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落德早已对若翰心怀忌惮,他曾在若翰施洗的地方逮捕了他,将他押回自己的地盘囚禁了数周,一心指望能恐吓他,使他改变态度。但眼见涌来听若翰讲道的群众日益增多,他心中畏惧,不得已将若翰释放了。获得自由后,若翰退隐到他先前在艾农附近、撒林对面施洗的地方。那地方位于约旦河东边约一个半小时路程,索苛以南约两小时路程。洗礼的泉水在一个湖区,湖面狭长,约有一刻钟的路程,两条溪流从山脚流过,最终汇入约旦河。
山上有座古堡的遗迹,塔楼依然坚固可住,四周散布着花园、小径和其他简陋的住所。若翰的洗礼泉就在湖泊与山之间。在山顶那片宽阔如锅底的平地上,若翰的门徒们在石砌的阶梯高台上支起帐幕,他便在那里向众人讲道。这地区名义上属斐理伯管辖,但地形却像楔子般伸入黑落德的领土,正因如此,黑落德在执行对付若翰的计划时才有所顾忌,不敢太过放肆。
那时,来听若翰讲道的人群异常众多,景象动人:有从阿拉伯远道而来的整个商队,骑着骆驼和驴子;还有从耶路撒冷及全犹太各地赶来的数百男女。人群如潮水般轮番往来,密密麻麻地站满了锅状高地,在山脚下扎营,甚至站在四周的高处翘首以盼。若翰的门徒们则在其中维持着极其美好的秩序:最靠近讲道者的人虔诚地俯卧在地,稍后的人跪坐着,外围的人则站立着;这样,所有人都能看清、听清。外邦人与犹太人分开,男子与妇女分开,妇女照例总是站在最后一排。山坡上,还可见其他人群以各种姿态蹲坐着,有的头和手臂靠在膝上,有的抱着一个膝盖,或侧卧,或半坐。
自从从黑落德那里回来,若翰整个人仿佛被一种新的精神充满。他的声音本很甜美,此刻却又如此有力及远,确保每个字都能清晰地听清。他又穿上了那件兽皮外衣,这比他在敖难时所穿的飘逸长袍更为粗糙。他此次教导的重点是关于耶稣和耶稣在耶路撒冷所受的迫害。他伸手指向上加里肋亚——耶稣当时正在那里行神迹治愈病人——坚定地说:"但祂很快就会在这些地方重现。在祂的使命完成之前,迫害者们休想对祂得逞。"
与此同时,黑落德和他的妻子也带着一队士兵,跋涉而来,到了若翰教导的地方。他们从里贝亚城堡出发,行了十二小时漫长的路程,经过狄朋附近,在那里他必须渡过一条小河的两个支流。说实话,到狄朋的路还算好,但之后便变得非常崎岖难行,确切说只适合步行者和驮畜。黑落德乘着一辆狭长的车,可以在上面斜卧或侧坐。有几个人和他一起。主轮是厚重的低圆盘,没有辐条,不过后面还有其他更大的轮子和滚轮。路面很不平,车子一侧靠高轮支撑,另一侧靠低轮。整个旅程令人倍感痛苦。黑落德的妻子和侍女们乘着类似的车,由驴子拉着,前后都有士兵和朝臣护卫。
黑落德之所以进行这次旅程,是因为得知若翰不仅再次讲道,而且比之前更大胆热忱。他急于亲耳听听,若翰是否说了任何针对他个人的话。他的妻子则只等机会煽动他用更极端手段对付若翰;她却把这狡猾的计谋隐藏在一副良善的伪装下。此外,黑落德进行这次旅程还有另一个动机。他知道阿拉伯王阿勒达——他休弃的第一任妻子的父亲——也来到了若翰这里,为免被认出,便混在了门徒中。他想看看阿勒达是否有煽动民众反对他的计划。他的第一任妻子,一位极其善良、容貌非常美丽的女士,已回到她父亲那里。她父亲听说若翰的教导和他反对黑落德那段非法婚姻的事,就来亲自核实传闻的真实性。但为免引人注意,他穿着朴素,行走在若翰的门徒中间,令人无从分辨。
黑落德在山上那座古堡前下了车,在若翰讲道时坐在前面的阶梯平台上。他的妻子被侍卫和随从环绕,坐在帐幕下的垫子上。正当若翰高声讲道时,他向民众呼喊说,他们不应对黑落德的第二次婚姻感到愤慨,他们应尊敬他,但不要效法他。这些话表面上让黑落德感到几分受用,但一经细想,那份被冒犯的恼怒便涌上心头。若翰说话的力量确实难以形容:声若洪钟,远及四方,语调却柔和清澈,字字入耳。他仿佛正倾尽全部生命在做最后一次努力。毕竟,他已警告过门徒,他的日子将近终结,他们却不该离弃他;待他入狱之时,仍需他们前来探视。
此时他已经三天未进食饮水。他几乎将全部时间都用于教导,高声为耶稣作证,并斥责黑落德的好色。门徒心疼地恳求他止语进食,他却置若罔闻;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已将他攫住,使他神魂超拔,浑然忘却尘世。
从若翰教导的高处望去的景色异常美丽。可以远眺约旦河,周围的城镇,田野和果园。看得出,这里过去一定有过伟大建筑,因为我仍能看到石拱如桥拱一般,长满了厚厚的青苔。黑落德停留的城堡有两座塔楼最近刚修复了,他就住在里面。这地区泉水丰富,浴池也保持完好。供应浴池的水通过巧妙建造的拱形水道,从若翰教导的山顶引下。洗礼池是椭圆形的,由三个美丽的绿色平台环绕,五条小径蜿蜒穿过其间。坦白说,这地区确实规模小得多,但其外观比耶路撒冷的贝特赛达更显丰饶,后者因芦苇丛生、落叶淤积而颇有凋敝与污浊之感。洗礼池在山后,约一百五十英尺外是大池塘,里面有许多鱼。鱼群似乎都挤向若翰讲道的那一边,好像也想要听道。池塘上有小艇,那是挖空的树干做成,最多只能容两人,中间有座位用于捕鱼。若翰平日只吃一点劣质蜂蜜。他与门徒进食时,量总是很少。他常常独自祈祷,花费很多夜晚独自凝视天空。
若翰心里清楚他被捕的时候临近了;因此他讲话时仿佛受圣神感召,又像在向听众作最后的告别。他比以往更清楚地宣布了耶稣。他说,耶稣现在要来了;因此他本人应退去,他们应到耶稣那里去。他,若翰,很快要被逮捕。他继续对听众说,他们是心硬难驯的百姓。他们应回想他最初如何来,为预备上主的道路。他修筑了桥梁,开辟了小径,清除了石头,整理了洗礼池,并引水到那里。他任务艰巨,日日与石地、硬岩和盘根错节的木头搏斗。而这些劳苦他不得不继续用在一个顽固、刚硬和粗野的百姓身上。但他所唤醒的人现在应到上主那里,到父的爱子那里。凡祂所接纳的,才是真被接纳;凡祂所拒绝的,才是真被拒绝。祂现在要来教导、施洗、完成他本人所预备的。然后若翰转向黑落德,在民众面前几次三番、严肃地指责他那可耻的结合。
黑落德内心既尊敬又害怕他,虽内心狂怒,却强自保持着冷静的外表。
教导结束,人群开始向各方散去,从阿拉伯来的人和阿勒达——黑落德的岳父——与他们同行。黑落德没有看见他。黑落德的妻子已经离开,现在他本人也随之离去,内心隐藏着怒火,表面却友好地向若翰告别。
之后,若翰派几位门徒到不同地方送信,遣散其他人,自己则退回他的帐篷,专心祈祷。夜色已深,门徒大多已离开,这时约二十名士兵在各处设岗后包围了帐篷,其中一人进入帐内。若翰平静地告诉他自己会安静地跟随,因为他知道他的时辰到了,他必须给耶稣让路,他们不必捆绑他,因为他自愿跟随他们,并且为避免骚乱,他们应尽可能安静地把他带走。于是那二十人迅速带他匆忙离开。他只披着粗糙的兽皮外衣,手持木杖。途中,他的一些门徒在他被带走时遇见他。他用目光向他们告别,并嘱咐他们在他被囚期间探望他。但很快,门徒和民众便聚众大声哭喊:"他们逮捕了若翰!"随后响彻哭泣和哀号声。他们想追上去,但不知该走哪条路,因为士兵迅速转离常路,向南走上一条未知路线。强烈的激动、悲伤和哀痛瞬间弥漫开来。门徒四散,逃向各方,就像后来耶稣被捕时一样,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地区。
跟着士兵行了一整夜后,若翰首先被带到赫市朋的一座塔楼。临近早晨时,当地一些士兵来迎接这位囚犯,因为那里已知若翰被捕,民众正聚集成群。负责若翰的士兵似乎是黑落德的一种卫队。他们戴头盔,胸肩由金属片和环制成的甲胄保护,手持长矛。
赫市朋的民众成群聚集在若翰的监狱前,守卫忙于驱散他们。塔楼上方有几个外部开口。若翰站在狱中,向外呼喊的声音洪亮,足以让外面的人听到。他的话大意是,「我为那要来的那一位铺平道路,劈开山岩,疏通江河,挖掘清泉! 我一生与你们的顽梗抗争,而今我陷入牢笼,便是你们刚硬的证明!」他预备了道路,击碎了山岩,疏导了溪流,挖掘了泉源,建造了桥梁;他不得不应对最不利和矛盾的重重障碍,正是由于他现在讲话对象的顽固,他才被捕。但他们应转向他所宣布的那一位,转向即将沿他本人所修直道路而来的那一位。当导师临近时,他这预备祂道路的人就应退去,众人都应转向耶稣,他连解祂的鞋带也不配。他接着说:「耶稣是光、是真理、及天父的儿子」等等。他呼吁门徒在他被囚时探望他,因为还没有人敢向他下手,他的时辰尚未到来。若翰说出上述话时声音洪亮清晰,如同在讲台上向群众讲话。守卫一次次驱散人群,但人群很快重新聚集,若翰的教导便又重新开始。
他后来被士兵从赫市朋带到玛刻鲁斯的监狱,那是一座建在入口上一座高陡山峰的堡垒。他与几人乘一辆低矮狭窄、有盖如盒子的车,由驴子拉着。到达玛刻鲁斯后,士兵带他沿着陡峭的山路到达堡垒。但他们没有走正门,而是通过墙边一道几乎被悬垂苔藓隐藏的侧门。穿过一条略倾斜的通道,他们到达一道铜门,通向另一道在堡垒门廊下的门,从那里进入一个大的地下拱室。室内从上面采光,还算干净,但毫无舒适设施。
再说黑落德,他从洗礼的地方离开后,去了他的黑落狄雍城堡,那是由老黑落德所建,传说他曾在那里仅为嬉戏将一些人溺死在池塘中。在这里,黑落德内心充满沮丧,终日躲藏起来不见任何人,尽管许多人闻讯前来向他表达对若翰被捕的不满。深深的忧虑终日困扰着他,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见人。
过了一段时间,若翰的门徒,只要他们是少量人前来,就被允许接近监狱,与若翰交谈,并通过栅栏递东西给他。但如果多人一起来,他们就被守卫赶走。若翰嘱咐门徒,要继续在艾农施洗,直至耶稣为这同一使命而来。牢狱内空间宽敞,光线充足,但唯一的栖身之处,只有那张冰冷的石凳。身陷囹圄的若翰异常严肃,面容上总镌刻着一种深沉的思虑与悲悯。他那样子,活像一个不仅爱慕并预告了天主羔羊,也清楚地知道,为天主羔羊预备的是怎样的苦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