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非而是与矛盾都与麦纯的家庭背景有关。麦纯于1915年生于法国,父亲是纽西兰人而母亲是美国人。他在法国、美国和英国受教育,加上他母亲在他六岁时逝世,父亲在他十四岁时逝世(他早年的生活是辗转于亲戚、监护人或寄宿学校之内),表示他很难有什么「归属」感。虽然他深受爱护一一特别是他的外祖父母一一他缺乏那种持续的关怀,他似乎比我们大部分人,更觉得感情上的饥渴,有一种痛苦的内在空虚是没有东西可以真正填满的。在青年时期,他的救药是极度活跃,全情投人生活给他提供的任何机会一一橄榄球、恶作剧、语言、艺术、文学、旅行、爱。在就读于英国的公立学校时,他以没有女同学为憾,稍后,在少年时期,他说他需要有人和他谈恋爱,但没有。他的读书生涯是许多荷里活明星图片伴他度过的,文学一一尤其是海明威和罗伦斯的小说,是他获取有关女性与爱的知识之源。 严格的寄宿学校生活,他一点也不喜欢,反而为他这段受干扰的少年时期,带来某种程度的安全感。另一方面,剑桥却给他无所适从的、不愉快的自由。麦纯只用很少时间在学术上,其余的都消耗在过量饮酒和在「过了时间」后爬出爬进宿舍。比较严重的是,他「给一个女孩子带来麻烦」。暑假他回到美国探望外祖父母时,他的代父提议他留在美国不必回英国了。 在哥伦比亚,他完成了学业,不过也经历过一次轻微精神崩溃,幸好,他还能勉强地站了起来。这时,他受到一位很有气质的英文教师温杜伦所影响,重新建立了新而且重要的友谊(特别是与赖思的交往)。他流连于共产主义一个短时期,但主要被马力田的哲学吸引到天主教来。1938年他加入天主教会,几乎马上就兴起了对于司铎职和加入修会的渴求。在1941年,他年届二十六,申请加入严规熙笃会被接纳。他们的会院是在肯德基省在巴特斯镇附近一片广阔的荒凉地带。 麦纯加入熙笃的时期,他们会里的纪律非常严格。隐修士们除了见长上的时候,其余的时间一律不讲话,彼此之间只是用标记的语言通传。他们从凌晨二时开始新的一日,离开宿舍后就在教堂里度过长时间的连环祈祷。每曰六至八小时的祈祷,加上阅读圣书,劳苦的体力劳动(隐修士经营维持他们基本生活的农场)、杂工等,足以使他们从早忙到晚。食物是很少的。在一个夏天酷热冬天极冷的气候里,隐修士们既没有冷气也没有暖气,往往在气温酷热的夏曰,他们还穿着厚重的呢斗篷。 然而,生活有它特别的喜悦一一一种基本的简朴对麦纯非常有吸引力,强烈地意识到自然的世界,四季的更换,一种心灵上的无拘无束。首先,解除了他在外面世界所必须面对的复杂和消耗精力的选择;也许还可消除那些纠缠不去的罪咎感。在革责玛尼隐修院并不缺少补赎。 不过,无可避免的,尚未解决的神经质的矛盾再度出现,特别在麦纯晋铎之后。当他必须奉献感恩祭,甚至大声诵读时,他常被恐慌的袭击所困扰。他开始出现长期疲惫,和各种身体上的不适。在当地医院一个时期的休息和适当的营养之后,情况有些改变,但干扰仍然没有消除。 麦纯加入隐修院以前已经是一个相当有名的作家,经常为《纽约人》及其它一些小杂志撰稿。在革责玛尼少量的空余时间,他记述了导致他皈依基督信仰以及进入隐修院的生活,在他的院长费德力神父的鼓励下,手稿被寄到纽约出版社Harcourt Brace的负责人RobertGirouX手中。1948年以《七重山》出版,出乎每个人的意料之外,此书竟成为畅销书。深藏在他的隐修院内的麦纯,竟然名噪天下,他既兴奋又惊骇。 雅各布伯神父取代了费德力神父成了隐修院的院长,他是一位严厉主义者,麦纯和他发生多次磨擦。在革责玛尼难以和解的「忙碌」和缺乏独处的情况下,麦纯之内的默观和写作倾向,越来越受压抑。他每日获准两小时写作,但是写信、处理他的著作的事务、与隐修院其它会院的通讯、应命为会院的出版撰稿等,都要从这可贵的一点点时间之内挤出来。革责玛尼有许多初学生(其中有些,很讽刺的,是由麦纯的书而吸引进来的),他们的禁院住满了人。然而,会士没有许可是不准离开会院的范围,因此,独处根本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种情况,麦纯要求加入一间可以有更多独处的修会,但雅各布伯神父不批准。他让麦纯管理围绕着会院的森林,这使他有较多的自由;不久,麦纯被委任为初学导师。他广泛地阅读教父的著作,而且是一位天生的好教师。除了对基督信仰的默观传统有极深厚的兴趣之外,他也很欣赏这种对后进者的灵修生活的照顾和责任所表达的家庭意识。一直以来,他许多的修生的表现,都证实了他的智慧、爱的照顾和洞见。 麦纯并不限于和他的修士讨论灵修的题目。他早年在革责玛尼的生活。反映他极度轻视「世界」,和拒绝关心世界内的一切和俗世的方式。但是现在,在他鼓励之下,他的修士讨论现代世界的政治两难问题,密切注意世界的发展;他们也广泛阅读现代的文学,特别是南美的文学作品。麦纯自己却开始阅读有关战后的一些大事件一一反思(对犹太人的)大屠杀、核战的威胁、东西方的争执、美国对越南的压迫等问题。世界上的名人一一苏联文学家巴斯德纳克、马丁路德金一一开始与麦纯通讯,一大群民权运动及和平运动的工人,开始络绎不绝地来到肯德基。他也发展了新的友谊一一与基督教人士、犹太人、知名的禅学者铃木等人的友谊一一以及与任何人甚至每个人,凡是愿意诚恳地与一个受苦的世界,最难缠的问题搏斗的人,建立友谊。阅读了嘉逊的「静默的泉水」后,麦纯对生态学的问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渐渐地,并没有得到雅各布伯神父全心全意的祝福,麦纯把自己从隐修院的会院抽出来,独自住在一间由水泥和炭灰混合的空心砖建成的小屋里。小屋仍在革责玛尼的范围之内,他在此过着类似独修的生活。但是在许多通讯和访客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孤寂的时间,不过,麦纯可以尽情享受静寂的晚上、简单的生活杂务、按他自己的。时间表祈祷和写作的自由。当费为安神父、麦纯所辅导的修生之一,担任院长时,他准许麦纯离开隐院到他期待已久的东方旅行一一前往印度、泰国、日本,然后经英国回家。在这个阶段的麦纯,对印度教,特别是佛教,发展了深入的兴趣。在印度,他会晤了达赖喇嘛和其它不少宗教人士。在斯里兰卡,他参观了浦卢那路华的巨型卧佛很感动。顿时感到内心一片澄明。「我一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美,和灵性这样确实的感觉,两者交汇,流入一团光之中……我知道并已看见我一直摸索寻找的东西。除了我现在所见的,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我不曾见过的,现在,我已看透一切表面的,而且已经透视了阴影和伪装的一切。」六日之后,在曼谷出席一个隐修士和修女会议期间,他独自在房内,不知是死于心脏病突发或触电。他死时五十三岁。 自麦纯逝世以来,有过不少的努力,要把他列圣品,这可能是我们的人性做法,把一些出色的人物冻结在牌匾上,使我们不能从他们受启示的创见中,找到令人不舒服的真理。我们应该从人性的架构内看麦纯,这样,我们才能仔细地体会他所要告诉我们的一切。 麦纯在革责玛尼从憎恨开始,并郑重地警告自己,要避开报纸、电台和电视。虽然他从来不曾忽略人性上的一个相当普遍的诱惑,企图以无意义的闲谈填满我们的空虚,他后来理解到他早期的态度,出于轻视和意图逃出人性情况的冷漠优越感。在他后期的生活,在那次前往路易斯乡购物时,他忽然知道,他自己与马路上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是一体的,这个真诚的发现使他雀跃: 「去路易斯乡,就在第四街和核桃街交接处,在购物中心,我忽然被一阵强烈的感觉所压倒。我意识到我爱这些人,他们是属于我的,我也属于他们;虽然我们完全不相识,但我们不可能被此隔离。我好像从一个分离的梦境、一个特别的世界内的虚假的自我隔离和所谓的圣善中走出来……这种从一个虚假的分离解放出来的感觉,是这样的舒恬、这样的喜悦,我几乎要大声欢笑……」 他注意到,与他人一同生活的问题,是与害怕失去自己的身分,害怕自己可能根本没有身分有关。当然,觉得自己的身分是一个虚幻使我们害怕,刺激我们去制一个「虚假的身分」,以安慰我们那种虚无的感觉。对于麦纯来说,求获真正身分的途径就是:在天主对我们的计划中寻找自己,像一朵花或一只动物那样,既不急躁也不制造虚假的重要,「每一个存有,以它的个别性,它具体的本性和实体,它所有的性质和它私有的质素和它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身分,以天主要它存有的模式在当时当地,光荣天主。」 另一个对付这问题的方法是问我们自己,如何承受我们自己的孤独,和我们被从四周切断的感受。麦纯似是矛盾的答案是「进入孤寂之内」,紧抱这孤寂的痛苦,以致我们真正明白它是多么虚假为止。无论如何,基督徒总有一天,必须自愿地进入沙漠,在那里他会发现,沙漠不但不是想象中的那样荒芜,同时,一旦习惯后,更会发现沙漠那异乎寻常的美。 沙漠对于我们,也和沙漠对于雅各布伯一样,是会晤天主的地方。麦纯说,正是在此,我们找到天主、找到在燃烧的荆棘中的那位「我是自有者」。「好像这个名字一直在沙漠中等待我,从亘古以来,一直在准备着这次会晤;在这个特别的地方、在这个为我而挑选的孤寂的地方……生活在这个伟大的名字的临在下,我逐渐成为祂要我成为的那一个。」 麦纯自己的沙漠,我们知道,不是那一片光秃的荒原,或城市中的贫民窟,而是在隐修院的心脏,他感到孤独和非常不开心的地方,在那间空心砖建成的小屋,面对着肯德基丘陵的地方。沙漠包含些什么并不重要一一有怎样多的人必有怎样多的沙漠。重要的是临在于那个已准备好会晤天主的地方,并准备好去拥抱那个经验将涉及的危险,和甘心进入孤寂之中。在那里,人有机会去「认识天主」。 麦纯并没有低估这样走向天主所涉及的困难和阻挠。在开始时,我们的头脑会习惯于一种认识的方式一一麦纯称之为「我们惯于探索的自大的注视」一一这不会给我们多大的帮助。要认识天主,我们必须有翻觔斗的心理预备,意识到自己是「被祂所认识」的。造就是我们的身分一一我们从自知被天主占有的部分与方位,「占有」天主。我们认为自己拥有的世界知识,结果反而是相当无用的一一太多废物应该抛弃,否则我们不能踏上天主原来召叫我们行走的通路。但是,我们必须走上这条道路,我们才发现「我们是谁」。 在麦纯的情形来说,走向孤寂之路要穿过一段密切地投人世界,以及世上某些受造物一一他从独居的小室所观察的那些鹿群、那些鸟儿、在他照顾之下的男士和女士(在他隐修的早期,他不能以正常心正视妇女,在可悲的基督徒传统中,妇女是诱惑的根源),南方为民权而奋斗的黑人、其它宗教人士,并与他们建立新的关系。他充满想象力地,在无可避免的痛苦下,投入有关人类全燔祭(二次大战时犹太人被大屠杀)的文学中,深入的思考和阅读,有关科技社会的危险以及这社会一贯把人看作抽象概念的错误。他也抗议人们对大地和地上的受造物,所造成的不可挽回的伤害。这位曾经轻视「受造物」的初生之犊,的确从一条很长的路走了过来,的确上了很不同的一课。 然而,这也不是一个枯燥无趣的过程。从麦纯后期的书信中冒出来的,以及从他大部分生活中唱出的,是相当美妙的轻松愉快之歌,好像他找到一个永远忘不了的笑话似的。这个笑话就是意识到那位宇宙之舞蹈者,不断地在我们之内「跳舞」。在宇宙问,「只有祂是人必须认真对待的。但要认真对待祂,就是在一切事上寻找喜悦和自发性,因为一切都是礼物及恩宠。」 霍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