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在恢复苏醒中,苏醒那只剩下一口气了的生命,好能继续受苦一直到死亡的来临。医生们一言不发了,护士们满脸痛楚,静悄悄地护理着。姆姆渐渐地清醒,只能用她那双大大的眼睛望望这、望望那。她的病情已是无可救药了,她自己则完全地托付在天父手中。 在加护病房过了一夜,第二天下午转回病房,独处为病人较安静,当她稍能出声时,只顾着询问那些前晚在恢复室中呻吟的病友们的情况,至于自己的状况则无所谓。 我们在等她问有关手术的事,以便告诉她很快就要去天主的真相,地上已不能再做什么了……。但她未给我们机会,什么也没问也好像不想知道,静默使她沉入到另一种境界中。 我们怕这缄默会在她心中激起一线残存的希望,就请非常熟识姆姆的伯达大夫明白地告诉她病危的真况,除非天主显奇迹,她才能活下去。这位好医生答应了,但他尚未多说什么就发现姆姆已完全清楚自己的病势,只是丝毫不受影响,不值得谈,免得别人难受。而那愈来愈强烈的剧痛,何时会停止?她也不闻不问。 日子过了一天、两天……医生们原想她最多只能活五天,但她仍活着。 一位医生拿来第二次的癌症病理报告说:「这病是最严重又最难忍的一种,天主只能把这种病赏给那非常爱祂,而祂能对他们有所信任的人。』此时,她的内脏都在腐坏、液化着,液体大量地由伤口渗出引流器几乎来不急更换,伤口上覆着的棉垫棉毯全湿透,半小时就得更换。 姆姆则愈来愈无力、无能,完全衰竭了。有天她忧苦异常,就如往常一样要了圣经,想念一段,却发现已是手不能持、眼看不清、脑子不能动……,圆睁的双眼滚下了泪珠说.我不行!』我想安慰她就说:『不要紧,其实现在是你最有能力的时刻,因你就像婴儿躺在天父的怀中。现在妳不能,正是祂最能够在妳内工作的时候……。』姆姆彷佛焦渴着清凉滋润干唇的水般,极热切地倾听着……而后回答说: 「是的,我需要……!我是多么地无能又无能……但我“高兴极了”!』她特别加重了那句话“高兴极了”! 除了病体的剧痛外,还有精神上的强烈战争,在一次次的搏斗中,带着无比的忧苦,多次在旁的人都能感受到:「多么漆黑无光啊!我什么都看不到……难道什么都没有吗?……』 她仿佛深浸在祈祷中,常常重复地说: 「是!天主! !是!天主! !』当我们谈到:「上主,我把自己交在祢手中……』时,她会绽出一个会」心的微笑,满是平安地说:「主,我把自己托付在祢的臂弯中。』 医生们已束手无策,不能再做什么了。他们几乎不太敢进入病房,但同时又彷佛要来拜访一间痛苦的圣所……很尊敬、很亲切……,多次他们甚至道不出告别之语,就快步走出病房去擦拭泪水。有时,姆姆正醒着,或因感到有人来而能睁开眼时,她会立即给人一个微笑,显露出某种超越痛苦的境界。有天医生对她说:「您要微笑着去世的。』她则强调着那“微笑”答道:「我渴望的就是这样!』 有次,我看到她正在忍着极度的剧苦,她那虚弱无力的表情显出已承受不住的样子,我脱口而出地就说:「主啊!为什么这么痛苦?』姆姆立刻以一种控制住了自己痛苦的有力声调说:「这样是不对的,望德修女!让祂随意做吧!』另外,有几次剧痛来袭时,会听到她口中喃喃道:「完全地接受……。』接着又彷佛更具体地加以细声低语道: 「十宇架、服从、爱、信德、望德。』 随着年岁的增加,姆姆对圣母的热爱和信赖与曰俱增。有天,她痛到几乎窒息的程度时,双手紧握胸前的十十架。我提醒她:「也握住圣母像!』她则带着穷人的眼神说:「可是我没有,』这时我才想到,当非洲建院修女们临行前,姆姆将一切,甚至连胸前的圣母圣牌也给了她们。事后,她连这么小小的东西都不敢求取,我就立刻把身上佩戴的拿下给她,她高兴地亲吻它如获至宝。 那时剧痛来袭的次数愈来愈频繁,不只身躯上的疼痛,尚有某种精神上的战争,使人见到时,油然生出一种特别的尊敬。因此,当那种情形出现时,我不让任何人在场。下面所叙述的事,有些不可思议,但也可能是我个人中观感。有次姆姆那奄奄一息的躯体动得很厉害,彷佛在战斗中。我便问她:「圣母像呢?』她忧苦地把链子给我看,说:「没有了,被牠们夺走了……,我就在床上找,又看了链子,好好的,并没断。最后在床头的地板上找到了,还有一次是在房间尽头的角落中找到的…?…?…我无从加以解释。不过,当我重新为她挂上圣母像时,她立刻充满平安,静了下来。 姆姆常是很虔诚地使用圣水,每次住院我们都会带一瓶圣水来,每当战斗剧烈时,她都会要求圣水。我们为她洒了圣水后,她就会恢复平安。 医生们已不谈日子了,因随时会走。姆姆已虚弱至极点,几乎都不能给她打止痛针了,就这样看着她活活地忍受剧痛,真让人受不了。修院打来电话,她们唱的圣歌“奇迹”所献上的祈祷……似乎都不见效,现在只有靠天主赐她勇气来承受痛苦了。 在圣母升天节前8月13、14日,我写给修女们的信上曾叙述到: 今天很艰苦、很苦,但很好、很好……。昨天、姆姆,一整天痛苦难当,夜里更沉重,必须为她打一针,结果她睡了,且睡得相当安稳,从我们住院以来,这是第一次睡着了。但,这些都只是暂时性的……。今天早上,他们给她重插胃管,好把胃中的残留物引流出。先是清洗了由伤口不断涌出的液体,伤口的覆盖物全湿透,一切都还是一样……而姆姆则是一直衰弱下去。昨晚,她曾问医生们:『你们不觉得可以让我回天堂去了吗?』那满是痛苦,哀求的语调,令人心碎。而今晨醒来,第一句话就是:「为什么你们没让我去了天堂呢?』我回答她说,因为我们希望她能得到天主已为她所预备好了的大赏报。然而,我却无法向妳们形容出我心是多么地沉痛。 姆姆说得很少,谈话仍十分清醒。不过,记忆力已开始断续失去。有一次,当她疼痛得相当厉害,我就提醒她是否记得巴西略神父托她代祷的问题: 「是的,我当然记得!』 「那么,全为他的问题做奉献,是吗?』 「为整个教会奉献!』 现在姆姆全身都是引流管……,到处都在流出大量的液体。我在想,这不正是象征着另一种生命之泉,不断地涌向永恒的生命吗?事实正是如此。 那一剂止痛针使她睡了片刻。偶而,她会睁开那满是疲惫忧苦的眼望着我,我告诉她,我正在给妳们写信,我问她:「要我代妳说什么吗?』她只是愁苦地笑了笑:「随便妳』。我告诉修女们说她们送来的那些花,妳很喜欢。』 她满脸亲切感激地微笑着说:「是的,我很喜欢!』真的,花送到时很漂亮,每次给花换位置时,她的眼光都会随花而转……。 姊妹们:此刻我们正在体会着何谓“一粒麦子的死亡”先是被遗弃,以后是破裂在耕地的一片漆黑之中……,而那走向死亡时所少不掉的痛苦正在预备着,使之日后能发出金黄的麦穗……。 真的,亲见姆姆生活、死亡-……而她却毫不介意自己是死是活,虽则她是处在极端致命痛苦中,在一个全然的沉默又全然地被遗弃之中,她也不想现在、过去或将来。一切都让天主来说、来做……。反观,对照一下我们自己,“我们的”太多是我们的了,你们以为如何? 8月14日 今天是圣母庆节的前夕,早上醒起时,姆姆想望着天堂、盼着、求着圣母。今天我们在病房中庆祝弥撒,我和姆姆谈“又圣母经” 。下午我伴随着录音带中你们的歌声而唱始她听,姆姆很高兴,虽然现在的她几乎除了天堂、弥撒、圣母、兄弟姊妹们……外,什么都不注意了。 停笔前,再合诉妳们最后一个消息:姆姆很快就要接触到天堂了。病房中的弥撒刚结束,真今姆姆喜乐、快慰!真是天主的恩惠。这台弥撒是她自己求来的,她希望能在这里举行,而现在实现了。对她来说,来的正好,一定是圣母赏她的礼物。我们现在正和着妳们的歌声唱“又圣母经”带子听不太清晰,但歌声使姆姆很欢欣。 这些天来,姆姆多次濒于死亡边缘,故而“又圣母经”唱了又唱。 “又圣母经”是她战斗时的平安,忧闷、痛苦时最有效的镇痛剂;有时她的口唇轻动,有时她微笑静听,当歌声唱到“予我等见尔胎子耶稣”时,她则会低声轻和,仿佛要把她心灵内的深度渴盼唱出来。每次这经声一起,就是在准备她的灵魂与主相遇,而她一位标准的道明会士,则会细细地体会此经歌。她曾多次说过:「从“又圣母经”直达天堂』然而,这段短短的经歌时间,却又显得何其漫长,每次歌声结束后,她睁开了眼,又惊讶又失望地望着我说:「可是,我怎么还没死呀?, 有时,姆姆会很喜乐,很单纯地想准备一下她与圣母相见时的拥抱,就对我说:「来,让我先练习练习。』 姆姆一生热爱着弥撒与圣体,她自己要求能望弥撒「难道不能在这里举行弥撒吗?』好天主就在她生命的末刻赏了她这份厚礼。14、l6、17日三天都有神父来举行弥撒。在小小病房中,用一小桌当祭台,紧挨着病床旁。领圣体前的“互祝平安”她很喜欢,尤其是自从她听人说过此平安礼是在向对方说:「我准备好为你而死。』以后她就用这种爱的力量来给予并接受。有一天神父忘了说:「请互祝平安」,她则向左右站着的我和她妹妹点头示意,宛如是在拥抱隐修院和整个世界的弟兄姊妹,表示她已准备好为众人而死。 领圣体时很麻烦,须小心通过那些管子,又因插着胃管,入胃的东西都会出来,但为了领到圣体,什么苦她都愿受。一天,神父小心翼翼地将一小块圣体沾了圣血送给她时,她则平静、坚定而有力地把神父手持的圣爵拿了过来,一饮而尽,痛快地畅饮了圣血,她单单焦渴着天主。 因为姆姆随时会走,我便询问医生:「我们把她带回修院去,是否合宜?』他们说:这些插管、引流均可减轻她的痛苦,若除去它们,会让她残酷地立刻死去。医院中的这些设备医护照料,至少可舒缓许多死前身躯上的痛苦,而医院平静的气氛,可帮助她静静地等待那与主相遇时刻的来临。 修院那边也在等着,希望能见到姆姆最后一面。然而,这个牺牲也是属于大家的,大家都在爱中合一,异口同声地说:「一切都为姆姆着想,只要对她是最好的就好。」这些事情都是在姆姆面前商讨的。因她就好像是在处理别人的事一样,她的灵魂已飞向永恒的彼岸了。她自由、平静的令人称奇,让人感受出那是一种完全托付的精神,竟无任何个人的渴望。面对自己全身上下被插满了管子、引流、注射器……处处不便……她竟无一丝不悦的表示。反而是当她看到我们因操心她受苦而焦急不安时,脸上便绽出一个散发着另一境界之气息的微笑,多次安慰我们说:「随便他们怎么做吧!没有关系的!」 姆姆就是这样宁静、安详地顺随一切。灵魂彷佛已穿越了现世边界,直奔天主。什么事都好像只是路边的一个擦身小意外,毫不介意,继续驶向目的地。 她非常尊重、爱护她的修女们,常是细心地为她们着想。她问道:「修女们怎么说?』我回答道:「修女们说,她们只要那对姆姆是最好的事就好。』她立刻放心了。 我们也告诉她,医生们和修女们都认为,为了免除临终时运回修院会产生的痛苦、出血……等问题,当她灵魂飞升天堂后,再将遗体运回隐院。她只应到:「好!』对她而言,一切都无分别了。 还有一件令人成动的事是:当姆姆尚在修院时,非洲修院已有了圣召,姆姆也很希望能亲眼看见非洲的第一位保守生:道明嘉。非洲的修女们赶着准备送她来西班牙的手续,希望她有幸能与德兰姆姆相处一段时日。但姆姆的病势已日益沉重。在7月31日送医那天,我们几乎确信她不会再回来了,就问她:「姆姆,要我们告诉非洲的修女们暂时停止办道明嘉来此的手续好吗?』「不,让她们照她们所要的做吧!」 实际上,她们在想办法让她早点来,好能赶上见姆姆一面,接受她那炯炯如火般目光的洗礼。就在姆姆去世前数天,电话铃响,传来消息说道明嘉现在人已到达“里斯本”,奥斯定神父会去接她,送她到修院。但在去修院之前,可先到医院来见姆姆,姆姆听完后回答:「不!」这就人不由地想起达味的三勇士,他们冒生命危险,为达味去取白冷之地的水,以舒解其渴……取来后,他却一口也未尝,将之全献予天主……。 每当我问姆姆有什么话要我代传给修女们时,她常回答:『随便……随便妳们……随便妳们说什么……。』 有时,为了某件事,我们坚持要听她的意见、想法,她则缄口不语,那时我就问她:「那么,妳的意愿是什么呢?』她散发着一种超然的神情回答说: 「噢,我的意愿已经没有了。我想,它们已进入到另一种不同的意境中了。在那里,看事情的方式不同,是另一种方式,有另一种光,另一种力量……。从前,是我在支使我的意愿,我常努力使之承行天意。现在,却是另一种不同的事……,现在,我开始生活在祂的圣意中,像迷失了的和被遗弃了的一样。 最后,她无能又乏力地加上一句:「我不知道,也不能再解释了……。』 永恒式的平安、宁静占据了她的灵魂,超越时空、超越了任何畏惧、痛苦、情况……,而姆姆的这番话语正犹如此情境的一段前奏。她常闭目沉静,偶尔睁开,彷佛来自遥远处,从前的炯炯光釆已不再有。姆姆问我: 「你相信这双眼够洁净了吗?能去看天主了吗?」 她的话使我深受感动,不知是因那双眼还是那问题,只觉得该把手盖住她的眼,安抚着她说:「是的!把它们留着,只去看祂吧!』 另外有一次,姆姆已是极度衰竭了,而灵魂看得出又是处于异常地忧苦中。她问我: 「你看这样子……我能向天主说“是!”吗?』我努力抑制自己,回答说:「然啦,姆姆!我相信妳能!现在妳就是用整个生命在说着“是!”呀!』这时,她把眼光遥盯向远方,似乎已忘了四周一切,呢喃着: 「是!天主!……是!天主!……。』 直至她再度地沉入于那盈沛着永恒的清静氛围中。 有几次,姆姆似乎半清不醒中,突然地提起力量,用力地说:「你们把这些都给我拿走!』手指着那些管子、机器……「你们没看到吗?这样我不能升天堂!』她的意识不论清醒与否,都是充满着天主,被天堂所吸引,焦渴着永恒! 逝世前两个小时,姆姆双手紧握着十字架和圣母像,口中呢喃着在人间的最后几句话: 「高兴极了!…… 高兴极了!…… 高兴极了!……』 随后,便昏迷不醒了。清晨六点,姆姆呼出了最后的一口气,尘世生命结束了。正如那团火焰,悄悄地燃尽,轻轻地闪出它最末的一星火花,随即融入到那曾热燃了她一生永恒天主圣火之中。时值1972年8月2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