到了他们的另外四朵百合,它们从未曾向世俗的眼睛开放。愿耶稣对仍然寄寓在人间的我们大发仁慈,不要让我们在这异域的边岸停留太久,尽速,尽速使这一株百合在天国恢复了它的完整。 姆姆,我已将天主给予我的祝福作了这样简短一个叙述,现在,我要详述我的童年。在别人也许觉得那是个乏味的故事,但是你,以慈母之心读来,会觉着其中别有动人之处。并且,我要述说的往事,是你的也是我的;我的童年是在你的近边度过的,我有幸与你得侍同一的双亲——世间罕见的贤父母;我们接受到同样的慈爱。愿他们降福这最小偏怜的女儿,助她写出天主仁慈的事迹。
第二章 童 年 我将我入圣友会修道前的生活,分做三个清晰的阶段;其中第一阶段为时甚暂,但充满了值得追忆的往事。那是自我稍微解事的生命中之黎明开始,而至亲爱的母亲离我们去到天国为止。慈和的天主使我的心灵开启正早,一切的童年事迹,皆深深的镌印其上,我要向你叙述的那些事迹,此刻想来,犹历历在目,宛如昨日。我想,吾主在这上面是有其可感的用心的,虽然他那么快的就为我们的母亲加戴了天上的华冠,以为酬答,但他深愿我了解我有一位多么可敬的慈母,故使我心智早开。 天主并使我生活中的每一片断都充满了爱,我早期的一切回忆皆是微笑与爱意。并且,他既在我的近边植以爱,他也在我的心中播上了爱的籽粒,他给了我多情敏感的心性。我是多么的爱爸爸同妈妈!我向他们以种种方法表示情爱,我是一个热情洋溢的孩子,所用的方式真有点不同寻常,且看妈妈信中的一段吧: 「宝宝真是你从未看到过的奇怪的小精灵:她走上来以双臂围抱住我,愿意我死去。『啊,可怜的小妈妈,』她说,『我真愿意你死。』那么,当你嗔怪她时,她就说了:[噢,但那只是因为我要你到天堂去:你亲口告诉过我,一个人不死不能到天堂上去。』当她要表示亲爱的时候,她也要她的爸爸死掉。」 我也很爱我的代母。我也常常的对人们的所行所言付与极大的注意,只是我很小心,不使人在外表上看出来吧了。并且我确实觉得那时也和现在一样有批评的能力。每逢玛利教瑟琳做一些事情时,我也仔细听着,为了也可以学着做。 下面就是一八七四年六月间,妈妈所说到的我,那时我还不够十八个月呢。 「你父亲装置了一个秋千架子,瑟琳是再高兴没有了。但是你应该看看宝宝怎么个荡法,那真叫人开心呢,她的样儿,像个小大人似的,你会觉着她竟能靠在绳索上呢。但不多会儿她就叫起来了,因为她嫌荡得不够快,随後,她又要贴在另一条索子上——这么着,看到她呆在那儿的样子,我真有点担心了。日前,我同宝宝之间,还发生了那么一段险事:平日我是五点钟过一刻去望弥撒的,一起初我当然不愿扔下她独自走开,但後来看到她在那时候还不会醒,我就决定去了。我把她抱到我的床上,将摇篮紧贴在床边,那她就不会掉下去了。只有一天却忘了把摇篮拉过来,我回来的时候,床上不见宝宝了!就在那时我听到喉头呼呼的声音,我向四下里望着,见宝宝坐在我床对面的椅子上,小头靠在垫子上——睡着了,只因她的位子不舒服,所以睡得并不太热。她原是躺在床上的,怎么竟会到了椅子上呢,并且还坐在那里,我简直想不透。我感谢天主,她并未受到磕碰,那真是天保佑:她原本是很容易跌到地上的,我每天为了她向护守天神及炼狱诸圣祈祷,这次定是他们在护佑着她了。这是我对这事的看法,你觉着怎样解释就怎样解释吧。」 在信末,妈妈又附上了几句: [宝宝走来了,用小小的手儿拍摸着我的脸,还紧紧的抱了我一下。这个可怜的小东西总厮守在我的身边,不愿离开我。她很喜欢到花园里去,可是假如我不在那儿,她也不要呆在那儿;她一直的哭叫着,直到把她抱回我的身边才算好了。] 在母亲写的另一封信中,更有一段: 「小德兰日前问我,她是否可以到天堂上去。我说可以,只要你是个乖孩子就成;而她答道:『假如我淘气,我想我就得到地狱里去了,你想我那该怎么办呢?你那时一定在天堂上了,我就躲在你身边,天主怎么能捉到我呢。因为你的胳臂紧紧的抱着我呢。』由她的眼睛小的神气,我知道她当真是那么想:如果她躲在妈妈的臂弯里,天主便对她无可奈何了。玛利很爱她的小妹妹,觉着她很可爱;那是当然的,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很伯惹她不高兴。昨天我要给她一朵玫瑰,因为她平常是很喜欢那种花儿的。但是她却求我不要剪它——玛利说过,那花不能剪;为了这,她的小脸儿变得通红。我终於剪了两朵,她不要在屋子里见人啦。对她讲这玫瑰是我的,毫无用处——她说:『不,不,那是玛利的。』她真是一个极敏感的孩子;她犯了任何小过错,必要立即讲出来。昨天她偶尔撕下一小块壁纸,结果真使人感动;一定得立刻去告诉父亲,立刻!他得到四个钟头以後才会回来,每个人差不多都把这事忘了,但是德兰直催玛利:『快点把我撕坏壁纸的事告诉爸爸。』她就站在那里,好像一个罪人似的等着宣判,她的小脑袋里永远盘旋着一种想法,那就是如果她自己认错,就会更快的得到宽恕。」 当玛利自往见会立的学校放假回家时,我只有一个特别的请求——当她给瑟琳讲一些道理时,也准我到她的房间里去听。那是说,我一定得很乖,并且把玛利的吩咐做得很好才成;在她那方面,总是给我许许多多的小礼物,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使我欢喜不置。当我才会说话不久,有时,妈妈问我:「你在想什么呢?」答语总是一样的:「想宝琳。」我时或用小手在窗棂上划着一道道的线条:「我在写宝琳呢。」我常听到人家说她一定要去做修女的,我不大了解那是什么意思,也常常自语:「我也要去做修女。」这是我最早的回忆,而我的心意从未改变!姆姆,你於此可以见出,吾主了解:通过你的关系,来使我做他的净配是再妥当也没有了。那时候,我们并不常见,但你已是我的理想典型了;自从我两岁的时候,我决心要那天上的圣配以来,我一直以你为榜样。这种快乐的记忆的宝藏,我愿与你共享!哦,不,我只是要提到园中那株小花生长的情形;我得以那个写作的纲领,如果我尽情的把对宝琳的崇慕详细写出,我的故事就永远说不完了。 亲爱的莱奥尼——她,我对她也是爱慕备至的,她是那般的爱我;黄昏时候全家都出去散步时,只将她留在家中照顾我。我如今依稀似听到了她摇我入睡时唱的催眠歌。她一心要使我快乐,一切在所不计,而我呢,我也绝不愿使她有些微不快。我对她初领圣体的那天记得很清楚,尤其使我难忘的是她将我抱在臂弯里,带我同去神父那里。我当时觉着被一个和我一样全身白衣的姐姐带着,是一件很高兴的事。那晚,家人让我上床甚早,因为我还太小,不能坐着和人同吃夜饭,我记得在上尾食的时候,爸爸走了进来,给他的小公主带来一块水糕。次日,也许是後几日,我们一道同妈妈去看那和莱奥尼一齐初领圣体的女孩。而我们的妈妈心地是多么慈和善良,在那里用过饭後,她将我们拉到一边给了我们一些美酒,以庆祝那个好日子。她不愿我们在任何方面稍感不足,同时,却又不愿使那经济情形并不充裕的达高若太太难为情。慈母的心灵是如此体恤周到;这种格外细心体贴之处,时时显示出她的慈爱。 第三章 德兰同瑟琳 我得谈谈亲爱的瑟琳,她和我同住在一个育儿房里。我关于她的回忆是太多了,结果我不知说那一样才好。我要把母亲给你寄到学校去的信摘录一些,如果我都引出来就太长了。这是她在一八七三年写的,生我的那一年: 「保姆曾经把小瑟琳抱进来,她是保姆的爱宠,当她笑起来时声音很大,显而易见的,她已经想作游戏了;她快会游戏了;她的小腿站起来,像个杆儿的坚实;我们盼望她不久就会走路。我想她将来是个很好的女孩;她似乎很聪敏,圆胖的小脸儿像天使一般。」 直到我们不住育儿室时,我才觉察出我是多么的喜欢亲爱的瑟琳。我们彼此完全了解;唯一不同的是我比较活泼,不如她的心性单纯。虽然我比她小三岁半,我却常觉得我和她同岁。这里我再自妈妈的信中录下一段,你可知道瑟琳是个多么可爱的孩子,而我却是多么顽皮。 「我的小瑟琳的性情儿是再好也没有的了。她天性善良;她真纯的心灵讨厌罪恶。但却极不容易看出另一个小精灵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是那样的年幼,无思无虑。她比瑟琳聪明,但她没有瑟琳那样的好性情;她是那样的执拗,你对她简直毫无办法——她说一声不,什么再也不能使她改变了。你可以整天把她关在小屋里。她宁愿在那里过夜也不肯改口说一声是。但她的心却像金子一般的真纯,那般的可爱而爽朗。当她淘气的时候,你会看到她追着我告诉:[妈妈,有一回我推了瑟琳一下,我掴了她一下,可是,我再也不敢那样了。』她总是这样的。星期四的下午,我们到车站附近去散步,她定要跑到候车室中等车去看宝琳,她跑到我的身边,模样是那样快乐,看到她就会使人高兴。但当她听到我们不打算坐车去看宝琳,要回家了,她一路哭泣着走回来。」 这信的后面,使我忆起了你自学校回家时我那份欢乐。不消一会儿工夫,姆姆,我就在你的怀抱里,瑟琳就在玛利的怀抱里了。我频频的吻着你,偎着你的肩,赞美的摸弄着你长长的发辫。你会给我一片你为我保存了三个月的巧克力糖;你可以想象,我拿它当成多宝贵的纪念物。我也记得到洛曼去时一路上的光景,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我们旅途上是多么有意思啊,只有妈妈同我,只有我们两个。但我不知怎的哭起来了,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们到了洛曼地方的舅家,可怜的妈妈只有带着那个在路上哭得脸儿红红的,讨厌而古怪的小人儿来和舅母相见。在舅母的客厅中,我只记着有一件事,她给了我一个糖做的小白鼠,同一只硬纸盒儿,里面装满了糖,上面放着两枚极好看的糖做的指环,大小正好和我的手指头一样;我于是高兴的叫起来了:「啊,有一个是给瑟琳的。」但不幸当我们回家时,我揑着篮子的提手(我的另只手被妈妈拉着),走了没几步,我低头看我的篮子时,我发现我那些糖菓差不多都洒在街上了。再仔细一瞧,才知道一枚戒指也和那些糖果一同掉在街上了——没有给瑟琳的了!这使我大为愁苦;我们定得回去找,回去找!妈妈却好像一点也不为这事着急,这真太令人难受了;我不掉泪了,却喊叫了起来——她怎么能对我的不幸这般不关怀呢?这使得我更难受了。 我还要再引几句妈妈给你的信中有关我和瑟琳的话;那封信对我的描写是再恰当也没有了,妈妈在这封信中相当难过的说出我的缺点: 那天,瑟琳搬砖头玩,哄宝宝开心,她们动不动就争吵起来,瑟琳总是忍让;好为她的冠上多加一粒珍珠(她那么想),宝宝呢,每觉做得不合她的心意的时候,她就格外的奋力,那样儿怪可怜的,我看了这情形,就少不得开导她几句;她有时为了自已未曾搞好而伤心得很厉害,往往恼怒得闭了气。她是那么一个容易激动的孩子;但是她很好,很聪明,告诉她的她全能记住。 姆姆,你当然知道,我绝不是一个模范儿童,甚至于「在睡觉的时候也不大听话。」在晚上,我比在白天给人的麻烦更多,我常是把被子都踢掉,自已仍睡着,在睡梦中却去用头撞那小床上的栏杆,自已疼醒了,就是一声:「妈妈,我自已碰疼了。」可怜的妈妈就得赶快起来检查一遍,再回到床上,,但不多会又得了报告,我又碰疼了。无法可想,就只有把我捆在床上;因此每天晚上,瑟琳常常走过来,为我捆缚好并打上一些结子,使这个小捣乱不致再吵醒妈妈。那以后,我至少在睡眠中是乖一些了。 我更有一种毛病,是个很大的毛病,妈妈在她的信上并未提过——那是过份自高的心理。在这方面,我仅给你举出两个例子,因为我不能把我的故事说得太长。「德兰,我的乖乖,」一天妈妈对我说,「你亲吻一下地面,我就给你半分钱。」在那时候,半分钱这个数目不算小,并且,那也不致有损我的自尊心,因为我站起来离地并没有多高;但是,不,想起去吻地我就起了骄傲之心了,我站得挺直,对妈妈说:「亲爱的妈妈,我不想那样做;我宁可不要这半分钱。」还有一次,我们要到莱罗尼的莫奈太太那里去,妈妈告诉玛利,要给我穿那件有花边的浅蓝衣裳,不要让我露出手臂,说是怕太阳晒。我就任着她给我穿,一点也不反对,外表看来像那个年龄的孩子们一样,懵懵懂懂的,但是我的心里却始终不以为然,我觉得如果让我露出两臂,一定会显得漂亮得多。 像我这样的脾气,如果在比较粗心大意的父母跟前长养起来,或是露易丝像娇惯瑟琳似的娇惯我,我会变得很坏,甚至会丧失我的灵魂。但是我已经将自巳许给了吾主,他在照顾着我;他知道我性格的缺点在适当的时间内会被矫正,并且帮助我尽可能的向敦品励德的方面发展。我有自高的心理,同时,我也要好心切。当我能仔细思考时,(我自幼即爱思索。)我就明白过来:「自己那种做法是要不得的。」我再也不愿那样做了。在妈妈的信札中,我很高兴的发现出来,当我年纪稍大一些时,我已更能安慰她了。何况我的身边有那么多姊姊做我的好榜样,我自然而然的也在模仿她们。妈妈在一八七六年的一封信中说: 「连小德兰有时也要参加在她们当中做克己的工夫了。她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像个小鬼头一般滑瘦,很活泼,心性敏感。她同瑟琳是一对密友,不必有别人陪伴,她俩在一起就觉得很开心了。每天,晚饭后」瑟琳就去捉她那只小花公鸡,然后去捉德兰的那只小母鸡——这是我做不来的,但是她却那么能干,一下就捉住了。随后,她俩就都走进来坐下,两个人分坐在火炉两边,就像那样儿高高兴兴的坐好久。(小若斯送给了我两只小花鸡做礼物,我就把公鸡给了瑟琳。)前天,瑟琳在我的床上睡,德兰就睡在楼上瑟琳的床上。她曾让露易丝带她下楼来穿衣服,但当露易丝去找她时,看到床上是空的——原来瑟琳把德兰喊走了。露易丝找到她后,就对她说:『怎么,你不是要下来穿衣服吗?』她回答道:『啊,对不起,露易丝,我和瑟琳就是那对小斑鸡,我们是分不开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和瑟琳紧紧的搂在一起。黄昏时候,瑟琳同莱奥尼去参加教堂中的晚会,没有带德兰去,她很知道她自已太小,不能去。(好吧,』她说,(能把我放到瑟琳的床上睡吗?』实际上她知道自己不能去,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独自守着床边的灯;大约一刻钟的工夫就睡着了。」 在另一日的信上,妈妈这样写着: 「瑟琳同德兰好得分不开;你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相亲相爱的孩子,因为上课的时间到了,玛利就来找瑟琳,可怜的德兰竟泪下如雨。噢,亲爱的,她在世界上没有朋友的时候,会多难过呢?这末一来,玛利的心软了,就把德兰也抱去了;她在那里竟能坐上两三个钟头,可怜的小人儿自己在那里穿些珠子或缝些什么消遗。她做这活兄时,一动也不敢动,往往为了过份吃力而唉声叹气的,线头脱离了针孔时,她便想再穿上它,但总也穿不上,她却一定不肯麻烦玛利。看她吧;不多会儿你会看到两颗大的泪珠沿着她的面颊流了下来。玛利立刻上前帮忙,那个可怜的小天使未了含着眼泪笑了。」 对的,就是那样,我记得离开了瑟琳我简直无法忍受;只要她站起来离开饭桌,我吃不完尾食也要离席。为了和她一道走开。我自那特为小孩准备的高椅子上转过身来,求人将我抱下,我就和瑟琳一道跑开去玩了。有时候我们同市长的女儿一起玩;我们常常和她玩,因为她会带我们去看他们的花园,以及一些可爱的玩具。而我到那里去却是为了使瑟琳高兴;我个人倒是宁愿停留在我们自已的小园里,我们剥落着那里的墙垣,把在那里找到的闪烁的石片拿下来卖给爸爸,他做出很认真的样子,从我们那儿将之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