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2年9月1曰于南京省崇明岛) 我尊敬的神父: 主内平安。 我有幸于此给您写信的崇明岛离南京省大陆并不远,它只在其西侧被一条仅五六法里宽的海峡与大陆隔开;我的传教地便在这里。该岛位于北纬33度。 我向人打听了该岛来历,他们肯定地告诉我,它是由流经南京的长江途经各省时冲下的泥沙渐渐淤积成的。因此,除崇明这一名称外,人们通常还叫它“江舌”,意即长江之舌。这一方面或许因它的长度远大于宽度,形状确实颇似舌头,另一方面或许因它正好位于长江出口之处。 该岛开始被人居住时的情况是并不十分体面的。这里早先是蛮荒之地,到处芦苇丛生;人们把从帝国清除的强盗恶棍流放于此。最初被送到这里的一些人面临着身不由己的选择:要么饿死,要么向土地要粮。生存的欲望使他们变得既勤劳又灵巧。他们开垦荒地,去除无用植物,播下了带来的一点种子,过不多久就收获了劳动果实。几年后,他们耕耘的土地变得十分肥沃,绰绰有余地为其提供了生存之需。 这使在大陆上难以为生的某些中国家庭萌生了到此占一席之地的念头,因为在这里耕种可使他们摆脱赤贫。他们移居岛上,瓜分了所有耕地。不过新来者无力开垦所占的所有土地,因此随后又让大陆上别的家庭到此帮助他们,还永久性地向其转让部分土地,条件是每年视收成多少以各种食品向他们交租。最早一批地主收取的租税叫谷租,它至今仍存在于整个地区。 崇明岛当初没有如今这么大。随时间推移,许多原先环绕该岛的另一些小岛慢慢与它连接了起来,终于共同形成了这片完整的土地。目前它长约20法里,宽约5至6法里。到这里的第一年,我据岛民所述,以为该岛是东西走向的,后来在各地走了走,甚至在海里绕它航行一圈后,我发现它是东南至西北走向的。 整个地区只有一个城市,与帝国其他城市比,是个小小的三等城市。但城墙很高,几层牢靠的平台支撑着墙身,四周还有充满水的护城河。乡间水渠密布,天上的降水汇集于此,随之流人大海。地面是平坦的,无任何山丘。如果不看岛上挖掘得很深的沟渠,人们甚至不会发现最靠近海边的地方比远离海边处要低得多。为使农村免遭洪灾,沟渠边筑有很高的堤岸。 当地气候温和,空气清新,只是雨水很多,尤其春天和仲夏时节,使气候十分潮湿。如雨水和大潮同时降临,部分农村就要受淹。洪灾虽会因潮退而结束,却使井水变得无法饮用。为弥补这一缺憾,人们便用大缸盛接雨水,因为雨水在缸中既能保存,又能净化。 严寒在这里不会持续十二天以上,覆盖大地的雪也从不会太厚,而且一见阳光即化。暑热可就不是这样了,它要延续约两个月,而且若不是时而被风和雷阵雨缓解,就会热得令人难以忍受。每年都有房屋被闪电烧毁、岛民被雷电击毙。非基督徒把这些意外事故视为天罚,不管人们向他们怎样解释,总无法去除他们这样的想法:那些遭雷击的人是不配活命的歹徒。 此外,每年总有两三次来自东北方向的可怕的大风,这在我们的海洋上被称为飓风,当地人则称为大风,即残暴的风、暴虐的风之意。 这种风势不可挡:树木、房屋都可被刮倒。在其肆虐的两三天时间里,它会彻底摧毁乡间穷人的劳动果实并使丰收的希望成为泡影。 这种风一般出现于7月底至8月中旬以及9月初。当时正在中国沿海的船只也会遭殃,它们很少躲得过海难。 岛民们对康熙三十五年夏历六月初一夜间那场暴风所造成的混乱将记之久远。那天一大早就刮起了大风,入夜后其势越来越猛,大海波涛汹涌,浊浪冲毁了海塘,海水涌入了岛内一法里开外的腹地。全年所有收成丧失殆尽,房屋被毁,数以千计的男女老少葬身海底,只有少数靠拼命游泳登上了陆地或机智地爬到树上的人才幸免于难。更悲惨的是,这次洪灾(引起的疾病)还感染了未被水淹的邻近部分地区,因此这些地区第二年几乎有同样多人死于非命。然而,当我路过不几年前惨遭过如此不幸的这些地区时,我发现它们和离海最远、未受洪灾任何影响的地区一样人口稠密、庄稼茁壮。此外,当地景色宜人,遍布乡间的众多民宅令人赏心悦目。隔一段距离便会有个大镇,那里商店鳞次栉比,摆满了人们所需的各色物品。有些商店摆满了丝绸和豪华的织物,另一些店家出售日用百货,甚至高档商品,其他店里则有家用器具,如家具及其他家庭用品。 此外,镇与镇之间的乡村中随处都有种田人居住的房屋。的确,这些房屋一点也说不上华丽,因为除了有钱人家的砖瓦房外,所有平民百姓的房子都是茅草为顶芦苇作墙的简陋窝棚。但此种简朴却无任何值得被人小觑之处。水流充盈的沟渠环绕着这些房子,沟渠两岸栽种着一排排树木,这一切使这些房屋产生了它们自身所不具备的可爱之处。主干道(它们很窄,因为土地在这里备受珍惜)两侧设有向路人兜售清凉饮料的小铺。若是到了最精耕细作的地带,人们简直会认为整个岛屿只是个其大无比的村子。 我尊敬的神父,您或许会问,这么众多的居民怎能在一个面积与其居民数似乎不相称的岛屿上维持生计;但我下面要介绍的详细情况将充分解答这一难题,而且能解答您将提出的其他问题。岛上居民如此稠密,因此您很容易想像野味是无法存在的,事实上也找不到,想享用野味的人必须从其他地方带来。猪肉是最普遍的,也最被看好。应当承认这里的猪肉比欧洲的好,不过照中国人口味而言,我们最可口的菜肴也不足与猪肉媲美。 这里有许多鹅和鸭,鸡的数量更多,可价格与法国一样贵,但比西班牙和巴西便宜多了。隆冬时节,海边满地是野鸭,人们则设计捕捉。农民们还饲养了许多水牛,不过只用于耕田。这种动物虽体硕力大,却极驯良温顺,一个毛孩就可主宰于它,想牵到哪里就牵到哪里。马在这里并不多见,除了用以装备帝国骑兵的马以外,只有某些富人有马,而且与其说为了使用,不如说为了摆阔。常用的坐骑是驴,即便最有身份的人也以此代步。 本地很少出产水果。虽有硕大的柠檬,人们却并不食用,它们主要用于室内装饰:把七八个柠檬装在瓷盘里,这主要用以悦目和好闻。还有个小味酸用作肉类调料的柑。杏子倒是能吃,不过要有耐心等它们在树上成熟方可。大大的桃子不亚于欧洲,但食用必须适量,因为它可引起痢疾,这在当地可是致命的。 柿于是当地最好的水果。它与我们的苹果一般大小,表皮细腻、光滑、娇嫩,肉质柔软而呈红色,内有2至3颗扁长的果核。这种果子秋初方成熟,口感颇佳,清凉解渴且丝毫无损健康。当地还能见到很大的甜水瓜,当地人称其为西瓜:瓜瓤色红,充满凉爽甘甜的汁水,盛夏季节里真让人解渴。 这里一年四季都生长欧洲见不到的各种草类和蔬菜。人们用这些草结的籽榨油,它能代替黄油的用途且广泛使用于调味汁中。那些最讲究激起食欲的法国厨师将惊讶地看到,中国人在配制调味品方面走到了他们前面,而且花费比他们远为低廉。人们难以相信,用点当地出产或山东运宋的蚕豆,再用一点米粉和面粉,他们居然能做出那么多形状和口味各不相同的菜肴。 当地土质不宜种植葡萄,但全岛酒需求量却很大。官员们从本省一个三等城市运来一些据说相当精美的酒以饱口福;除此以外,岛民们则用秘方以与他们食用的米不同的一种特殊的米酿酒,而且质量相当不错,百姓中销量很大。他们是这样酿酒的:先把米和配料在水里浸20天(有时30天),随后加以烧煮,米煮烂后开始发酵,出现一层雾气腾腾的泡沫,颇似我们新酿制的酒上面的泡沫。这层泡沫底下便是清纯的酒.将其滤清后再装入上了釉的坛子中。剩下的酒糟可做烧酒,度数一点也不比我们的烧酒低。 岛屿的位置或许让人以为其多数居民从事渔业,其实专业渔民很少。这里看到的五花八门的鱼是从大陆运来的。有些时节里有大批运鱼船来到这里,其中总有10至12艘船上载有分属大陆不同教堂管辖的基督徒,他们总会找我忏悔并领圣体。男人们通常在耶稣升天节这一天来我教堂。我则于翌日或数日后前往一名基督徒家中,女基督徒们汇集于此,我为她们举行圣事.她们的信仰和虔诚令我高兴,使我确信这些在尘世间受男人蔑视的可怜人一旦上了天堂将同样高贵。 我不再详细介绍运到岛上的各种鱼了,只说几种欧洲见不到的特别的鱼。“造甲鱼”(tcho—kia—yu),即一种像穿着盔甲的鱼,是中国人最喜欢的鱼之一,它重约40斤。之所以这样叫它,是因为这种鱼的背部、腹部及两侧直向排列着片片相叠的锋利的鳞片,犹如我们屋顶上的瓦片。这是一种极好的鱼:肉质洁白,其味颇似小牛肉。春暖花开时节,人们还捕捞一种极纤细的鱼,当地人称之为“面鱼”,因这种鱼通体洁白,两颗眼珠子仿佛是被嵌在闪闪发光的小银圈中似的。海里这种鱼极多,一网就可捕到40斤。 不过依我看全中国最好的鱼是夏历四五月间这里所捕捞的鱼。它就产于我们近海,每条重5至6斤。产地每斤价格通常为8个胆苏,运到20法里以外的地方价格就翻一番。 这种鱼的捕捞期刚过,满载另一种鲜鱼的大船就从浙江省沿岸驶了过来;鉴于这种鱼的色泽,人们称之为黄鱼。它颇似纽芬兰的鳕鱼。人们难以想像在这种鱼上市的季节,从福建沿岸至山东沿岸它的消费量是多么大,而且还不算产地所腌制的大量黄鱼。这种鱼售价低廉,但鱼商去采购时花费却不少:他们首先要买通官员允许其经商,然后要租船,再去20法里以外的地方购买冰块(有人在冬季专门为此贮藏了冰块),最后再去买刚出网的新鲜黄鱼,放在底舱的冰层上一一其方法正如迪埃普渔民在大木桶中装鲱鱼一样。正因为这种办法,所以不管天气多热、需要运往的港口有多远,到港时这些鱼仍新鲜似刚刚出网。尽管鱼的运费不菲,鱼价却如此低廉,由此很容易断定捕捞量该有多大了。 岛内商贸不管多么活跃,仍不足以养活广大居民。为此,夏历六月至九月间,他们还要从自长江口至山东省的沿海地区运来大批咸鱼。在这些地区,来自海洋和黄河里的大鱼会游到有水的广大平原地区,但人们做了特殊布置:当鱼游进此地后,水马上就流走了。因此人们可轻而易举地拣获留在地面上的鱼,腌制后卖给岛上的商人;后者花不了多少钱便可满载而归。因此,岛民们如您所见的那样主要以鱼和咸肉为生,他们也精心储存着这些食品。 近二三十年以来,海水年复一年地侵蚀着最靠近大陆一侧的岛上的土地,以致那些年轻时在离海]法里以外之地耕作的人近年来只得在尚未被海水夺去的一点土地上另起炉灶了。然而,海水把从岛屿一侧吞食的东西在另一侧归还了它。因此,先前的舟楫出没之处如今却成了农家耕作之地。去年我去过一处这样的地方,该地长3法里、宽半法里,一端已与岛上陆地联结,不用多久,整个这块地方都会与全岛联在一起了。我听说这里有八户基督徒人家,长期来未 见过任何传教士。我去拜访了他们,听他们忏悔并给他们授圣体后还为11名成年人施了洗。我的出现给这一小伙基督徒带来了很大安慰,他们打算立即建一个小教堂,我答应每年都去看望他们。 全岛土地并不是完全一样的,有三种类型土地,出产也很不相同。第一类土地位于岛屿北部,这里并不耕作,有点像我们的草地,自然生长于此的芦苇是一宗巨大收益。部分芦苇用于建造乡间房屋,另一部分用作燃料一一不仅为全岛而且为附近大陆上部分沿海地区提供取暖用的柴火。 第二类土地位于上述土地以南并一直延伸到岛屿南侧海边。岛民们在这类土地上每年收成两次:一次是收获谷物,这在当地十分普遍,通常于5月份进行;另一次是收获稻米和棉花,前者于9月份进行,后者稍晚些时候。他们的谷物有小麦、大麦和元麦,后者虽颇似黑麦,但属另一品种。 种植稻米是最艰辛的活。自6月初起,岛民们便抽取田地周围四通八达的沟渠里的水浸泡稻田,为此使用的工具很像欧洲人排干沼泽地或围堰时所用的戽斗水车。然后,要在水田里连续翻耕三至四遍,而且双脚始终踩在水里。最初这些工作完成后,再用攫头捣碎土块,用木制犁耙平整土地,以便使稻田里的水到处都同样深浅。犁耙由一头水牛牵引,人站在犁耙上驾驭水牛。(稻田整好后)他们就拔一个月前播种在另一块田里的密集的秧苗,移栽于整好的稻田里一一不过苗距比秧田里要稀疏得多。秧苗返青后,还要拔除妨碍秧苗生长的杂草。仲夏季节,他们需随时用充盈于沟渠之中的海水灌溉稻田。令人惊讶的是,出于天主奇妙的安排,在一年其余时间里带有咸味的海水正好在农民们需要时却变得中和甜淡因而宜于灌溉了。 收获棉花所需的操劳略为少些。农民们在收割小麦的当天在同一块地里播下棉籽,然后用耙将地表翻松即可。只要雨露滋润,地里慢慢会长成两法尺高的灌木状的棉花躯干。8月初至8月中旬,棉花枝头上开始绽开花朵,这些花通常呈黄色,有时也呈红色。开花部位继而会结出状似荚果、核桃般大小的棉桃。自开花起40天后,棉桃也会绽开、并在三个部位裂开,露出三四囊洁白的形如蚕茧的棉花。每一囊棉花与开裂的棉桃底部相连,棉花囊内有用于下年播种的棉籽。这时,收获的时节到了。不过如天气晴朗,人们就让这些果实再晒两三天太阳,因为阳光能使之膨胀,收益也会更大。 由于棉花纤维与内含的棉籽紧紧粘合在一起,所以人们就用轧花机将其分离。这种轧花机有两个极光滑的滚筒,一个是木制的,另一个是铁的。滚筒长1法尺,大拇指般粗细,两个滚筒紧靠在一起,中间无任何空隙。人们以一只手转动一个滚筒,用脚转动另一滚筒,另一只手则把棉花放在两个滚筒之间,滚筒的转动使棉花纤维与棉籽剥离,纤维从滚筒间穿过,棉籽则留在滚筒这一边。把棉花纤维纺成线后就可织布了。 第三类土地貌似贫瘠,实际收益却比前两类还大。这是一种灰白色的盐碱地,成片地存在于岛屿北部一些沿海地区,从中可提炼大量的盐,不仅可满足全岛食用,还可供应大陆。大陆上还有人趁夜间偷偷到此装运这种盐土,以廉价购买之。因为他们要冒很大风险,若被官府发现,船只和盐都要充公,此外还要依律判四至五年苦役。然而被发现的人总有办法躲避惩罚:犯罪人的朋友一面向官员致意,一面巧妙地往后者靴子里塞上十来个金币,官员马上就会宣布他弄错了,说误把船里的货物当成了盐。 很难解释为何岛上有些地方含盐量如此之高以致寸草不长,而邻近地方却如此肥沃、盛产麦棉,甚至还会出现后面这些地方含盐量很大,而前面那些地方倒变得宜于耕作的情况。这是人类聪明才智竭力想了解但终于不可得的大自然的秘密,它足以让人们越发赞美造物主的伟大和威力。 您或许乐于知道人们是如何从上文所说的土中提炼盐的,方法如下:先把这种土平整得光滑如镜而且使之形成斜坡以免水滞留其中。等太阳晒干了表土,表面泛出一层白色盐粒时便把土挖出来堆成堆并从各个方向将其压实,使雨水不能渗入。再把这种土铺在稍微有点倾斜的大平板上,平板四周有四五指高的挡板,然后从上方浇入一定量的淡水,水从土中流过,带着盐粒经由一道专门设置的小凹槽一滴一滴地流人一个大缸之中。这些被提炼过的土并不因此成了废料:人们先把它搁在一边,过几天等它干燥后再将其粉碎,然后把它铺在原先把它挖出来的地方。只需过七八天,这些土便能像先前一样吸满无数盐粒,人们便可再次如法炮制、从中提炼。 当男人们在乡间这样干活之际,妇女和她们的孩子便在就地搭建的窝棚里烧煮盐水。她们把盐水装在很深的大铁锅内,铁锅则架在土灶上。土灶建得颇有讲究:它要使火苗均匀地接触锅底,又要使烟经由立于土灶顶端的烟囱状的长长管道排出。盐水沸腾一段时间后会变稠并渐渐变成洁白的盐,人们用一把扁阔的铁铲不断搅动,直至盐水完全成盐。 整片整片的树林都难以提供全年煮盐所需的燃料,而岛上却连一个林子都没有;但天主弥补了这一缺陷,每年都让盐田附近长出大片芦苇。这里有许多满怀热忱和虔敬之情的基督徒,还建了一座献给天使的教堂。我初次前去拜访,他们就提醒我注意天主对他们的关注。他们对我说:“您看,和蔼可亲的天主是多么关心我们的需要。如果我们要从大老远的地方才能找到这些如今我们唾手可得的芦苇,那我们永远也受不了那份劳累,这些盐田于我们也就毫无用处了。” 岛内兴旺的贸易还可使难以想像的众多居民维持生计。商家只有在正月初一初二才歇业两天,因为这是用于娱乐和新年例行的走亲访友的时间。除此以外的所有时间,无论城乡都在忙碌。有些人从江西和湖广运来大批稻米,因为岛内收获的稻米仅够维持本岛一两个月之需。另一些人把自产的棉花、布匹运到大陆各城市销售,同时运回各色食品和其他商品并很快就可在岛内脱手。我见过一些商人在到达当地三四天后就卖出了六千顶适合时令的帽子。即便最穷的人,只要稍有一点积蓄,总能设法靠做生意维持生计。人们看到不少家庭仅有50个苏或1个埃居的本钱,然而父母和两三个孩子却可靠小生意为生,节庆曰还能穿丝绸衣服,用不了几年便能凑足做较大生意的本钱了。这是很难理解的事,但每天都在发生。这些小商人中有一个人以仅有的50个苏买了糖、面粉和米,以此做成小糕饼,天亮前一两个小时就开始蒸,以便如当地人所说的那样“点亮行人之心”。他的小铺刚一开门,所有糕饼即被一清早成群结队进城的乡间百姓、卖芦苇者、打工者、脚夫、告状者及当地孩子们购买一空。区区数小时,这笔小生意就给他带来20个苏的利润,而1O个苏便可维持他小家庭的生计。 商贸中使用的货币与全帝国通用的一样。既有放在手提小秤上称重量的各种形状的银块,也有以百或以千为单位穿在细绳上的铜钱。银子的成色是不一样的,有九成银,也有最纯的十成银。甚至还能见到成色最低的八成银,这种银子是不流行的,除非(支付时)增加分量,使其达到市面流通的银子的价值。 银锭的重量有的相当于我们2个埃居,有的则相当于6个、7个甚至50个埃居,另一些银锭的价值达法国250古斤的银价。这种银锭是用以支付大笔款项的。但零星使用时就很麻烦:必须把它放在火上加热,再用锤子敲扁,这样才能将其分割成小块,支付所需的银两。为此,与购买相比,支付所需的时间总要长得多,也麻烦得多。他们承认,如果像欧洲那样拥有固定币值和规定重量的货币,那就方便多了。但他们说若真是如此,他们各省中马上便会冒出大批伪造或篡改货币的人;像现在这样根据购物所需的银两切割银锭,就不会有假币之虑了。 我尊敬的神父,为让您对这个地区有个完整的概念,还必须谈谈当地的管理方式及居民们的不同处境。全岛分为四类人。第一类是官员,包括文武官员。职位最高的武官其等级和职责与欧洲的上校大致相同。他手下的四名军官职位相当于我们的上尉。他们手下另有四名相当于中尉的军官,后者手下也有军官,人们可视之为少尉。这些武官每人都有与其地位相称的扈从,而且在公开场合露面时总有所辖人员陪同。所有这些武官指挥着一支四千人的队伍,部分是骑兵,部分是步兵。士兵是当地人,岛上有他们的家。他们每三个月领一次皇帝下发的军饷,即合5个苏的纯银,每天领 首席文官管辖着城市及整个地区。他独自掌管司法,负责征收各家各户上交皇帝的税收。他要亲自验明那些在争执中被杀的人或因绝望而自杀的人的正身,每月两次召见分散在全岛的二十七位下级官员,确切地了解辖区内发生的事。他向大小船只发放执照,还要听取这么多居民中几乎接连不断的控告和申诉。所有诉讼案件都要送到他的公堂,凡被他认为有罪的涉案人员就要被他下令用棍棒责打。罪犯的死刑也由他判决。不过,他的判决以及职位高于他的其他官员的判决只有经皇帝批准方可执行;而鉴于省府衙门和刑部皆事务纷繁,所以罪犯在死刑判决正式执行前总有两三年时间好活。这位官员有三名下属,负责初审较次要的案件。另外还有几名文官对百姓不拥有任何权力,他们只负责审核科举考试及学阶晋升。 若需祈求雨水或祈求天晴,下达命令者仍是首席文官。此类仪式是这样的:官员差人在各地张贴全面斋戒的命令,肉铺和饭店老板不得出售任何肉类,违者严惩。然而此辈虽明里不摆出肉类,暗里却照卖不误,只要私下里给监督执行命令的衙门公差塞点钱就行了。随后,官员在另外一些官吏陪同下前往寺庙,在祭坛上点两三支香,然后一起坐下,吸烟喝茶,聊上个把时辰,最后就扬长而去。这便是他们所谓的求雨或求晴。 两年前,省里的巡抚因多次求雨无效而变得很不耐烦,便派了一名小官对偶像说,如在他指定的某一天再不降雨,他将把偶像赶出城外并夷平其庙宇。指定的日期到了,但滴雨未下。巡抚因遭拒而深感恼怒,打算履行自己诺言,便禁止百姓向偶像祭献,关闭了庙宇并在门上贴了封条。但几天后终于下了雨,巡抚息了怒,照旧允许供奉偶像。 贵族是岛上第二等级。人们把先前在其他省份当过官(因为人"们不得在本地当官)的人称为贵族;这些人或是已被革职(他们中几乎所有人皆属此列),或是经君主同意辞了职,再或是因父丧或母丧而只得辞职一一因为遭此不幸的官员必须立即卸任以公开表示悲痛。人们还把那些未能获得学阶但以金钱换得某种荣誉职衔的人也归人贵族之列;此辈借此结交官府以令百姓敬畏。 第三类人是文人。全岛有约四百名秀才(其中三人是基督徒),还有两名武秀才,七至八名举人,三四名进士。此外还有大批十五六岁至四十岁的学子,这些人每三年参加一次乡试,文章题目由地方官确定。所有学子均渴望考取秀才,尽管如愿者寥寥。支撑他们长期埋头学业的与其说是使自己变得精明能干的愿望,倒不如说是野心。秀才头衔不仅可使他们免受官员惩罚,还可使其获得被后者接见的特惠,在后者面前就座并与后者一起进餐。这些荣耀在中国是很被看重而且不会给任何普通百姓的。 最后一类人包括所有百姓。看到只需一位官员便可轻而易举地统治他们真令人惊讶。他只要把命令写在四方形的纸上,盖上印章,差人贴在城乡十字路口,百姓马上惟命是从。去年,他下令疏浚岛内所有沟渠,这道命令在不到十五天时间里就被执行了。如此迅速的服从是因为官员管理百姓的方式令人敬畏。他每次公开露面都排场非凡,衣着华丽,神情庄重严肃。他端坐在四人抬的敞开的镀金的轿子里,前有衣帽式样奇特的衙役开道。后者列队沿街道两侧前进:其中有的人撑着丝绸阳伞走在官员前面,另一些人不时敲锣,走一段路就要高声通知百姓肃立在官员通过的道旁,还有一些人举着鞭子、拖着棍子或是拿着铁链。所有这些器具发出的撞击声使生性胆怯的百姓不寒而栗,他们知道若违反官员命令是难逃惩罚的。 尽管这些岛民被认为比大陆居民粗野,但我觉得他们待人接物亲切殷勤、彬彬有礼,比我在其他地方认识的中国人毫不逊色。他们无论在农村还是在城里都保持着适合自身地位的礼仪,而且无论当他们一起走路或是互致敬意再或是相互拜访时均是如此。人们从他们交谈时使用的充满尊重和礼貌的词语中便可得出这一判断。例如,如有人做了什么使他们高兴的事,他们就会说“费心”。如为他们提供了什么服务,他们说“谢不尽”。哪怕稍稍打断了他人工作,他们就说“烦劳”,“得罪”。 当别人首先向其表示殷勤客气时,他们连声道:“不敢,不敢,不敢”。如稍稍夸他们几句,他们则说“岂敢”。在陪送一位他们刚招待过的客人时,他们就说“有慢”、“怠慢”。诸如此类的词语他们总挂在嘴边,而且说得情真意切。但我不敢担保他们内心是否也如此到位。 很少有人比这里的百姓更担心死亡了,尽管他们中也有不少人 (尤其是女性)或因愤怒或因绝望而自尽。然而他们似乎更担心死后没有棺材。看看在这一点上他们的远见能达到何种程度是令人吃惊的:一个仅有十来个金币的人会用这笔钱请人给自己做一口可能二十多年以后才用得上的棺材,而且把它当成家中最珍贵的用具。 我还要补充一点,我从未见过比中国人更好奇的民族了:他们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听。此外,若不去惹他们,他们是温和平静的;但若被冒犯,他们就极端激烈而且爱记仇。这里有个例子:就在三年前,岛民们发现官员把皇帝在灾荒年间运来下发给农村各个家庭的大部分米中饱了私囊。他们向上级衙门控告了他,而且证明在收到的四百车米中他仅发给百姓九十车。这名官员立即被革职。当他离城准备登舟下海时,他惊讶地发现沿途不仅没有按例应设的香案,也没有任何人替他脱靴并帮他穿上新靴。然而不计其数的百姓却围住了他,这些人赶来绝不是给他荣耀,而是为羞辱他,谴责他的贪婪。有人嘲讽地让他留在本地,等吃完了皇帝委托他赈济百姓的米后再走;另一些人把他拖出轿子并砸烂了轿子。许多人向他扑去,撕毁其衣服和绸伞。大家一直把他追到船边,不停地辱骂诅咒。除此类罕见情况外,中国人还是相当通融的,而且很敬重对他们拥有权力的人。他们通常喜欢听赞扬话,尤以初通文墨者为甚;不过我觉得他们更喜欢钱,必须谨慎考虑后才能把钱托付他们,而且即使如此也会常常上当。 岛上有些地方的百姓非常热衷于打官司,为获此乐趣并使对手挨上四十棍子,他们把房屋、土地、家具及所有一切典押一空也在所不惜。有时被告人私下里给官员一大笔钱,便能巧妙地躲过惩罚,而且还可使原告挨打。双方由此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且时刻铭记于心,伺机报复。最常见的报复途径是夜间点燃仇人的房屋,着了火的稻草从屋顶上掉到仇人身上把他惊醒,可让他想想当初他使原告挨的棍子。这种罪行是帝国最重大的罪行之一,犯有此罪者应依律问斩。 在一个除了爱自己以外不知还有别的爱德、除了不择手段谋求自身幸福外不知还有别的幸福的民族中出现此种凶暴之举是不足为怪的。不过也可看到只需理智的光辉便能使其厌恶此类罪行的人,这些人在世人眼里是正直的人,而且只要成为基督徒,便可真正变成天主眼里的有德之人。他们诚心地与仇敌和解,而且会使用因淳朴的友谊而使他们想出的种种办法去接济身陷不幸的朋友,使因遭恶运而失去的财产重新返回朋友家中。 ……… 我尊敬的神父,我该结束这封或许已经太长的信了。但愿在另一年里跟您谈谈天主假我之手在这个新兴教区所取得的成果。我把这一教区托庇于您的弥撒圣祭并致敬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