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夫人: 我猜想您没有收到我上次的信。我在那封信里以相当长的篇幅介绍了我们热忱工作的对象,因为我想充分满足您虔诚的好奇心。 您责备我杳无音信,您对我们圣教在我于此给您写信的这个国家中目前的状况似乎知道得这么少,您急着要求我让您了解这一切;夫人。所有这些都使我相信,我上次的叙述并未寄到您手中。不过别指望我会把我们的事立即告诉您;许多原因使我无法做到这一点。首先是缺少时间。由于我中文开始讲得稍稍流利了些(无人知道我为此花了多大力气),人们就要我作讲座、默祷,并要我在我们打算于(圣母)无玷始胎瞻礼节后推出的退省活动中讲经布道。此外,我刚刚从三场接连发生的几乎要命的危险疾病中缓过劲来,健康大为衰弱,因此无法贸然去做您要求于我的事。最后,另一个原因,那就是目前我只有一些令人痛心的事可以给您写。当然,我完全可以向您介绍几位英雄人物,在宗教仅被很少人接受的国家中,他们在经受迫害(它目前只是暂时中止而已)时对宗教表现出了令人肃然起敬的态度。我甚至要告诉您,与其说异教徒们对一些人应受谴责地轻易就放弃了信仰感到满意,倒不如说他们震惊于这少数人的忠贞和坚定。这不是说前面这些人正式背弃了宗教,而是说他们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或多或少屈服了。总的来说,宗教在异教徒头脑中赢得了地盘,虽说好几个人变了节,但一出监狱和法庭,他们便来请求赎罪了。 没有任何东西能比这次迫害过程中事情发生的方式更清楚地显示中国人奇怪的特性了。官府把基督徒传到堂上受审,问他们信仰、教理、习俗和礼仪;后者一一作答后,法官们不禁同意并赞扬基督徒们的一切。然而前者又运用诡计、许诺、威胁,甚至是酷刑迫使基督徒至少说几句可让人相信他们已经转变的话(倒不必正式发誓放弃宗教)。人们对基督徒们说:“平时你们做什么,明天仍可做什么;我们对你们的思想观点和内心世界都不会操心;你们愿信仰什么就信,喜欢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们认为这样很好;但我们要从你们嘴里听到一句话,如:‘我一定谨慎小心,’,‘我要比以前更守规矩,’他类似的话。”大多数人都把这些说法与他们认为应在天主面前自责的错误联系了起来,他们没有仔细审察法官们的意图,因此起初接触时便上了当。其实,有些人是察觉到异教徒的暧昧和狡猾的,当仅仅对他们进行威胁时,他们甚至对这些说法表示过憎恶;但当人们准备对他们动刑时,原本被视为明显背教征兆而遭拒绝的这些说法在他们眼里便开始显得可以容忍了;然后,他们觉得这些说法是对的;最后,他们先后接受了:有些人是自己直接接受的,另一些人是通过亲友中介而接受的。其中后一类人占了大多数。而且,如果我们应当相信最了解情况的那些人的话,他们的异教徒亲友几乎是在他们没有参与甚至是有违他们心愿的情况下为他们帮这个所谓的忙的;但在法官眼里,这种方式不管多么奸诈也是正当的。至于在酷刑面前表现坚定的那些人,由于官府更希望信徒们背教而不是出现殉教者(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所以法官们亲自出马,,在信徒们亲友中寻找愿意为其担保的人;这仅仅为装装样子,法官们希望这些人日后可能会改变态度。这一诡计获得了部分成功,因为他们找了许多保人。有些妇道人家只因子女忠于基督教才被牵连进了迫害之中,只有这些妇女才被允许自由地表明信仰而不必受到许诺的诱惑、威胁的恐吓以及酷刑的考验。所有这一切以张贴禁止信奉基督教的告示作为结束。(之所以禁教)原因只是:它是帝国中外来的宗教,它不承认当地的神灵或偶像,它反对佛爷,也反对礼拜佛像,它不祭献祖宗,既不为其烧香,也不为其烧纸钱。夫人,我只是向您介绍了这道禁令的概要,但其构思的方式却让我们怀疑,这究竟是对基督教徒的指责呢还是对他们的赞扬,抑或是对帝国中盛行的可笑的迷信的一种讽刺呢?对于这种迷信,帝国中数量不少的真正的无神论者是绝不赞成的。 不管怎样,我们感到痛苦,这既因为在法官面前屈服的那些人的不忠实以及我们看到受耶稣基督信赖的正直之士的处境非常可怜,还因为官府从来不想听听我们的想法,也不把我们牵连进放逐之中一一这对我们来说同样是痛苦的。我不只是作为基督徒这么说,因为我们是外国人,人们不想在宗教问题上为难我们,而是作为当地基督徒的神父和圣师。我希望能抛洒热血为圣教作证,我原以为天主会赐予这一我所渴望的恩典的,但天主想进一步考验我,留下我从事其他的工作。 我忘了一个值得注意的情况:在迫害基督教徒之前,官府对好几个崇拜偶像的匪徒进行了严厉追究,这些人在帝国许多省份煽风点火,挑起纠纷和骚乱,其中多人已因所犯之确凿罪行而被处死。由于官府当时没有任何理由起诉基督徒,便指控他们是引起骚乱的始作俑者,并以为让他们看看真正的罪犯所受的酷刑便可将其吓倒。人,请您从所有这一切中去找一找被我们法国哲学家们如此称道的中国人的明智和公正吧。在有关天主、人以及人与天主的关系等问题上,即便是基督徒中最孤陋寡闻的人,如果他不比(中国)这些所谓的圣贤及他们盲目的崇拜者们更加明智、更加彻底,那我会为之真挚地惋惜的。 我刚才向您说起了佛以及盛行于中国的迷信。令人惊讶的是,我们那些声称只赞赏真实或具有创造才能的错误的哲学家们,对一个在信仰问题上如此粗俗的民族竟如此轻易地滥加赞扬。您会对此作出判断的。 中国曾有两个著名的招摇撞骗者,其姓名至今仍在全帝国受到尊崇。第一个名叫老君。相传他于周朝末年生于灵宝城附近的地方。其父是一介农夫,为生活所迫干过许多粗活,七十岁时他忽然想到了成亲,便娶了一个农妇,和她生活了很久却没有孩子;后来她终于怀了孕,生了一个头发眉毛皆白的孩子。农妇不知夫家姓氏,所以把李树的李字给儿子作为姓,因为孩子是在一棵李树下出生的;又因孩子的耳朵奇长,农妇便叫他李耳;这两个字在中文里意思是“李树一一耳朵”。在他二十岁时,一位曾经风闻其神奇出生故事的周朝皇帝召他去当了图书管理员。但老君(这是他本名)看到对他施恩者的家族已日薄西山,遂骑着一头黑牛躲进了阴暗的山谷,在那里把他早先鼓吹的教理写了下来,过了些时候就去世了。 这位空想家的主要信条之一,是必须竭力向虚无靠拢;其办法是:追求完全的无为状态,尽可能少想,避开一切是非纠葛,生活于这种愚笨的懒散和麻木不仁之中一一因为这最接近于虚无。他声称“空”是一切事物的本原,认为有一群精灵和守护神操纵着人间的事务,主宰着事物的演变,因此人们不应参与任何事情。为鼓励门徒们 相信其教理,这个招摇撞骗者许诺让他们和他一样长生不老,因为他已使门徒们相信他永远不会死亡。谁能相信这种拙劣的谬论至今在中国仍有虔诚的支持者和大批宗教信徒呢?这便是人类的盲目性。最令人厌恶的教理,只要它古怪离奇,往往比最光辉的真理对他们思想的影响还要大。 佛在中国人心目中同样备受尊崇。这个假冒的预言家的故事本来似乎应该让中国人醒悟,实际上反倒增加了他们对他的敬重。相传佛是印度一邦主之子,其母怀他时,梦见自己吞下了一头象,预示着她将生一个硕大的孩子。舆论普遍认为,这个孩子确实很大,母亲只得剖腹才把他生下来,而她却死于这一手术之中。一生下来,佛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啼哭,而是走了七步,一只手指天,另一只手指地,以令人生畏的声音说道:“无论天上人间,我是人们都必须敬重的。”十九岁时,他躲到一偏远之地研习哲学。有人断言,他在那里收了大批门徒后突然就变成了神。其实他是个堕落之徒,他之所以决计远离同伴,是为了不让他们看到他沉湎其中的可耻的放荡生活。他生前及死后拥有如此虔诚的宗派信徒是不足为怪的。我不知道这个招摇撞骗者留下过什么文字;那些自称受他启示的和尚是其教理的受托人,而这种教理正如“李耳”的教理一样都是荒谬的。这些魔鬼的术士们(此处指和尚)立了灵魂转生说;他们把死后的惩罚强加在犯过罪行的人们身上,这些惩罚归结为,此类人的灵魂将相继转生在母牛或母单身上,然后再转生在蛇或骡马身上,等等。然而,只要向和尚们施舍,帮他们盖庙,使庙里富起来,人们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只要你生前对和尚们出手大方,而且在这方面做得比较突出,那就肯定能获得体面有利的转生。由此,杀人犯、纵火犯、最卑鄙的恶棍都可通过向和尚布施而洗刷罪行,其灵魂有朝一日还可转生在一个能带给他种种快乐和荣耀的躯体身上。 和尚们确立师承于其佛祖的这种荒谬教理,其意只在于自身的利益。他们对金钱垂涎三尺,为了敛财,他们可充当任何角色。由于他们几乎都出自社会渣滓,所以在达官贵人面前装出一副殷勤温顺的样子,以便得以出入最豪华的府邸。他们安抚那些因死后命运无定而心绪不宁的胆怯者,为使他们更加放心,还许诺他们将得到佛的善待和保护一一条件是给和尚丰厚的礼品。至于妇道人家,和尚们通常给予一幅佛像。让她们挂在胸前,作为今生幸福来世快乐的可靠保证。他们取悦百姓的办法远不止此,有时,他们会公开表演某些非同寻常的苦行,不过观看者可要大大破费了。有的和尚脖子上系一根粗大的锁链,拖着它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化缘,口口声声说只有常向他们布施的人才能洗刷罪孽。还有一些和尚用头撞石头或用鞭子将自己打得遍体鳞伤。我见过一些和尚因为斋戒和节食而显得如此瘦骨嶙峋,人们简直会把他们当成游走的幽灵。然而所有这一切只是卖弄炫耀而已,其动机是最可鄙的利欲。只有小民百姓才受这些虚伪的闹剧演员蛊惑;读书人知道他们这套把戏,因此对其嗤之以鼻。不过我们看到有些官员和君主也会迎合他们的谬论;高宗皇帝为潜心佛事,竟然将帝国让给儿子管理,自己则从和尚们的保护者变成他们的朋友,然后成为其同伙,最终竟成为其奴仆。对于我上面向您谈及的两个教派,我原本可以说得更详细些;但这些问题,您可以查阅杜赫德神父的《中华帝国全志》,这部著作提到了在中国大行其道的其他许多同样荒谬的体系。例如哲学家们建立的关于万物起源、天体形成、人类的起始以及其他许多问题的种种体系。中国人对这些问题的认识极其错误、极其可笑,同时又是与抽象的高深科学的发展完全相悖的,他们对此好像没有任何才华。然而,这便是这个如此有知识、如此聪慧、如此有教养和如此明理的民族。 在我看来既易懂又崇高的我们的圣教,若无上天特别恩典,就永远成不了当地占主要地位的宗教。中国人白视甚高,确信自己的思想最为敏锐,他们迷恋于空想,特别眷恋一切能迎合其习性的东西,最后,和尚们欺骗这些可怜百姓的手腕又是惊人的高明;所有这些障碍实在太强大,使我们不敢奢望战胜它一一除非天主创造奇迹。 您通过《耶稣会士书简集》或许已知道了王致诚修士,他新近刚刚去世,他患的就是我从中得以康复的这种疾病。对于他的热忱、业绩及感人的虔诚,我原本有许多话要给您写,但我仅限于告诉您,正如他生前一样,他是作为预定灵魂得救者去世的。这是我们的重大损失。我们还为骆尼阁神父的逝世而哀悼,这是我们更大的损失。他与我是初修院里的伙伴,而且无疑是我认识的最圣洁的传教士之一。人们将久久悼念他,因他去世而造成的痛苦将永远伴随我们。 我祈求您神圣祈祷的佑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