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教会最大的矛盾,是她本然是传统的,又是革命的。但实际上这并不是矛盾,因为天主教的传统,和其它的传统不同,它是永恒的生活的革命。 人类的传统,皆趋向停滞、呆板和衰败。它们企图把不可永久化的东西永久化。它们紧抱着那时间无情剥蚀的对象和价值。它们与偶然性的物质性的东西纠缠在一起——习惯、服装、建筑、诗文、地位和态度——这些东西,不可避免地在变换着,一物退让给另一物。 圣教会内存在的人性保存主义,虽然占有颇强烈的成分,但这并不应该使这事实暗淡:天主教的传统,其根源是超性的,绝对不是人类的抱残守缺。 因为天主教生活的传统,和身体的呼吸一样。它驱除停滞、更新生机。这传统是反抗死亡的恒常的、静谧的、安恬的革命。 呼吸活动,维持灵魂和肉身的结合;同样,天主教的传统,在它在世上时不可避免的物质的,社会的和人性的成分中,使圣教会生机常存,日新又新。 天主教的传统所以是一种传统的缘故,因为在这教会中只有一种生活的道理,不可能再发掘别的新东西。圣教会的生命,是天主自己的真理,因圣神输入圣教会,没有别的真理可以取而代之。 唯一能代替这样热烈的生命的,是低一级的生命,死亡之类的东西。要救人类免于离开天主,离开这生活传统的方法,是回到那传统,复兴那从开始即输入圣教会内的不更易的生命。 然而,这传统必然地常是革命,因为它否定人类情欲所强烈附和的价值和标准。对那些溺爱金钱、逸乐、名誉和权势的人,这传统说:「甘贫乐道,走到社会的下层,在人群中居末位,与被欺凌的人生活在一起,爱他人并替他们服务,不要使人服务你。当他们挤开你的时候不要抵抗,为那些伤害你的人祈祷。不要寻求逸乐,离开那些满足你感官和思想的东西,在饥渴黑暗中,穿过那好似疯狂的旷野去寻觅天主。肩负起基督十字架的担子,就是基督的谦虚、神贫、听命和弃己,那么,你们将能为自己的灵魂找到平安。」 这是所有曾被宣扬过的最彻底的革命;事实上,它是唯一的真革命,因为其余的革命,皆要求把别人歼灭,而这革命,是要叫你把你的自我置于死地。 革命的真谛,是把一切完全改换。但政治的革命,除了表面外,永远不能改变任何东西。那时将利用暴力、政权从这一党转移到另一党,但当烟雾消散,死人骸骨都入土的时候,情况与从前仍然没有两样;依然是少数强者握权,仅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剥削他人。贪婪、残暴、情欲、野心、悭吝和伪善,依然如故。 人为的革命根本无所改革。唯一能真正推翻人类不义和邪恶的感召力,是在圣教会内,就是时时更新着我们所分享的天主的生命,这生命便是人类之光。 对那些没有亲身体验到这革命的人,而只看见圣教会内死板的人性的保守主义的外壳,如螺蛳般围绕着船身,这些话他们听来皆是无知之谈。 每个教友和圣教会的每个新时代,都必须有这一重新的发现,这回溯直返基督信友生活之源。 它要求一个弃绝自己的基本行动,就是接受在他人指导之下,开始走向天主的必要。这个接受,只能用牺牲来换取,最后只能是天主的恩泽,而训示我们能以区分那教会有时来自人性的形式主义的干枯的外壳,和真正天主教传统中天主的生命的潜流。 信道的观念,骇退了那些不了解圣教会的人们。他们不能想象宗教的教义,可以接受纯粹的,明确的、权威的陈述,而不必立刻变成停滞的、僵硬的、无生气的。他们心中惶恐不安,急于避开任何这类的观念,便逃入空泛的,流动的一些信仰学说中,其真理如霞雾、烟波掠过、如阴影变幻无常。他们在这灰黯不定的暮霞内,自己选择他们的幽灵;他们并提心吊胆,不敢把它们带到太阳的煦光下,惟恐被人揭穿它们的空虚。 他们赞许并以同情的目光注视天主教的神秘家,因为他们相信这些罕有的人物,终于达到默观的顶峰,可以放弃教会的信道不理。他们与天主深密的结合,被认为是逃避教会训导的权威,对它的无言抗议。 但真理是:圣人达到最深邃、最有生气的、又是最个人的认识天主,正是因为教会的教导权威的缘故,正是透过那权威所维护所滋养的传统。 达到默观的第一步是信德;而信德从承认基督在圣教会里教导开始;「信德是从耳朵听到的」,「谁听你们,就是听我。」 那带给公教默观者光明的,并不是钦定信道本身的干燥形式:而是对那信道的内容的默认,对它所表达的真理,有一个有生气的、个人的、不可言传的透视——那是天主圣神恩泽所赐的理解,浸润在爱的智慧中,拥抱无穷实体的真理,天主本身。 公教所信仰的信道,不是纯粹的象征,或含混的推理,我们拿来作为推行并发展伦理生活所拟想出来的刺激——更不能说,任何观念,都能像钦定的信道,来达到这目的,任何古老的好思想,都能在我们的灵魂中燃起这暧昧的道德观念。圣教会所钦定所教导的信道,具有精密、积极、确定的意义;任何获得天主恩惠的人,如果想度纯全的精神生活,必须深切探讨研究。因为理解信道,是达到默观最便捷最通常的道路。 如果每人都做得到,在研究信道的真谛时,应该具有神学家的精确和锐利。每位信友,应该照他的地位所允许的,对他的信仰有深刻的理解。这就是说,每个人应该呼吸真正传统的澄净气氛,能够用正确的术语阐释他的信仰,并能用正确的观念解释这术语。 不过,真正的默观,并不能用思想方面的努力就可以达到的。相反,一个人很容易迷失在那职业神学家所关心的术语的森林中。然而,天主赐给真正的神学家发自谦逊的饥渴,不能用公式和论证满足它,它寻觅某种较比拟更接近天主的东西。 这安定的精神饥渴、深入语言的表面,超越人造的奥迹的定式:在缄默、悟性孤独和内心神贫的虚怀中,追求那语言所不能真正解释的理解超性真理的恩惠。 在劳苦的论证之外它在信德内寻获平安;在争论的喧嚣之下,它了解真理:不是靠清晰、简明的定义,而是靠那澄清的晦暗中的特殊直觉,将一切教义连结在一起的、成为一道单纯的「光明」,直接从天主的永远性射进灵魂,并不经过受造的概念,没有象征,言语或物体肖似做媒介。 这里,「真理」就是唯一的天主,我们不但认识并拥有祂,而且也被祂所认识和拥有。 这里,神学已不再是一种抽象概念的集合,却变成一个「生活的实体」,就是天主自己。祂把自己启示给我们,要求我们把整个生命献给祂。这里,真理之光不是某种为我们的明悟存在的东西,而就是那在祂内,为了祂,所有思想和精神存在着的「唯一」;除非我们已超越神学家的语言和孤立的概念,神学还不能真正成为神学。 这就是为什么圣多玛斯疲乏地把未完成的「神学大纲」抛向一边,感叹地说这无非是「一把干草。」 然而,当默观者从对天主所经历的单纯经验的深渊中走出来,想法把它传给别人时,他必须再一次受神学家的控制,他的语言必须尽可能地明白、清晰、准确,才能够沟通公教的传统。 因此,如果一个默观者,扬言说,士林神学无非是把干草,却不肯费心去研读,你要留心这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