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尊敬的神父: 去年,我向阁下报告了户部的官员马若瑟在法庭、各部大臣和帝国显贵面前勇敢地公开承认了对我们圣教的信仰,而且并不因为担心酷刑、流放和死刑威胁而有所动摇。已公布全国的他的抗辩无可辩驳地证明了他的坚定(马若瑟事件起因参见前第121信《晁俊秀神父致呆贵妇人的信》)。可惜的是,皇帝准他依然当官一一虽说职位比他被传讯前担任的低了一级;再加上陛下诏书上说,之所以对其重新起用,是因为他放弃了基督教;所有一切都玷污了他先前获得的荣誉,并使人以为他终于屈服了而且做过或者许诺过某些可以让人借此对外声称他对基督教信仰表现出动摇和软弱的事情。为了尽量使阁下放心,我以前就告诉过您,马若瑟对于首辅大臣和其他审判官为使他摆脱困境而说的一些话一直是表示反对的,而且不断申明,他至死都是基督教徒。如果说尽管我向阁下表明了一切,但您对马若瑟一事仍有所担忧的话,那么,他新近发表的信仰我们圣教的勇敢声明无疑会驱散您的疑团。不过在细述今年发生的事情之前,我觉得应当把去年的事先简单地告诉您。 马若瑟的家族是鞑靼地区最显赫的家族之一,而且为帝国提供了大批各级官员。他本人也因功荣任要职。他按惯例先担任过几个低级官职,随之被安排在顺天府衙门供职,不久就提升为该衙门中一个守备,负责所辖地区的治安。马若瑟的职权范围包括北京城内人称“汉人区”的地带。该区域各个街区有各种行当的工匠和许多大富商,中国最珍奇之物,这些富商应有尽有。他们的礼品不用多久就能使一个不廉洁的官员富起来,但马若瑟却一尘不染。此外,这里还有来自被征服地区的许多穆斯林,他们对中国的习俗不大了解,再加上这些人天性好动、富有煽动性、难以满足,因此很难控制。马若瑟管辖的地区虽然住着大部分这样的外来人口,但由于他举止文雅、性格温和,因此终于赢得了他们的拥护。 升任新官职时,工匠、商人、穆斯林及所有百姓都聚集在他赴新官邸所必经的街道上迎候他为其送行,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十分令人高兴的赞誉。百姓们因他离去而惋惜和痛苦,希望(新)守备能像马若瑟那样为他们着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冲淡他们的痛苦。 1768年末,针对我们圣教的迫害业已掀起,马若瑟为同僚所逼被迫去自首基督教徒之身份,这时他担任新官职已经二三年了。他自首了,但采取的方式却大大出人们意料之外。他申明自己是基督徒 而且至死都将是基督徒。的确,丢官也罢,戴上镣铐也罢,酷刑、流放、甚至死刑威胁也罢,任何东西都无法动摇他的坚贞。被封为大学士公的首辅大臣平素特别喜欢和器重他,这位大臣 与其他大臣一起负责会审。他们中多数人虽然很喜欢帝国奉行的宗教信仰,却也知道我们圣教不会教人做任何坏事和有害政府的事。他们首先指责挑起这一事端的人奸诈不义,过了不久他们又使他说出了想辞去官职的话。然而,他们既然接手了马若瑟的案子,那就必须作出判决:要么判刑,要么免予处分。可惜的是,这些审判宫中对马若瑟最有好感的一些人也只是在一种世俗权术指导下行事,这种权术与指导彼拉多①的权术颇为相似。一方面,鉴于马若瑟不断申明自己是基督徒,审判官们不愿因为对他免诉而有损帝国律令,因为这些律令把基督教排除在帝国允许的宗教之外。另一方面,他们又了解马若瑟的功绩与无辜,因此愿不惜任何代价使他免遭依律应受的惩处。审判官们对马若瑟道:“皇上降旨要您守法。这些法令规定了宗教礼仪,可迄今为止您非但不予遵守,还要宣扬被同一些法令禁止的基督教而指责(我国的)宗教礼仪。因此,您要保证从此遵守法令。我们只要您承认一句话:‘我将改正错误。您这样做了,皇上将恢复您的头衔;如果拒绝,那就是违抗皇命,将按抗旨不遵论处。”马若瑟在宗教问题上的看法与受政治和利益支配的那种看法是截然不同的,他绝不会说出任何违心的话。他多次声明完全服从和尊重陛下的所有旨令,对此他可以用脑袋担保;但是,任何威胁利诱甚至对死亡的恐惧都不能使他即便是表面上违背他和他全家人对天主的信仰,因为基督徒的天主也是鞑靼人和天下人的天主。他认为他对上主的忠诚不能被视为对皇上的违抗,相反,它正好证明他服从和尊重皇上的旨令,因为君主们是天主在人间的形象和代理人,所以违抗皇上即是违抗天主本身。以上便是马若瑟回答的简要内容。在场所有人甚至连审判官们都不禁钦佩其明智和坚定。 被封为大学士公的首辅大臣与审判官们都想不惜任何代价使被告免予处分,皇帝本人也希望这样。虽说陛下在批复奏章时曾经暗示,如马若瑟不正式放弃基督教,就将交子刑部依律审判;然而,他对当时向他控告基督徒的那些人表示不满,这使人清楚地看到,陛下不赞成这种做法。马若瑟出狱后亲口肯定地告诉我,他从可靠渠道得知,他被囚禁期间,皇帝曾命人让审判官们从速了结他的案子,不要将其移送刑部。不过,鉴于这位君主在对审判宫们奏章的批复中曾降旨要马若瑟遵守法令,这些审判官或许希望自己表面上看来有理由说马若瑟是服从命令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使出了许愿、威胁、诱惑、迂回等一切可以想像的手段要从马若瑟那里得到至少是模棱两可的片言只字的原因。但是,这位杰出的基督徒清楚地知道有人要骗取其供词,所以决不愿签署背教的文书,哪怕是那种谨慎地不直接提及基督教的文书。每当审判官问他“是否改正,是否忠于和服从陛下”时,马若瑟在回答他要改正、他是忠于陛下的同时,总要加上他至死都信奉基督教的话。因此,被封为大学士公的首辅大臣为彻底了结此事,便主动充当了马若瑟的保人。马若瑟徒劳地表示了抗议,首辅大臣装作没有听见,命人除去了他的镣铐并奏报了皇上。皇上降旨马若瑟重新担任守备,这比他被贬黜的官职低了一级。在安排马若瑟就任守备职务时,大学士公以打趣的口吻对他说道:“我在皇上面前为您作了担保,希望您别揭穿我的谎话,我们不久会提升您担任更高职位的。”马若瑟说不管给他什么职位,他都会尽力履行职责,不过他仍要信奉基督教而且宁死也不放弃。 关于马若瑟一案审理情况向皇上所作的奏报按惯例很快公布到了各旗。基督徒们因马若瑟表现出来的英勇坚定而赞美天主;异教徒们则弄不清该对什么最感到惊讶:是(马若瑟这位)精修圣人的坚贞呢还是皇上迟迟不让他去死?皇上另一道诏令随后也到了,要点是:马若瑟在长时间抗拒之后终于服从了,因此,陛下恕其罪过,授予其守备职务。 通常在各旗公布皇上诏令时,还要公布这些诏令借以下达的(大臣们的)奏章。至于这份假设马若瑟背教的诏令,倘若马若瑟果真背叛了基督教,那么,把提及背教事宜的奏章予以公布就更恰当了,因为向皇上报告马若瑟坚贞不屈的那些奏章已经在各旗公布过了。但关于此案的诏令不是根据成文的奏章作出的(人们拿不出提及马若瑟背教的奏章),首辅大臣只是口头向皇上报告了马若瑟的情况,皇上则很高兴找到了可救下被告又不显得有损国法的机会。基督教徒甚至连异教徒们对此都洞若观火,他们公开地说,不是马若瑟背弃了信仰,而是首辅大臣替他背弃了信仰。 虽说马若瑟在所谓的背教问题上是完全清白的,而且他在审判官们,尤其在首辅大臣面前为此抗议过多次,然而对他的非难毕竟给我们圣教造成了很大麻烦。由于可证明他无辜的种种情况既未公布也未写进公开的文件,所以它们不久就被遗忘了;而把他说成背教者的文书则成了一件大事,它不仅可能被不坚定的和胆怯的基督徒加以滥用,还会给反对我们宗教的人提供口实,从而与我们宗教争夺拥有马若瑟这样的耶稣基督勇敢的精修圣人的光荣。 马若瑟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些后果。重新任职后,尽管他继续出入教堂,公开表示信仰基督教,但衙门公事太忙,使他不胜其扰,所以多次想辞职当个普通百姓。但一些传教士总是打消他这种念头;他们对他说,虽然他决心永远做基督教徒,但皇上还是让他当了官,既然如此,他就该当下去,否则就会使人怀疑他害怕日后受到新的打击。不管他如何看待,马若瑟听从了这一建议,仁慈的天主也从中获得了荣光。 皇帝提出让马若瑟任守备职务后,首辅大臣立即让他在离京二三法里的陛下一个行宫区任职;过了没几天,又将其召回,命其重新就任几年前他在北京“汉人区”所任的职务,以平息该地穆斯林之间发生的纷争。马若瑟从前就很善于使他们各守本分,(重新管辖该地 后)他通过温和的举措成功地恢复了秩序。首辅大臣大喜过望,再次向他承诺一俟吏部有空缺就给他升官。就在这时,由于首辅大臣必须赴云南督战,他就嘱咐儿子于他离京期间办理他向马若瑟许诺的事。首辅大臣之子既是“额驸”又是顺天府尹,但禀性与其父迥然不同。 受封大学士公的这位大臣性格诙谐,和蔼可亲。自担任内阁首辅大臣二十六年以来,皇帝始终对他宠信有加,百姓视他为偶像且爱戴他,达官贵人们以他为楷模并尊重和钦佩他。他老成练达,一眼便挪能判明事情的是非曲直;他才华出众,学识广博而深厚,因此能总揽一切、推动一切并成就一切。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皇上的禀性,因此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应以何种方式向其禀报政务方能期待成功;此外,由于他心地善良、宽厚大度、情感高尚,因此总是留意在最合适的日子里奏报政务。相反,他儿子性格阴郁、倔强、粗暴。这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志大才疏,威严有余才干不足。他历来主张严刑峻法,从不宽恕任何人。首辅大臣赴云南督军前曾请求皇上不要过于宠信他的儿子,还对皇上说,他儿子太年轻,难以审慎地运用皇上的宠信。 但皇上认为额驸之所以执法过严是因为他非常勤勉于为自己效力,因此笑着对首辅大臣道:“你大概担心他连你也会责难或者会给他自己招来麻烦,不过你放心吧,朕会留意敛其锋芒的;热情将随年龄增加而减退,但经验却会帮助人通情达理。” 关于马若瑟一案,额驸是不会忘记的。(有一次)他告诉马若瑟,皇上的诏命是让他放弃基督教;后者恭敬而又坚定地答道,他宁愿遭受酷刑、流放,甚至死刑也不会这么做的。额驸习惯于别人都屈从于他的意志,因此闻听此言后该是多么惊讶!据当时在场的几位异教徒官员对我说,额驸听到这些话后满脸怒容,两眼发窘,若他有权处置,马若瑟恐怕立即会被处以极刑;但这件案子当时由他父亲处理,而且他父亲已从皇上那里为马若瑟争取了重新任职的结果,所以额驸只得放弃追究,等着日后再伺机算账。其实,首辅大臣刚离京,马若瑟曾在吏部担任过的官职就出缺了;额驸根本不遵父命,把该职给了他人,而且从此不断迫害我们这位杰出的精修圣人。马若瑟非但不抱怨这种令人愤慨的不公正,反而因这种屈辱而感谢天主。 又过了些时候,首辅大臣因体力曰衰从云南回到了北京,而且停止了一切工作,不过得知儿子违抗了自己嘱咐后还是把他痛骂了一顿。额驸被触到了痛处,发誓要整垮马若瑟,遂挑起新的事端,借机达到了目的。 1770年耶稣升天节八日庆期的最后一天是个礼拜天,亦即中国农历五月初三;马若瑟巡视过士兵后向额驸呈上了应予晋升或更换职位者的名单;额驸直呼马若瑟本名道:“Tching—te,你好像不再去教堂了?”马若瑟没想到他会提这个问题,便颇为吃惊地回答说有几个教堂他不常去了,这是真的。但额驸不依不饶地追问他是否仍是基 督徒,他坚定地说是的。“什么!”额驸接着道,“去年你向皇上书面,保证说已经抛弃了基督教,可你却依然信奉它!”马若瑟辩驳道:“我根本没写过你对我说起的保证书,我从未放弃过基督教而且将至死信奉它。”这一坚定不移的态度深深触犯了额驸,尤其因为当时还有许多大臣在场。他说:“什么!一个臣子居然这样欺骗皇上、违抗皇命!好吧,我将派人审查此事,然后向陛下奏报。”与此同时,他指定了两名官员审查马若瑟的行为。我当晚就获悉了发生的一切;第二天早上,马若瑟派人请我将其托庇于传教士们的祈祷,以便天主给予他智慧、力量及其他必需的佑护。 5月29曰。即第二周的星期二,首辅大臣病情再次发作,令人担心会危及其生命。皇上一听到消息便派额驸即首辅大臣之子去照料他。额驸一心要整垮马若瑟,所以提出了一些异议,不过最终还是服从皇命,去了父亲当时所在的圆明园。皇帝命Ing—ta—Jin临时代理顺天府尹职务,有人立即把官印移送了过去。这使我们产生了马若瑟的问题可能会平息下去而不致恶化的希望。但首辅大臣的病情第二天就大为减轻了;皇上便命额驸重新担任顺天府尹,他甚至希望把顺天府尹的官印带到海淀一一这是人们从未见过之事;为了毫不束缚额驸的手脚(因顺天府尹身份是不得在北京城外过夜的),皇上命Ing-ta—Jio在北京代行其职。虽然额驸已重新视事,但一些日子以来人们不再谈论马若瑟的事了,所以我们仍以为此事不会再有下文。 马若瑟明知有人侦察他的行动,但仍与往常一样抽空常去教堂。 额驸不再坚持,但让人准备了一份请愿书。第二天是 如果真有某些官员要与马若瑟作对的话,那只能是一些与额驸同一鼻孔出气之人,此辈很清楚借此可向他献殷勤并博得其欢心。不管怎样,皇上预计他的确会收到刑部奏章的,所以就接受了请愿书,并宣布了判决;主要内容如下:“马若瑟继续公开信仰他曾向朕许诺予以抛弃的基督教,从而欺骗了朕,为此应依律严惩;但鉴于该员犯罪实出幼稚天真而非恶意,朕饶其死罪。着交予兵部主事们处置,将其杖责六十,发配伊犁交予当地某位大人为奴。”这一判决是1770 年 第二天, 这位勇敢的精修圣人是惟一的受害者,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惟一有机会赢得胜利并果真以最光荣最令我们圣教感到欣慰的方式赢得了胜利的人。下面是发生在马若瑟身上的具体情况,我是从他兄弟、亲友、我委托帮我打探消息的人,甚至还从异教徒目击者那里得知这一切的。 马若瑟戴着镣铐到了皇帝及其宫廷消夏的圆明园后便被带到额驸跟前。判决书规定将马若瑟打六十大板,额驸令先打三十下,随之问他是否还是基督徒。马若瑟说他不会改变,至死都信奉基督教。听到这一回答,额驸下令再打十下,打完后又问同样的问题,马若瑟则重复了同样的回答;人们便继续打他。六十下打完了,马若瑟毫不动摇。额驸叫人拿来了一本相当厚的去年的审讯记录,随之对马若瑟道:“去年你是答应皇上脱离基督教的,有记录为证,你怎敢如此欺骗皇上?”对这一指责,马若瑟很有分寸地答道:“额驸,请容我实言相告,我去年的回答写不满如此厚厚的一大本子,如果里面写有我允诺抛弃基督教的话,那是别人而不是我写的。我从未说过或写过要抛弃我所信仰的宗教。”额驸无心继续这样的审问,因为这肯定会暴露其诡计;此外,由于他亲自下令执行了对马若瑟的判决,他也不便更多地折磨他,于是下令将其押送流放地。 马若瑟立即被带到北京并被送往兵部衙门,该部负责流放犯的押送。杖击留下的伤痕使马若瑟疼痛难当,但想到有幸为高尚的事业而受难,他脸上充满了欢乐,言谈中仿佛也洋溢着欢乐。 兵部的官员们非但不把他当做犯人,反而对他敬重有加一一这是人们对无辜受迫害者自然产生的情感。他们让他回家与妻子及全家道别,还告诉他只要他第二天出发,使他们重新见到额驸时能向他交差即可。马若瑟回到了家里,他妻子、儿媳及大多数亲戚朋友准备了丰盛的饭菜为他饯行。他刚一露面,大家就祝贺他的幸运(马若瑟及其家人把因为信仰而受磨难视为幸运。一一中译注)。他妻子尤其热切地希望分担他的命运:当马若瑟被抓起来押往额驸那里时,她就恳切地叮嘱丈夫一定要讲自己的妻子、儿媳和孙女们都是基督教徒,她们都配享有与他相同的命运。马家女眷们都感人地责备他这一点,她们想去兵部以一切代价要求获准跟随他一起流放。但马若瑟连忙提醒她们,这样做就超越了天主的意愿。他说:“天主的旨意是我去流放,因为这是皇帝的诏命。若在审讯中我有机会提及你们,我早就像你们要求的那样做了,但天主不希望这样,你们就以崇拜天主的意志为满足吧;你们若获准随我一起流放,那是你们的而不是天主的意志。因此,你们要记住,无论你们还是我,我们只有顺从天主旨意才能得到慰藉。”他妻子听从了这些道理,只希望在天国再与丈夫相见,并以此安慰自己。正当他全家和亲友因这位精修圣人的勇敢坚贞而沉浸于激昂与喜悦中之际,马若瑟想到,要是额驸知道了他家里发生的事,此刻看管他的衙役们就将被严惩;因此他决定当天就去城外过夜。亲友们同意他的想法,立刻派人在离北京一段距离之处预定了一家小客栈,以便陪马若瑟在那里过夜。看管马若瑟的几名衙役原是他的部下而且与他一样在顺天府衙门任职。马若瑟到家后,他们给他打开了镣铐;当他准备出门时,却没有一人愿再给他戴上。马若瑟一再强调国法无情,必须遵守,同时指出,如果他不戴镣铐公开露面,看管他的衙役们本身就有危险。但他仍无法说服他们;大家说镣铐只是为了逮捕罪犯,而他的正直是人们一贯都知道的,因此他们认为对他不必用镣铐。马若瑟却依然坚持,他说,法律规定使用镣铐不只是为了逮捕罪犯,同时还为了使他们受辱一一这是对他们的惩罚。于是,大家请他至少同意给他换一副较轻的镣铐。“好吧,”马若瑟道,“较轻的镣铐毕竟是镣铐,戴着它我就于法有据了;我伺奉的天主和信仰的宗教都要我遵守国法。”镣铐拿来了,但仍无一人肯给他戴上;于是他自己动手戴在了脖子上,同时说道:“此后这就是我的‘朝珠,(官员们戴在脖子上表示其头衔的念珠状物)了;昨天我还戴着官员的朝珠,我已戴了快三十年了,但我从来没有像戴这副镣铐那样高兴和安宁:我热爱天主,为捍卫它我戴上了镣铐,正是天主给了我这份慰藉。” 大部分鞑靼家庭都有一些普通奴仆为其效力,除此以外,法律还规定这些家庭一一尤其是官宦人家一一可拥有另一类奴隶,这些奴隶因其社会地位而不得离开主人,否则将被处死。马若瑟拥有好几户奴隶家庭,让他们都信奉了基督教。由于判决只涉及他本人,又不抄没他家产,因此他有权至少带部分家奴跟他去流放地伺候他一一尽管他本人在那里也处于奴隶地位。此间常可看到一些家奴由另一些家奴伺候,后者有时比管辖他们的主人还富有。但马若瑟决不愿这样对待自己的家奴。他被判刑并到了兵部以便从那里被送去流放时,他首先想到的是让他的奴隶们自由;为防止有人日后找他们麻烦,他立了字据,还让判他刑的衙门接受了这份字据。通过这份字据,他宣布家奴们为有权支配自己命运的自由人。家奴们热爱马若瑟如同自己的父亲,因此都要跟他去流放;但马若瑟这位精修圣人要把仁慈之举做到家,他只允许一个平素跟着他的贴身家奴随他去流放,因为这个家奴尚未成婚,可无牵无挂地远走他乡。受他影响人教的某些兵士,甚至有几个异教徒也要求追随其左右,兵部也会同意的,但马若瑟反对;他说他挑选的那个人对他已足够了,而且之所以带他去,只是为了日后向他托付,临终遗愿并委托他将自己托庇于传教士们的祈祷。 马若瑟的流放地伊犁离北京1400法里,因此,他的爱妻为他准备了一辆大车。马若瑟如同凯旋的战士般地上了车。从居住的宅邸到城门的这段路程对他来说是一次真正的凯旋,与此同时,在沿途经过的众多街区的百姓眼里,则是十分动人的场景。这些街区原先均属马若瑟管辖,这里的人们尊敬他,喜欢他,商人、匠人们甚至可以说崇拜他。百姓们惊诧不已:这位官员是他们天天见到的,就在前一天还看到他顶戴花翎,在士兵们簇拥下巡视街区,怎么转眼间就戴着镣铐。被同一些士兵押着送往流放地为奴了呢?所有人都泪流满面地蜂拥而来,叫喊声、呜咽声响成一片。有些人间道:“为什么把我们的好宫抓走?他有什么过错?有人控告他是基督徒,但如果基督徒都像他这样,那最好所有官员都是基督徒。如果额驸想惩罚谁的话,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他?难道他找不到其他更值得他生气的人了吗?”人们只听到大家赞扬马若瑟廉正、和蔼、深得民心、有能力平息纷争使街区内秩序井然。有人跪在他面前与他诀别,有人送来了饮料。还有人发自内心地送来了生活用品,好让他在流放地生活得适意些。但马若瑟什么都不收,只带走了他们的遗憾。押解他的士兵们内心充满了与百姓同样的情感,因此不忍心驱散百姓以畅通道路。但是,多年来管理着这些街区治安秩序的马若瑟很快就结束了这场因他而起的骚动。他十分感谢民众对他的好意,同时对他们说,基督教要求人们完全服从君主和君主的代表,吩咐人们决不作恶,甚至也不向对我们施恶的人施恶。因此,如果人们指责使他遭遇了这一命运的人不公正,那只能使他更加痛苦,何况他本人对这一命运十分满足,将其视为无上的幸福,因此,人们不仅不应为此痛苦,反而应祝贺他才是。他还说了其他许多话以感谢百姓,最后向他们指出,百姓对他恋恋不舍,这给了他莫大荣誉,但此举带有某种民众骚动的迹象,可能引发新的动乱,因此他请百姓们都回家去,这是对他最友好的表示。经马若瑟再三恳求,大家总算听从了他的话,不过仍为他们失去这位大人的命运而悲伤。但是,马若瑟刚走了一段路,另一条街上又出现了同样的场面;一条街一条街过去,类似的场面重演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马若瑟于延迟多时后终于出了城,前往在离城一段距离处为他预订的客栈。 他在那里见到了已等候多时的许多亲友,尤其是他亲爱的妻子。伤口使马若瑟疼痛难忍,大家竭力减轻他的痛苦,整整一夜都是在为他祈祷祝福中度过的。他的家人,甚至朋友们都向他保证,他们一有机会就会去看他的。第二天,即 马若布远远望见几名士兵护送着一辆大车,他知道这只能是某个要犯的车辆,不过起初他看不清是谁。又走了几步,大车上那个人的身材、举止和仪表使他怀疑那是他的兄弟马若瑟。大车越近,他越觉得像他兄弟;最后,他终于认出了犯人是谁,连忙下马奔了过去,泪流满面地大声道:“噢!亲爱的兄弟,是谁让你落到了这个地步?”“让我们感谢仁慈的天主吧,”马若瑟以满足而又平静的神情答道,“我是基督徒,这便是我被指控的罪行,我不愿放弃宗教,所以被流放。”接着,他向马若布讲述了事情的始末。马若布听罢欣喜若狂,连声叫道:“大喜!大喜!(我亲爱的兄弟,恭喜你了)”押送流放犯的士兵们是沿途逐站更换的,当时负责押送的这些士兵没见过前几天发生的事,因此,他们与马若布手下那些鞑靼士兵一样对眼前所见的一切惊诧不已:一个流放犯竟然如此高兴地戴着镣铐,而他的兄弟一一他们的长官居然为此而连忙不迭地热烈祝贺他!当兵士们听到以下这一切后,他们更是惊得目瞪口呆了:马若瑟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马若布则感人地责备他把自己给忘了,以致未能给他带来同样的幸福。后者对马若瑟道:“我不是你兄弟吗?既然他们因为你是基督徒而流放你,何不告诉他们你还有一个兄弟与你一样也是基督徒,因此该遭遇与你相同的命运呢?”马若瑟肯定地告诉他,在新近这件导致他被流放的案子中,人们很少问什么问题,因此他没有机会讲述自己的家庭;但在去年经受审讯时,无论是对朝廷大臣、顺天府尹,还是刑部法官,他都多次说过他全家都是基督徒,但他们对此未作任何考虑,这表明仁慈的天主不希望别人牵连进他的不幸之中。马若布听了这些话后说道,只要天主日后创造这样的机会,他一定会予以利用以便能追随马若瑟。他们还说了些其他类似的话,在场的人听了十分钦佩;随后,两队人马便准备各奔前程了。马若布拿出仅有的三十两银子请他兄弟收下以志纪念。但马若瑟不肯接受,他说自己只需要他祈祷的佑护,而且不管马若布如何坚持,他就是不收,并把银子扔在了路上。马若布捡起银子说道:“怎么,我的兄弟,难道你不想让我追随你,不想让我们在天国重新相见!”马若瑟道:“正是为了能够这样我才不要你的银子,因为它或许会妨碍我们达到这一目的。” ‘但是,’马若布接着道,“我给你区区几两银子,是把它作为我将分享你幸福的一种证据,证明我决心冒着失去自由,甚至失去生命的危险来捍卫我们圣教。”马若瑟道:“这么说来,我就收下你的银子吧。 不要忘了你的诺言,我们都要争取在天国重新相见。”两位可敬的兄弟就这样诀别了。 我对您说过,马若布运回了战死沙场的马若瑟独生子的遗骸。 鞑靼人的习俗是,必须把战场上死者的遗体运回来;如做不到这一点,也要把死者临终时使用的某些物品一一如头发上的饰带、射箭时使用的环圈等带回来;若找不到死者任何遗物,就要将其姓名写在纸上放在棺材里送到死者家里,费用由死者所属的旗负担,旗里还要提供一名男丁陪伴死者家庭。死者家里收到棺材后,不管里面有无遗体,都要像里面装着遗体一样举行葬礼。皇上为出殡仪式提供一定数量的费用而且每月准时给寡妇发放抚恤钱粮。由于人们未找到马若瑟儿子的遗体和任何遗物,棺材里装的正是一张写有死者姓名的纸条。因此,对于马若瑟而言,打开这口棺材,甚至看看这口棺材都是无用的;但当棺材抬到他家里时,一家人还是恭敬地收了下来并举行了仪式。马若瑟的家人施舍了许多财物,祈求天主让死者灵魂安 宁,然后按习俗把棺材埋葬了。 马若瑟的儿子叫安德烈。由于我曾负责给我们教堂附近地区的孩子们上教理课,所以我知道安德烈二十五年前就每次都准时参加我们的(宗教)集会了一一尽管他家住得离我们很远,甚至不属于我们这个地区。他父亲要他学习鞑靼语、中国文学和武艺,但这不妨碍他学习基督教;何况他父母也有此意,因为与国学上的进步相比,他们更关注儿子道德上的提升。后来我被召到陛下消夏的行宫中制造各种水力机械,很少去北京,所以五六年后才开始了解年轻的安德烈的功德。一天,我因职务需要必须与之共度时光的几位官员对一个鞑靼青年大加赞扬,说他能流畅自如地说鞑靼语而且能以这种语言写出十分优美的文章。鉴于如今生活在关内的鞑靼人年轻时只说汉语,只有那些希望在仕途上有所作为的鞑靼人随后才会认真学习母语,所以此事就特别值得一提。这几位官员还说他是基督徒,据说他讲起基督教来十分动人和富有说服力。他们虽然告诉我这个青年人是马家的,但由于他们只说了他的鞑靼名字,而我只知道安德烈的教名,再加上我知道他还很年轻,所以很难相信他们所说的事。过了几天,我到了北京,便向当时担任我们传教会会长,现已去世的赵圣修神父打听此事。这位神父答道,根据我说的情况,他认为人们说的就是马安德烈,说此人确实无愧于我所听到的(对他的)赞誉。(神父告诉我,)这个年轻人从天主那里获得了正直稳重的性格,记忆力极强且有令人赞叹的表达能力,他专心学习我们圣教,在这方面的素养不亚于我们最有学问的讲授教理者。水力机械的工作结束后,我住到了北京,有机会就近观察马安德烈的品行,终于确信人们对我说的全是事实。 达到所需年龄后,安德烈被安排在一个衙门里效力以练达世事。他把公务以外的所有空余时间都用于继续钻研基督教,激励基督徒,教育缺乏知识的信徒或使他们重新履行职责,他还常常慷慨解囊帮助穷人。他家境富裕,在衙门供职的收入全由他支配。以他这般年纪,把钱用于娱乐消遣,人们也是允许甚至是赞同的,他却只用于慈善事。他在我们教堂附近买了一所房子收容无家可归的贫苦基督徒,因为这些人老弱病残,无法外出乞求施舍。我常看到他在那里供养着许多人,而且不仅设法为其提供物质食粮,还为其提供精神食粮:他常亲自去教育他们、安慰他们、激励他们,使他们作好思想准备以便卓有成效地领受圣事。 我们教堂里有一个地方是用来接纳外面的基督徒的。那里几乎总是住着一些人,有的是附近地区的,另一些人来自帝国各省,遇到重大节日,外来的基督徒往往有近二百人。我们之所以让他们住在这里,是为了更方便地向其提供精神食粮。鉴于他们中某些人有时好几年都碰不到传教士,我们就派了几名讲授教理者教育他们履行基督徒的义务,尤其要完全服从来自罗马教廷的教谕,同时让他们作好领受圣事的准备。我们十分仰慕马安德烈的才干和热忱,因此请他与我们教堂的讲授教理者一起主持这一慈善事业;他以其履行使命的方式让人清楚地看到,虔诚的力量加上对天主的爱能够成就多大的事业。若衙门公务使他脱不开身,他就请人替代,自己则一有空就来教堂。他家离我们教堂有1法里多路程,但为了不成为我们的负担,他不仅把他的仆人和坐骑打发走,还自己(掏钱)让人购买聊以充饥的食品,然后利用夜晚部分时间教育和勉励基督徒们,而后者听他教诲是不会厌倦的。事毕,他就与外来的基督徒们一起睡上几个小时,夏天一条席子,冬天是自带的几条破旧被子一一这便是他的床了。如果我们为他提供一点生活上的方便,那只会使他感到痛苦,因为他不能忍受别人对他的照顾,也不愿人们对他比对别人更加重视。 他的谦逊远不止此:他希望所有人都比他更受人喜欢,而且自视为所有基督徒的仆人;但实际上他是他们的神父和依靠。 安德烈是我们教堂里培养起来的音乐督导之一。他对这门艺术拥有极高的理论和实践素养,因此用乐谱记下了某些祈祷文的节奏一一这正是我们已有乐谱中缺少的东西。他每周(尤其在重大节日前的一段时间)都有一定日期召集乐师,训练他们演奏各自的乐章; 他不仅要他们遵守音乐规则,还要他们带着对天主应有的礼仪和崇敬来演奏,因为他们的目的就是要为天主增光。虽然中国人总体上说都喜欢音乐并有这方面的才干,但鉴于我们基督徒中多数人不可能得到过造就音乐人才所需的种种帮助,所以,已故的赵圣修神父生前曾挑选了三十来个年轻人组成了唱诗班,每天下午由一名熟练乐师给他们上课,经过两年训练,取得了超过我们希望的成绩。我们的唱诗班就是这样开始的。马安德烈曾是这个班的主要学生之一,他进步极快,不久就被认为足以取代因年老体衰而离开乐师岗位的老师了。马安德烈很快就证明,大家对他才干的高度评价并没有错。的确,他在很短时间内就培养出了出色的乐师,后者又培养了新的乐师,唱诗班于不知不觉间成了一个由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们所组成的集体。大家担心年轻的安德烈会被繁重的工作压垮:因为除了无微不至地教育学生外,他还承担着衙门里艰辛的公务<他已被衙门录用了),剩下的时间用于探望病人、使动摇的基督徒坚定对真正的天主的信仰、接济穷人、争取异教徒归信基督教……然而我们的担心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天主一旦指定安德烈为工具用以实现其令人崇拜的计划,那么,在我们拥有他的所有时间里,它就不允许纷繁复杂的事务对他的健康有丝毫损害。但是,正当我们因这位年轻使徒取得的非凡成功感到庆幸之际,皇帝却把他召了去,真让我们痛苦。 1768年中期,官府从八旗中抽丁,组建赴云南作战的军队;安德烈虽是独子,而且自己还没有男性后裔(这两点原本足以让他避开这册。次危险的远征),但还是被召去参军了。他的朋友和所有关心他的人都竭力劝他利用人们向他提出的留下来的建议。但是,在为皇上效力的问题上,他父亲和他本人是绝不会有任何推托的。出发令一下,他便立即执行。他首先想到的是到我们这里做一次退省,接着又为他开创的慈善事业提供经费,使之能继续运作,剩余的钱全作了施舍。至于旅途的准备,他交给家里去管。他那支部队的指挥官是他的亲戚,也是他父亲的密友,所以想让安德烈与他同桌用餐并免除他某些勤务;但安德烈不愿有任何特殊。由于安德烈善用汉语及鞑靼文写作,军中便委派他与另外几个人一起负责草拟上奏皇帝的奏章、报告及其他文字资料,这就使他必须始终追随将军和其他指挥官左右,随时准备几乎每天都要发出的紧急函件,以便让宫廷了解(前线的)准确情况。 他忙于为君主效力,但也毫不忽视宗教职责。从前线回来的一些基督徒告诉我们,每当安德烈能把几名基督徒聚在一起时(主要在节日期间),他总要和他们一道默诵祷文,然后对他们讲一次话,提醒他们履行宗教义务,警惕罪恶的场合,并以最动人的劝导振奋他们的宗教热忱。多亏天主,大多数从前线归来的基督徒都有幸保持了堪为榜样的纯洁;若不是亲眼所见,连我们自己对此都难以相信。安德烈写自前线的信件由他父亲交我们传阅了。由于宫廷很注意在通报中发布它希望人们知道的战况,安德烈在私人信函中明智地不谈此类话题,而只谈对天主的虔诚和热爱以及争取异教徒归信基督教的愿望。他激励双亲侍奉天主不要稍有懈怠,要他们继续日常的慈善活动并特别嘱咐他们要崇敬圣母玛利亚一一他一直是把称为慈母的。他在父亲因我们圣教而遭到迫害时所写的一些信件最为引人注目。{关于这一迫害)人们曾瞒了他一段时间,但他是经手来自宫廷的消息的文员之一,因此无法长期向他隐瞒。当读到父亲对朝臣及顺天府尹勇敢的回答时,他高兴极了,只遗憾自己不在北京,未能分享父亲如此勇敢地公开承认自己的信仰而赢得的光荣。 在还不知道事情结果时,他希望父亲有幸为圣教流血,至少被发配流放。他希望自己也获得这一圣宠,因此前去对上司们说,鉴于他父亲刚出了事,他认为自己应当告知他们他也是基督徒,而且决心宁肯失去一切、忍受一切也不放弃基督教一一即使表面上也不放弃。安德烈利用这一机会以其天生的循循善诱的口才向上司们谈起了耶稣基督。而被场上气氛激发出来的热忱更使他的口才具有了神奇的力量。 上司们饶有兴致地听他娓娓道来,不时提出各种问题,安德烈一一作答后他们对他道,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可能为难他,他在宗教问题上可以放心,只要不出差错继续为皇上效力即可。 安德烈不仅向顶头上司,而且还向率领全军的将军阿里衮坦陈了自己的基督徒身份。这位爵爷曾任广东总督,在帝国对厄鲁特人的战争中立过战功。部队班师后,对胜利作出了许多贡献的阿里衮一直在朝中担任皇帝的心腹要职,曾先后担任过国务大臣(尚书)、好几个大衙门的长官及顺天府尹一一1768年初他出征云南前担任的便是这一职务。他率部赴云南是为肃清几乎占据了该省的土匪军队。 阿里衮与安德烈的父亲是亲戚,相互很熟;晋升顺天府尹之初,他对基督教曾怀有可憎的偏见,使他一度成为激烈的迫害者;不过如 今他已放弃了这些偏见。安德烈向这位将军陈述了求见的理由,回答了后者提出的各种问题。将军对安德烈说,他长期以来一直都很赞赏他父亲的高尚品德,在刚刚遭受的迫害中他表现得英勇坚定,宁肯失去一切也不愿(即便)在表面上抛弃他的宗教,不过他坚定得过了分,他本该见机行事,表面上遵守帝国法令,心里则照样保持基督教信仰。(这位将军还说)人们每天都可看到一些可尊敬的人,他们与信仰不同的朋友们打成一片,陪伴这些朋友参加后者奉行的宗教仪式,但这样做纯粹出于礼貌或为了讨后者喜欢,因为他们并不因此而相信这种宗教,也不放弃自己的宗教;他父亲本来也可以这样做而不改变信仰。将军是怀着善意对安德烈说这番话的。后者欣然听着,随后答道,他父亲表现出来的是坚定而不是固执,这是每个基督徒责无旁贷的义务;基督教要求信徒们必须光明正大,与之相悖的任何言行,即使自己心中不赞成这些言行,都是罪孽。基督徒的天主是天上、地下和整个宇宙间惟一的天主,任何仿佛使人认为承认其他神明的外在行为都是对天主的冒犯。基督徒应当敬重君主、官员及一切地位比他高的人,因为他们替代了天主的位置。但基督徒不得敬奉其他神明……将军就这样与安德烈交谈了相当长时间,随之告诉后者,关于他父亲的问题尽可放心,因为事情已经结束,皇上又让他父亲当了官,虽说职位比原来低一级,但皇上喜欢他而且知道其功绩,因此很快会晋升他新职的。 听说父亲离开刑部后重新被封了官,安德烈非常惊讶。尽管将军从未说过马若瑟有任何背教行为,相反还总是把他的坚贞视为固执(因为马若瑟不仅不肯说,而且不赞成任何模棱两可的话),但安德烈依然无法把父亲的坚贞与他的重新封官协调起来。他立即给父亲写了一封信,祝贺他勇敢地顶住了迫害,同时表示,自己是多么希望能与他一起到庭应审并分享他公开表明信仰的幸福。他向父亲详细说明了自己为获得这一恩典而在上司们和将军那里所作的尝试。表明了自己对于公开承认信仰的看法后,他坦率地向父亲承认,获悉他仍被封了官,他感到不安,他不敢认为父亲封官是因为表现出了某种软弱,但又认为皇上若不给他这一恩典,这或许对宗教更加有利。不过,对父亲的行为究竟如何评价,安德烈愿以传教士的意见为准。他期待着在此问题上得到某些说明。正在这时,皇帝诏命的一个副本送到了他手中,上面写道,Tching—te在受审之初顽固地坚持基督教,后来终于认识了错误,因此封他守备职务。读到这份诏命对安德烈不啻是晴天霹雳,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根本听不进大家因其父亲重新当官而对他的祝贺。他立即给父亲写信,措辞虽然恭敬,但足以促使他改正错误,如果后者果真需要自责的话。他告诉父亲,读了皇上重新封他当官的诏命(这份诏命是以他终于放弃了基督教为前提的),他惊愕不已,简直要昏厥过去,但在情绪稳定后,想到父亲的品行一贯令人感动,而且常常告诫亲属们宁肯失去一切也不背弃对天主的信仰,他就怀疑人们公布的关于他父亲的事情不可能是真实的, 他希望在这一问题上得到父亲本人令人高兴的说明。(他还对父亲说)尽管他确信父亲对耶稣基督的信仰是坚定的,但他觉得父亲若未被重新封官原本会更加光荣;还说,若允许他冒昧进言,他会建议父亲辞去一切职务,这样才能使基督徒和偶像崇拜者没有任何口实说这个职位是以对天主的不忠换来的。 安德烈很快从亲友的书信或是通过随同大学士公( 即傅恒。一一中译注)(皇帝派他以全权代表身份最终解决云南问题)来滇的部队那里得到了可证明父亲无辜的种种情况。他从各种渠道获悉,父亲丝毫没有动摇,始终坚定地公开信仰基督教,有人说他背教,那是不顾他本人最真诚的抗议的胡诌。然而,正是被封为大学士公的首辅大臣的证词最终使安德烈相信了父亲的无辜,因为当时主持审讯的正是这位大臣。安德烈在大学士公前一露面,这位爵爷便笑着对前者道:“你大概不会不知道令尊的品行,他是个不屈不挠的人,刑部的大人们和顺天府尹根本无法压倒他。我儿子(额驸)和我用尽一切办法劝他服从和遵守法令,但他的坚贞使我们的打算落了空,所以我只得当他的保人;你可别学这种危险的榜样。”安德烈回答大学士公道,既然父亲因为是基督徒而被当成罪犯,那么他觉得应当告诉首辅大臣他也是基督徒,因此人们可以以适当的方式处置他。大学士公道:“你根本不必慌张,这里没有任何人会追究你,只管跟着我好了,只要你忠心为皇上效力,我会提拔你的。对你父亲的命运也无须不安,皇上是器重他的,我也会予以关照。”听了这番话,安德烈不禁大喜,他致信父亲表示祝贺,但鉴于皇上颁发的封官诏命是以(马若瑟)弃教为前提的,这肯定会在不知底细的新信徒及异教徒中引起议论,所以他仍劝父亲辞去官职。 安德烈从最近收到的几次来信中得知,就在父亲出狱并被重新封官的当夜,自己的妻子生了一个儿子。然而,这个被如此期待的孩子却未能活多久。在被流放前的一个月,马若瑟痛苦地看着小孙子在自己怀里咽了气,而过了没几天,他又获悉自己惟一的儿子安德烈也死了:天主就这样让马若瑟为即将到来的重大牺牲作好了思想准备。再看看安德烈那里的情况:他利用给父亲写信的机会给我们也写了信;仿佛预感到自己即将要去世似的,他把自己托庇于我们及修会成员们的祈祷,随之立即跟着首辅大臣出发前往敌国地面。 云南有丰富的有色金属矿藏,不过开采的只有铜和锡,皇帝每年从这里取走的这两种金属数量惊人。这些矿里散发出来的传染瘟疫的硫蒸气使驻扎于此的部队中死去了许多人。中国军队即将前去作战的缅甸王国与云南之间有山脉相隔,其间只有蜿蜒狭窄的隘道可供通行,因此,所有军需辎重只得雇用脚夫运送。穿过隘道后,展现在眼前的是沼泽地带,上面长着被称为竹子的又粗又硬的芦苇。为穿过这一地区,军队分成了两部分,一支由阿里衮统率经陆路前进,另一支由首辅大臣指挥从水路进发,后者早已想到让人在敌国建造了足以运送军队的大量船只。但在一个多月时间里,滂沱大雨下个不停,两支部队中的弓、箭袋,甚至马鞍都无法使用了,潮湿的天气加上矿里(散发出来的)传染瘟疫的蒸气使许多人得了病,部队减员达四分之一。 经过漫长艰难的行军,两支部队终于会合了,人们便准备围攻离该国首都阿瓦不远的老官屯敌垒。前往老官屯必须首先穿过一片荒无人烟的地带,这里要么是陡峭的悬崖,要么是沼泽地和沙泥坑。部队进入该地后就发生了粮荒,大批人和马都死去了。安德烈已经失去了两匹马,替换给他的最后一匹马又死去了。但由于他是首辅大臣的秘书之一,职责使他不能离开大臣,再加上领军的将军喜欢安德烈如同己出,因此又给他配备了新的坐骑。 这匹坐骑安德烈并未留用多久,他见自己的仆人疲惫不堪,无力前行,便强迫仆人乘坐这匹马,自己宁肯步行跟在后面。 艰险的道路使部队无法有秩序地列队前进,每人只好各自设法尽可能前往规定的会合地点。劳累很快使安德烈筋疲力尽,他那支部队的指挥官见到他步履艰难地走着,而且得知了他对仆人过分的仁慈,便严厉地责备了他。这位指挥官告诉他,好几位秘书已经丧生了,因此人们非常需要他,他应竭尽全力前往会合地点,那里有恢复健康所必需的给养,这位指挥官还下令为他提供当时当地所能做到的有关帮助。安德烈匍匐而行;突然,他看到一名亲爱的新信徒连人带马陷入了一个流沙坑中,不管如何挣扎都无法脱身。安德烈见此情景心如刀绞,试着要把他救出来。他根本不考虑自己的尝试是绝不会成功的,便向新信徒奔了过去,以致自己也掉进了流沙坑里。两人渐渐下陷,不一会儿便全没了踪影。安德烈就这样死了,北京所有的基督徒。尤其是我们教堂的人都将久久地为之惋惜。 现在我再来谈谈马若瑟案件的后续情况。马若瑟是 这名年轻太监以最真诚的方式弥补了自己的过失。主管太监们听了他的话十分恼怒,大声地呵叱和威胁他,试图将其吓倒;不过,考虑到皇帝不赞成此类争论,他们的态度渐渐和缓了下来,对这个年轻基督徒说道,鉴于大家正在祈雨,这种时候按惯例会从轻发落有罪之人,所以他们再给他几天时间考虑,若他过了这段时间仍然顽固不化,他们就要向皇上告发,皇上将对他严惩。从后来的事情中所看到的那样,这些宦官的用意只是为了应付有关部门的询问,使人们无法指责他们对属下的信仰问题不闻不问;由于没有人再提及此事,人们也就不再追究这名太监,后者则因公开弥补了自己的过失而感到欣慰,继续与往常一样自由地从事宗教活动。 我尊敬的神父,我在去年给您的信中说了一些令人不快的事,但愿这次叙述的事情能让您摆脱先前的不快。说实在的,我们当时也见过不少因坚贞不屈而引人注目的基督徒,但他们不占多数,许多人签署了至少是可疑的文书,实际就是背教文书。多亏了仁慈的天主,基督徒们今年表现得很勇敢,而马若瑟则是值得表彰的动人榜样,可以鼓舞信徒们面对日后的迫害。 我荣幸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