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主教都觉得自己在某一方面和十二位宗徒相关连。既然在神学上主教是宗徒的继承人,那么会不会在心理上或性格上也有相似之处,使我们与吾主耶稣的十二位宗徒连系。若果真如此,难怪我时常相信我和伯多禄有点相似。我有着和他同样的对基督的爱和自身的软弱。甚至本书的题目——「瓦器中的珍宝」也是个对比的故事。我被召叫,但被召的珍宝藏在人性的深谷里。在伯多禄的身上看到的矛盾也在我身上出现。富尔顿·施恩的名字,在盖尔语(Gaelic)中,Fult。n的意思是「战争」,Sheen的意思是「和平」。从中已可见冲突、试探、考验、磨难等等。正如福音所说:「我来不是为带平安,而是带刀剑」(玛十34)。西泽说,高卢分为三部分,而我一生也分成三个阶段: 一、第一次注视——召叫。 二、发愿时对十字架的恐惧。 三、第二次注视。 伯多禄一生的曲线表不是向上的,我的也是如此。我办公室内有一张漫画,是我请漫画家迪·布朗为我画的:画中我坐在桌前听电话,望着墙上指出该年度传信部所收款项,每月的弧线都是下降的,降到最低点,只有6月升到最高。我一面望着该表格,一面说:「啊!没错,6月的时候我不在。」 第一阶段第一次注视 既然我受洗时名叫「伯多禄」,我要根据伯多禄这名字总结我的一生。安德肋和若望在河边遇到耶稣,立刻去告诉西满——那时他仍未叫伯多禄——说他们已看到默西亚了,耶稣牢牢地注视着他。主耶稣在永恒中拣选了我们,他深沉而渗透灵魂深处的注视,立刻认识了他,并且改变了他的名字:「我给你说:你是伯多禄(盘石),在这盘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会」(玛十六18)。换句话说:今后你不能在湖边捕鱼了,你要做「捕人的渔夫」 (路五10),你甚至要失去人们认识的名字而成为一块盘石。 圣召是天主给我们每一个人的特有使命。对神父来说尤其真确;你们要像亚郎一样,是被天主召叫,而不是有人把圣召加在你身上。这召叫是神灵注入,必须栽培耕耘,使它在圣宠的阳光下成长。伯多禄的使命并未随着名字改变而顺理成章。如果他的信仰要成为盘石那么稳固,它仍然具有他的个性,只能有时被天主召叫,因为他的路上有一块大石阻住了。天主使一个人成为伟大的音乐家,并不是使他完全不必学习和练习;天主召叫一位门徒时,祂把种子放在他心里,但那种子仍需栽培在本性内。「圣召」是一个自由的受造物自由地回应天主的召叫。天主只是提议,并不勉强。追随天主的召叫不单发生在灵魂内,也发生在肉身上。那肉身可能是鲁莽,急躁、好批判、满是弱点的。 我的名字的改变纯是偶然的,而不是被上主更改的。但耶稣注视伯多禄,毫无疑问也注视了我及其它被称为另一基督的神父。祂召叫我不像召叫伯多禄那么明显,而是一早便沉潜在我童年的心里。有时候,我希望上主明显的告诉我,大声叫我,摇动我的床,像他召叫保禄为门徒时使他从马上跌下来那样。但祂的召叫却是在不可追溯的时曰中,不停的、低声的涌现出来。我越想做别的工作,内心越感不安。我越平静祈祷的时候,我心中的可爱之主便越紧迫催促。 伯多铎的圣召深藏着一个教训:「永不要失望。若失败了重新开始,把失败丢到深海去」。伯多禄和他的同伴「整夜劳苦,毫无所获」;但耶稣教他们划到原来的地方,重新开始,不再重蹈覆辙,而要改正以往的错误。伯多禄试了多种方式,终于找到了和理想相符的现实。上主要他再度出海撒网,他蒙受恩赐,满载而归,捕了满船的鱼(路五1-5)。 圣召不是免于失败。我们祈祷,但不会变得神修大进;我们苦身克己,但仍然受到诱惑。我们采取了决议,但仍然受非议。当我们辛劳整夜而毫无所获,我们被召重新回应所召。没有一个神父在他一生中不曾一次又一次毅然地重新再来。重新把船摇到被视为一无所有之处重新再来。甚至圣教会也是如此,她被迫害,被逐,可是她再回去重新开始。就像波兰被迫害,但出现了伯多禄的继承人。 伯多禄一生之中另一段故事是他对神迹的巨大收获之后的反应。他服从了指示,再到深海去。从自然角度来看,他为什么要在午间,鱼儿不食饵时出海?昨夜明明一无所获。伯多禄知道听命是蒙受祝福之钥,我们不要查问原由,不要问为什么上主命令我做某事。若我们成功,只因做了祂所嘱咐的。神父最有成就感之时,是我们与基督有着深切的个人关系之时。我们在做社会工作、在讲道、传扬福音之时,要许久才学到耶稣说的:「离了我,你们什么也不能作」(若十五5)。当伯多禄带着满船银光闪闪的鱼回到岸边时,吾主教他今后要做捕人的渔夫——不是要把人像鱼一样吃掉,而是要给人新生命。伯多禄完全意识到被召的意义,也意识到自己的卑微与罪恶之感,他大叫道:「主!请离开我,因为我是个罪人」(路五8)。当渔船离岸时,伯多禄称耶稣为「老师」。当满载而归时,伯多禄称耶稣为「主」。他有点像约伯当圣神的荣光照耀他灵魂时:「以前我只听见了有关你的事,现今我亲眼见了你。为此,我收回我所说过的话,坐在灰尘中忏悔」(约四二5-6)。 不堪当之感经常都是确认被召时的反应。就像伯多禄所感到的,不单为了自己的罪恶,也是因为蒙受上主加于身上的荣誉和恩宠,既自惭形秽又爱慕: 祂是我的造物主——我怎敢站在祂面前? 祂是我的救主——我怎敢掉头而去? 我了解伯多禄的感受。我年轻时,跪在圣体栏杆前总会说:「主!我当不起!」这常常是受造物对造物主的态度。爱人者时常都跪下,被爱者时常在上座。尽管我多次想把圣召驱出脑海,因为觉得自己不堪当;我知道上主有许多理由忽视我,我也知道上主来到这世界不是为善人,而是为罪人。有时我会对自己说:「天主有那么多天使,为什么要选我?」眼睛发炎的时候如果在有遮挡的白天,不会觉得疼痛,可是在烈日之下灼痛之感往往难以抵受。同样,灵魂的软弱和祂的光荣相比,连天使也要掩脸了。但我知道天主要的不是最优秀或最尊贵的自由人,否则成功的是我们而不是祂。多少次我读《希伯来书》那一句:「事实上,每位大司祭是由人间所选拔,奉派为人行关于天主的事,为奉献供物和牺牲,以赎罪过,好能同情无知和迷途的人,因为他自己也为弱点所纠缠,因他怎样为人民奉献赎罪,也当怎样为自己奉献」(希五1-3)。我知道我不比我要对他讲道的人优越,也不比我要指导的人更有学识,可是我必须学习处理牧民的工作,『每一事都是上主成就的,而没有一件事可缺少我们而完成。』 不足之感不再是个借口。我开始看到,上主往往要我们受造物给祂一些我们不能给的东西,我们所有的一切都属于祂。祂藉马槽降生,祂藉伯多禄的船去讲道,祂藉罗马兵的矛去显示祂慈爱的心;因此,为么什祂不应该藉我这一堆陶土,放些珍宝在里面? 第二阶段 发愿时对十字架的恐惧 第一阶段中对被召叫怀着不配之感;在第二阶段,则是对宣誓信仰和实行信仰的紧张感。这两个阶段没有明显的期限,因为那是灵魂的情况,然而铎职的第二阶段是实行宗徒工作、讲道、照顾病人。我再引用伯多禄来形容这第二阶段:伯多禄侃侃而谈地说出了基督的神性,但他对十字架的恐惧使他不能完全了解。上主召集了祂全体宗徒,问了最重要的问题:「你们说我是谁?」西满伯多禄给了正确的答案:「你是默西亚,永生天主之子」(玛十六l5—16)。 伯多禄知道真理完全是由于上天的光照——只有藉信德,我们才知道基督是天主之子。现在我们得看看真相另一面,宗徒们因着那由祂任命为教会盘石的伯多禄、他们的领袖,明白了他的神性;耶稣继续说:既然你们承认我是基督,「我必须上耶路撒冷去,受许多痛苦,并且要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伯多禄宣称耶稣的神性时满脸热情,他看到天国的钥匙在他渔夫的腰带上摆动。但当耶稣说祂要死在十字架上,他立刻气愤地喊道:「主!千万不可!」(玛十六22),意思是「我愿意接受神圣光荣的基督,但我不要一个受苦的基督,如果你不用你一切伟大的力量,是基督有什么用?为什么要经历这一切无谓的事?若天主取了人的身体却要受到失败、打击与屈辱,那祂又有什么地位?」当然,伯多禄爱耶稣是毫无疑问的,他的爱使他说出了这些话,这可以看出他对罪恶的世界了解得多么少,他要求上主找出一个比十字架更受欢迎的方法。 吾主耶稣的反应像雷霆闪电:「撒婵,退到我后面去,因为你所体会的,不是天主的事,而是人的事」 (谷八33)。不久之前他被称为「盘石」「如今竟成了「撒弹」。撒殚的本质是什么?当魔鬼失去了所有的诡计后,牠的最后一着是逃避十字架——逃避克己、自制。伯多禄被耶稣称为魔鬼、撒弹,是因为他做了撒弹的工作。吾主耶稣开始过公开生活的时候,撒殚曾三次引诱他,都是要他以世俗方式逃避十字架。撒弹建议除了以死为世人赎罪之外,另有别的方法可以拯救世界:第一项是满足失足后的人性身分,永远不要克制本能;如果饥饿了,可以以神迹制造面包;如果情欲高涨,就去找性满足。第二项诱惑是利用各种壮观、特殊、新奇、情绪引诱他从圣城殿顶一跃而下。第三项诱惑可能是魔鬼说过的唯一真话:「你若俯伏朝拜我,我必把这一切交给你」 (玛四1-11)。意思是:跟随世俗流行的事,因为我是它的主子。 伯多禄的罪显示出同一个人可以是绝无谬误,而同时又不是无瑕。伯多禄知道若他利用天主给他的力量,他是可以不犯错的,但并没有保证他可以免于犯错。这可以用于世界上任何神父身上,诵念〈信经>是一回事,遵守诫命、教规却是另一回事。从讲道台上宣布基督的神圣性质是容易的,可是要认出那交给你十字架的基督却是困难的。登上教授讲坛容易,可是要下到哥耳哥达的垃圾堆却难多了。把基督视为道德的导师、社会的活动分子、穷人的救星,是符合社会的期待。但看到负起世界重罪之担,说:「背起你的十字架,跟随我」的基督却是可怕而令人忧惧的。 我是个没有成为祭品的神父。神父是向天主奉献的司祭,而祭品则是被奉献的东西。在旧约中,以及所有天主教以外的宗教,所奉献的祭品和司祭本身绝无相关,奉献的是一头羊或一头小牛。而主耶稣,那司祭,本身既是司祭也是祭品。他没有献上他本身以外的东西,他献上了自己。他受审时,对比拉多说了七次他是司祭,而他也以牺牲祭品的身分沉默不言了七次。牺牲品——沉默,因为一个罪犯能为自己的罪辩护什么呢?在十字架上,他第一次以司祭身分说:「父啊!宽赦他们罢!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路廿四34)。作为牺牲品,他感到无比的寂寞与疏离,那是罪人的命运:「我的天主,我的天主,祢为什么舍弃了我?」(谷十五34) 当我晋升神父时,人家称我神父使我万分高兴;蒙席这个名衔是悦耳的,然而我是不是个祭品?我享受大学教授的尊荣,我享受在国内、外广播电台及电视台的尊荣;我受欢迎,我被人争取,每次演讲及餐后谈话后,我得到响亮的掌声。我既是王侯贵族,也是普罗大众的朋友。我的节目广受欢迎,以致路上行人都认得我,我的面孔出现在千百万家庭;我跟正确的敌人——无神党——结怨,可是……我和十字架有多接近?我是司祭,但我是祭品、牺牲品吗?我举行圣祭时,说:「这是我的身体;这是我的血。」表明这是基督的圣体圣血;但我是不是在说我自己;「这是我的身体;这是我的血」?许多年轻神父模仿我讲道的方式,但我有没有启发任何人去效法基督,在每曰生活中背负他的十字架?我知道那是不对的,我知道我应付出比我所付出的更多;我应该更肖似一无所有的基督;我应该避开赞美,就像吾主耶稣在显发五饼二鱼的奇迹之后逃离葛法翁。也许「我像伯多禄一样,在某种情形下,只远远地跟随祂。 我喜欢享受肉体的舒适。我穿得好,我为自己找借口,说基督的大使应该像个绅士,作人们引以为荣的人物,可是这一切可以说是过于理性化,是硬找理由自圆其说。我二十五年来开着一部凯迪拉克房车,事情之所以如此相当有趣:一天,我驾着一辆雪佛兰经过华盛顿一间凯迪拉克车代理公司。那代理商老板亚卡斯请我停下来,他并不认识我,只是想和一个神父谈谈他车行的状况。那时候正是全世界都有工人静坐大罢工,老板抱怨他的工人没有做足一天应做的工作,却收一天的工资,他问我教会对这类事情有什么好方法。我向他解释有些人喜欢坐享渔人之利,我又说:「何不让员工分享你的利润?因为他们虽然为工资而工作,但到底也是为公众服务,他们为你赚钱,但自己除了工资以外没有其它报酬。」我建议他每年把一半利润分给员工。 他接纳了建议,第二年圣诞节,我到车行代理商那里,对员工宣布利润分享的事。大家起初没有什么反应,直到支票发出之曰,一位非裔美籍女推销员除薪金以外分得一千八百元。每个员工按年资比例分得一定数目。结果公司的利润加增了,工人也更为尽心。一天,一位技工倒退开车,撞坏一根用铁缆保护着的电灯柱,另一工人一定要他到办公室去付钱赔偿,因为「那是我们利润的一部分」。亚卡斯先生对我的提议十分满意。第二年,新款车子上市,他说要我把旧车开去修理,却给我换上一辆新车子,而此后每年都租给我一部凯迪拉克。 我一生中没有什么突出重大的克己。教会定下的大小斋期我确实遵守了,可是除了一、两个罕有的机会,我根本没有做到一个应该与基督一同作牺牲以减轻世罪的神父。我承认我不喜欢金钱,钱一到手我立刻把它送出去。可是真确的是我除了满全教会有关守斋的基本规例之外,没有什么可以表示出我是个克己苦身的神父,也无法响应圣保禄的话:「我已同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 (迦二20)。我从没有讲有关守斋克己的道理。虽然在我未讲过的讲道词中,有一篇是关于守斋的,但我结果不敢讲,因为我从没有做到多于教会所规定的。 说到理想与现实,我怀疑若没有天主的参与,我是否能够真的使祂满意。我实在也曾拿起斧凿、刀剪,这里那里的在我的灵魂上做做工夫,可是如果没有神圣的雕刻家亲自来完成,祂绝不能在我灵魂中看到祂自己的肖像。我相信,我们神父去世之日,天主会让我们看祂的伤痕,就像祂答应再来临时为全人类所做的。祂要看看我们的手有没有因为施与而有了疤痕,看看我们的脚有没有因跋涉传扬福音而结茧,肋旁有没有爱到甘愿牺牲的程度。我们从加尔瓦略山走下来,手脚不带半点疤痕而又洁净无瑕的人是可悲的。 天主不喜欢未完成的交响曲、未展开的旗帜。在祂的仁慈中,祂要来为我们完成那未建成、未清洁、未洗刷、未装饰的殿宇,做我们没有做到的一切。我们认为坏的事,可能隐藏着一些好事。耶稣没有问我们是否接受去完成天父派他做的工作,他只是像征召基勒乃人西满一般,要我们加入他的服务行列,好使我们在祂圣体的圣所内,做一粒末成熟、未经摘下的麦子。祂有许多方法去调好琴弦,好使神品圣事的乐章更和谐更美妙。 由于我不会背起十字架,上主会把它放在我的肩膀上,好像祂把它放在西满的肩膀上一样,西满曰后爱上了那十字架。十字架有两种形式:在教会内的考验和在教会外的考验。我渐渐地学到,天主不单要我做司祭,也要我做祭品。这就是我写了两本书都是关于这主题的原因。 记得留在医院四个月后,我开始康复过来。病床前设置了祭台,在几位神父和朋友之前,我举行圣祭。我很自然地发自内心地讲了道,我清楚记得说了什么。我说我幸好接受了开心手术,因为上主要召我们回去的时候,祂要看看我们身上有没有十字架的印记。祂要看我们的手有没有因献祭而被钉,看看我们的脚有没有因寻找亡羊而被铁钉穿透。祂要看看我们的心有没有打开去迎接祂的圣心。啊!我的喜乐多么大!我受了微不足道的苦,效法祂被钉十字架的痛苦。也许祂会从那疤痕认得我,迎我进入祂的天国。 第三阶段第二次注视 上主锻炼祂所爱的人 正如圣保禄所说:「故此在身体上给了我一根刺……我曾三次求主使它脱离我,但主对我说:有我的恩宠为你就够了……」(格后十二7-8),又像伯多禄知道的:「你要伸出手来,别人要给你束上腰,带你到你不愿意去的地方」 (若廿一l8)。我又学到的,有宗徒工作,就有哥耳哥达。上主对我做的就像米开朗罗基对一块被低能的艺术家丢掉的云石所做的一样,他把它捡到工作室,以他的天才,用斧凿把它雕塑成不朽的达味王。同样,我也得历经教会内外的种种考验,才可明了我生命的全部意义。一个人只做神父是不够的,他同时也要成为祭品。 耶稣告诉伯多禄:拒绝十字架,就是要参加魔鬼的行列。但耶稣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耶稣第一次「注视他」是他被召叫的时候,现在是第二次注视:「主转过身来,看了看伯多禄」 (路廿二61)。耶稣在盖法的法庭内受着不公义的审判,而伯多禄站在外面,对着火炉取暖(路廿二54-56)。当吾主开始受难时,伯多禄仍在令自己舒服!大门开了,吾主走出去,伯多禄在做什么?很可能像我们任何人一样,在因软弱失足而背弃之后所做的——转身走了,不是轻视他,而是受不了主的目光。主很快地回过身来,面向伯多禄;犹达斯得到他的唇(亲吻),伯多禄得到他的眼(注视)。圣经上说:「主看了看伯多禄。」吾主被缚着,被审判,被掌掴,但他的思绪在伯多禄身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我肯定他的脸上写着:「伯多禄,我仍然爱你,你背弃了我,但我不会背弃你,我不能放弃你。」救灵魂的圣宠是不喧闹的,而是静静的,除了伯多禄,没有人看到。耶稣的目光像猎人的箭矢,穿透了麋鹿,那麋鹿去找寻灌木独自流血而死。伯多禄走出去,要把箭拔出来,但耶稣的注视打开了伯多禄的心,「他走出外面,凄惨地哭起来」(路廿二54-62)。 这样的面容也多次惊吓了在帕特摩岛的若望。半世纪后,他写道:「我看见了一个洁白的大宝座,和坐于其上的那位:地和天都从祂面前消失不见了」 (默二十11)。那晚伯多禄受到的是最轻微的责备,带着最温柔的宽恕,因为祂知道伯多禄觉醒后会多么自责和苦恼。上主的注视激发伯多禄的悔改和希望。不发一言,只看一眼,已足以使伯多禄认清自己的软弱和羞愧。神圣的一眼,已宣判了罪状。而这注视,使伯多禄在天主的眼中变成了忏悔的人。罪过不单是违反法律,从没有人因犯驾车超速而大哭。伯多禄说:「祂仍然信赖我,尽管我犯了这弥天大罪使祂失望,我深信我仍可做好的。」 吾主警告伯多禄和犹达斯他们会失足。犹达斯做了他想做的,他计划要做的,他接受了金钱去做的事。伯多禄做了不是他想做的,不是他计划做的,他不想做,并且声言他绝不会做。他们都同样面对罪过,犹达斯有的只是自责,但伯多禄显现出哀伤。若犹达斯回归上主,他可因那第二次注视而得救,但他完全拒绝了耶稣;伯多禄因爱而回头。罪人和圣人的唯一分别是他们如何对待自己的罪——留在罪恶中,还是痛悔哭泣。 在我生命中,也在每一个神父的生命中,都有上主的第二次注视。尽管我们以有限去抗拒祂的无限,但上主的慈爱永远长存。圣安博美丽的诗篇之一教我们哀求耶稣基督恒久温柔的一顾。 耶稣,当我们失足时,请看顾,因为祢的容颜使我们回归正路。 当祢看着我们时,我们的污垢尽消去,眼泪溶解我们的过失。 生命中的第二次注视的经验不尽相同。它一次又一次出现,因为我们时常失足而又站起。第二次注视的意义对我和对我所有的弟兄神父一样——是使我们可以重新来过的喜乐。七十个七次,你时常都可以重新开始另一章,开始另一哩路;再次顺风而行,摇船到深海去,发掘未经道出的神修宝藏。在教会内,时常都有重新开始的起点。浪子的袍服可以抛在我们精神赤裸的衣堆上,重新走上新的路径。 我一生都有一把天主量度我纪律的尺度。痛苦、磨难与冲突的锻炼有两类——纯粹的与不纯粹的。纯粹的锻炼是清清楚楚的受苦和痛楚,不因罪恶或别人的行动而致。不纯粹的锻炼是因别人的行为,是应得或不应得的,故意或意外得来的。既然我决定在这书中不要提到任何别人加在我身上的痛苦,我把纯粹的痛苦和不纯粹的痛苦当作同一个题目———痛苦、考验和矢石交投般难以容忍的命运。不纯粹的痛苦可能已经延伸约十年之久,纯粹的痛苦最直接的是开心手术和随之而来的并发症。这当中,我对痛苦有新的体验。 我发现,痛苦和苦难可以在我们之内或在我们之外。当在外面时,像牙痛、伤口肿痛等,可以采取「把它献给上主」的态度去抵受;若痛楚是深切的,使我们好像浸在痛楚的大海中,要控制它简直不可能,好像要拿手不能及的东西一样。这时,思绪不能集中,经文无法念完,人被钉在十字架般的痛苦占据了。 重要的不是我手术的细节,而是我从中学到的东西。知识有两种:一种是理智的,例如医生知道怎样去医治一个病人的病症;另一种是存在着的,就是从生活中一种经验得来的知识。圣道茂说有两种认识贞节的方式:一种以道德神学家的身分去认知;而另一种是出于爱天主之国而活出来的。看电影中的希特勒大屠杀和真正走过奥德维兹的人所认识的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首先,我渐渐学到的是,所有痛苦若不是直接,就是间接由天主意旨所允许的。天主有两种药,苦的与甜的。约伯说,天主既然可以给我们好东西,为什么不能给我们考验。圣保禄在他整个宗徒工作中都在受苦。虽然圣保禄求天主把它除掉,但天主拒绝了,正如祂拒绝除去梅瑟的口吃一样。 视纯粹的痛苦来自天主比视不纯粹的痛苦是祂的作为来得容易。尽管理智上我认定生命中没有一件事是意外的,但却发现灵魂深处的无神论仍有不曾打扫干净的角落。间歇叫着:「上主,你把我全然遗忘,要到几时?」 (咏十三1-2:卅五17)口说一切考验来自天主,但不耐烦使得口不对心。保留以往过失的记分表,反刍似地咀嚼着,怨恨地舔吮着伤口,回忆怎样得到这些创伤,像录音机那样重复播放想象中的或真实的不公平,在在证明我没有完全消化我从信仰所得的一切和我唇舌宣发的:说一切考验来自爱我的天主。 反省痛苦和苦难使我想到它有转移的功能。在开心手术后,七十品脱血液输入了我的身体,因为有一段很长时间我体内的血液不流通。这些血来自捐血者把血液存进医院的血库,肉体的输血变成了精神上的功劳和牺牲。天主告诉亚巴郎,只要他从索多玛和哈摩辣中找出十个义人便可挽救两城不致毁灭。圣保禄则把转移功能用在婚姻上,说:「不信主的丈夫,因妻子而成了圣洁」(格前七l4)。 我晋铎后大约三、四年后,以上课题,我从我的退省神师——比利时道明会会士——利舒医生身上好好地上了一课。当还他是个年轻医生的时候和一个天主教徒的女子结婚。可是他行医时却对无神论感兴趣,担任一份无神论报章的编辑。他的妻子伊利莎白整整十年辗转在病床上,抵受着不断的痛楚。她将去世时对丈夫说:「菲力士,我死后,你要成为天主教徒和道明会会士。」他说:「伊利莎白,你是了解我的性格的,我曾发誓恨天主,我会怀着这种恨意,至死为止。」她不断重复说着这话死去。他发现她的遗嘱,里面写着:「1904年,我求全能天主给我足够的痛苦去赎回你的灵魂,我死之曰就是我付足代价将你赎回之曰,没有任何女人有更大的爱。」她在1914年逝世。菲力士医生曾写了一本反对露德圣母的书,认为那是骗局和迷信。但他最终被天主圣神的灵光感动,成了道明会司铎。 我一生中只有两、三次为救一个灵魂做了特别的而极严厉的补赎。一次是整整一星期守斋为使一个女儿和多年不交谈的父亲和好。另外一次是在露德,那是我在本书另一处叙述过了。另一些较小的状况,比如在医院中把剧痛献出,倒是收了实时的效果。有一次,我濒临死亡边缘,一位年轻女医生以为我陷于绝望中,便请来心理治疗的神父,要把我从她以为的精神崩溃中救回来,其实当时我在剧痛中煎熬。我隐约记得我很气他在我垂死的时候问一些属于佛洛伊德的问题,我记得那时在我心中所想的一切。我在加护病房,听到一个护士说:「某某先生要死了。」她指的是病房中另一位病人。我记得就在那一刻,我献上我的痛苦,为救那人的灵魂和其他神父和修道人的灵魂。我没有气力举高臂膀,只好举起手指给他有条件的赦罪;就在那一刻,他断了气。几个月后,我逐渐康复,那病人的妻子来见我,说:「我丈夫去世时,你有没有给他赦罪?我看见你用手指划了个小小的十字圣号,我觉得你这样做。」我向她证实我的确这样做了。她告诉我,这减轻了她的伤痛,她给我一个小小的犹太长寿圣牌,感谢我在加护病房中仍记得她丈夫。 在我康复的两、三个月期间,一位犹太绅士每曰来探病。四天不见后,他对我说:「我没有来看你是因为内人将要动手术,她整个星期都在这医院里接受治疗,明天最后一个检查后就要做手术了。「我给他一个小小的银质苦像,那是敦宗若望二十三世祝圣过的:「我要给你一个犹太的东西,我知道你会尊敬它,那是基督死在十字架上。我只告诉你,他是个犹太人,他母亲是犹太人,至于谁是他的父亲你要自己在天堂上去找出来了。可是如果你信赖祂,把你的妻子安全托付在祂手中,有一天你会发现祂是谁。」几天后他来告诉我,妻子没有做手术,因为发觉没有必要。他又说:「我找到谁是基督的父亲了。」然后也打开衬衣,让我看看他颈项上那银十字架。 一年后,我回医院接受治疗。一位护士告诉我,走廊那头有一个男人要自杀。她进入病房,看见那病人用床单压住耳部,她拉开床单,但见鲜血从颈上的血管涌出来。他用刀在喉咙上划过,差一点就没命了。我要求护士请他准许我探望他,他答应了,下午护士用轮椅把他送到我床前,他的头顶上挂满了药瓶。 我问他可是天主教徒,他说是,但加上一句,他不相信基督的神圣性和教会。我和他继续交谈,问他医院的账单对他是不是重大的负荷。他说不,之后,我问他可有其它债务让他挂心。他说活了七十七年,什么都准备好了。我紧接着问:「你肯定付清了一切债务了吗?你有没有伤害过人?你可曾犯过邪淫?你可曾诅咒或亵渎?谁替你还了这些债?」我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相当大的银质十字架说:「他替你还清了每一项。」接着我简单地解释吾主耶稣来到世界,不是教导而是为把我们从罪恶中赎出。几个钟头后,我在病床上听了他的告解,为他奉献了弥撒,为他送了他四十五年来未领过的圣体。我曾求天主让我的痛苦对一些灵魂有点益处,祂应允了我。 吾主耶稣在十字架上说:「完成了。」意思是救赎世界的工作已经完成,他已喝下了注满世界罪恶的爵杯,没有其它救赎的代价要付。可是奇怪的是,圣保禄想到他的被囚、被折磨时,说是在帮忙满全基督的苦难:「如今我在为你们受苦,反觉高兴,因为这样我可在我的肉身上,为基督的身体——教会,补充基督的苦难所欠缺的」(哥一24)。 教会显然有一定的受苦的配额。教会元首的基督已完成了他的使命,但作为他奥体的圣教会尚有使命要完成。延续基督的祭品有两层意义:首先,是有意识的延续,人们藉意志和行为和十字架一起献上他们的困惑、恐惧与寂寞之感。就像圣保禄对迦拉达人说的:「我和基督一同被钉死」 (迦二20)。其次,是无意识的延续,就是当我们人类在饥饿、凄苦与孤寂中,基督在挤迫的贫民窟、遭受种族歧视、因出身贫寒而受迫害、真理被法律谋杀,在历史的过程中,加尔瓦略山的印记在无数人的手、足及肋旁内看到。他们从不曾听过基督的名字或加尔瓦略山,然而他们也加入了指派给教会的苦难之中,使救赎的工程完满。 若我回顾过去的岁月,我以为除了认识基督以外,其它一切都是徒然。任何做了、读了、说了或享受了、受苦了的。若不能带我更接近祂,会令我问自己:为什么要浪费这一切? 「若你认识基督,你对其他一切不知晓都不重要;但若不认识基督,即使你认识了一切事物,对你都是枉然的。」 我的任何神修都环绕着十字架、我得救的代价以及我复活的保证。我胸前所配的十字架是个苦像。在我的卧室中,有个六呎高的十字架在我久卧的病床前,它是我曰间注视、夜里醒来时见到的救赎的全景。在我的小圣堂里,有一幅画,那是救我一命的心脏专家西满·史提沙医生的杰作。画的是基督被钉,焦点在带着怜悯与爱的双眼,就像对伯多禄再注视一次的眼神。十字架并不是象征发生过的事,而是正在发生的事,因为基督在任何世代被我们这些罪人一再钉死,可是每次被钉死时总不能不提到祂的复活。祂所受到的每一创伤如今是个伤疤,祂带着这些伤痕好使多默抚触它时得到治疗,得以扫除一切疑惑;这些伤痕在末日审判众人时会再显现出来;这些伤痕会使我们为祂曾给予我们「肉体上的刺」而喜乐。 接受开心手术的第二年,由于工作过劳,我再度困在病床上几个月。这期问,我指导了四个人皈依,主持了两个婚礼。横向的宗徒工作也许和直向的宗徒工作同样有效。 天主在我身上显示的美好不单是赏赐了我信基督的父母、不寻常的教育机会等等,在一切恩赐中,最大的是祂召叫我到十字架前,在那里,我看到了祂继续不断地显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