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3年1 1月1曰于北京) 先生: 主内平安! 我怀着无限兴奋的心情,接到了您的两封信。第一封写于 我其后再来谈论您的抱怨。先生!您已经发现,我的信件非常稀见。但就我对此所能回忆起来的情况而言,自离开澳门后,我每年都给您写信。因此,如果您不能每年都收到我的消息,那也不是我的罪过。在一种如此遥远的路程中,难道丢失某些信件会令人感到惊奇和意外吗?从广洲到欧洲去的船只,也就是说在只有700法里的间隔中,每年都不止一次地丢失信件,中国的邮政只为皇帝和大官吏们服务,公众对此则无任何权力。驿站信差只在私下和出于自身的利益,才负责私人信件。但必须提前向他交纳邮资。如果驿丞负担太重,他便会焚毁信件并抛弃它们,而又不会有被人发觉的危险。 其次,我的书简会使您觉得太简短了,您并不希望我让您参照述中国人风俗习惯的书籍,正如我所做的那样。但是,我是否能够向您讲述那些非常明确和非常恰当地表述的内容呢?我是新近到达的,刚刚能结结巴巴地讲几句的中国话。如果仅仅是指绘画,我可以自负地和略有所知地向您滔滔不绝地论述。但如果是为了讨您欢心,我也会冒险地回答一切,难道我不会自己搞错吗?但我清楚地洞悉到,无论其代价多么大,我都必须使您感到满意。因此,我准备着手这项工作。我将按照您最近几封信中所包含的问题之顺序,尽我最大的努力对此作出令您满意的回答,非常简单,而且也是怀着您对我已有所知的那种坦率态度来回答。 我首先向您讲述我从澳门至此间的旅行,因为这是您第一封信的内容。我们是应大皇帝之召,或者更应该说是在他的恩准下,才前来这里的。他给我们指派了一名官吏,专门为我们带路。这一切都使我们相信,我们将会由朝廷支付一应开销,但他们仅在口头上才这样讲,除了极少数情况之外,我们都必须自我开销。半数旅程是乘船完成的,大家在船上食宿。最奇特的则是,那些老实的人都既不敢下船登陆,也不敢靠近船窗以在该国观光。 剩下的旅程是在一种笼子中完成的,美其名曰“轿子”。我们 个白天都被关闭于其中,轿子于晚上进入客栈。这该又是什么旅馆啊!这样一来,以至于使我们一直到达北京,却又未曾欣赏到任何风景。我们的好奇心再也无法得到满足了,完全如同始终都被关闭在 一个房间中一样。此外,位于这条路上的整个地区都相当糟。尽管旅途有600—700法里,我们却在那里丝毫未遇到值得注意的东西,既看不到古迹,又看不到大型建筑物,仅有偶像崇拜者们的圣殿一一寺庙,它们都是只有一层的土木建筑。其全部价值及美观只在于几幅很拙劣的装饰画和某些很粗糙的涂漆。事实上,当人们看到意大利和法国拥有的古迹和大型建筑时,那么对于人们在其他地方看到的一切。也只有感到满不在乎和鄙夷了。 但我们应将北京皇宫及其别墅园林作为例外。因为那里的一切都规模宏大且货真价实,这或是由于其图案,或是由于其做工。尤其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未曾有过类似的建筑呈现在我们眼前。我很乐于着手为您对此作一番描述,它可能会为您提供.又一种准确的观念。但这件事很棘手,因为在这一切之中,没有任何与我们的建筑模式和我们的建筑术有关系的成分。仅仅瞥去一眼,便可以抓住其真正的思想。这样一来,如果万一我有时间的话,那么我将不会放过机会向欧洲寄去我精心绘制的几个断面图。这座皇宫至少有第戎宫那样恢宏。我向您提起第戎这座城市,是因为您很熟悉它。它基本上是由一大批主体建筑群(正屋)组成,彼此之间互相脱离,但却设计成了一种相当漂亮的对称布局,由宽敞的院落、花园和花坛分隔开来。所有这些主体建筑的门面都由于镀金、涂漆和绘画而金碧辉煌。其内部装满了中国、印度、欧洲所有的最精美和最珍贵的艺术品与家具。 对于园林别墅来说,它们也都算非常诱人了。它们系由一片辽阔的地盘形成,人们于其中以手工筑起了人造假山,高达8—15或16法尺,从而形成了大量的小山谷。几条清澈见底的运河流经这些山谷的深处,并于多处汇合而形成池塘和“海”。人们乘坐漂亮而又庄严的游艇畅游这些运河、海和塘。我发现一只游船长13法丈和宽4法丈,船上建成了一幢华丽的房子。在每条山谷中和流水之畔,都有巧妙布局的多处主体建筑、院落、敞篷或封闭式的走廊、花园、花坛、瀑布等的建筑群,它们形成了一个组合体,看起来令人赏心悦目,赞不绝口。人们不是通过如同在欧洲那样美观而笔直的甬道,而是通过弯弯曲曲的盘旋路,才能走出山谷。路上甚至装饰有小小的亭土台楼榭和小山洞。在出口处,又会发现第二个山谷,它或以其地面形状,或以建筑结构而与第一个小山谷大相径庭。 所有的山岭都覆盖着树木,尤其是花卉,它们很普遍。这是一个真正的人间天堂。人工运河如同我们那里一样,两岸由方石砌成笔直的堤岸,但它们都是非常简朴的粗石,并夹杂着岩石块,有的向前凸起,有的向后凹缩。它们是以非常艺术的方式排列起来的,人们可以说这是大自然那鬼斧神工的杰作。河渠有时很宽敞,有时又狭窄;它于此蜿蜒逶迤,有时又掉头拐大弯,它们就如同是真正被丘陵和山岩推动一般。河岸上种满了鲜花,它们在石堆和假山口绽放,在那里也显得如同是大自然的造化。每个季节都有独特的鲜花。除了河渠之外,到处都有甬道,或者更应该说是羊肠小道,它们都用小石子铺成,从一个山谷通向另一个山谷。这些羊肠小道也是蜿蜒着向前延伸,有时沿着河畔前进,有时又远离河岸而通向它方。 到达一个山谷时,人家便会发现楼舍。所有的门面都会有廊柱和窗户,被镀金、绘画和涂漆装饰得雕梁画栋,灰砖砌成的墙经过精心磨制非常光滑;屋顶上覆盖着琉璃瓦,分别呈天蓝色、金黄色、翠绿色和淡紫色,它们的混合与搭配形成了一种赏心悦目的风格与千变万化的图案。这些楼堂几乎只有一层。它们离地面分别有2法尺、4 法尺、6法尺或8法尺。其中有一些也有两层,人们不是通过艺术性地建造的石阶攀登而上,而是踩着岩石块而上,就如同完全是由大自然造成的阶梯一样。再没有比这一切更像是仙女们的神话宫殿了,人们会认为它们位于一片沙漠的中央,矗立在一片山崖上,其道路坎坷不平,逶迤延伸。 内室也与其外观的美观完全相适应。除了它们分配得很合理外,其中的家具与装饰也风格优雅而价格昂贵。我们于其庭院和过道中,可以发现大理石器皿、瓷器和铜器,其中都栽满了鲜花。在其中的某些房子前面,在那些不太庄重的雕像之前,在大理石台阶上,摆放了用青铜或黄铜铸造的象征性动物铸像,此外还有香炉。正如我已经讲过的那样,每个小山谷都有别墅。与整片园地相比,别墅都很小。但它们本身也相当大,足可以盛得下我们欧洲最大的王公及其全部侍从。这些房舍中的多数都是雪松木建筑,是中国人耗费重金从距此有500法里远的地方运宋的。但您是否会相信, 在这片园地内的不同小山谷中,该有多少座这类宫殿啊!总共有二百多座,尚且不计为太监们准备的同样多的房子。因为正是这批宦官们负责看守各座宫殿。宦官们的住宅位于一侧,于数法丈远的地方。这些厢房相当简陋。正是出于这一原因,它们均被某一墙角或山头所隐蔽。 河渠上有距离不等的桥梁,以方便从一处通向另一处。这些桥梁一般都用砖头和方石砌成,也有几座木架桥。一切均相当高大,足以使船只自由通航。桥梁配有艺术性加工和雕刻有浅浮雕的大理石护栏。此外,它们之间在建筑方式上始终有差异。但您也不要一直只夕相信这些桥梁是直线建成的,根本不是。它们都是盘旋和蜿蜒式的,以至于使某一座其直线距离只有30一40法尺的桥,经过蜿蜒曲折之后,便可多达100—200法尺。我们甚至会看到,它们或在中间,或在边缘,都有些供人休息的小亭阁,由四根、八根或十六根廊柱支撑。这些亭阁一般都建造于那些视野最开阔的桥上,其余的则位于木架或汉白玉拱桥的两端,结构非常优雅,但与我们的全部欧洲观念都相去甚远。 上文已经讲过,那些运河都通向和注入水塘或海子中。在向各个方向直径近半法里的所有地方,都有这样的一个水塘,人们称之为“海”。它是这片别墅群中最美的景点之一。在该水塘四周,堤岸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建筑主体,彼此之间由运河与我曾讲过的那些假山分隔开来。 但这里的一颗真正的明珠,则是一个小岛,或者说是一片高低不平和野性十足的山岩,矗立在这片海子中央,水面之上有1法丈或2法丈左右。在这块山岩之上,又建筑了一座小宫殿,但人们在那里可以计算到一百多间房子或厅堂。它共有四面,其漂亮与风格之雅致,是我无法用言辞向您表述的。其风景令人赞叹不已。人们从那里可以遥望到所有的宫殿,它们间次位于这片海的岸边。所有的假山都于那里结束。所有的运河都通向那里,以将水输往那里或者是在那里接受水。所有的桥都位于河渠的尽头或人口处,所有的亭阁或凯旋门都装饰着这些桥梁。隔离或覆盖所有宫殿的树丛,便可以阻止在同一方向能彼此互相看到。 在这片引人人胜的水塘之畔,却是变化无穷,任何一个景点都不尽相同,这边是方石站台,许多走廊、甬道和道路都通向那里;在那里又是碎石站台,建成了一种充满一切可以想像出的艺术的台阶;或者这里是漂亮的平台,每侧都有一个攀登它所承负的楼堂之阶梯,在这些平台之外,又升起了带有阶梯楼厅的其他建筑主体;在另外的地方,则有一片花卉树丛出现在你们面前;再往稍远一些地方走,便会发现一片野树丛,它们一般都只会生长在最荒凉的山麓上。那里还有一些高大的乔木和巨大的建材树、外来树木、花卉树木和果树。 我们还可以在这同一片水塘岸畔发现大批鸟笼和楼台,一半在水中,一半在陆地上,这是为各种水鸟而设置的。如同在陆地上一般,人们还会不时遇到小动物园和小狩猎园。当地人特别尊重一种金鱼,其身体的最大部分实际上都如同黄金一样闪闪发光,虽然其中也有大批银白色的鱼,此外还有蓝色的、红色的、绿色的、紫色的、黑色的、亚麻灰色和所有这些颜色混合在一起的金鱼。在整个花园中,还有多个养鱼池,但其中最大的鱼塘则是下面这一片:它是由很细的铜丝网围起来的一大片空地,以阻止观赏鱼散游到整个湖中。 最后,为了使您最真切地感觉到这惟一一个地点的全部美感,我希望当该水塘中布满以镀金或涂漆的船舶时,再赶往那里。这些船有的是为了游湖,有的是为了钓鱼,有的是为了竞舟、水上比武和其他游戏。但是,尤其是当人们在那里放烟花时,或者是用灯光照亮所有的宫殿、所有的船只和几乎是所有的大树时,人们便会在那里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因为在灯光和烟花下,我所看到的竞技都要无限地好于在意大利和法国看到的同类表演。 皇帝日常起居的地方,也是其所有女人起居的地方,如皇后、贵妃、妃、嫔、贵人、常在( 这 皇帝的这一日常起居处紧接着大门、第一套大厅、上朝大庭、院落和花园之后。它形成了一个小岛,其每侧都有一条宽阔又很深的护城河保护,我们可以称之为“宫殿”。在组成这座宫殿的房间中,人们可以看到世人在家具、装饰物、绘画(我是指中国风格的绘画)、珍稀花木、日本和中国漆、古瓷瓶、丝绸、金银锦方面,所能够想像出来的最精美的物品。人们把艺术和良好情绪能够为大自然的宝藏增加的一切,都汇聚在一起了。 道路从皇帝的住处几乎是以直线而通向一座建于整片园林地中的一座小城。其面积相当于方圆1/4法里之大。它分别于四个方向有四座门,还有角楼和城墙、护墙和雉堞。它也拥有街道、广场、寺庙、大厅、市场、店铺、衙门、王宫和码头。最后,在帝国京师大量存在的一切,在那里也少量地存在。您必定会暗自思忖,这座可以说是一切均被抑制和从此之后非常平凡的城市,到底有什么功能。难道是皇帝在遇到灾难、暴动或革命的情况下,前往那里是为了保平安吗? 它可能会拥有这种用途,这种观点可能曾被纳入到过建筑该城的人之目的。但其主要动机却是,一旦当皇帝希望时,便能获得看到一座城市喧闹的缩影之乐趣。 因为一位中国皇帝要高度受其威严的约束,所以当他出宫时,很难在大庭广众之前抛头露面。他什么也看不到,房舍和店铺都对他关闭。人们到处都为防止他发现任何东西而支开了一张网。甚至在他经过某地的数小时之前,便不允许任何人置身于其道路上,否则将以交御林军严刑拷打论处。当皇帝在城外和乡下行走时,各个方向必有两队骑兵远远地行进走在前面,既是为了驱散在那里出现的所有人,也是为了保证皇帝个人的人身安全。中国皇帝就这样被迫生活在一种孤独之中,他们时刻都试图为此而获得补偿,并且有的人以这种方式,其他人又以另一种方式,来弥补其威严阻止他们参加的公共娱乐活动。 因此,在当今皇帝的统治下,正如在令人建造了该宫殿的其父皇统治下一样,该城用于让太监们每年数次地表演所有贸易、所有市场、所有艺术、所有手工业、所有议论、所有来往,甚至是大城市的所有欺诈的场面。在特定的日子里,每名太监都身着为他们指定的身份与职务相当的衣服:其一为一名商贾,另一为一名匠人;此人是兵勇,那人是军官。人们送给此人一辆手推车,送给另一人一些背筐。最后是每个人都有其职业的特征。船到码头,店铺开张,人们摆出了商品。某个街区专营丝绸,另一坊却专营绢帛;一条街专销瓷器,另一条街则专销油漆。一切都已分配完备。人们在这一家店可以找到家具,在另一家则有服装、女性装饰品,还有一家是供猎奇者和学问家的书籍。有供品茶和饮酒的酒肆茶楼、接待各种身份行客的客栈。那些流动商贩们向您推销各种水果、各类清凉饮料。卖饮食用品的商人会拉住您的衣袖,为让您购买其商品而纠缠和烦扰您。在那里,任何事均获允许。人们在那里勉强区别出皇帝与其臣民中的最底层的差异来。每个人都推销他携带的东西。人们在那里互相争执、互相殴打,这是市场中的真正喧嚣。维持秩序者制止了争执者,并将他们押至其衙门的审判官面前。法官们审理了纠纷并作出了判决,判决他们受杖刑。大家设法执行判决,有时又出于皇帝的兴趣而略有变化,它变成了对受刑者的某种不太真实的东西。 在这六个节日,骗子和扒手们也未被人忘记。这种“尊贵”的角 色被交给了大批比较敏捷和灵活的太监们,他们圆满地完成了其任务。如果他们被人赃俱获,那么他们便会由此而感到羞耻,人们便会判决他们,至少是假装判决他,要根据案情的严重程度或偷盗的性质,而被判处烙金印、杖笞或流放。如果他们灵巧地扒窃,那些欢笑者便会赞同他们,他们也会赢得欢呼声,那个可怜商人的起诉也会被驳回。但是,当交市结束后,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正如我已经讲过的那样,这种集市只是为了讨取皇帝、皇后及其她嫔妃们的欢心才组织起来的。人们在那里很少接受某些王公或某些大人物。即使他们可以进入那里,那也要等女子们退避之后。人们在那里陈列和出售的商品,大部分均属于北京的商贾们,他们将这些商品委托给了太监们,以便真正地出售它们,从而使交市并非是假装和模拟的。皇帝始终要采购许多商品,您不应怀疑人们会尽量贵地卖给他。女子们一方也在采购,太监们也一样。如果说整个这场交易中没有任何行为是真实的话,那是由于它缺乏使喧嚣变得更加激烈、使乐趣变得更加刺激的那种利润。 有时在市易之余,他们也从事耕作。在这座园林之内,也有一片为耕耘而准备的区域。我们在那里也可以发现耕农们的田地、森林、住宅和小茅屋。那里一应俱全:耕牛、铧犁和其他农具。人们在那里播种小麦、水稻、蔬菜和各种谷物。人们也在那里收割和采摘水果。最后,人们在那里从事农村所做的一切。在所有方面,大家都可以尽可能相似地模仿乡间的简朴和田园生活的一切方式。 您可能已经看到,中国有一个神奇的节日叫做元宵节(灯节),它于每年农历元月十五日庆祝.任何一个即使是最贫穷的中国人,也都无不点起一盏灯笼。这里的人制造并出售各种形状、不同大小和价格不等的灯笼。这一天,整个中国都被灯笼照亮了。但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灯光比在皇帝那里,尤其是比在我刚才向您描述的房子中那样更光辉灿烂。没有任何一间房间、厅堂和走廊,不由多盏挂在天花板上的灯笼照亮。在所有的河渠、水塘之上都挂着五彩缤纷的灯笼,甚至那些于河面上来来往往的小船也作如此装饰。在山坡上、桥梁上,直至在树上都挂满了灯笼。所有灯笼都做工精美且手艺精湛,分别呈游鱼状、飞鸟状、动物状、器皿状、水果状、花卉状、舟船状,其大小各异。其中有些是用丝绸制作的,还有的是用动物角、玻璃、江珧等各种原料制作的。其中有的是绘制的,有的是绣制的,价格各异。我曾见过一些仅仅是用千枚铜钱制成的灯笼。如果我企求向您指出其全部形状、其原料及其装饰图案,那么我将永远讲不完这一切。中国人正是在这方面以及在他们为其建筑物所设计的巨大种类差异方面,才使我欣赏到他们思想的丰富性。我真想相信,相比之下,我们却显得贫乏而又成果甚微了。 所以,他们的目光都已习惯了欣赏自己的建筑术,并不非常欣赏我们的建筑方式。您是否想知道,当人们向他们讲述这一切时,或者是当他们看到代表我们西方建筑物的版画时,他们会对此讲些什么呢?这些巨大的建筑群,这些高大的楼堂亭榭,都会使他们感到惊讶。他们将我们的街道视为在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山中开凿的通道;他们会把我们的房子视为一望无际的山崖,于其上面凿了许多洞窟,同时还有熊和其他野兽的巢穴。我们的多层建筑,尤其是一层一层地堆积起来的楼房,会使他们觉得无法忍受。他们不明白,人们怎会在攀登我们的楼梯以登上第五层和第六层时,每天都冒着上百次地折断脖子的危险。当康熙皇帝看到我们欧洲房屋的示意图时,便说道:“欧洲应该是一个很小和很贫穷的地区,因为那里没有足够的地盘以扩展其城市,人们在那里便被迫居住在空中。”对于我们来说,我们可以略有不同地和更加理智地对此作出解释。 然而,我向您承认,在不企求决定偏爱的同时,该国的建筑方式颇讨我的欢心。自从我到中国以来,我的眼睛和审美能力都变得多少有点中国化了。在我们那里,面对杜伊勒利王宫的公爵夫人的府邸,难道不会使您觉得很美吗?但它几乎是中国式的建筑,它也仅仅是一座一层建筑。每个国家都有其情趣及其习惯。我们应该承认我们的建筑之美,但它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它那种庞大而庄严的特征。我们的住房非常适用,人们无法提出相反的见解。在我们之中,人们希望到处都千篇一律的单调与对称。人们希望其中没有任何不配套和任何不得体的地方,看某一部位与其正面或背面者是否完全相匹配。在中国,人们也喜欢这种对称,这种秩序井然的状况,这种巧夺天工的安排。我在本封信开头处就向您讲到的北京的皇宫即符合这种审美观。宗王和王公大臣们的府宅、衙门、稍富裕一些的私户民宅,它们都依照这条法则而修建。 但在御园别墅中,人们却希望到处都呈现一种美的无序,一种反对称。一切都是围绕着这条原则运行的:人们希望表现的是一个质朴而又自然的别墅,而不是一个符合所有对称和比例的一切准则的井然有序的宫殿群。所以,我没有看到任何这类小宫殿,它们在皇帝御园别墅中彼此相距都很远,而且彼此之间也没有任何相似性。人称其中的每座宫殿都是根据某种外国的思想和范例而建的,一切都是在偶然间和事后才受到了器重,其中的一个部位也不是根据另一个部位而造成的。当大家听到谈论它们时,便会想像到这一切都是可笑的,它们会形成一道无法令人赏心悦目的风景线。但当大家一旦到达那里时,便会有不同的想法了。大家也会欣赏主宰这种畸形的艺术。这一切都优雅别致,安排得如此巧夺天工,以至于使人永远不能一眼看穿其全部美感,必须逐个地进行审视。这里有可供长时间游乐消遣的东西,也有能满足人们全部好奇心的东西。 此外,这些小宫殿并非是(如果可以如此表达自己观点的话)普通的郊外小别墅。我去年还看到在这片园林之内,又建起了同一座宫殿,它使皇帝的一名堂弟王子花费了六十万两(450万法郎)白银建成的。这尚且不包括室内装饰与家具布置,它们不属于这笔开支。 我对于在这片御园别墅中呈现的令人拍案叫绝的差异性,再赘述几句。这些差异性不仅仅存在于其方位、视野、排序、布局、规模、高度、主体建筑物的数目上,总而言之是不仅仅存在于其整体上,而且也存在于组成这个整体的不同部分中。我必须前来这里,才会看到各种做工和各种形状的门窗:圆形的、椭圆形的、方形的和形形色色的多边形的、扇形的、花卉形的、花瓶形的、飞鸟和走兽形的、游鱼形的,最后是各种规则和不规则形状的。 我认为,人们只有在这里,才可以看到诸如我即将向您描述的那种游廊。它们用于连接彼此之间相隔相当远的建筑物。有几处,这些游廊于内侧是半露壁柱的,它们于外侧则开放了不同的窗户以观风景。它们有时也完全是半露柱的,就如同从一座宫殿通向那些于各个方向都开放的亭阁的那些游廊一样,而亭阁则是供乘凉用的。其中最非同寻常的地方,则是这些游廊从不直线延伸。它们要拐很多弯,有时是绕到一片树丛之后,有时又是绕到一垛山岩之后,有时又是围绕着一片小池塘,再没有比这一切更令人耳目一新的了。在所有这一切之中,都有一种令人着迷和使人为之一振的田园诗般的气势。 根据我刚才介绍的一切,您必然会从中得出结论,并且是理由十足地认为,这座别墅应该是耗资巨大。事实上,惟有一个统治着诸如中国这样帝国的皇帝,才能支付得起如此巨额花销,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一项如此神奇的事业。因为这座园林别墅仅仅是二十年间的杰作,系由当朝皇帝之父皇开工修建,本朝皇帝仅仅是令人对此略加增补和装饰而已。 但这其中既没有任何会使您感到惊讶的地方,也不会使您觉得事情不可信。除了其建筑物都只有一层之外,他们还使其建造物的数目无限增加。当人们将建筑材料运到现场时,一切便都就绪了。他们只需要砌筑了。经过数月之后,一半工程就要完成了。人称这些庞大无比的宫殿之一正是通过魔法突然间在一片漂亮的谷地中,或者是在一座大山的小圆丘上拔地而起的。另外,这座别墅叫做圆明园。它并非是皇帝所拥有的惟一一处园林别墅。皇帝还有其他三处同一风格的园林别墅。由其祖父康熙皇帝建造,现由太后及其整个后宫人员居住者,被称为长春园。其他是由宗王和政要建造的园子,它们均为庞大的皇帝御园的缩影。 您可能会说,如此冗长的描述有什么用呢?最好是测绘这座美丽而壮观的别墅的平面图,然后再给我寄来。先生,我对此问题所作 的回答是,谈何容易!我为此则必须至少三年的时间,而且再不能让我去做其他事情。现在我却没有一时一刻的时间属于我自己,我将被迫占用睡觉的时间以给您写信。此外,为了那样做,还必须在每次当我希望的时候,都能获许进入园林,并且能恩准在那里滞留所必需的时间。幸亏我多少还学过点绘画。否则,我将会如同其他许多欧洲人一样,他们到达这里已分别有二十年和三十年了,尚从未踏上那片土地。 这里只有一个男人,他便是皇帝。所有的娱乐活动都是为他一人举行的。这片非常漂亮的别墅只能被他本人、嫔妃及其宦官们看到。在皇帝的宫殿及其园林中,除了上朝之外,他很少将王公和部院大臣等权贵们领人其中。在此的所有西洋人中,只有画师和钟表匠们才准许进入所有地方,这是由于其职业而必须的。我们平时绘画的地方,便是我向您讲到的这些小宫殿之一。皇帝几乎每天都前往那里巡视我们的工作,以至于我们无法离席而出,更不能走得太远,除非是那里需要绘画的东西是能搬动的原物。他们虽然将我们带到了那里,却又由太监们严密看押。我们必须步履匆匆地行走,无声无息,以脚尖着地,就如同偷着前去办坏事一般。我正是以这种办法在那里亲眼目睹和浏览了整个漂亮的御园,并且进入过所有套房。皇帝每年在那里驻跸十个月。那里距北京如同凡尔赛宫距巴黎一样远。白天,我们置身于园林之中,并在那里由皇帝供应晚餐。为了过夜,我们到达一座相当大的城市或者是一个镇子,我们在距皇室很近的地方购置了一幢房子。当皇帝还驾京师时,我们也随驾返回。此时我们白天便留在皇宫深苑之中,晚上则返回我们的教堂。 先生,这些人们在书中找不到一项内容,您完全有某种理由不希望我让您去参照这些书。我现在只剩下在其他方面满足您了。因.此,您希望知道我是以什么方式受皇帝召见的。我在画什么、本处如何食宿、人们在这里怎样对待传教士们、他们是否可以自由布道、是否允许中国人自由信仰基督的情况,这就是您给我布置的一部大作中的任务。我不知道我自己是否有暇能完成如此繁多的工作。我曾准备与您共写这部大作,并为来年留下了一半。我们始终都重新开始吧,我们就进行到自己力所能及的程度吧! 我受到了中国皇帝的善待,就算是一个外国人受到一名始终自信为天下惟一君主的皇帝的最佳款待了。他高高在上地对任何事都没有情感,很难使他相信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外国人能非常高兴地有幸为他效劳和工作。因为被皇帝当面召见,或者是经常能见皇帝并与之交谈,对于一名中国人来说,这已经是一种最高犒赏了,这是一种最高的荣誉。如果他们想获得这种浩荡皇恩的话,那么必定会以昂贵的代价来谋求之。因此,请您想像一下,人们可能不会相信,我会受到每天都能见到他的犒赏。如果您排除几块丝绸小礼品,或者是其他某种不值钱的东西(况且他们也很少送来)之外,那么几乎就是我自己的工作所获得的全部报偿。所以,这既不是导致我前来中国的原因,也不是把我挽留在这里的原因。在一日又一日的光阴交替中,我们惟有于星期日和节假日,才勉强有闲暇进行祈祷天主,几乎不能以自己的风格和自己的才能作画。此外还有千般其他障碍。 如果于此向您一一阐述,那将会过分冗长。如果我不再认为自己的画笔有利于宗教的利益,会使皇帝更青睐向他布道的传教士们,如果我在自己经受苦难和工作后仍不能看到天堂,那么这一切就会促使我很快便会走上重返欧洲之路。使我滞留于此处,并且像于此为中国皇帝效劳的所有欧洲人一样地费心工作的惟一引力,正在于此。 至于绘画,除了皇帝兄弟、其嫔妃,另外几位宗室王公和公主、几位宠臣和其他王爷的画像之外,我从未以欧洲风格为任何人画过像。我可以说,我必须忘记自己过去所学的技艺,我还必须学会一种新技艺以符合该民族的情趣。这样一来,我必须用四分之三的时间,在玻璃上作油画,或者是在丝绸上作水墨画,也画树木、水果、飞鸟、游鱼、各种动物,很少画人物肖像画。皇帝与皇后们的图像画都是在我到来之前,由我们的一位叫做郎世宁的意大利画师所画。 此人技艺高超,我现在每天都与他在一起。我们所画的一切,都是奉皇帝钦命而作。我们首先绘制草图,他亲自御览,再令人对此修改和重新造型,一直到他觉得满意为止。无论他修改得好坏,大家必须通过而又不敢讲任何话。皇帝在这里懂得一切,至少是对他的吹捧声特别高,也可能他自认为如此,所以他就如同始终对一切都坚信不疑一般地行事。 对于宗教人士来说,我们的住宿应是相当舒适了。我们的住宅干净而适用,没有任何违背我们身份之礼仪的地方。在这一点上,我们没有理由再为离开欧洲而感到遗憾了。我们的食物相当好,除了葡萄酒之外,这里几乎拥有欧洲所能找到的一切。中国人饮用大米酿造的米酒,但味道极差并有害于健康。我们用无糖的茶水取而代之,茶水成了我们的全部饮料。 宗教问题,则需要我之外的另一支笔来描述。在当朝皇帝的祖父执政年间,便可以在整个中华帝国公开和自由地宣讲基督教。在所有省份,都有各个修会和各国的大批传教士。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县和教堂。人们在那里公开布道,并允许所有中国人信仰基督教。在该皇帝晏驾后,其子从各省驱逐了所有传教士,仅仅留下了京师的欧洲人,把他们作为算学、科学和艺术方面对国家有益的人才。当朝皇帝仍保持了原有事态,他也未作出一切努力以获得丝毫进展。 遭驱逐的数位传教士都秘密地返回了各省。紧步他们后尘的,便是大批新来的传教士。他们在那里都竭尽所能地坚持隐蔽,培育基督徒,行使他们有权从事的一切善事,采取一切措施以使自己不被发现,仅于夜间行使其圣职。但由于在京师是允许我们存在的,我们的传教士们可以在那里自由地行使其圣徒的使命。我们于此共有三座教堂,其中一座属于法国耶稣会士们,另外两座属于葡萄牙、意大利和德意志等国的传教士们。它们都是欧式建筑,漂亮而宏大,装饰得很华丽,其中的绘画也很好,诸如那些使欧洲最大的城市增光的那些教堂一样。在北京有一批数目巨大的基督徒,他们自由地生活于教堂中。人们进城作弥撒,不时地为女子们施行圣事。他们也根据本国的法律,给那些不允许走出家门和前往有男子们的教堂中去的女子施行圣事。在该京师,为传教士们保持了这种自由,因为皇帝清楚地知道,惟有宗教动机才使我们前往那里。如果人们万一前来关闭我们的教堂,禁止传教士们自由地布教和行使其使命,那么我们就将很快离开中国,这是皇帝所不愿意看到的。我们那些分散在各省的神父们躲匿得并不好,以至于使人要找他们,绝不会找不到。但官吏们对此视而不见,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我们在北京处于什么样的地位。如果我们出于不幸而被从那里驱逐出来,那么各省的传教士们也将很快被发现,并且也会被驱逐。我们的相貌与中国人相差悬殊,以至于他们无法不为人所知。 先生,我最终也该讲最后一个问题了。您希望我向您讲到教皇反对中国礼仪的新敕书(1711年,一名官吏又呈文,以请设法禁止基督教。但在1717年,爆发了教案。然而,这场教案则由于康熙皇帝那人所共知的倾向而有所缓和。康熙的晏驾却使一切都改变了面貌。康熙的第四子胤稹继位,是为雍正。1723年末,在福建省爆发了一次激烈的教案。于是便有人向皇帝呈奏了两道奏本,并于 1742年7月12曰,教皇本笃十四颁布有关中国礼仪的“自上主 圣意”教皇敕书。其中重提了自1645年教廷传信部颁布的第一批决议以来自始至终的整个事件。它又全文介绍了l 至于宗教于此所取得的进展问题,我已经向您讲过,我们于此共有三座教堂和22名耶稣会士,在我们的法国住院中共有10名法国人,在其他住院中共有12人,他们分别是葡萄牙人、意大利人和德国人。在这22名耶稣会士中,有7名如同我一样为效力于皇帝而忙碌。其他人是司铎,因而也是传教士。他们不仅仅培养北京城的基督徒,而且还培养该城远达方圆30—40法里广袤地区的基督徒,他们在该地区不断地从事布道旅行。 除了这些欧洲耶稣会士之外,本处还有5名中国耶稣会士和司铎,以方便那些西洋人,因为他们无法在不冒险的情况下活动,而且只能很不方便地前往一些住院与地点。除此之外,在该帝国的不同省份,还有30一40名耶稣会士或其他修会的传教士。我们的法国住院每年定期为近500—600名成年人举行洗礼,既有该城的,也有京师所在省的,还有长城以外鞑靼地区的。那些其父母为非信徒的幼童一般都会多达1100—1300人。我们的葡萄牙神父们的人数比法国人还多,他们每年为大批偶像崇拜的信徒们举行洗礼,仅在本省和鞑靼地区,便有2.5万一3万名基督徒的人数;而在我们的法国传教区中,只能计算到5000人。 我非常频繁地发现基督徒们接触圣事时的虔诚状态,他们尽自己最大可能地举行圣事。他们在教堂中都怀着谦虚与敬仰之情,使我每次对此略加注意时便感到心情陶醉。正如我坚信的那样,我无法向您介绍数月前对苏努家族一公主举行圣洗时所产生的奇特效果。大家在《耶稣会士书简集》中已对此讲得够多了,即她在需要忍受皇帝的迫害时所表现出的那种坚定态度。 这个著名家族的基督徒王公之一,于今年7月来到了我们教堂。 他向我们的神父之一讲到,他于一时间获悉,其侄女在数月前已经表明了成为基督徒的某种愿望,而且已经处于垂危的弥留之际了。由于该神父不能亲自前往这名非信徒的家庭,便送给这名虔诚的王公满满一小瓶圣水,因为他害怕此人不能在紧急情况下迅速找到所需要的东西,当时病人的府上已经出现了混乱和惶恐。该王公的宗教知识已经相当渊博了,于是便迫不及待地去寻找那个年轻公主,她当时已经无法讲话了。当他看到公主已经绝望到了垂危之际,于是便将他有意为她举行洗礼的愿望告知了非信徒的家长。家长对此未提出任何异议,他于是便向病人提出了于此情况下的惯用讯问。他示意该公主要握住他的手,以表示她听懂了此人的提议。当她作了这种表示之后,他又告知病人说,他将为她在头上淋水以使之在耶稣基督中再生。这个青年公主于是便尽自己的最大努力而跪在那里,以接受这一圣宠。她于是流了眼泪,以表示其遗憾与欢乐。王公也充满信仰地为她举行洗礼。她刚刚接受过这一圣事,便平静地睡眠了。其父母虽为不信基督者,当他们获知了其洗礼之后,便对其命运感到安心了,丝毫不怀疑天主将会使她恢复健康。她经过几小时的睡眠之后便醒来了,并且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她自数日以来,就无法吃进任何食物了。人们现在喂她吃饭,她能毫无困难地吞咽。她然后又睡了一会儿,再度醒来之后便高叫自己已经痊愈了。她今天确实拥有很好的健康状态。 我对于本传教区损失了殷弘绪和巴多明神父之事,尚只字未提。他们二人都死于一种很大的圣洁名望中,这不仅仅使与他们素有深交的传教士们深感遗憾,而且也使整个传教区的所有基督徒们都遗憾无穷。我毫不怀疑,您已经看到了有关这两名布道人之道德与工作的详细报告。 先生,我认为,对于您和我来说,现在都应该是结束这封信的时候了,它使我耽搁得时间比我原认为的那样长得多了。我希望它会使您感到高兴。我衷心希望能以某种更重要的东西,来向您表明我对您的崇高敬意。我现在只有向您奉献我向天主的祈祷了。我也要求您在某处为我祈祷。顺致崇高的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