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5年8月于江西省九江府) 我尊敬的神父: 主内平安。 我同时收到了您1713年和1714年写来的两封信。看到如此长 期的分离和数千法里的距离尚未把我从您珍贵的记忆中抹去,我十分欣慰。不过我承认,更令我感动的是您对这个传教会所表现出的热忱。在这个辽阔的国家中,无以数计的居民生活在深深的蒙昧之中,我们拥有的拯救他们的手段那么少,而无尽的困难却与日俱增,所有这一切使我们几乎无法品尝最亲切的朋友们的问候所带来的感人的快乐。 在这封信中,我不打算向您叙述这些传教会所处的可悲的境遇。倘若我详细告诉您教堂被抢劫、祭坛遭亵渎、偶像取代了天主的位置、耶稣基督的使者们受到非基督徒们的侮辱以及当前的分裂所导致的灾难性后果,此类详细情况可能会增加您的热忱,但同时也会引起您最强烈的痛苦。 将近四年以来,我几乎无法如我所愿的那样履行传教士的职责。整个这段时间,皇帝命我测绘中国地图。陛下在不同时间里共委派了九名传教士进行这项工作;其中七名法国传教士中有六名是耶稣会士,他们是白晋、雷孝思、杜德美、汤尚贤、德玛诺诸神父及我本人;另一名法国人是奥古斯丁派神父邦儒尔·法布利。其余两人是德意志人费隐神父和葡萄牙人麦大成神父,他们都是耶稣会士.我知道人们在欧洲急切地期待着这一工作的成果:人们会对我们满意的,不过尚需假我们以时日。 归雷孝思、德玛诺神父和我测绘的四个省份无疑是这个帝国最富庶、最美丽也是最重要的省份。它们是河南省、江南(或曰南京)省、浙江省、福建省及台湾和所有沿岸岛屿。这些岛屿大多是贫瘠荒芜而且是无人居住的。我尊敬的神父,您不必指望我在此会详实地告诉您我们在途中看到的一切,这超出了一封书信的极限。我仅仅告诉您我最近的工作,即我们的台湾岛(中国人把它称为“埋冤”)之行及在那里发现的某些特别之处。 世上很少有什么地方未在欧洲被详细介绍过。虽说台湾远离欧洲,本身又并不很大,但在欧洲并非完全默默无闻。不过旅行者们想提供所到之处的准确知识却很困难,他们通常呆在港口或沿海地区,因此只能讲述他们见到的事情或是从他们稍稍熟识的居民那里听说的事。这种知识是极有限的。一旦深入岛内,就不难发现内部居民的习俗与沿海地区是多么不同。有时,人们会看到这种差异简直和欧洲与世界另外三个部分之间的差异一样大。这就使有关的叙述往往是不完善的。传教士们本身虽然情况了解较多,但他们只看到当地一小块地方。他们没离开过世上最广袤的帝国之一一一中国,他们把宗教传到了中国所有省份,走遍了中国所有重要城市。然而,他们几乎总是乘船旅行,只有在拜访某个基督徒家庭或去某座教堂时才弃舟上岸,因此,他们对这个帝国的描述不免会有缺陷。在这方面我们比先辈们要幸运些。我们参观了这个帝国的城市、乡镇、村庄、河流、湖泊、山岳等大大小小的地方,当地有关官员都奉命为我们提供帮助,我们自己则努力不漏下任何值得研究的事物。这一切使我们确信,在这一方面,欧洲不能希望更多的东西了。 1714年4月3曰,雷孝思、德玛诺神父和我,我们在厦门上了 船。厦门是福建省一个海港,在欧洲被称为埃摩依山。皇帝委任的四名鞑靼官员陪同我们一起进行这次地理考察。我们这支小舰队由十五艘战船组成,每条船有五十名士兵,由一名中国军官及四名下级军官指挥。中国战船无法与我们的战船相比,最大的也不超过250至300吨。确切地说它们只是些双桅平底船,它们长不超过80至90法尺,艏柱与艉柱间不过60至70法尺,船首部分长]O至15法尺,高7至8法尺。船首没有冲角,却像两个角状鱼鳍那样向上翘起,样子很是奇怪。船尾中间部位是外向开I3的,这样,置于其间的船舵可免受海浪冲击。船舵宽约5至6法尺,以缆绳系于船尾,升降自如。 这些船只既无后桅和艏斜桅,也无顶桅。其全部桅杆不过是主桅和前桅,有时还加一根派不了多大用场的小小的第三节桅。主桅安装的位置大致与我们相同,前桅的位置却要靠前许多。前桅与主桅之比通常为二比三,主桅高度一般会超过船只长度的三分之二,而且永远不会低于这一比例。 ……… 我们于 由于澎湖列岛上只有砂子或岩石,因此必须从厦门或台湾运去一切生活必需品,甚至包括柴火。我们在那里既未见到灌木丛,也未见到荆棘,一棵孤零零的野树成了岛上的全部装饰。这里是个良港,不管什么风都威胁不到它。海底是砂子,没有岩石,没有任何危险,水深达20至25法寻。荷兰人控制台湾时,他们在澎湖主岛顶端建了一个堡寨以防守人口处,如今它只留下了一个“红毛寨”(荷兰人在中国被称为红毛)的名称。这个港口虽然位于无人居住的荒芜之地,但对台湾的维持却是绝对必须的,因为台湾如今没有任何一个港口可供吃水8法尺以上的船只靠岸。我们用了四天时间了解这些岛屿的各种情况、它们间的距离及各自的大小。我们发现名叫澎湖的大岛上的港口位于(北纬)23度28分10秒处,与厦门对照,我们估计它位于北京子午线以东3度9分50秒。为绘制中国地图,我们以北京为基准确定了第一条子午线。 4月15曰午夜过后--d,时,我们乘有利的东北风张帆启航。绕 过大岛后,我们向东行驶直至天明,因为我们.Ifl碰到东吉屿和西吉屿。黎明时分,我们位于这些岛屿的上风处,而且开始看到台湾的山峦。于是我们便朝那里驶去。中午时分,我们进了台湾港一一这里是该岛首府。全体文武官员穿着礼服前来迎接。我们用了整整一个月时间绘制岛上属于中国的地区的地图。整个这段时间里,他们都把我们待若上宾。 我们在首府呆了两天,和当地官员一起处理各种事情,随后便分头行动了。雷孝思、德玛诺神父和陪同我们的两名鞑靼人挑选了岛屿北部地区;我和另两名陪同我的鞑靼人选了首府所在地区、岛屿南台湾岛并未完全控制在中国人手中,它似乎被一条高大的山脉分为东西两个部分,这条山脉南端起自沙马矶头,向北一直延伸到岛屿北侧沿海昔日西班牙人下令修建的被中国人称为鸡笼寨的地方。 只有这些山峦以西的地方、即北纬22度部及沿岸岛屿。8分至25度20分之间的地方才属于中国。中国人说的岛的东部只有蛮人居住。那里山岳连绵、荒无人烟。中国人介绍的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的特征与人们所说的美洲野蛮人并无二致.不过据中国人的描述,他们不像易洛魁人那样粗鲁,也远比印第安人纯洁;他们秉性温和宁静,相互友善,互相帮助,不谋私利,不在乎金银(据说那里有好几个金矿和银矿),然而他们复仇心极强,没有法律,没有政府,没有警察,只靠狩猎和打鱼为生;最后,他们既无宗教,也不承认任何神明。 ……… 由于这片土地上此前只住着未开化的野蛮人,因此马匹、绵羊、山羊甚少,甚至在中国十分常见的猪在这里也相当稀罕,但鸡、鸭、鹅这类家禽很多,牛也不少。由于缺乏马、骡和驴,牛通常还充当坐骑。他们在牛还很小的时候就予以训练,因此,您能相信吗,这些牛的步法和速度可与骏马媲美。它们也有缰绳、鞍子和后鞘,有时这类物件的价格非常昂贵。看到中国人乘着这种坐骑,显得如同骑在欧洲最漂亮的骏马上一样地趾高气扬,我觉得很是有趣。 除了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鹿和猴子外,其他猛兽比较罕见,虽说与中国一样,岛上也有熊、野猪、虎和豹,但这是在东部山区而不是西部,鸟很少见到。最常见的是野鸡,但狩猎者太多,因此也难以繁殖。 最后,依我看,要是台湾的河水可以饮用(正如它们有利于肥沃稻田那样)的话,人们对这个岛屿简直别无他求了。然而这种水对外行人而言是一种毒药,而且至今未找到对付它的任何办法。跟随我的南部地区地方官的一名仆人自恃体魄强壮,不相信人们告诉他的关于这种水的话,但喝了这种水后不到五天就一命呜呼了,任什么解毒活血药物都未能救得了他。只有首府地区的水是可以饮用的,当地官员把水装在车上运来供我们使用。在离凤山县一法里的西南地区一座山脚下有一股泉水,流出后形成一条小溪,其水色蓝中泛白,散发着一股令人无法忍受的恶臭。 ……… 我只对您说说岛上本地人的特点及管理方式。臣服于中国人的这些本地人分别居住于四十五个被叫做“寨”的小镇或居民点中,其中三十六个在北部地区,九个在南部。北部地区这些小镇居民较多,房屋与中国人的也相差无几。但南部这些寨子不过是盖着茅草的一些土竹窝棚的集合体。这些窝棚建在3—4法尺高的土台上,呈倒漏斗状,底部直径有15、20、30,甚至达40法尺,有些窝棚内部还以隔板册分开。这些茅屋里没有椅子、凳子、桌子和床,没有任何家具。中间垒有一只土灶,他们就在这里做饭。他们平常吃大米、小杂粮和野味。他们追逐或用武器捕捉猎物,因为他们奔跑时速度惊人。我惊讶地看到,他们飞奔时速度比马还快。据中国人说,他们是严格地裹膝和束腰的。他们的武器是一种标枪,在七八十步开外处投射百发百中。他们的弓箭虽很简陋,但却能与欧洲人用步枪射击一样准确无误地射死飞行中的野鸡。他们吃饭时很不卫生:既无盆、碟、碗、匙,也无叉子和筷子。他们把准备好的食品草草地放在一块木板或一片席子上,然后就像猴子似的用手抓着吃。他们吃半生不熟的肉,把肉在火上稍稍烤一烤,吃起来却津津有味。说到床,他们把当地常见的我不知其名的一种树的新鲜叶子往地上或他们窝棚地面上一铺,就可以在上面酣然入睡了。他们用一块粗布自腰际至膝盖一裹,这便是全部衣服了。然而您是否相信,植根于人们心头的自尊即便在如此贫苦的处境中照样能得以维持?您是否相信,这种自尊使他们比最文明、最以奢华自炫的人付出了更高的代价?后者享用动物的毛皮和蚕丝,还在上面绣以金线或银线;但他们却利用自身的皮肤,在上面刺出树木、动物、花等奇形怪状的图案。这会使人非常疼痛,据他们说如果想一次性不间断地完成这件事,甚至会使人疼死。因此他们用好几个月,有时整整一年来刺画。这段时间里他们天天都像上刑一样,而这是为了满足他们想与众不同的嗜好,因为并非所有人都可以有这种漂亮的纹身的。只有经镇上重要人物确认在奔跑或狩猎中出类拔萃的人才享有这种特权。不过,所有人都可以把牙齿弄黑,佩带耳垂,在肘部或手腕以上部位佩带手镯以及用各色小珠子串成的几圈项链和环状物。头饰上方插着一根用公鸡毛或他们精心收集的野鸡毛做的羽饰。您只要做如下想像,一个身材轻便灵敏、皮肤黄褐色的人、光滑的头发不经意地垂落肩头、手持弓箭标枪、身上白腰际至膝盖只围着二三法尺长的一块粗布,却又有这些奇怪的装饰品,您就能对台湾岛南部一个勇敢的本地人得出逼真的印象了。 在北部地区,由于气候稍稍凉快一些,他们披着狩猎中杀死的鹿的皮.他们把鹿皮做成无袖的衣服,有点像祭服的样子。他们戴一顶用香蕉树叶柄做的圆柱状的帽子,上面饰有好几个层层相叠、用极窄的带子或细小的杂色花边带结在一起的花冠。像南方人一样,他们在帽顶上也插一根公鸡或野鸡毛。 他们的婚姻中无任何粗野之处。女子不像大陆上那样可以用钱买卖,男女间对对方的财产也不像欧洲常见的那样在意,双方父母对子女婚姻几乎不加干预。当一名想结婚的男青年找到了意中人,他就一连多日拿着一件乐器去姑娘家里。若姑娘乐意,她便出门与找她的男青年会面,共同商定终身大事,然后再告知各自父母。双方父母筹办喜庆宴席。婚礼在女方家里举行,男子婚后就住在这里而不回父亲家中。从此,男青年把岳父家视为自己的家而且成为这个家庭的赡养者。而他对生父家庭的态度就正如欧洲那些出嫁后住在大家的女子对待娘家的态度一样。因此,他们不把生男孩子看做福气,他们只想生女孩,女孩能给他们招进老来可作依靠的女婿。 ………… 从厦门出发前,有人就对我们说台湾有基督徒。我们做了打听,发现中国人中无任何基督徒,但岛民中在荷兰人控制港口时期好有过。我们发现好多人懂荷兰语,他们读荷兰人的书而且用其文字书写。我们甚至在他们手中发现了用荷兰文印刷的我们五种书籍的某些片段。他们不敬奉任何偶像,甚至讨厌一切与偶像有关的东西,他们不进行任何宗教活动,也不背诵任何祷文。然而我们见到过承认天主是天地创造者的人,而且认为天主体现于圣父、圣子、圣神三者身上。他们还说第一个男人叫亚当,第一个女子叫夏娃,他们因违背天主而招致天主对他们及他们所有后裔的愤怒,因此必须通过洗礼来洗刷这一污点,他们甚至知道洗礼的方式。然而我们无法确切地知道他们是否举行洗礼。给我们当翻译的中国人断言孩子生下来后他们会用冷水浇在孩子身上,但鉴于这些中国翻译是非基督徒,而且他们对当地语言也不完全懂,因此我们永远不能充分确信。据我们从他们那里得到的印象,他们似乎毫无关于在另一个世界获得奖偿或受到惩罚的观念,因此,他们很可能不大关注为孩子施洗。我们竭尽所能把圣教中最必不可少的道理教给他们,我们特别叮嘱那些似乎最了解宗教的人要反复向其同胞灌输这些重要的道理,尤其要让孩子一生下来就接受洗礼,在情况许可时再教他们宗教的奥义。 我们还把洗礼方式教给了他们。这便是我们能做的一切了。看到自己置身于如此美好的收获中却只得无望地抛弃,这于我们是多大的痛苦!因为倘若有使徒予以耕耘,这种收获本应是极其丰盛的。在当前情势下,从中国方面派传教士帮助他们是不可能的,有人曾两三次尝试过进入台湾,但它的门对欧洲人是关闭的。只有借天主之力或像我们这样奉差办事才能方便进入。如果东部地区有什么港口,事情会变得容易些。据我们所知,那里不受任何外来势力控制,人们向我们介绍的这些居民的性格也并无特别粗野之处,日本就离那里不远。如果这些原因促使传教士把信仰之光带到了岛屿东部,他们就不难将其虔诚扩展到西部、尤其是岛屿南部,那里的居民虽然归顺中国人,但在三四处地方,他们与东部居民间仅隔约一法里之遥。鉴于教化这些可怜的人民并非人力所能奏效,而要靠我主仁慈的作用,因此让我们努力以祈祷和善行来获得这一切吧。在祭坛脚下,我没有一日不在回想这些可怜的人们,但愿仁慈的天主满足我许下的教化他们的誓愿! 虽然台湾岛离中国不远,但据中国历史记载,他们自明朝宣德皇帝年间,即基督纪元约1430年时才开始知道这个岛屿,当时太监王三保从西洋返回时被风暴刮到了这里。这个太监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后感到这里的人尚未开化,但地方却很美丽。为了解情况以便向皇帝报告,他在此小住了数日。但他的全部收获只是带回了一些药用植物和草药,中国至今仍有效地使用着这类药物。 嘉靖皇帝四十二年,即基督纪元1564年,水军都督俞大猷在中国东海巡航时碰上了私掠船首领林道乾;后者盘据在澎湖列岛,其部分人马留守在那里。此人高傲自大、野心勃勃、醉心荣誉、极欲出名。他一看到俞大猷(的舰队)就扯着满帆冲向前去进行突袭,要是中国舰队的指挥不那么聪明勇敢,那肯定会一败涂地。俞大猷冷静地顶住了最初的攻击,随之就展开反击。战斗延续了五个多小时,直至晚上才结束。林道乾向澎湖列岛方向逃窜,打算在那里重整队伍,带领留在岛上的人马一起重新与对手较量。但俞大猷身着戎装紧迫不舍,因此,天拂晓时林道乾发现澎湖港已被部分敌船封锁。他手下人马在战斗中已死去不少,剩下的也已成了惊弓之鸟,这使他觉得要想进港是危险的。于是他决定继续航行,去台湾抛锚。俞大猷一直追到台湾,但他发现潮位很低,而且他对港口情况一无所知,他不愿让自己舰队遭到危险,于是退回澎湖并控制了这些岛屿。他俘虏了(林道乾留在)那里的喽罗,留下了一支精良的驻军,随之胜利返回中国去报告他的征战和发现了。朝廷闻讯后甚是高兴,而且从此任命了一名文官管理澎湖列岛。 据中国历史学家称,当时台湾还只是仅有野蛮人居住的荒芜之地。残忍的林道乾认为这个蛮荒的岛屿不适于他,因此把发现的岛民尽行杀死,而且惨绝人寰地用这些不幸者的鲜血嵌填船缝。他很快驶离了该岛前往广东省躲藏并惨死于此。 ……… 我自信寄自台湾岛的这些描述会使您满意,至少我能保证它们是真实的。顺致崇高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