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们: 为满足已故中国皇帝(指康熙皇帝。一一中译注)的好奇心,我把你们一些著作译成了鞑靼文,在给你们寄这些译作时,我附上了该帝国特有的某些植物,对此我理应做一说明。 第一种名叫冬虫夏草。先生们,倘若仔细端详,你们的确可看到给它起这一名称并非没有道理。没有东西比它更像一条9法分长的黄色虫子了。人们可看到完全成形的头部、躯体、眼睛、腹部两侧的脚及背部各种皱纹。在这种植物新鲜时,这一切显得格外清楚,因为陈放时间一长,尤其若暴露于空气之中,鉴于它纤细柔软,所以会变得黑乎乎的很容易腐烂。它生长于西藏,在这里是难得一见的他乡之物,只有宫中才能看到。川藏交界处虽可找到,但数量很少。至于其叶子的形状、花的颜色及茎的高度,我都无从得知,但它具有以下功效: 它具有大致与人参相似的功效,不同的是经常服用不会像人参那样引起出血。它能增强和恢复因劳累过度或久病而失去的体力,我本人对此有亲身体验。 三年前,川陕两省总督到鞑靼地区觐见皇帝,因为十三年来他从历未见过陛下。按惯例,他带来了在其辖区或邻近地区觅得的最奇特的物品,其中尤其有冬虫夏草。由于我以前就认识他,所以他很客气地来看望我。当时我极度虚弱,因为我必须在寒冷潮湿的季节里时常外出远行。我食而无味,夜不能眠,人们给我各种药物都不管用。 出于对我健康的关心,他建议我服用他带来的以前我一无所知的冬虫夏草。他像那些提供或自以为提供特效药的人通常所做的那样盛赞它的作用,还教我加工服用的方法。他让我取5德拉克马首尾齐全的冬虫夏草,嵌入一只家鸭腹中以温火煮烧,煮好后从鸭腹中把它取出来(因其养分已渗人鸭肉中),鸭子分八至十天于每天早晚食用。我照做不误,果然,我胃口大开,体力也得以恢复。总督临走前见他的药这样灵验很是高兴。我向御医们请教这种植物的功效,他们说的与总督一样,不过又告诉我他们只在宫内开处方时才用这种药物,因为它十分难得。他们还说,要是中国有什么地方还能找到的话,那只能是湖广省,那里除产本地植物外,还有不少来自邻近王国的植物。我给住在那里的一位朋友写了信,请他寄一些给我;他办了,但当做礼品寄来的一点点东西是陈腐发黑、已被虫子蛀蚀过的,而价格是四倍于其自身重量的银两。 三七比冬虫夏草易得,这是野生于云、贵、川I诸省山区的一种植衡物。它长有八根茎,没有分枝,中间的茎最高,茎干圆形。茎端长有与莴属植物叶子相似的三片叶子,茎、叶间有细小叶柄相连。叶子光亮而无茸毛,色泽深绿。另外七根茎高度不超过一法尺半,茎干呈三角形,它们是从高度在其之上的第一根茎上长出来的,一侧三根、另一侧四根。这七根茎顶端各只有一片叶子,由此它才能被称为“三七”;因为中间的茎有三片叶子,其他七根茎总共才只有七片。 所有这些茎都是从直径4法寸的圆形主根上长出来的,主根上另外还长有许多小指般粗细的椭圆形小根,这些小根表皮坚硬粗糙,内部暗黄色的物质却很松软:人们用以人药的主要是这些小根。惟有中间那根茎的顶端才会于7月末时开出白色的、状如葡萄串的花来。 若要繁殖这种植物,可把其主根切成片,于春分时节埋人土内:一个月后,它就会长出茎干,三年后,它就是一株成熟的植物,无论大小还是粗细它都长到了极致。 下面说说中国人派它做什么用场:他们于夏至时分取其茎干和叶子,捣碎后榨出其液汁,将液汁与普通消石灰掺合后做成面团状于阴暗处晾干,然后就可用它治疗伤口了。他们还把这种液汁掺在酒内治疗咯血,不过这种药酒只有夏季而且只对当地人才有疗效。因此,秋末时他们挖出主根,把我上文刚说过的椭圆形小根切下来晒干,以便运往外省。长于干燥山坡地上、分量最重、黑灰色的小根被视为上品。那些分量轻、色泽近黄、长于河边的小根几乎无任何疗效.1德拉克马这种小根末便可止住咯血和出血,如对它做一(化学)分析,或许能发现它还具有我不知道的其他许多功效。我以上这些话是从一位医生兼植物学家给我的一本中国书籍上引用的,他在三七产地居住过,后来把这种植物移植到了目前他逗留的江南省。他肯定地说它长得很好,但是还未验证是否有同样功效。 一些年来,广州有些人在花盆里栽种三七,以便用这种新鲜的植物止血;但我不认为他们会用其晒干的小根,一则因为盆栽三七的小根没有功效,二则因为从四川省运去名副其实的三七十分容易。因此,商人们订货时必须小心,切勿购买长于广州的三七。 是否应对你们说说大黄呢?我知道,诸位先生,欧洲人对这种植物及其特性已经相当熟悉;然而他们或许仍乐意看看我对此的描述这一切是一位去产地收购大黄后来北京销售的富商告诉我的,它至少比波梅先生在其《药物通志》里对我们说的更为确切。波梅先生承认他不知道大黄的原始产地,也不知其形状,甚至不知道中国有这种植物,但他对其性质及选择方法所作的判断是正确的,只是他让人摹刻的该植物的形状不大准确。下面是那位中国商人对大黄的描述。 大黄生长于中国许多地方,其中最好的出自四川,产于陕西、西藏的远在其下。其他地方也有,但均不被看好,大家也不用它。大黄茎干颇似小竹子,中空、易断,高3—4法尺,深紫色。3月时分,茎干上会长出长而厚的叶子,它们四四相对地长在同一个叶柄上,形成一个花萼。花为白色,有时也有紫色的。到了5月,它会结一颗黍粒般大小的种子一一人们于8月间采摘。大黄的根部又粗又长,分量最重、内部大理石花纹最多的根乃为上品,最受人器重。这种根因本身性质所致很难干燥,中国人把它挖出洗净后便将其切成一段段1—2法寸长的小块,放在底下升火的大石板上熏干。他们反复翻转这些小块,直至其完全干透。若有欧洲那种烘炉,他们就不必用这种石板了。鉴于上述方法不足以完全去除根内水分,他们在每个小块上挖一个孔把它们串在一起,挂在阳光最强之处暴晒,直至其可供贮存而无变质之虑。 至于大黄的用途,中国人的看法与欧洲人大致相同,不过他们很少服用生的和纯的大黄,他们说它会破坏肠衣,即引起(肠)绞痛。而中国人通常宁肯治不好病也不愿忍受巨大痛苫,所以更喜欢依他们的规则把它与其他多种草药放在一起煎服。若必须服用纯的大黄,他们事先要做如下加工: 他们按需要量取几段大黄,在米酒(若有葡萄酒则更好)中浸一天一夜使其柔软以便能切成薄片。然后在砖砌炉灶上支一口口径2法尺、底部逐渐收缩成圆帽形的大锅,锅里放满水,用一只竹篾做的筛反扣在锅上,筛的大小应与锅口一致。大黄切片放在筛底,用木制锅盖把这一切全部盖住,锅盖上再压一块毛毡,使水蒸气不能外泄。然后升火把水烧开。水蒸气透过筛子进人大黄切片,可去除其呛人的气味。最后,水蒸气如同在蒸馏器中一样又变成水,掉人沸腾的锅内,使锅里的水变黄一一中国人把这种水保存起来治疗皮肤病。大黄切片在这种蒸气循环中至少应放置八小时,取出后晒干,然后再按同样顺序重复两次,至此才算把大黄加工完毕一一这时它变成了黑色,磨碎后即可制作催泻丸药。一次用药剂量至少5至6德拉克马,可慢慢清除肠内淤积物而不引起绞痛:(服用者)当天尿量增加,尿液略带红色。中国人称,这表明体内虚火由此得到了散发。不想吞服这么多药丸的人可取等量干大黄切片放在小土罐或小银罐里加入九两水煮烧,等水减少到只有三两后于温热时服用。有时他们还加入其他草药。 这样加工大黄效果颇佳,我曾目击过它的疗效。我们一位传教士因严重便秘而生命垂危,任何药物都不起作用。病人起初把所有药物都呕吐了出来,甚至用大黄制成的药丸或煎剂也一样。一位中国医生让他服用了用此方法加工过的双倍剂量的大黄煎剂,里面还加了点蜂蜜。病人丝毫未恶心呕吐,用药十小时后,病人解除了痛苦,也未出现绞痛。 波梅先生在我上文提及的《药物通志》中断言,用以把一块块大黄串在一起的孔边会形成粉末状物,取八分之一盎司这种粉末放入一杯玫瑰水或车前子水中于清晨空腹服用,这对通便十分有效。另一位名气稍小的药物学家也发表过同样看法。如他们对所言之事做过试验,我就无话可说了。不过我就此请教过一位中国名医,他比同行们更经常使用大黄。他告诉我,大黄总是先从这个孔边开始变质,因此孔边粉末状物无任何用处而且要仔细剔除,人们只用根内分量最重、大理石花纹最多的部分。或许因为一斤大黄在中国只值4个苏,所以人们对这一部位的大黄就不屑一顾,而它在法国的价格要贵得多,人们便一点都舍不得扔掉了。 我再说说芳香味很浓的第四种植物的根部,我认为它特别值得注意。中国医生们因不善于(化学)分析,所以虽然用它,但不知其全部用途。他们称它为当归;因为含油,所以它总是湿的。中国医生说它能补血,帮助血液循环和强身。人们可廉价而大量地买到它,中国人把其完整的根部从四川运往其他省份的商店里贮存起来。只要像他们一样小心,人们甚至也可以运输而无需担心它变质。外省私人开店的小商人就在本地进货,然后把当归根(其他草药根也一样)切成小块零售。因此,欧洲商人在广州买中国药物时只应去大商店而勿去小店铺,小店铺里的草药根全是切成小块卖的。 我给诸位先生寄的第五种药物称为阿胶,它是这样加工的: 山东省有不少大都会,其中之一是兖州府,它辖区内有个三等城市叫(东)阿县。县城附近有一深70法尺的天然井或曰一个井状洞,据中国人说它与一个湖或某个地下水库相通。从中打上来的水清洌异常,比重也比普通水大。如将其与浑水掺合,它可使之变清并使脏物沉人容器底部一一正如明矾之于浊水一般。做阿胶用的正是这口井里的水,其实阿胶就是黑驴皮的胶。 从刚宰杀的黑毛驴上剥下皮来,浸入这种水里,五天后捞出来内外都刮洗干净,切成小块后仍放在这种井水里以温火煮烧,直至其成为胶状物。趁热倒人粗布中过滤,使其与未融化的粗劣成分分离,再把滤过的胶状物做脱水处理,随之便可把它做成人们喜欢的各种形状了。中国人是把阿胶放在有文字、印记或店铺招牌的模子里使其成形的。 这口井在中国是独一无二的,平时用盖有当地官府大印的封条封住,直至人们例行为皇帝制胶时方才开启。这项工作通常于秋收以后开始,延续至次年3月初。在这段时间里,邻近百姓与看井人及为皇帝制胶的工人协商,尽量也做一点阿胶;但百姓们做的不如御用的干净,他们也不会严格关注驴子是否肥壮、毛色是否很黑。不过凡产白此地的所有阿胶,与该地官员送往朝廷和友人的阿胶一样,在北京均受好评。 由于这种药物享有盛誉,而产自(东)阿县的又无法满足全帝国之需,其他地方就免不了用母骡皮、马皮、骆驼皮、有时甚至用旧皮靴制作大量假阿胶,还尽量让其形状和印记与真的一样,然后与少量真货一起摆放在漂亮的大店铺里。上当受骗买假货的傻瓜几乎与售假的骗子无赖一样多,因此,这类冒牌货在各省销量很大。其实真假不难辨别。真的阿胶无任何异味,放在嘴边尝尝口感也不错,它脆而易碎,而且只有黑色和黑中带红两种颜色,犹如秘鲁香膏。假阿胶一一即使是猪皮制作的最接近真货的阿胶一一气味、口感都不好,它不脆,永远不可能做得很像真货。 中国人认为这种药物有多种疗效,声称它能润肺化痰,促进肺叶活动,化解气闷并使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呼吸自如,它还能补血、健全肠道功能、保胎、通气驱热、止血、利尿等等。我不敢保证它确有如此神奇疗效,不过我知道空腹服用这种药物对治疗肺病有利,实践多次证明了这一点:患肺病的几位传教士依中国医生建议服用此药后感觉很好。阿胶是慢性药,需长期服用:它可与其他草药一起煎服,有时也可服用其粉末一一不过这种情况较少。 中国其他一些(药用)植物我就不对你们说了,因为这远远超出一封信的容量。我听说一些植物学家和药物学家从巴黎被派到了广州,但不知他们对其旅行是否满意,因为我很难相信他们会取得重大成果。有趣的植物只有在广西、云南、四川及贵州等省才能见到,他们或许未曾去过。长期以来,这些省份没有传教士定居,即使有,他们也必须是植物学家,有寻找植物并研究其特性的时间和机会才行。如果我们对他们外出履行使命的方式有所了解,就不会抱怨他们对所在地区草药的知识介绍得太少了。 传教士们通常是坐船从一地去另一地的,在南方各省尤其如此,若有近道可抄,他们就乘坐封闭的轿子,因此既不便在乡村停下来,也不能在建有他们教堂的城市的城墙外随意溜达。他们所能做的不过是译一点中国植物志上的文字,而这种书上所绘的图形又不大像植物本身。北方各省稍方便些,但工作也鲜有成效。不过我仍会把情况告诉你们,这样,你们至少可知道我们在中国缺少什么以及我们的研究哪一些是无用的。 大约二十七八年以前,了解含阿片(鸦片)复方药剂重大功效的康熙皇帝希望我们予以配制。这就必须寻找蝰蛇以及商店里没有的某些植物一一尤其是龙胆和前胡。他指定法国人张诚神父、德国人纪理安神父、葡萄牙人李国正神父以及有经验的药剂师和植物学家鲍仲义助理修士负责此事,还让中国最博学的植物学家和他们一起工作,因为他认为来自不同王国的人们更容易发现与各国相似的植物。皇帝命官员把他们带到附近山中、河边和其他有可能找到这些植物的地方。他们白费了力气,甚至连蝰蛇也未找到。 此后十八年时间里,皇帝每次出巡鞑靼地区我都跟随左右。先后与我做伴者有已故红衣主教多罗的医生布尔盖泽大夫、法国人樊继训和罗德先助理修士、热那亚人何多敏助理修士、卡拉布里亚人科斯塔助理修士等,他们都是耶稣会士,有的是外科医生,另一些是药剂师,最后还有法国耶稣会士安泰助理修士和罗马圣神医院外科医生加里亚迪先生。我们在所有这些旅行中看到的无非是其他地方随处可见的东西,例如非常漂亮的林白芷(虽然只是野生的)。山坡上长满了白鲜、石刁柏和野茴香、白屈菜、匍匐委陵菜、龙牙草、地榆、除蚤薄荷、长生草以及大大小小的车前子。 小山谷里有大片好看的莴属植物和与欧洲不同的苦艾。我仅在(北京)城外我们墓地里见过类似于欧洲的苦艾,我想这是从澳门移植的。蕨类只有高山上才见得到,我们所需的龙胆、前胡、刺柏和白蜡木却怎么也找不到,甚至没有任何与之相像的东西。我给外省的传教士写过信,他们也未能给我寄来。这一切不能绝对表明中国和鞑靼地区没有这些植物,因为我们并未走遍所有地方。不过可以料想,倘若有,那是十分稀少的。 我见过的山大多只有一侧一一通常是南侧一一长着树木,这虽不是什么普遍规律,但总有一两侧是光秃秃的或只有稀稀拉拉几棵树和发黄的枯草,既无花,也无小灌木。可以推测这些地方有矿,因为我常见到热河附近的农民自激流深处掏出金来献给皇帝,陛下则给予报酬以资鼓励。 这些山上可看到的树木是不高的小橡树,既不密集枝桠也不多的冷杉以及榆树和榛树,榛树密密麻麻的长得像荆棘丛似的,榛子极多,吸引了成群野猪。灌木间混杂生长着野玫瑰和荆棘。此外,欧洲多数山林中常见的野生苹果、梨、李子等这里却不见踪影。住在这里的蒙古鞑靼人不种任何果树,他们满足于两种野生果子,而这两种果子也仅在鞑靼地区某些地方才有。 第一种果子在其语言中叫乌拉拿(为李子类的一种果子。一一中译注),其状如一枚大大的红樱桃,长于3法寸高的小茎干之端,展露于小山谷或山坡地上的禾本科植物丛中。第二种果子成串状长在一种25—26法尺高的美丽的树上,大小颇似科林斯小葡萄。一遇霜冻,这些小果子就变成了红色,又酸又甜,十分可口。 皇帝还派人在整个鞑靼地区及中国各省寻找胭脂虫栎树,他认为这里也可以像欧洲那样配制胭脂红酒,因为来自里昂的这种酒完全治好了他的心悸症。人们全力以赴满足这位君主,可是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从四面八方送来的各种结红果子的小灌木都不是胭脂虫栎树。我想了解这些小灌木,可是把它们搜集来的中国植物学家们对此的知识不比我多。我向当地猎户和牧人打听,他们让我去找不在本地的喇嘛,只有这些人懂一点实用药学和草药知识。不过说实在的这是一些照老套路办事的郎中,他们的全部本领就是父辈作为遗产传给他们的几张秘方,据此就能轻轻松松过好日子,因此是不会轻易说出秘密的。 我还惊讶地发现,中国的园子里没有海索草、鼠尾草、牛至、琉璃苣、茴香、欧芹、欧百里香、水田芥、罗勒,原野上无熏衣草,树林里也无铃兰;而在数量繁多的花中则见不到郁金香、长寿花和晚香玉。后面这些花中,我们只能见到从欧洲运到北京的几种,它们丝毫没有退化。我在御花园里见过两只小花盆:一盆栽的是芸香,另一盆种的是印度运来的小月桂树,但它们都死了。春天,乡间到处是堇菜属植物,只是它们既无滋味,也无香味。作为补偿,中国人拥有欧洲所没有的许多植物、根菜、树木和花草,足可以使他们不为缺少的东西而痛苦。为不让你们劳神阅读这些或许无用的东西,我对此不予细说了。顺致深切的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