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2月8日,日本出击美国夏威夷群岛的珍珠港。随即,美国和加拿大对日宣战。于是,战争期间所有在华加籍传教士被看管拘禁。其中,那士荣神父等三位神父被拘禁于丰县,其他的加籍修女和神父被押往上海或徐州集中看管。那神父是在他的堂区- 套楼镇被捕,随之被押往丰县的。 套楼并不是一个幻想中的乐土。生活在苛捐杂税和饥饿双重摧残下的人们,几乎没有多少时间和精力来顾及他们的精神生活。那神父在写自1942年的一封信中这样写到:然而,在我的堂区,仍有两件事值得一提,其一,镇里的头面人物都很诚实、正直,并能积极支持我的传教事业;其二,我打算1941年12月10日组织一个筹款募捐大会,竟有40多个家庭踊跃报名参加。所有这些都多亏了天主的保佑和恩惠。我感到异常地欣慰。尽管在外作了十天的家访,我仍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我期望着地球的这一小小角落重新获得生机,繁荣昌盛起来。 1941年12月8日,套楼的本堂神父应该呆在家里,因为这一天是圣母无染原罪始胎瞻礼,同时也是他的堂区本堂瞻礼。7日下午,新组成的丰县总本堂区的12位神父都来到套楼。很久以来,都没有见到这样的情景了。告解仪式后,大家在欢乐的气氛中,有说有笑地度过了一个宁静的夜晚。第二天,小小天主堂里挤满了虔诚的教友。那神父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他不但要招待来自远方的他的12位客人,还要宴请为他的学校出资出力的好心的募捐者们。 节日过后,除了申白天神父和郎仁傅修士留下过夜外,其他客人都回到他们各自的堂区。日记中,那神父是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的:8点钟的时候,帮我料理天主堂事务的一个助手,气喘吁吁地跑来,向大家宣布:'日本兵已到教堂门口了!'由于节日的操劳,大家对这突如其来的拜访很是厌烦。但我们不得不打开门,迎接他们。带队日本军官对我们说:'美加已对日宣战。他奉命要立即清查我们的所有物品。那士荣神父对此提出抗议: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你们对我们神父有什么怀疑,尽管直说好了。'大家开始争执起来,那神父坚持己见,另外一个也毫不让步,他说他奉上级命令而来,清点一切物品,而且在套楼的所有神父当天晚上须押往丰县。结果,申白天神父建议先让步。人们分成三部分。我带领他们去清查我商店的财物。由于是我拿着手电筒,他们只看到我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负责登记注册的书记员简直不知该怎样填写他的账簿,我建议他只泛泛地写"杂七杂八的许多东西"好了。 最后,他们还坚持要看教堂钟楼。'没有梯子。' '马上找一个来!'大家花20分钟时间找来了一个梯子。我只好在前面带路,我的手电筒的投影在教堂大殿的墙上晃来晃去,使气氛变得更加恐怖。日本兵重重的皮靴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教堂的静寂使日本兵们也感到毛骨悚然。我跪在祭台前,虔诚地默祷着,心里想着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在我的教堂里作这些事了。士兵们也都向圣母像鞠躬,表示敬意。 在教堂楼上,我的小学校里,士兵们的皮靴声吓得我的学生们个个都象受惊的小鸟一样。在士兵们登记床和凳子数目的间歇里,我轻轻地安慰我的学生们:我亲爱的孩子们,别害怕!如果明天一早,你们见不到你们的神父,请为他祈祷吧!你们一定要记住,天主是我们的主宰。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听话。你们的神父永远也不会忘了你们! 女校的师生们以为是强盗来侵犯,吓得不敢开门。我不得不用梯子爬上她们的院墙,向她们大喊是'我'。我看到她们大家都颤颤惊惊的跪在圣母像脚下祈祷。于是,我好好地安慰了她们一番。 吓得体若筛糠的我的助手们,泪眼汪汪地看着我。我抓紧时间安慰了他们几句,并鼓励他们要继续为天主工作。在日本兵刺刀寒光的逼迫下,吓得要死的教友们都不敢做声。教堂的院子里,驴车已准备好了。我最后向我的教友们说了一声'再见',登上了驴车。在日本兵荷枪实弹地押解下,我们上路了。 ‘套楼本堂神父,你看起来很镇静安详嘛,即使在这样的午夜被带走、拘禁。'徐州教区主教在我耳边轻语,向我打趣。'我也象您一样,觉得很没面子。说真的,您也真是不走运!在土山本堂堂区瞻礼那一天,我们在路上,挨日本兵的枪子;套楼本堂堂区瞻礼的晚上,您又被用枪押走。'我也向他开玩笑说。而事实上,使我感到安慰的是,每次,在我处于困境时,我的主教都有幸在我身边。 "他们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呢?为什么呢?所有这些问号在主教神父的心里直打转转。由于沙子太软太厚,驴车无法载着我们前进,我们只好步行爬过两座山。午夜2点钟时,四辆军用大卡车已在等候我们了。每辆卡车载着大约30几个人。30分钟后,我们到达丰县县城。可想而知,这些不懂我们的语言,由于我们的缘故,深夜步行了三个多小时的士兵们自然对我们不会太友好。他们看上去,个个都疲惫不堪。而我们满头满脸都是沙土,个个象土猴一样。我们先被带到他们的驻地,随后,三个日本兵把我们带到屠神父的家里。" 昨天,丰县天主堂已经过日本兵的搜查和清点登记了。尽管深更半夜,把他们从睡梦中惊醒,神父们看上去都还相当平静。屠神父对我们说:"这么晚了,你们来这儿干什么?难道大家不是刚刚才见过面吗?"巴恩理、孙国光和隆仁昌三位神父也都起来迎接我们,另外还有两位神父仍沉浸在他们的梦想里,鼾声如雷,似乎世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9日早上,弥撒礼后,房子里差不多空了。申白天神父和郎仁傅修士回徐州了,其他人也各自回他们的堂区了。不一会儿,谈德义神父也被日本兵押来丰县。已被囚禁的同事们都向他打趣说:嘿!昨天的套楼本堂堂区瞻礼过后,还好吗?你忘了什么东西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现在谁也不缺了,大家都到齐了。 他们将被关押多长时间?一星期?两星期?虽是被迫的,在这战乱四起的困难时期,有这样一个休假,也不算太坏;但六个月,这未免有些过长。或许一年?这,神父们都不敢再想下去。 12月10日,日军驻丰县顾问官新犬带着两个士兵第一次正是察访被关押的神父们。他对我们大声宣布?#33521;美已对日宣战,神父们都必须呆在丰县天主堂里,不能随便走动。照他的说法,这是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但我们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我们愿意回到我们的岗位,即使有危险也不怕。但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必须遵守日本军国主义的命令! 看押我们的士兵,一开始,都很紧张,表情严肃。后来,看到神父们个个都不把这放在心上,他们的戒备也渐渐放松了。有时,他们还在我们面前谈论有关美国珍珠港的战事情况,还容许我们运来一小部分已登记在册的我们的行李。 由于想到,可能几天后就会被释放,屠神父暂时睡在一个小棚子里,把他的房间让给谈德义神父;那士荣神父和隆神父挤在一个房间里,那神父睡在一个临时搭的简易床上。日本人对这种恶劣的生活条件,视而不见,认为是很正常的,并且对他们来说这更方便他们监视神父们的一举一动。除此,神父们还被要求,写出他们的姓名、所任职位、到达中国时间、在哪里进修以及在加拿大的父母住址。 怎样好好利用这几天的假期呢?那神父和隆神父两人一起坐在书桌前,温习中文。但空间实在太小了,大家不得不想办法来扩大生活空间。于是,谈德义神父想在院子的一角建一个小棚子,大家一齐动手,不一会儿,一个地地道道的北美小棚子搭好了。另外,那士荣神父在院子里搭了一个鸡窝,开始养一些鸡鸭来补充伙食的贫乏。 屠神父听说砀山的传教士们可以在他们的区域里自由走动。也赶紧请求丰县的警察当局,容许他们有同样的待遇,但得到的回答是:'砀山,也许是搞错了,这儿,绝对不可以。'就这样,性格迥异的四个人,被关在一起,相安无事地按各自的方式和爱好,友好的生活着。屠神父,年纪最大,是他们的上级主管。在那士荣神父的日记中,他是这样描写的:谁会想到呢,隆神父和我在埃德蒙顿初学院时的学监,今天在地球另一边-中国的战争集中营里,仍是我们的主管。在初学院时,我们有时还可以逃出他的视线,但现在却无处可逃了。而且,这次,他自己也被囚在囚牢里,行动失去了自由。但他一点也不抱怨。他继续按他四年来的方式按部就班地生活着。他只是默默地、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们这些年轻人。而事实上,在屠神父来到丰县不长的时间里,丰县已被接连轰炸了好几次了。但从始至终,在人们的眼里,丰县本堂神父的形象就是:一个留着一把花白大胡子的神父常常坐在他的书桌后,两只小眼睛在他的中国瓜皮帽下敏锐地眨着。他总是殷勤地款待来自四面八方的不同国籍、不同性情的客人。他一边给客人们斟茶,一边饶有风趣地谈论着任何主题的话题,很艺术地、不厌其烦地回答着人们的问题,甚至人们的盘问。一次,一个日本人来调查有关教堂接到的捐款和经济帐目的问题。屠神父不慌不忙地点燃一支香烟,微笑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慢慢地回答着他的问题,但不知不觉中,他已很巧妙地把话题引向别处,而对方还不知晓,居然沿着他的思路一直走下去。当他们在回到原来的话题上来的时候,已到了吃饭时间了。他从来都是不慌不忙,镇定自若的。五年的时间,他已能很自如地运用这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在某些攻击和操纵面前,他的这种很艺术的消极抵抗和韧性,有时比一个摩托师或坦克旅更有威力。 经过非常恐怖的大轰炸后,丰县的民众无不把屠神父看作是曾把上千的难民收容在他的殿宇里避难的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因为在长达48小时的轰炸中,是他在两次轰炸的间歇中,从容不迫地指挥人们关闭城门,安慰大家,并给人们一种安全感。 四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需要怎样的勇气和耐力啊!四年期间,绞尽脑汁想办法,来安慰、减轻他的教友们的苦难。即使是在这样的艰苦条件下,想方设法使他的丰县学校继续开下去。四年的时间,还不曾把他打垮,然而岁月不饶人,他的花白胡须全变白了,眼睛也变得越来越昏花了。 但对那士荣神父来说,他感到生活不够充实。于是,他买来了一百多只鸡和十几只鸭子和一些兔子来饲养。他还在他的门前开了一个小菜园。所有收获,都用来改善大家的伙食,或救济穷苦人民。 就这样,四个神父被囚在一起,度过了14个月的法西斯集中营式的生活。他们每天都在祈祷,希望早一天获得自由。从外面,他们只能从轴心国的报纸上得到一些战争的消息。而他们被关押的院子里,生活没有什么大的起伏和变化。那士荣神父每天都忠实地记下每一个细节。几个小小片断,将会使我们了解这位殉教士的生活和思考。 今天晚上,我正式搬到一间茅草屋就寝。我点着房间里的土炉子取暖。但由于烟囱倒烟,我的房间到处是烟,就象烤火腿的大炉灶。我不得不又重新搬回隆神父的房间过夜。(1941年12月17日) 天气异常寒冷,我在我的四面透风的茅草屋里冻得直打哆嗦。屋外,冬日的寒雨唰唰唰地下着,屋内阴冷阴冷的,即使火柴刚点燃,随即也被呼呼的北风吹灭了。严寒无情地折磨着我们每一个人。大家看起来都象落汤鸡一样,揣着手,缩着脖。人们不习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只是毫无选择的忍受着。 中国的传统节日-春节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我的教友们给我捎来了炒葵花籽。平常无事或过年过节时,大家常常坐在一起一边闲聊,一边一颗接一颗的嗑着瓜子。这是很普遍的中国小吃零食。白白胖胖的瓜子仁,又香又脆,味道很象杏仁。(1942年1月15日) 隆神父也同我一样,一头扎在他的中午学习中。谈德义神父教教友们弥撒礼辅察答词。他有用不完的耐心,总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反复练习着。 天气渐渐转暖了。大家又在为夏季做准备。利用我中文字典的学习间歇,我打扫了房间。除此,我还得提早预防臭虫的出现。我重新挂上了蚊帐。邰轶欧会长来丰县做坚振礼。我们请求日本鬼子能容许我们拜访我们的会长。会见结束后,我们一直把他送到城门。大家都很高兴,但一想到要分离,泪水止不住在眼眶里直打转。之后,我们又回到我们巴掌大见方,死气沉沉的囚牢。 我决定开在我的门前开一小片菜地。经过两小时的松土、整地,午饭后,我种下了一些西红柿和黄豆。我的获得自由的愿望,一下子都转移到静心培育这些蔬菜上来了。(5月5日) 我亲爱的小母驴死了。所有套楼的人都掉了泪。我也一夜未合眼。三、四个臭虫不停的袭击我。 今天,一个小男孩给我抱来一只黄色小猫,它看起来象一只小老虎一样。整个院子里象过节一样热闹。但更使人兴奋的是,这只小猫得到了屠神父的青睐,他宣布由他来照顾这只小猫,并把他带到了他的房间。对于那些认识丰县这个"大胡子"的脾气的人来说,简直是一个奇迹。这使每一个人都很吃惊。对这只小猫的收养带来了一系列影响:谈德义神父养了两只信鸽,隆神父养了几只燕子,而我,我有我的鸡鸭和兔子要饲养。天气热得人们什么也懒得动,懒得做。我不得不等到晚上11点以后,才能进我的如同火炉一样的茅草屋去睡觉。(6月10日) "天热得要命。汗流浃背的我仍在啃我的书本。从早上8点起,我就一头扎在我的中文字典里。我刚刚看完了100页,还剩下1640页。在这个象喜玛拉亚山一样难以攻克的庞然大物面前,多亏天主的保佑,我一点也不畏怯。而且,可以说,就如同一个信心实足的赛马骑师一样,正在一步步地完成漫长的竞赛。"(9月20日) "谈德义神父病了,被容许送到徐州治病。我们的"四人帮"解散了。谁将是下一个要离开的呢?无人得知。谈德义神父走了。院子里,我们再也听不到他带领孩子们玩老鹰捉小鸡游戏的嬉戏声,也再也听不到从他的小屋里传来的朗朗的祈祷声。一切都消失了。"(11月9日) 天气渐渐转冷了。人们又象往年一样开始用旧报纸糊顶棚。于此同时,为了遮挡凛冽的西北风,我用纸条和糨糊,糊住了我房间窗户手指宽的缝隙,这使它看上去象一个满是绷带的伤兵。房间里暖和了一些,但再也见不到阳光了,开始时,这样的环境使人昏昏欲睡,后来也渐渐适应了。哎!人类的韧性真是无止尽的。(12月20日) 北风呼啸着,冻得人直打哆嗦。关于战争的最新消息也随着这呼啸的北风不停地旋转着,然而有关德、意、日轴心国获胜的消息越来越少了。飞机不断地在头顶上盘旋,关于战争的小道消息到处传播着,但到底是真是假,我们不得而知。我把我的十几本日记装订在一起,和一个简短说明一起,放在一个薄铁皮盒子里,埋在地下。希望有一天重获和平时,再让它重见天日。(11月26日) 满心期望尽早获得自由的那士荣神父,不断的给上海教区的神父们写信。其中的一封信,他这样写到:"如果你们想知道,我们是怎样打发时间的?我总是在啃我的中文字典。请不要忘记,我总是认为练习写中文信件对于学习中文是非常有益的。我刚刚用两天时间写完了一封大约750个字的中文信。我常常这样想,若没有学习中文这件事,我真不知该怎样打发我的囚禁的日子。有时,年轻的中国警察来我们的院子里玩耍。他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嬉戏逗笑,有时顺便还学几句天主教教理!" "今天中午,我获得批准,去丰县的乡下给一个将死的人做敷圣油圣事。你们可以想象我是多么高兴。然而,吃午饭时,一脸严肃的翻译要我归还我的通行证。顿时,我失望得象一个泄了气的皮球。"(1943年3月4日) 以上的这些摘自那士荣神父日记的几个小花絮,只是他漫长的丰县囚禁岁月中的几个生活小片断。但通过这些,我们可以对他的囚禁生活,有一个大致的总印象。然而,可千万不要误认为,忍受着酷暑、严寒的折磨,过着枯燥无味的囚禁生活的他,因此而失去了生活的信心和热情。再也没有比这个被缚的天主的忠实使徒的内心世界更激扬澎湃的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