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研究所深造的过程中,我已是个神父。当神父的意愿是如何开始,如何在这块陶土中萌芽的?这份赏赐来自天主,而陶土作出回应。正如吾主在最后晚餐时对门徒说:「不是你们拣选了我,而是我拣选了你们」 (若十五l6)。圣保禄宗徒在致希伯来人书中说:「谁也不得自己擅取这尊位,而应蒙天主召选」(希五4)。天主不把神圣的职位放在天性完全相同的人身上,祂的赐予是因人而异的。有的人圣召来得早,有些人来得迟。它可以像圣方济那样,在骑马参加武士比赛时得到;也可以像圣思定那样,经过了罪恶的生活以后,听到一个小孩子声音说:「拿(圣经)起来读吧!」 我不记得一生中有哪一刻不想做神父。记得少年时期,父亲派我们到他的农庄去春耕时,看到幼嫩的玉米苗长出来,看到肥沃的黑泥翻过来,我会念玫瑰经,求天主赏我圣召。虽然人家往往对我父母说我以后会做神父,但我从不和别人谈我的圣召。在主教座堂作辅祭时初次燃起了圣召之火,每主曰神父来我家时也鼓舞我做神父的意念。此外,每晚临睡前全家一起念玫瑰经,也帮助我得到圣召。 十二岁初领圣体时,我再向上主呼求赐我做神父的圣宠。可是我时常都有点怀疑一一我是否堪当这恩宠。 直到入修院之前,母亲和父亲从没有向我提到做神父的事,我也从不提起。当时他们唯一的反应是:「我们常常祈求你可以做个神父;如果那是你的圣召,那么,做个好神父吧!」我常常听到来访的亲戚朋友谈到我,说我会做神父;弟弟若瑟说我总喜欢用一早准备好的短短谈话去招呼亲戚。而我自己却一点都记不起那样的事。 圣召是那么神圣,神圣得使人不想轻易谈它。我从不曾对任何人提及一一包括同班同学、父母或神父们[除了主教座堂的本堂嘉利神父。我时常会联想起圣召于我像是以易碎的瓦器去保存一件天主赏赐的宝物。我不时会把当神父的意念赶走,但总挥之不去。大部分时间,这召叫相当静默,只是不断地细语,要求我去回应;没有暴力地摇晃我的床,也不是在深夜里大声叫喊,而是「你被召做神父」这句话低声回响在耳际。 那召叫也并非十分紧急,使人觉得不是出于自愿而非接受不可。在《旧约》故事中,天主对年轻撒慕尔说话时,除了那年轻的撒慕尔外,没有任何人可以听到,也没有任何事可以证明那是神圣的召唤。因此小撒慕尔两次跑去问厄里,以为厄里叫他。经验丰富的司祭厄里终于说服孩子,告诉他说话的是天主。「厄里明白,是上主叫了幼童」 (撒上三2-10)。撒慕尔起初不知道那是上主的声音。我们大部分人在最初被召时也不能认出,除了听到那声音不断出现,使他的灵魂得到宁静与和平之外。 生命的道路不是由日复一日的平凡琐事所决定,而是某些决定性的时刻,也许一生不会超过三次。对某些人来说,可能是婚姻、就业或搬家。我一生的转折点肯定是大学毕业后的那年。当时有一个全国性的考试,奖项是三年奖学金。我参加了考试,赢得了一份奖学金。一天,我接到通知,要我立刻去到圣维雅多书院去见伯根神父,那时他已经是我的好朋友。他正在网球场,我高高兴兴地向他报告:「伯根神父,我得到了奖学金!」 他双手搭在我的肩上,直祝着我,说:「富尔顿,你相信天主吗?」「我回答说:「你知道我相信!」他说:「我的意思是以实际的行动去信,而不是理论上的相信。」这一来,我可不大肯定了,于是我说:「唔!我『希望』我是这样。」伯根神父便说:「那么,撕掉那奖学金的通知吧!」 「伯根神父,这奖学金给我三年免费大学教育,包括学费、食宿,总值大约五千至一万元啊!」他说:「你知道你有圣召,你应该到修院去。」我反驳说:「我可以拿到博士学位后再到修院去啊!因为升了神父就很少机会再读博士学位了。我十分希望接受高深的教育啊!」他重复地说:「把奖学金的通知书撕掉,进修院吧!那是天主要你做的事。若你信赖祂,接受了,你晋铎后将得到比这个更好的大学教育。」我把奖学金的通知书撕掉,进了修院。我没有一天后悔那次和伯根神父谈话,也从不后悔下了这个决定。 回顾已往的岁月和看看现今的圣召,我发觉以我自己和许多人为例,通常分为三个阶段,可以用依撒意亚先知被召叫时的情形来说明。今天,许多人宣称他们得到圣召,因为他们「想在贫民区中工作」或「想保障囚犯的权利」;「想为少数民族争取民权」或「想照顾弱势者」、「想把信仰带到南美洲具政治意识的人当中」。从没有真正的圣召是以「我想做什么」开始的。若是我们被天主召叫了,我们必须接受所派给的不喜欢的工作,「服从此牺牲好得多」。如果社会叫唤我,我可随时停止服务;但如果天主召叫我,我永远是祂的仆人。如果召叫是献身社会,没有理由必须进入神学院;若是深信圣召是和世界融为一体,那么根本忘记了祂的警告:「我从世界中拣选了你们」(若十五19)。 圣召的第一阶段是意识到天主的神圣。依撒意亚先知进入殿宇时,他见到上主坐在祂崇高的御座上,天使侍立周围,高声合唱: 圣!圣!圣!上主万军的上主! 他的光荣充满大地!(依六1-3) 圣召不是从「我想做什么」而是从天主想做什么开始的。面对天主的临在,不是像圣保禄宗徒归化时那样的戏剧化,它是一种当不起的神圣的、超绝的感受。 圣召的第二阶段是对第一阶段的反应,是极大的不堪当之感。心灵被一种瓦器与珍宝的意识所震撼,天主是神圣的,、我却是卑微的,「我有祸了!」 (依六5)天主可以塑造那知道自己是什么、知道自己需要天主洁净的人:但天主不能塑造一个觉得自己堪当被召的人。 依撒意亚先知的谦卑自下,使他得到了洁净,天使从祭坛上取了一块火炭,触了他的口说:「你看,这炭接触了你的口唇,你的邪恶已经消除,你的罪孽已获赦免!」 (依六6-7)这种洁净从修院开始一生持续不断。它的方式是肉体上的痛苦、心灵上的焦虑、被出卖、被毁谤、被诬告一一所有的一切,都为使被召叫者更堪当那珍宝。 第三阶段是响应,经过净炼后,依撒意亚先知听到天主的声音说:「我将派遣谁呢?谁肯为我去呢?」依撒意亚回答说:「我在这里,请派遣我!」 (依六8)那正是我晋铎之曰所说的话。 圣召的崇高和瓦器般脆弱的人性之间的辩证,有如十字架的苦刑,是每一个神父都背负的,他们被钉在天主所赐的圣召的直木条上,而横木条则是肉体最原始的欲望以及必须去迎合世界的需要。佳酿有时是用铁杯盛载的,做神父就是被召作世人中最快乐的人,然而却要每天承担一切斗争一一发自内在的斗争。 天主不断在模塑这块陶土,给它两次、三次,甚至七十个七次的机会。耶肋米亚先知被吩咐到一个陶工家里去,耶肋米亚于是说: 我便下到陶工家里,见他正在轮盘上工作。陶工用泥做的器皿,若在他手中坏了,他便再做,或另做成一个器皿,全随陶工的意思去做(耶十八3-4)。 陶工原意可能想做出一个明代的花瓶,即使失败了,他也没有放弃,而是做成另一个器皿。 陶土虽扰乱了天主原定的计划,仍可以重新得回爱情。因为「罪恶在那里越多,恩宠在那里也越格外丰富」 (罗五20)。在生命结束之曰,人可以看到天主原想塑造一个圣人,但天主并没有放弃。如果造不成一个玫瑰花瓶,至少可以做成种天竺葵的陶罐吧!神圣的陶匠也许可以在某些情形下加一些痛苦,去改变人世陶土的环境。若我们不让祂塑造成祂的理想一一圣善及肖似基督,祂也可以把我们塑造成一个有用的水壶,用以倾注祂的圣宠予他人。天主不会一面创造,一面又怀着破坏的心。生命中没有浪费,甚至孩童时代也不是浪费的,它和这个人此后的一生有着重要的关系。 生命中受到试探和考验并不是浪费,眼泪、痛苦、困惑、磨难都不是损失。一切的不如意,看来好像和我们作对,其实是想把我们塑造成一个新的器皿;生命似乎被毁成破碎的废物,但天主可以将它造成美丽之物。因此,如果有人问我,若我能再活一次「我会不会再选择神父的生活。答案是:「不,我要更爱基督。」我的一生「也许,是任何人的一生,唯一的悲哀就是爱祂爱得不够。如今我知道: 没有漫无目的的脚步, 没有要被摧毁的生命, 更不必像垃圾般投入虚无, 当天主完成堆砌之日。 神父圣召多,但成为神父的人少;撒下的种子多,而结实的少。圣道茂认为天主时常都给教会足够的圣召:「只要辞退那不配的,好好地训练那堪当的。」最好的圣召导师应该是神父本身。除非神父能育养出精神上的孩子,否则我们不能登上讲道台鼓励父母生孩子。最后之曰,天主会问我们:「你们的孩子在哪里?你们培育了多少圣召?」虽然天主没有教我们栽植圣召,但我们必须以力之所及去扩展圣召的数量。我们应该以良好的表样和激励去耕耘圣召的土壤。 我相信有些人能直觉地看出别人有圣召。记得1906年在华盛顿无原罪圣地的子夜弥撒后,大约一点半,好几百人在我周围,谈话间彼此祝福。我看到人群外有一个黑种男孩和他的父亲。我把孩子叫到身边问道:「孩子,你有没有想到要做神父?」他以肯定的语气回答我,我说:「我相信你有圣召。」我在他头上覆手,祈祷若天主召叫他,使他能立刻响应,并且明白是天主在召叫他。那父看到我对他儿子说话,问道:「你对我儿子说什么?」我告诉他我相信有一天他会成为神父。那父说:「自这孩子一出娘胎,我便早晚祈祷,求天主给他圣召。」结果如何我不得而知,也许得在天堂上才揭晓了。 另一事件却十分确定。一天我独自在波士顿的史铁勒旅店吃饭,一个穿着脏衣服的擦鞋童肩上挂着擦鞋箱子,扯着餐厅前及地的紫色帘幕荡来荡去,侍应生一看到他便大声喝骂,并把他赶出门外。我离开餐桌,跑到外面,问孩子在哪里念书,他说他念公立学校,我说:「你有这样的一个名字(一个爱尔兰名),为什么不去念天主教学校?」他说:「我是被踢出校门的。」我问:「谁踢你出校门?」「本堂神父和院长修女。」我承诺他说:「我要带你回去。」他问我是谁,我回说我不能告诉他。他于是说:「没可能的,他们说没有人可以把我弄回天主教学校去。我永远回不去了。」 我去见本堂神父和那学校的院长修女,我对他们说:「我知道三个被赶出教会学校大门的男孩:一个是因为在上地理课时不断画画;另一个喜欢和人打架;第三个则是因为在床褥下藏了些有关革命的书籍。没有人记得这些孩子的同班同学毕业时的第一名是谁。可是那三个孩子第一个是希特勒,第二个是墨索里尼,第三个是斯大林;我相信若他们的校长给他们另一个机会,他们可能是另外一个人了。请你们收回这孩子,给他一个机会证明自己是可堪造就的。」结果他们准他回校,今天,他是一个在爱斯基摩人中传教的神父。 我是罗彻斯特的主教时,一次在一个堂区讲道,经过中间通道时,跪凳上一个相当不寻常的孩子吸引了我,我停下来「问他有没有想过要做神父。他说:「我有时会为这事祈祷。」我说:「我可以肯定你是有圣召的,继续祈祷。求圣母坚强你吧!」最近,我接到这青年的信,说他要加入耶稣会。 回顾我六十多年的神父岁月,我将如何在天主台前回答祂的问题:「你觉得自己有没有做一个好神父?」当我将自己和一些传教士相比,他们是不折不扣的殉道者,离乡背井去教导别人认识天主;当我想到东欧的神父兄弟们的苦难;当我看到修道院及传教站的神父兄弟们圣者般的容貌,以及在医院中罹患癌症的神父们美丽含忍的面容;又当我看到在基督内我所钦佩的兄弟们,我将回答祂:「不,我没有做到我应该成为的那种神父。」 可是,我知道,针对这问题有更多答案。当你把一幅画放在烛光下去看时,看不到它的缺点,可是若把它放在闪耀的阳光下去看,你会看到颜色不对劲,看到败笔多得是。若以天主的标准来评估自己,我们会有无限的不足之感;若与那许多启示了我们的人相较,我们会深深感到不堪当。然而,尽管在这一切之中,我们仍深深觉察到天主无比的仁慈,祂没有召叫天使做神父,祂召叫人。祂没有用黄金去盛载这珍宝,祂用瓦器。祂集合各色人等做祂的门徒,而因着祂的怜悯与慈爱,他们变得堪当。 我知道我不怕站在天主面前。这并不是因为我堪当或是我爱祂爱得够深,而是因为祂爱了我。这是我们所有人是真正可爱的唯一的理由,因为当天主以祂的大爱先爱了我们,我们就成为可爱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