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6年于法兰西岛) 夫人: 愿主保佑平安。 别再指望在意大利见到我了。我在给您写信的法兰西岛刚刚听到一些消息,它们促使我决心重返东京王国;我打算立即出发,尽管有传闻说该国一些高官最近在那里煽起了对新基督徒的猛烈迫害。愿天主惠予平息这场风暴并支持这个摇摇欲坠的传教会与武装起来跟它作对的邪恶势力抗争。夫人,我将其托庇于您神圣的祈祷。对于您的热忱、虔诚,对于这种使您门楣大为增辉的感人的虔敬,我期望甚殷。 为使您满意,我将依次回答您信中所有问题,不过仅是三言两语;若想详细解释有关东京宗教及习俗的一切,我就要写整整一部书了。或许有朝一日我会满足您这种如此值得赞扬的好奇心的,而且打算稍一得闲便致力于此。 您首先要我介绍东京最奇异习俗的梗概,这里就有一种,它会因本身的奇特及人们奉行过程中更为奇特的严格使您惊讶。这种习俗也流行于中国,不过不如这里滑稽,而且中国人已开始摒弃它了。当一个东京人拜访另一东京人时,到访者站在门口,把一个八至十页的小本子递给门房,上面以大字写有到访者名号、职位及来访目的。本子为白纸红面,根据被访者地位,东京人备有多种本子。如被访者不在家,到访者便留下本子,将其托付于门房;这样,访问便被视为完成和已被接待。 官员出访应穿履行所任职务的官袍。不担任任何公职但在百姓中颇受尊敬者也有用于访客的服装,而且非得穿上才能不误礼仪。被访者应到门口迎接来访者。两人相互走近、握手,频频互致哑礼。主人指着门请客人人内。宅内如有多人,其中或因年龄或因爵位而最尊贵者占据最体面的席位,不过他总要向外来者谦让。首席席位离门最近,这与我们习俗正好相反.各自入座后,来访者重新讲述拜访缘由。主人认真倾听,并依礼法规定不时欠身。随后,宅内最体面的仆人身穿礼服抬出一张三角形桌子,上有两倍于在场人数的茶杯,中间放有两罐烟草和烟斗。拜访结束后,主人陪客人走到街心,在那里重新行屈膝礼、鞠躬,举手互相恭维。最后,客人离去而且走得相当远后,主人派一名仆人前去再次代他致意;过不多时,客人也派人向主人致谢;拜访如此才告结束。 此种繁文缛节不仅在拜访中引人注目,而且在一切与社交沾点儿边的活动中均有表现。东京人经常一起用餐,而且通常正是在饭桌上处理事务。他们不用叉,而用一种象牙或乌木小棍子,其顶端是金子或银子。他们从不用手抓食,所以饭前饭后从不洗手。我只能把饭桌上的东京人最恰当地比作乐队的乐师了。他们吃饭仿佛循着韵律节拍似的,其手和颚的动作取决于某些特殊规则。桌面上既无桌布也无餐巾,只是桌边围着长长的垂至地面的桌毯。每人都有自己的桌子,除非宾客过多使其只得两人同席。每张桌上都同时端上一样的饭菜,桌上摆满了许多碟菜,因为东京人喜欢品种多样而不是数量过多。 现在我介绍此地百姓宴请时的礼仪。邀请他人赴宴者于前一天向被邀请者发出请帖,上有食谱。我见过的一份请帖是这样写的:“邵丁洒扫庭除,洁净碗碟,略备薄宴,请佘东赏光莅临,以其谈吐的魅力和雄辩的见解令邀请人开怀;切望惠于此无上的满足。” ( 邵丁是发请帖者,佘东是被邀请者。一一中译注)请帖第一页地址栏内写有被邀请人最尊敬的名字并给予他合乎身份的尊称。对打算邀请的所有宾客均奉行同样礼仪。设宴之日,主人一早便发出与前次相仿的请帖以提醒宾客。临开宴前,他向宾客发出第三份请帖并派仆人前往陪同以示对宾客的重视。待宾客已到准备入席之时,主人双手将一只金杯或银杯高高举起,向宾客中因其职位而荣居首席者致敬;随后,主人走出客厅来到院子里,转身朝南,向守护其宅院的神灵祝酒后将其洒在地上以示献祭。礼毕,宾客走到各自桌旁,但就座前要用一个多小时相互恭维,主人则刚与一位宾客说完马上又与另一宾客交谈。饮酒时客套话更多。最尊贵的宾客首先开饮,其他人随之动杯,所有人都向主人致意。尽管酒杯很小,其深度还不及一核桃壳,但他们喝得很慢而且要呷数次;等喝到额头舒展之际,他们会争论一些有趣的问题,而且还伴有一些小游戏,输者便被罚酒。 席间常伴有戏曲表演,它们值得我向您作一简介。这是一种杂有人们所能听到的最可怕的音乐的娱乐。乐器是一些青铜或钢质盆,其音尖厉刺耳;还有一面水牛皮鼓,他们时而用脚击打,时而以类似意大利丑角使用的棍子敲打;最后还有笛子,其音与其说动人不如说凄凉。乐师们的嗓音与之大致相符。演员是些十二岁至十五岁的男童。其领班把他们从此省带到彼省,但到处被人视为渣滓。我说不清他们的戏剧是好是坏,也不知道他们有何规则。剧情似乎总是悲剧:我是根据演员们不断哭泣及戏文中的谋杀情节做此判断的。这些孩子的记忆力让我吃惊:他们把四十至五十部戏文熟记于心,其中最短的通常也要演五小时。他们带着戏云游四方,若有人召唤便呈上戏单,等人一选定剧目就立即上演而不做任何别的准备。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分,一名伶人便来到各张桌前求点赏钱。宅中仆人也照此办理,并把所得赏钱给予主人。随后,人们当着宾客面给他们的仆人上饭菜。宴会结束的情景与开始时相对应。宾客逐一夸奖主人的菜肴、礼貌和慷慨;主人则谦逊一番,向宾客深深鞠躬,请其原谅未能依其勋劳款待他们。 至于该国的宗教,我很难给您一个清楚准确的概念。它只是一连串神话,其中掺和着东京百姓从中国人那里听来的某些故事。这里数量极少的学者严格奉行孔子学说,不过在其他宗教礼仪上又混同于百姓。东京很少有哪个城市中不建有至少一座孔庙的。庙中最高处是这位哲人塑像,其被民众置于偶像之列的他的弟子们的塑像环绕于四周;这些塑像立于祭台周围,其状表明他们对导师的尊敬和崇拜。城中官员每月朔望两日齐集于此行小型献祭,即向祭台献礼、焚香并频频跪拜一一这只让人感到可笑和滑稽。 每年春分和秋分,这里要举行所有读书人必须参加的隆重献祭。 通常由一名博学者担任的祭司,为准备这一仪式必先守斋。仪式前日他就备齐献祭的米饭和果品,同时把焚烧给孔子的所有物品都排列在庙中桌案上。人们用最绚丽的丝织品装点他的祭台,祭台上供有他的塑像及许多刻有他金色名讳的牌位。祭司把热酒洒在当作祭品的动物的耳朵上以检验优劣:摆动头部者被视为适于祭献,呆滞不动者则被舍弃。宰杀这些动物前,祭司先深鞠一躬,然后将其割喉杀死,不过要把血和耳毛留到次日使用。第二天,祭司一早就到庙里,频频跪拜后再请孔子之灵前来接受书生们敬礼和祭品;别的祭拜者则于此刻点燃蜡烛并把香放人庙门口备下的香炉里。等祭司走到祭台跟前,一名司仪便朗声说道:“献上牲口毛血。”于是,祭司双手高举盛有毛血的罐子;略过片刻,司仪又说:“把毛血埋在地里。”话音刚落,所有在场的人都站起身来,祭司在众人尾随下神色庄重地把罐子捧到庙前一个院子似的地方,把牲口的血和毛埋在那里。礼毕,大家取出牲口的肉;司仪说道:“请伟大的孔子之灵降临。”祭司当即举起一只盛满气味浓烈的液体的罐子,将液体洒在一个稻草人身上,同时说道:“噢,孔夫子!您的道德是多么伟大、卓越和令人赞美!国、王们之所以公正地统治其臣民,只因为有您律法和无与伦比的学说的佑护。我们向您献上这点祭品,我们的奉献是纯洁的。愿您在天之灵来到我们中间并以其到场令我们欢欣。” 致罢祝词,祭司取一块丝绸在一个青铜罐内焚烧,献给孔子之灵,同时高声说道:“自从人类出现直至今天,有谁能超过孔夫子的美德与善行或与之比肩呢?噢,孔夫子!我们奉献的一切真是配不上您。这些菜肴并不精美,但我们仍奉献于前,好让您在天之灵倾听我们衷肠。”言毕,祭司便喝溶液;与此同时,一名祭拜者向孔子祈祷道:“我们很高兴奉献给您这些祭品,同时确信您将给我们种种幸福、恩泽和荣誉。”于是,祭司把祭献的肉分给在场者;那些吃了肉的人就认为孔子将给他们许多恩惠并使他们免遭灾祸。最后,人们把这位哲学家的亡灵重新护送到他们认为它从此降临的所在,以此结束献祭。 您看,夫人,这些宗教礼仪多么像中国奉行的那一套。我本可以向您详细解释东京人所有的教义,但鉴于它极像中国教义,再加上传教士们在我之前对此已有充分论述,我就请您看他们的书信吧。东京居民天性相当爽直,尽管巧妙的欺诈在他们中通常是被视为审慎行为的。他们是慷慨的,但此种慷慨仅以自身利益为转移。当他们不指望任何东西时,他们很难下决心给予什么;在此情况下,他们小心翼翼地隐其所有以免遭骚扰。总体说来,他们是勇敢、勤劳、灵巧的,在一些突击性消费中则是挥霍的,如遇婚、丧、节庆及联盟活动即如此。他们不大喜欢欧洲人,使其上当是他们至乐。据我看这便是东京人的性格特征。 此地百姓种六种稻:谷粒细长晶莹的小稻无可争辩地是最精美的一种,也是医生惟一准许病人食用的。大长稻是谷粒呈圆形的品种。红稻因谷粒略带红色而得名。这三个品种需大量的水,因此,其生长的稻田常需灌溉.有两个品种的旱稻长于旱地,仅靠自然降水即可。这两种旱稻谷粒硕大、洁白如雪,是出口中国的大宗物品。百姓们只在山区坡地种植它们,而且正如我们播种小麦一样,人们在12月底或1月初雨季结束时播种;它们的生长期不足三个月,产量却很高。 我有充分理由相信,这种珍贵的农作物可在法国成功种植。1765年,我多次穿越种有此种稻米的山区,那里海拔很高,气温很低。1月份,我在那里注意到稻苗一片翠绿,高及三法寸有余;尽管当地气温据雷奥默尔气温表显示仅为零上四度。来法兰西岛后,我让人种植了这种谷物,结果产量高于当地另一品种。佃农们踊跃接受我这一礼品,因为这种产量更高口味更佳的稻米不用灌溉而且生长期比其他品种短十五至二十天,它可在经常夺去其他稻种收成的暴风雨来临前收获。有理由希望,种植这种稻米的好处会使佃农们更精心培育它,可惜他们却因隶农们的笨拙而舍弃了它:后者把各种稻种混在一起,致使比其他品种早熟许多天的东京稻在收割前就掉穗了。久而久之,这一品种便在法兰西岛失传。 东京人种植普通稻子的方法大致与科罗曼德尔沿岸的马拉巴尔人相同。他们先把秧田灌上数法分深的水,待秧苗长至五六法寸高时再移栽到大田里;移栽时四五株秧苗为一把,每把间距六法寸。这种活往往由妇女孩子们干。 东京人只使用水牛干农活。这种躯体庞大的牲口比热带国家中的牛更有劲,也更善于在泥地里行走。人们套挂它们的办法与我们套挂马匹完全一样。 东京人没有任何灌溉农田的机器,不过他们也不需要;从王国这端到另一端,一连串山脉俯临着平原,山中泉水溪流极多,它们自然灌溉着依水系流向而成的田地。 百姓们还种有多种谷类,如玉米、各种小米、小蚕豆、白薯、山药及各种可供人畜食用的根菜。不过对他们来说除稻米外最重要的作物是甘蔗。我们可见到两个品种,一种长得又粗又高,每一节都很长,皮色常绿,汁液丰富;另一种较细小,每一节也较短,成熟时皮色泛黄,汁液较前一种为少,但却含更多的盐。 东京人种甘蔗前先要松土,深度达两法尺,然后再水平向埋人两三个甘蔗芽;与意大利不少地方栽植葡萄相似。甘蔗插条应埋人地下约十八法寸深处,成棋盘状栽种,间距为六法尺。人们挑雨季末期干这项活计。 栽种十二至十五个月后可进行第一次收割;甘蔗汁榨出后要被煮沸数小时以便蒸发部分水分,随后在液态下送往临近市场出售。东京种植者的工业和产品仅止于此。商人购进这种液态糖后要重新烧煮,同时在烧锅中加入芭蕉叶灰和贝壳粉末等物。这些配料产生许多泡沫,炼糖者须仔细捞出。配料的作用加速了糖与水的分离,最后,甘蔗汁因持续沸腾变成了糖浆。一俟糖浆开始形成小珠状,人们就把它滗析进一个大陶壶中冷却约一小时。不久,糖浆上会起一层柔软而略带黄色的表皮,于是再把它倒进圆锥形器皿。等糖浆在整个容器中都变得稠厚后再作漂白和净化处理。其余工序与我们美洲殖民地上的大致相同。 东京人还种植棉、桑、胡椒、漆树、茶、靛蓝、番红花及一种名叫tsai的植物,它开一种绿色花,一经发酵便成为一种极为稳定的翠绿色染料。我看这种植物仅在东京和科钦支那才能找到。 此地野味极丰,如鹿、羚羊、野山羊、孑L雀、野鸡等等。打猎是自由的,但有危险,因为林中老虎、大象、犀牛及其他凶猛野兽甚多。饲养的家畜有用以代步的马,耕作的水牛、牛,猪、山羊、鸡、鹅及鸭。东京人鲜有上佳水果,菠萝和各色橙子是其佼佼者。尽管这里野生着葡萄,但人们并不种植。蔬菜品种也不多,不过东京人似乎不急于得到它们。 习武是东京人首选职业之一。选择士兵时,人们总挑最强壮的,而且非常注意让他们要么忙于训练要么忙于王国其他特殊任务。各部队分区驻扎,每名士兵各司其职。全体穿戴一律:丝质紧身衣,同样料子的短裤,还有一顶上部后倾的马鬃帽。军刀是他们的兵刃,但有些兵士只拿火枪,有的仅以长矛为武器,另一些人则只用弓箭。荣誉、贫困、希冀获胜和晋升,所有这一切使他们履行职守时都争强好胜。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当着官长面拼命练习;成绩最佳者总会得到点儿好处:或是金钱,或是食品;而笨手笨脚出了严重差错的人要受处罚,有时甚至被革职。因此,一名军官如有明显失误将被削职为兵。 1671年,东京人对科钦支那发起规模空前的征讨。充分的准备以及八万人马似乎向他们预示着全面胜利,因为科钦支那人仅两万五千兵士。战斗打了三天,东京人丧失一万七千人,科钦支那人却大获全胜。从此,东京人未再作任何尝试;而科钦支那则靠征服山民日益扩大,甚至占婆和柬埔寨国王也被征服向其纳贡。 东京人对司法的关注不亚于习武.或许每项罪行都有其特殊惩罚,不过最常见的刑罚是斩首。审案时罪犯始终在场,如有令人信服的证据,他可抗议对他判决不公;在此情况下法官要受反坐。由于案件既无诉讼代理人也无律师辩护,而只靠涉案人自始至终当着不敢对法官稍有不恭的当事人之面自我辩护,所以大批案子就这样被打发了,不过案情记录倒十分确凿。 夫人,我想我已满足了您所有问题;然而若不向您描述某些摆脱了科钦支那和东京桎梏的山民极端的愚昧和粗野,我还无法结束此信。他们如野兽般生活在树林和峻峭的山区,无人敢去冒犯。他们组成类似共和国的团体,视其术士为首领。这位魔鬼术士出于对维系权力的关注,想出了一套完全独特的宗教制度。下面便是其梗概,它将让您哀叹这个民族可悲的愚昧。 诸神通常在术士住地降示神喻。一声巨响表示它们业已降临。那些以饮酒跳舞度日的山民便停止娱乐,发出与其说欢呼不如说号叫的快活的喊声。他们好像对诸神之首说话似的高声叫道:“天主啊,您已经来了吗?”他们听到一个声音答道:“孩子们,加油!继续喝,继续吃,继续玩吧;是我为你们谋取了你们享有的一切方便。”在一片寂静中聆听这一回答后,山民们继续沉湎于娱乐。此时,诸神也渴了,便要饮酒。人们马上备好饰有鲜花的罐子,由术士接过递给诸神:因为只有他是诸神心腹,也只有他有权侍奉。诸神之一面色苍白、秃顶,一副令人发怵的容貌。它不像其他神明那样前往庙宇领受献礼,因为它不停地忙于引导亡灵前往冥府。有时,它会阻止亡灵离开本土,尤其如果这是个年轻人的亡灵。于是,它把这个亡灵投入一个湖泊,直至其在湖中洗净罪孽。若亡灵不驯服而且违抗神灵旨意,它就愤而将其撕碎扔到另一湖中令其永远留在那里而无望脱离。 有人说这些野蛮人打猎回来时发现自己岩洞里爬满了蛇,便求术士询问诸神何以会有此等灾难。术士请教诸神后转述其答复道,神灵带一个父亲尚在人间的青年人的亡灵上天,亡灵却对领路的神灵不恭,这迫使神灵把亡灵拋人大海。 这个可怜民族的天堂是无法令稍有一点理智的人满足的。他们公认天堂里有大树,可分泌出亡灵赖以为生的树胶,还有可口的蜜和其大无比的鱼。他们还认为那里有供死者逗乐的猴子及一只巨鹰;鹰是如此硕大无比,以至双翼可为整个天堂遮热。 我收集的关于这些野蛮人的宗教情况全在这里了。至于他们的习俗,那是再放荡不过的,而且不管谁如欲稍加节制,肯定会冒丢掉性命的危险。 我荣幸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