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被认为是梵蒂冈间谍——这种指控我一直没有把它当做一回事,但是秘密警察似乎又非常认真——所以我是在严密的监视下,从白尔姆地方监狱被送至莫斯科的卢班卡监狱。「卢班卡」在当时的俄国是一个可怕的字眼,人们谈到这位于卢班卡街的监狱时,都是以害怕的表情低声耳语,这是秘密警察倾全力干其好事——更好说是坏事——的地方。许多人到了那里,肉体和精神都支离破碎了。在大战前的斯大林恐怖时代,不少共党的高阶层党员被送进卢班卡监狱,当他们再于「公开审判」( Show trials)中出现时,就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在可怕的卢班卡监狱中,他们的精神已完全崩溃,剩下的只是一具虚有其表的躯壳而已。至于其他人,一进了监狱大门就被其所吞噬,不会再露面了。经常可以听到人家谈及卢班卡监狱中的恐怖、凌虐、处决等骇人听闻的故事。卢班卡,与其说它是秘密警察的最大的「保安」监狱,不如说它是秘密警察制造最大「悲剧」的总部。幸而,当我在严密的监视下,从白尔姆,经过长时间的火车旅行来到卢班卡之前,关于这一类事情所知不多。 卢班卡监狱以前是一家旅馆,所以至今它的房间仍然比较像旅馆,不太像囚室,房间虽小,却还算整洁、干净。房间内的木制地板也闪闪发亮,墙壁和天花板均刷成白色,天花板中央悬着一盏无罩电灯泡。房间内也有一个普通大小的窗户,但是上面挥满了铁条,还有一个巨大的锡板覆盖着,从窗子的顶部,可看到一小部份天空,因为窗子顶部的锡片是倾斜的,所以阳光和空气可以从那儿进来。门也很像一般旅馆房间的门,只是外表还装上铁皮,门上有一特别的门闩,只能从外面开启,还有一个小窥孔,其上有一活动盖盖着,由于是装在门的外面,所以狱卒可以随时窥视房内的动静,房内囚犯却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在房间的角落里,放置了一张铺着干净床单的铁床:上面附有一条毯子,一个枕头。除了墙角靠近房内处还有一个加盖的尿桶之外,这是房间内仅有的一点家具了。没有桌子,没有椅子,没有任何可供坐下的东西,只有在狱方规定的数小时的睡眠时间内,你才可以躺在床上。因此,白天囚犯们不是站立,就是倚墙而坐,或是在长十呎、宽六呎的小房间内不停地来回踱步。 如果天气允许的话,在监狱的庭院里,我们每天有二十分钟的运动时间。每天有两次可以沿走廊上去洗手间,在那里我们只有两分钟时间清理尿桶并匆匆忙忙用水龙头将它冲洗干净。除此之外,在卢班卡监狱中,我们的整个天地就只是那间有床,装有铁窗,房间紧锁的小房间了。那些曾在旅馆、病房、医院或宿舍内待过一段相当长时间的人,就会了解这种封闭的斗室中所产生只持续性的孤独感受。何况在卢班卡监狱,这种感受更是没有终点的,至少就囚犯们所能预见的将来时如此。日子似乎是没有尽头,一小时又一小时,没有任何变化,除了有时候狱卒送饭时是先从走廊的另一端,而不是从这一端,使得囚犯们必须爱挨饿一个小时——可能更久——而已。在如此的孤独中,一小时似乎就是永恒,而时间也几乎没有意义,一个星期只不过是七个相同的二十四小时,一个月也只是一种表示四个相同的星期或三十个相同日子的数学方式而已。 孤独者的世界是一种自成一个系统的封闭领域。卢班卡监狱,不只是一个非常封闭的世界,而且是一个高度组织化的系统。无论是房间内的一举一动,或是走路通过走廊,或是每天待在厕所内的几分钟时间,或是在庭院里运动时,都有许多严苛的规定和规矩。如果触犯了这些规定,就会被进一步限制你所仅有的一点权利和东西,例如运动时间或三餐的食物。由于日子似乎是没有穷尽的,这些规定算是给生活提供了一个模式,但是它们也同时会成为囚犯们的另一个困扰的来源。这些规矩似乎会一再地加重囚犯们对于被监禁和缺乏自由的痛苦感受。 其次要谈到的是寂静。不知是存心加增卢班卡监狱的死寂气氛,抑或只是为了舒适和干净,监狱警卫穿的是一种特制的布鞋,因此当他们在走廊上来回走动时,你根本听不到他们的声音,除非他们已经来到你的门前。没有任何人和你谈话,除了三餐送饭的时间,很难听得到走廊上有什么声音。因此,即使再微弱的声音,囚犯们也变得异乎寻常的敏感。你不得不下意识地随时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中,设法听到划破这种完全寂静的某种声音,因为这种可怕的寂静不断地包围在你四周,威胁着你。监狱警卫猛然打开窥孔,或门闩突然向后退的声音,使得每一个人都变得有点种经质。这就是令人感到恐怖的原因,而这种坟墓般的死寂却未曾片刻停止地以它特殊的方式在威胁着我们。 我在卢班卡被囚了五年之久,大部份时间是单独处于这样的寂静中,有时候,我被从这间迁至另一房间,偶尔,有几天或几个星期,我得以和另外几个囚犯同住一起。然而,这也是经过秘密警察所精心设计的,你的室友经常有意无意地被利用来打听一些你未曾透露给审讯官的资料。虽然你明知这是一种圈套,但是你一接触到同伴,仍然会忍不住地和他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这是一种由于长期的孤独与静默所引起的心理上的自然需要。在这里,仍然有一些不定期的、突来的审问,有时候这种审讯会每天都有,一连持续好几个月,然后又突然停止,就连续好几个月内一次也没有,而你也就每一分钟、每一小时、每一天都处于无边无际的静默和孤独当中。这种个别的审讯,一次可能持续好几个小时,或二十四小时,甚至四十八小时或更久,中间没有片刻休息。他们有一组审讯官,轮番上阵,且不断地变换地点而囚犯却不得休息,不得睡眠,也得不到任何食物。但是尽管这类审讯室这般可怕,尤其当你走过走廊,爬上通往审讯官房间的楼梯时,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但是在卢班卡监狱可怕的静默和永无止境的单独监禁当中,有多少次我甚至还盼望这一类的审讯,因为我迫切需要看到另外一个人的面孔和能够有人跟我谈话。 虽然在白尔姆时,环境也令人难以忍受,房间窄小,拥挤的房间内空气污秽的程度也十分吓人,但是回想起来,那里的一切又似乎比卢班卡整洁的、粉刷过的孤独世界好得多。至少,在那些拥挤的房间内,总是有人和你交谈,有人分担你的精苦,有人对你表示同情或给你提供意见,或告诉你不要放弃希望,或告诉你如何活下去。在白尔姆,当你接受审讯官约谈回来后,你可以和你的同伴谈论刚才的谈话内容,你可以重新揣摩,你可以和他们一起发掘约谈中那些脆弱的、愚笨的答话,或和他们共同推敲审讯官正想干什么,在那特殊的问话后面,审讯官对你有什么企图,以及你应该用什么样的同答才可以免于落入他的圈套,又可以满足上级的企图。然而在卢班卡就没有这种人性方面的同伴。在这里,当你由审讯官那里回到房间后,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刚才的谈话,你一个人必须承担这种内心的煎熬,你不知道刚才所说的是否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做更好,你不断地在刚才的每一个问话和回答间思索,痛苦不堪。在这里,你找不到任何可以使你松懈的方法,因为没有人跟你谈话,没有人给你建议——如果有的话,可以预见的也是极端贫乏的——没有人分担你的痛苦经验,没有人可以同情你。这种单独监禁,简言之,和一些神学家所描述的主要的地狱之苦非常相似:灵魂终于承认了它所犯的一切过错而被判处永远失落天堂,它不断的为极深的自谴所撕扯,而且感到心如刀割般的痛苦,因为它仍然看到、了解、渴望它所失落的一切。但是他也知道,是由于它自己的选择、自己的缺失、自己的过错,他才被定罪,永远失落了天堂。 然而,人类心灵的活动是不会停止的,它也不可能被限制住,只要它清醒着,它就会继续不断地思考某些东西,回忆某些东西,梦想某些东西,或由于目前的悲剧和忧虑而害怕将来要发生的某些事情。你能够控制这种心灵活动,你能够导引它,但是你不可能阻止它。当你和外界隔绝时,当你孤独地处于静默和单独监禁中时,各样的思想、记亿、问题和恐惧也会波涛汹涌地在你脑海中翻腾,这就是人类的心灵作用,你或者控制它或操纵它,否则你会发疯。纵使时间似乎已经静止,但人类的心灵却永不会停止,在这里,一个小时感觉上如同永恒,但是人的心灵可以用无数的思想、无数的问题、无数的恐惧来填满这其间的每一秒钟。在卢班卡无边无际的岁月里,我无事可做,只得利用这充裕的时间来反复回忆我过去的生活,以及思索着未来的可怕情景。除此之外,我也祈祷。 开始时,我很难相信苏维埃政府会对于我之所以被捕和被审讯的指控那么认真。我可以从他们的问话中得知,他们对于我和我所做过的每件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此外,我就不曾拥有过任何惊人的秘密了。我认识我的案子是很单纯的,不值得他们这样注意它,我也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和我有同样的看法,我简直不值得他们如此重视,我也不曾犯过什么该死的罪。因为我认为如此,所以在起初,我并不感觉到有什么困扰。审讯官虽然也是那么令人厌烦,甚至令人感到难受,但是他们事实上并没有扰乱了我的生活。我事实上觉得,上级迟早会知道我所知的就是如此而已了,根本不值得他们这样费心机的。因为我问心无愧,所以开始时我的士气是很坚定、很高昂的。 因此,我对我自己有着极大的信心,我几乎没想过审讯宫会只为了证明他们的控告无误而强迫我承认一些我根本没有做过的事。很自然地,我显得倔强而意志坚强,况且,我已经用了我生命中的一大部份时间来培养和磨炼我的意志力。我为我这方面的经历感到非常骄傲,我也认为在面对审讯官时,我应该能坚持到底。而且因为我知道自己并没有铸下什么大错,而且也自信没有人能够迫我承认那些我没有做过的事。所以刚开始时,我一直保持精神愉快,盼望秘密警察能很快发觉他们把我当成特殊份子的错误. 然而,经过卢班卡监狱一连串的审讯和似乎是没有尽头的几个月的单独监禁之后,我开始改变我的看法了。我慢慢了解,即使我不是什么特殊人物,秘密警察也可以以一个简单的处决命令来洗刷他们的错误。没有辩护律师,没有公开审判,也不可能有任何上诉的机会。此时苏联正处于战争状态中,每天有数以千计的人死于战火,而间谍和判国者只消问几句话即可枪决。审讯官处理这类事情是这般草率,因此,我不可能使他们相信我是无辜或无关紧要的。因而我也开始怀疑我面对秘密警察的无上权威和无所不用其极的方法时的能力。从前我不曾相信我会被枪杀,但是这样的想法现在开始进入我的心中,而在卢班卡监狱寂静的囚房里,那种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同忆着审讯时之问话与答话的痛苦经验,现在似乎已经开始发挥它们的影响力,逐渐地腐蚀我的土气,就在此时,我终于诉诸祈祷了。 在卢班仁监狱的初期,大约是单独监禁的无止境的沉闷开始侵扰我的同时,我就决定将我一天的生活到分为几个部份,安排出一个次序。我为自己制作了一个以前我们在家乡的耶稣会院里所称的「日程表」 ( daily orders)。每天清晨一醒来,就诵念早课。上洗手间清洗完毕之后,我用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来作默想。在卢班卡,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七点早餐,这和我以前所住过的大多数的耶稣会院的时间表几乎完全相同,因此,这样的日子开始形成我每天的一种模式。 早餐后,我就神献弥撒。也就是说,我诵念弥撒中所有的祷辞。因为我实际上没有办法举行这神圣的感恩祭。每天清晨、中午、傍晚,当距离卢班卡数条街之远的克里姆林宫红色广场上的报时钟传来洪亮的钟声时,我就随着钟声诵念三钟经。中午,我按照圣依纳爵神操所提供的方法作一次私省察。晚上就寝前,再另作一次,同时也预备第二天早晨的默想题材。每天下午,我诵念三串玫瑰经,一串用波兰语,一串用拉丁语,一串用俄语,以代替我的日课经。 有时候我也用波兰语、拉丁语或英语唱圣歌,这些圣歌是我从孩童时代或耶稣会初学院中所学的,更有些是我在罗马俄罗斯学院时,努力从俄国礼仪中所学会的,有时候我要花好几个小时来回忆已经忘掉的一个句子,经常是一遍又一遍的反复试唱,直到听起来似乎是正确了为止。有时我倒认为这样唱圣歌是一种心智的活动,而不像是一种祈祷,这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而时间方面,我有的是时间。古代修道院中的一句名言:「歌唱是双倍的祈祷」 ( Qui cantat bis orat )。在卢班卡,我怀疑由于我的歌唱天主得到了双倍的高兴,然而我确信,祂一定了解我的心意的。 做为一个人,我也和其他人一样,在祈祷上产生一些相同的错误。例如,我为审讯我的那些人的皈依祈祷,但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曾经表示过有归依的丝毫迹象。我也为了能获很更多的食物而卖力地祈祷,狱中食物原本已经十分缺乏,而战时的卢班卡监狱,食物的配给又比平时更是寒酸与可怜。我不断地在挨饿,每次用餐,当我喝下最后一口稀薄的汤或最后一口热开水时,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念头总是,暗自盘算着到下一餐还要多少时间。在那些日子里,在那极度的饥饿状态中,我不可能不想到这个问题。不忍卒睹的三餐,引起了肉体对获得更多食物的本能需求,也迫使其它思想暂时抛到九霄云外。而挨饿的滋味的确不好受,你不可能相信还会有其它的痛苦能与之相比。老实说,自杀的念头有时候也进入了你的意识中,以做为早日结束这种痛苦的一个途径。我听说有些人实际上也选择了这种了断自己的方式,不愿让饥饿慢慢地折磨致死。然而,尽管我是多么用心地祈祷,我并不会获得额外的一份食物或一碗热汤。 逐渐地,我也学会了净化我的祈祷,从中除去那些寻求自我的因素。我学会了为审讯我的人祈祷,并非要他们按照我的方式来看事情,也不是希望他们有一天会真相大白而结束我的刑期,而是因为他们也是天主的子女,他们每天也需要祂的祝福和恩宠。我不再为自己要求更多的食物,而是献上我所感受到的痛苦,挨饿的痛苦,为了当时在世界上,在苏联境内正忍受着和我一样,甚至更大痛苦的许许多多的人。我努力尝试着不要为明天吃什么、穿什么或明天会是怎样而忧虑,而只寻求天主的国及其义德,祂对我和对全人类的旨意。 「尔旨承行」这句话是真正的秘诀,但是我是十分缓慢地才逐渐经验到主的祈祷——「我们的天父」是一篇何等美妙的祷文。“主,请教我们祈祷”,门徒曾这样要求过,而主在他的回答中以极简单的词汇阐释了祈祷的完整神学,这篇祷文在内容上是无懈可击的而且 是有教无类的为一切的人均能使用。人类的智力不可能再造出一篇比主所亲自教给我们的更完美的祷文。 祂开头是先把我们摆在天主面前。全能者天主,从虚无中创造了天地万物,并保存它们使它们不致复归于虚无,祂以其慈爱的眷顾和计划,统御上天下地的诸事万物。而这同一天主,也是我们的父,照顾眷爱我们如同他的孩子,祂以祂的仁慈给予我们所需,以他的上智领导我们,祂每天留心我们,使我们免受伤害,给予我们食物,当我们如同浪子般耗尽了一切资产后,祂随时伸开双臂,欢迎我们回来。就如父亲怎样保护他的孩子,祂也保护我们免于凶恶,因为罪恶的确是存在于世界上的。正如祂从祂的父亲的心中发现其对我们的宽恕,祂也期待我们效法祂,宽恕祂的其他孩子——我们的弟兄,无论他们犯的是什么样的罪。 天主经是一篇赞美和感谢的祈祷,祈求和补赎的祈祷。在它简短的词句中,包含了我们和造物主,我们和仁慈的天父之间的一切关系。它是为所有时代,一切场合的祈祷,它既是最简短的祈祷,也是最有深度的祈祷。一个人尽可不断地沉思默想经文中的一字一句,也不用担心掘尽了它的宝藏。人只要能在日常生活中将它的每一句话付诸实践,他就可达到他的天父所愿意他获致的成全。的确,天主经是一切祈祷的开端和终结,走进其它任何形成祈祷的秘诀。 如果我们能不断地意识到,我们是天父的子女,我们是在他的照顾下,我们是在他所造的事物中活动,那么我们的所有思想和每一个行动都将成为一篇祈祷。因为我们将会不断地转向祂、认识祂、询问祂、感谢祂、要求他的帮助,或当我们软弱时恳求他的宽恕。每一个真正的祈祷,很清楚地总是由此开始:将自己置于天主面前。这是所有神修学家常用的一句格言,也是每一个人很容易了解的概念,但是要实际将它实践出来,却经常不容易办到。字本身并不是祈祷,甚至吾主亲自教导我们的天主经中的字句,或是任何其它可以反复诵念的经文中的祷词亦然。经文本身并不会发生作用,也不会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会自动地让天主听到而产生效果。祈祷,真正的祈祷,是一种交流,而这种交流仅当两个人,两个心灵,以某种方式相互呈现给对方时才会发生。所以在祈祷时,我们不应该只在心理想象天主是以某种父亲的形像呈现在我们面前,这种虚构、想象的临在是无济于事的。由我们的信仰,我们知道,天主是无所不在的,只要我们转向祂,他就临在在我们面前。所以,是我们应该将自己放在天主面前,是我们应在信仰内转向祂,我们应该抛开想象,相信——实际上是实践—— 我们就在慈爱的父亲面前,祂永远在那儿准备着倾听我们幼稚的故事,等着答复我们天真的信心。 当神修作家描写它或初学导师提到它时,听起来似乎是很容易的事。事实上,只有在很少的场合,祈祷才显得容易。只有当天主被感受到——没有别的字眼可以更恰当地描述这样的经验——临在于灵魂的前面时,和天主之间的交谈才可能是容易的。但是人类的心灵极易被扰乱,尤有进者,很容易被迷惑,它能够很轻易的说一些恰当的字眼和念一些热心的经文,就如一只狗为了牠的晚餐而狂叫一般。它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也晓得在什么情形下要念什么经文,但是这种机械化的背诵本身,并不比那只狂吠的狗所真正要表连的更似祈祷。当然,天主可以听懂,也了解我们的意思,就如我们也听懂狗叫的意思,并会立即去喂牠。这样,最低程度的交往已经获致,跟主交往所作的努力是不会没有报酬的。但是尽管如此,我们还没有学会如何祈祷。 前面我已经提过,当我们最后发现自己来到天主面前,真正的祈祷才会发生。然后每一个思想就变成是父亲对祈祷者的想法,在这种情形下,言语已是多余,这种祈祷是十分吸引人的,你一旦有过这经验,你将永远也忘不了它。但是我这里所说的并不是什么神秘恩宠,我所说的只是一种和天主的交谈,已经意识到——无论如何短暂——它正来到极慈爱的天父面前的灵魂之自然流露。此时,除了质疑、请求、友谊等念头外,赞美和感恩的思想也会自然地产生,同时也会坦承自己的软弱,并允诺将来要依照祂的旨意行事。 由于天主的恩宠,有时候这种祈祷的经验会不期而遇。但是大致说来,祈祷常需要我们这方面的努力。如果我们想要单独和天父在一起,我们应该学会——基督自己也这样做——离开围绕在你四周的环境。祂经常撇下门徒们和跟随他的群众,来到沙漠、山园、旷野,只是为了隐退,以便与他的父交谈。至于我们,如果我们能够隐退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如果我们能够一个人独处,我们就能够收敛我们的心神,很容易就会发现我们正和天父单独在一起。 人类永无休止的心灵活动,是人类传达的主要工具,但同时也是我们祈祷的主要绊脚石。它的本性就是倾向于分心而不容易收心。它喜欢自由、逍遥、攫取每一个新奇的意念,探究一切可能的事物,而不会将它的注意力集中在一个固定的方向上并按住不动。它永远渴 望被占有,不停的作用,忧虑、记忆、规划与设计,保护与争论,寻求与质问,甚至,以我们的观点来祈祷,充当天主于祈祷中的角色,答复我们自己的每一个祈求,在与天主的神圣对话中,仍然随身伴着自己的一切企图。有时候它也会突然充满了骄傲、不耐、情绪不佳、痛苦,无论我们多么不愿意。有时候就当我们即将达到目标时,它才觉得它受了侮辱、伤害,它有了罪恶感,它灰心气馁了。有时候,事实上是经常,我们为祈祷所保留的时间,只是在努力控制我们无休止的心灵,收心,以便将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天主身上,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浪费掉了。在这种情况下,记住以下两件事是有好处的,也使我们觉得安慰: 一、天主自己推动了这样的交谈,也促使我们给祈祷留出时间; 二、祂将欣赏我们为了答复祂所作的努力,并祝福我们。 姿势,如同口诵的经文一样,对祈祷也不是完全必要的。祈祷中真正需要的是耐心。跪下并不必然比坐着更有利于祈祷,同样,站着也不必然比躺下更好。但是有死的人是灵魂和肉身所组成的特殊产物,所以我们为控制心灵活动所做的努力经常是和控制肉体所做的努力有关联的。放松身体,心灵也就飞到九霄云外了。人是受习惯所支配的受造物,所以我们可以采用一种传统上自己于祈祷时所惯常采用的姿势,只要它更有助于收心,这样我们就经常可以达到自我控制的目标。而这样的努力和忍耐,是答复天主和承行祂的旨意的真诚表现。 随时准备着一次又一次的在我们的祈祷中去发现天主的旨意,这种态度本身已经是一种天主给人的恩宠,而且会给人带来有力的祝福的效果。人在他的生活中,除了承行天主的旨意之外,还会有其它目的吗?而每一次努力,每一个时刻,去承行天主圣意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恩宠,一种天主莫大的祝福。 如果我们能在祈祷中与主合一,我们就会发现祂的旨意是何等的清楚,我们也就会渴望将我们的意志去符合他的圣意。因此,我了解了一条真理,我们于建成与天主合一的祈祷过程中所做的许多不尽令人满意的努力本身,就是为了答复天主的召叫所做的牺牲。因此,它们能使我们符合天主圣意,承行祂的命令。而在这些努力中,忍耐至少可以使我们养成一种在任何时刻,在一切事物中看到天主圣意的好习惯。 卢班卡,从许多方面说来,是我学习祈祷的学校。虽然我是单独一个人,但是我并不因此发现祈祷更容易。虽然我被单独监禁,完全和外界的声色犬马隔离,避免了那些神修专家所称的令人分心的事物,但是我的心灵并没有因此而被限制住,并没有因此而更专心。在那儿,我和每一位必须学习祈祷的人一样,努力学习祈祷。在因饥饿而孱弱不堪中,长时间审讯的极度痛苦中,疑虑的困惑中,对于未来的渐增的恐惧中,长期的隔离与孤独所导致的焦虑和不正常的敏感中,我尽可能的去转向天主,而我也的确这样做了。我学会了在各种的审问中或使人神经紧张的极度寂静中,去看到天主的临在,去发现他,并且看到祂的旨意就在这些所发生的事物的背后,看出我整个过去的生活经验,是祂的手亲自在引导,去感谢赞美祂,求祂降福那些浮现在我记忆中的人们——在那里除了狱卒外,我看不到任何人,为我偶尔在审讯中所犯的缺失请求祂的宽恕,并且答应要原谅那些我认为曾经迫害过我的人,也要求祂时时刻刻以祂父亲般的慈爱保护我,以对抗似乎是从四面八方向我包围过来的恶势力。「主,请教我们祈祷」,门徒们曾这样要求道,「祂告诉他们说:『你们应该这样祈祷:我们的天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