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胆地写长老这样喜欢的“神圣沉默”后,我们不得不谈谈同主观臆想进行苦行斗争的必要性。精神生活中的这个问题异常困难和复杂,我们不抱希望能够胜任这个问题。由于我们的主要任务是阐述某些具体经验,我们认为,对于自己来说有必要只描绘一下至今在圣山隐修士中存在的且长老本人遵守的那种意识和那些概念,从而把当代心理学理论丢在一边。我们既不比较也不批评任何一方;只是指出,它们在许多方面都不吻合,因为作为苦行观点基础的完全是另一些宇宙学和人类学概念。 长老写道: “噢,弟兄们,我们将忘记地和地上的一切,因为它使我们脱离了圣三位一体的直觉,这个圣三位一体是我们的头脑所不能理解的,却是圣人们在天上通过圣灵看到的。而我们将不带任何主观臆想地处于祈祷之中...”。 “当心灵通过圣灵认识到主时,它每一分钟都不间断地对神的仁慈、伟大和他的强大感到惊叹,于是主本人,通过自己的恩赐,仁慈地,像母亲教自己的孩子一样,用谦卑的至福的思考来教心灵,并且让心灵感觉到他的存在和接近,心灵在谦卑中没有任何思考地直接感觉主”。 主观臆想的能力在自己的表现形式中是相当多样的。苦修者首先同与粗鲁的肉欲望行为相关的主观臆想形式作斗争。他知道,任何欲望都有自己的形象,因为它属于生物存在范围内,必然存在于这样或那样的形式中,具有这样或那样的形象。通常欲望的愿望行为只是在欲望的内部接受形式将头脑吸引到自己身边来时,才具有力量。如果头脑放弃了带给他的欲望形式,那么欲望就得不到发展且会熄灭。比如,当哪怕是正常的生理欲望到来时,苦修者依然保持自己的头脑不受在他身上产生的、从外部带给他的、通过欲望向他提供的形象的影响;如果头脑不接受这种形式,自己行为的欲望就不能发展,也就必定会熄灭。这里谈到头脑,我们指的不是推理,不是人脑的逻辑推理,而是可能最好用语言界定为——专注(внимание)。这种保持头脑清醒防止欲望形式提供了以千年苦行经验所证实的真实可能性,即在一生中,甚至在体力强壮的情况下,应当完全保持贞洁的节制,正如我们在长老这个例子中所见到的一样。反之,如果人的头脑愉快地接受了欲望的形式,那么后者的能量甚至将使无力的、有病和没有能力的身体遭受巨大的压迫。 取另一种欲望——憎恨为例。这种欲望也有自己的形式,如果头脑保持住自己,没有同这种形式融合,那么欲望就不能发展;如果同将它结合,那么欲望在这种结合的范围内将具有更大的力量并且能够达到疯狂的程度。 苦修者进行斗争的另一种臆测形式通常被叫做幻想(мечтание)。人脱离世界中现实的物质状态并生活在幻想之中。无力创造某种完全不存在的,完全“来自无”的幻想的产生,不能具有同我们周围的世界完全陌生的性质,换言之,它们之中必然将有一些真实的、现实世界的成份,正如他们在梦中一样,因此它们不是绝对不可理解的。比如,一个穷人把自己想象成沙皇,或者先知,或者伟大的学者。历史记载了这样的情况,即在社会阶层中占有低级位置的贫困人们,变成了皇帝等,但这样的事情通常不会在那些幻想的人们身上发生。 我们希望读者清楚,当我们谈到“幻想”时,我们指的是什么意思,目的是不再增加言辞,我们将转向臆测力出现的另一种形式。人利用记忆力和想象力能够思考解决某些问题,如技术问题,这时他的头脑通过思考寻找实际实现这种或那种思想的可能性。这类伴有臆测的头脑的活动在人类文化中具有重大的意义,是生活建设中所必需的,但关心专心祈祷的苦修者却努力以禁欲在各个方面限制自己,目的是使这种臆测不妨碍他“将第一思维和第一力量给予神”,即全部集中在神身上。 最后,还有一种我们想说的臆测形式,这就是试图通过推论渗透到存在的奥秘中并且领会神性世界。这些尝试必然会伴有许多人倾向于称作神学创作这个雅称的臆测。明智沉默的和专心祈祷的苦修者果断地在自己身上同这种“创作”形式作斗争,因为它是一个与实际存在程序相反的过程,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人按照自己的方式和按照类似的方式创造神。 可能,上面讲的将引起许多误解和反对,但我们不能停留在解释上,希望在善良愿望陪伴下将有一个应有的理解。 祈祷的苦修者出于信仰,即神创造了我们,而不是我们创造了神,正因如此在自己摆脱各种神学和哲学创造的过程中,通过看不见的祈祷转向神,如果神的祝福降格到祈祷者身上且给他提供机会领略神的接近,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对超形象的神的认识就转变成这样的或那样的形式,不过这种形式不是由苦行者或先知“杜撰”的,而是从上面“给予的”。 苦修者通过祈祷寻找神——自己的创造者,神按照自己的宽容和祝福在人能达到的形象中提供关于自己的知识。这些形象将人身上的欲望之火熄灭并照亮他,但如果他把这些形象看作是最后的启示,那么就会走入迷途,这时甚至从上面提供的形象也会成为更加完善的神性认识中所不可克服的阻碍。 神的创造思想在世界中实现并物质化,但万物的自由沿着相反的道路走:它在寻找自己的神,它的终极目标和它存在的最终意图都在神之中。生物世界的目的不在于自身存在本身,不在于自身,不是为了自身,不是在自己的存在形象中,而是通过造物主的万物达到的一种认识和万物的一种神化过程。 创世的原因是神的无上至福,绝不是神道化身必然需要;换言之,神道的化身对于神道来说绝不是必需的,进而创造世界绝不只是一种神化身的预先行为。 道的宽厚不是世界独立自在意义的价值指标,但这种宽厚的目的或意图在化身的神道谦卑地接受的名义中被揭示出来:耶稣救世主“你要给他取名叫耶稣,因为他将自己的百姓从罪恶中救出来”(玛特泰福音/太/玛1:21)。 神不是一个理想的世界,而是指思想的世界;这种经验存在的形式不是神性理想世界的实现,也就是说,是这样一种现实,即离开了它就连神性存在本身也是亏损的,不完满的。 在面向世界的人类创造中,人的思想在寻找着自己的化身、实现,没有这一点这种思想在自己的发展中依然是不完备的,但在神性世界中,神道的化身不是神谱过程的完成,即神性自身发展的结束,在这个意义上对于神性自身来说,对于它的全部存在来说,这种化身是必不可少的。 这就是刚才所讲的精神祈祷的简要教义基础。 精神祈祷不是文学创作,不是学术工作,不是哲学探索和思考,也不是抽象的推论神学;精神生活不是通过它的实现来满足我们充满激情的追求,即在感受和物质化形象中,如艺术形象中的完成。这里列举的一切共同构成臆想表现的各种形式。其中一些可能被提到更高的位置,另一些可能更低的位置,即可以按照价值观特征确定这些形式的级别,但所有这些都属于应当被克服的臆测领域,因为否则就不可能达到完美的祈祷,真正的神学,真正让神满意的生活。 这样,东正教苦修士的道路是:他寻找真正的神-造物主;为此他通过明智的祈祷同各种形式的黑暗作斗争,这些形式有形似的,即有这样或那样的外形,轮廓,有空间或时间长度,有颜色等等,也有思维式的,即概念,以便脱掉各种生物形象,面对面地冲着神祈祷。 神创造世界,这种创造是在宽厚的秩序下进行的;但人是在被提升的秩序下走向神的,在自己离开万物而升向神的过程中,苦修士并不否认现实和创造的价值,而只是不把它绝对化和神化,不把它看作是目的本身和价值本身。神创造世界不是为了自己过万物的生活,而是为了使理智的万物参加到自己神性存在中来,当理智万物达不到神化程度,而神化没有它的参与又不能实现时,它存在的根本意义就会消失。从这种意识中因创造的直觉在神面前产生了伟大的兴奋和最现实的对万物世界中一切的接受,但同时,这种意识导致为了神的直觉而避开万物。这种脱离不是避开现实万物的存在,意思是像“幽灵”一样避开或否定它;这种放弃不是使形象高大和美好,或者“纯粹”思想领域里的诗学或哲学徜徉,不管它们在价值观方面多么伟大,因为这种导向又把我们带到了臆测的世界里。不,这是一种对活的和真正神的向往,它是出于对他的爱,出于我们的呼唤——生活在神中,那里有价值本身和自我价值。神中有不需要化身的完美;神中有排除各种斗争和悲剧主义的完美。神不是“在善和恶那边”,因为他就是光,他之中没有一点黑暗。 对于普通的和谦卑的教徒来说,摆脱臆测的控制获得自由能够通过简单的和整体性的追求按神的意志生活来达到。这件事是那样简单,同时“对绝顶聪明和明智的人又秘而不宣”,因而没有可能用言词来解释它。 在这种对神意寻找中包含着“放弃”现世。心灵想跟神在一起且按照神意生活,而不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正因如此,它放弃了自己的意志和臆测,因为它们不能创造真正的存在,而是“地狱”。 人类意志和臆测的世界是一个真理“幽灵”的世界。这个人的世界同堕落的魔鬼世界是共同的,因而臆测就是魔鬼能量的先导。 不管是魔鬼形象,还是人自己创造的形象,都能够影响人,使他们变形或变容,但在这个过程中有一点是不可避免的:任何一个由人本身创造的或被魔鬼开导的以及被心灵所接受的形象,都将损害按照神的形象和类似于上帝的形象而创造的人之精神形象。这种“创作”最终发展的结果是万物的自我神化,即确定包含在人的本质中的神性开端。由此,自然宗教,即人类理智宗教,以不祥的方式具有泛神论性质*。 不管是人还是魔鬼的形象都有自己的力量,有时这种力量很大,但不是因为它们在后一种意义上是现实的,像从无中创造一切的神力一样,而是因为,人的意志在它们面前是听从的,只有在听从状态下人的意志才被它们形成。但主将告解者从欲望和臆测的控制下解放出来,从中获得了解放的基督徒开始嘲笑形象的力量。 宇宙之恶对人的力量相当大,离开基督和在基督之外没有一个亚当的继承者能够克服它;他就是该词在特殊和唯一意义上的耶稣救世主。这就是东正教苦修士的信仰,因而明智沉默的祈祷是通过不断呼唤耶稣基督的名字而完成的,由此这种祈祷被获得了这样的名称——“耶稣式的”祈祷。 默默无闻的修士在同歪曲精神生活的臆测作斗争的艰难业绩中,遇到臆测的多种表现形式,这些表现能够分成各个方式。长老把它们归纳成上面指出的4种形式,这些形式使他有可能表达出问题的实质。 第一种形式出现在同整体来说各种欲望的斗争中。 第二种是祈祷者依据第一种方式所固有的特征。属于这种臆测形式的还有著名的“神性思维”或“沉思”方式,即通过臆测的努力人在自己的智慧中创造出来自基督生活的可视画面或其他神圣形象。通常是新开始的和没有经验的苦修士倾向于这种行为。这种“想象的”祈祷的制造者为了内心的清醒,没有把自己的头脑放到心灵中,但是,停留在由他创造的,正如他想的那种神性形象的可视方面,他把自己带到了由衷的(充满激情的)兴奋状态,这种状态在高度集中的条件下能够达到独特的病理性神魂颠倒程度。在这种情况下,他为自己的“成就”而高兴,沉醉于这些状态,崇拜它们,把它们看作是精神的、高尚的以及甚至崇高的状态,自认为是圣人和神之奥秘的直觉感受者,而结果走到幻觉的境地,精神出现了严重的病态,或者确切地说,处于“入魔状态”,在幻想世界中度过自己一生。 关于第三和第四种想象形式可以说,它们是整个理性文化的基础,正因如此,受过教育的人放弃这些形式特别困难,因为他们在这种文化中看到了自己的精神财富,抛弃这些精神财富比放弃物质财富有着无与伦比的困难。这种状况导致了一种奇怪的、我们必须观察的现象,即:在普通的和识字少的且喜欢明智祈祷的苦修士中比在受教育的人士之中,更常见更高和更纯粹的成就,受教育者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停留在祈祷的第二种方式上。 带有深刻的宗教和苦行情绪的人们很快将第三种形式的臆测看作是转向大地,因为这种形式对待祈祷的态度不同,在祈祷时同它的斗争简化了。第四种形式的情况不同,它能够达到极其精细的程度并代表了神中的生活。这个问题在苦行中的特殊重要性迫使我们在这里作些详细的逗留。 在按照第一种方式祈祷的人那里幻想占主要地位,而在按照第二种方式祈祷的人那里占主导地位的是诱惑——以推论的途径能够掌握一切。后者的生活集中在脑子里。他们的头脑没有同心灵结合并且经常在追求理解一切和掌握一切的过程中被从外部打断。在有一些真正的宗教经验却仍不足的情况下,他们“用自己的头脑”努力填补这个经验的空白并渗透到神性存在的奥秘中去,这样就不可避免地堕入到臆测中去。在这种沉醉中他们不想或者不能明白,他们打破了真正的存在阶层,真正的物质顺序,似乎已经忘记神按照自己的形象和按照类似的形象创造了我们,自己开始创造,把按照自己形象和类似于自己形象的成份带到神性存在中。他们生活的这种理想领域,在人所共知的理性天赋条件下使他们似乎比别人高超,这种状况加深了他们对自身的信任。 第二种祈祷方式所导致的具有代表性的歪曲就是唯理论。 神学家-唯理论者像建筑师建造宫殿或教堂一样建构自己的体系,他们运用经验的和形而上学的概念作为建材,并且关心的与其说是自己的理想结构与存在的现实真理相一致,不如说是在逻辑方面自己作品的宏伟程度和协调一致性。 不管多么不可思议,但许多大人物都没有在这个本质上幼稚的诱惑面前站稳脚跟,这种诱惑背后的根源是傲慢。 悟性的产生对于作者来说是那样的宝贵,就像对于母亲来说,亲爱的孩子出生一样,像她的肚子生产一样。他像爱自己一样爱自己的创作,因为当他封闭在自己的圈子时,就把自己与作品等同。在这些情况下任何人类的外部干涉都无力帮助他,如果他自及不放弃自己臆想的财富,那么永远也不会达到专心的祈祷和真正的直觉。 任何一个按照第三种方式祈祷的人都知道这种放弃的困难性,但是我们把有关这件事的话挪到别的地方说。 许多神学家-哲学家,本质上作为唯理论者,升华到超理性的,我们想说是超逻辑的思维领域,但这种超逻辑的领域还不是神性世界,而是包含在人类生物本质范围内,况且,这种包含在自然中的领域能够在自然的顺序内为头脑所触及到。 他们的明智幻景没被纳入符合逻辑规律的思维中,也就是说形式逻辑的框架且转入无逻辑和二律背反思维的领域中,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本质上依然是悟性活动的结果。 克服狭隘的形式逻辑唯理论是高级理性文化的指标,但这还不是“真正的信仰”和真正地看到神。 这些对理性思维具有常见出色能力的人,正是由于这种能力完全符合因果关系地升华到对人类思维规律条件性的认识,并且不可能用逻辑推理的钢箍缠住整个存在,通过这种认识他们上升到超理性的,确切地说超逻辑的直觉状态,但就是这样,也只能直接感觉到按照神的形象所创造的美;由于最先进入“头脑沉默”领域的人感受着某种“神秘的颤动”,他们把自己的直觉看作神秘的神性交流经验,这样,事实上依然处于生物人类本质的界限内。 那些在类似的理智-悟性状态下使用的类型,超出了时间和空间衡量的范围,为自己的直觉者造成了永恒英明的感觉。这就是推理的头脑在自己自然发展和自我直觉的道路上能够达到的最后界限。这种经验,不管他将如何被解释,即不管将给他一种什么样的教义公式,从本质上说它仍属于泛神论程序内的一种经验。 在达到“光与暗的交界”(伯26:10)的同时,人能够直觉到被许多人当作神性的自己的智慧之美。他们直觉到的光就是光,但不是那个其中没有一点黑暗的光,而是按照神的形象被创造的人之头脑的自然光。 这种从自己的尊严来说超出任何经验知识之光的头脑之光,以这样的理由可能被称作黑暗,因为它就是脱落或者偏离之黑暗,其中没有神;而且,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比在其他任何情况下更应当回忆起主的话:“你们要省察,恐怕你里头的光或者黑暗了”(路喀福音/路加11:35)。要知道第一个宇宙性的史前灾难——成为黑暗的杰尼查-柳奇菲尔的堕落,是对自己的美丽产生自恋性直觉的结果,是以自我神化而告终的直觉结果。 我们用冷冰冰的和没有联贯性的语言说话,但那些站在这些精神位置上的人可能会说: “但并不这么可怕...真正的神化保障而不是幻想的、哲学的、泛神论的保障何在呢?” 圣长老息庐安确信,在属于我们逻辑监督范围内的这种保障就是爱敌人。他说: “温和与顺从的主爱自己的创造,哪里有主的灵,哪里就一定有对敌人谦卑的爱和为和平而进行的祈祷。如果你没有这种爱,就祈求说‘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玛特泰福音/太/玛7:7)说这句话的主会给你”。 但愿没有人胆敢贬低这种“心理”征兆,因为这种心理状态是真正神性活动的结果。救人的神拯救整个人,因此不仅头脑-灵魂精神,而且精神-激情,还有思考和身体本身——一切都被神照亮了。 我们勉强并且似乎稍带地涉及到最困难的,长期存在的人之精神存在问题。我们距离辩证地揭示这些问题直到能够理智地明白它的追求相去甚远。如果我们面临着这样的解释任务,那么就必须研究整个一系列历史事例,但愿有另外一个人承担这个劳动。我们个人认为类似的抽象解释是没有完成的并完全相信,认识真理的唯一道路通过信仰和活的经验存在,即存在自身的道路。然而这里应当指出,我们所指的那个经验,不取决于人的意志,而从上面作为祝福的恩赐给予他。哲学的经验和泛神论的经验在自然能力和人的意志范围内是可能的,但基督教超自然的神化经验超出我们的意志范围。 基督教生活是神性和生物人性两种意志的和谐统一。神能够在一切道路上、在各种时刻和各种精神与体力的位置上向任何人显现,但是,高出各种强制的他从来不压迫自己形象的自由,如果生物的自由自爱地转向自己或把自己确定为非生物的神性开端,那么不管直觉是多么高,它对于神性恩赐的活动来说,通常都是关闭的。 在祈祷的道路上达到同神的交流,于是我们的话都是关于祈祷的。如果我们在一定程度上转向辩证法的领域,那么不是因为希望以这种途径让别人信服,而是旨在指出,祈祷之路通过人类存在的这个领域能够行得通。对于任何一种从唯理论观点分析精神经验的尝试我们都能看到各种各样的反对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可以用这一点来解释,即:我们每个人在自己直觉世界的理想领域里都能够自由地建立任何价值等级。 在继续谈论祈祷的同时,我们试图框架式地勾勒出一个最困难的斗争,它是东正教苦修士在从祈祷的第二种方式向第三种方式转变过程中在自己道路上遇到的现象,即同理性臆测的斗争。 在详尽的自我直觉过程中,人发现了自己理性思维的心理属性,这种属性可能确定为我们思维的此岸经验可靠性,换一种表达,可以确定为我们推理正确性的主观见证性。在理性论据中、在理性证明中具有某种强制性,需要一种伟大的文化和深刻的精神体验,以便发现这种奇怪的欺骗,而为了从这种欺骗的控制下解脱出来,神性帮助必不可少。 我们思维的第二个时刻是动态性的,通过“充分”理由规律来表现。许多世纪的历史经验雄辩地证明了这个规律的所有假定性;关于充分理由的见解总是很主观的:在一个人看来是充分的,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完全不是这样。如果我们更深地考究,就会发现,本质上理由从来不存在完全充分的。 东正教苦修士以另一种方式发现了我们思维的有限性,一切存在问题都由他通过别的途径,确切地说通过信仰和祈祷的途径来解决。他不相信自己无力的理性,而是相信伟大的神。他相信,基督的训诫是无罪的尺度,真理的典范;从本质上说,这些训诫是神性力量和永恒生活本身,这种信仰把他带到不断地处于上帝的唯一公正论断状态中。任何事情,任何言论,哪怕是最小的外部看不到的思想或感情——都被提到基督言论的论断中去。 当圣灵的恩赐进入我们里面并且成为在我们里面作用的内在力量时,我们心灵的运动自然趋近训诫的完善,当神离开,神隐去的时刻出现且神光变成欲望复苏的沉重黑暗时,我们里面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于是一场伟大的斗争在心灵中展开。 精神的斗争是多种多样的,但其中最深刻的和最沉重的是同傲慢的斗争。傲慢是神之规律的反对者。它在歪曲存在的神性秩序同时,到处传播衰落和死亡。它也在肉体层面上出现,但它的更大属性是在思维的、精神的层面上狂妄行事。它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为争取超出一切的优势地位而进行斗争,在这种斗争中,它的主要工具是头脑——理性。 理性带着自己的理由出场,作为无头脑的事物,否定基督的训诫,其中包括这样的训诫:“你们不要论断人,免得你们被论断(玛特泰福音/太/玛7:1)。”他说,论断能力是人最突出和长处。在这种能力中包含着超出整个世俗的东西:只有借助于这种能力他才能主宰世界。 为了确定自己在存在中的首要位置,他指出自己的成就,自己的文化;他列出许多从自己的见证本身看很有力的证据,这些证据似乎是在历史生活的经验中表现出的,证明决定权,确立或阐述真理的权利属于他,而且只属于他;他把自己称作调节存在的理智。 在自己的作用规律中无人称的理性,本质上只不过是人类个性生活的一种表现,一种个性能量,当人的精神存在中首要位置属于它时,接着它就会达到这样的境地,即开始同自己的起源,即个性的开端作斗争。 升高,像他想象的那样,达到最后的高处;下降,像他感觉的那样,达到最后的无底深渊,它努力触摸存在的界限,目的是把他自己特有的“限定”给予一切事物。当达不到自己的目的时,他就落到疲惫的境地并拿定主意:“没有神!”。然后继续大胆地为争取优先地位而斗争,同时痛苦地说: “如果有神,那么我如何能同意这个神不是我?”(这种表达属于一个走这条道路的人)。 没有找到存在的界限并把这种无限性归为自己以后,他通过傲慢的复苏而苏醒过来,说: “我考查了一切,在哪里都没找到超过我的人,因而我就是神”。 确实,当人的精神存在集中在头脑——理性之上和头脑——理性之时,后者就在自己所属的抽象领域里发挥主宰和统治作用,以至于拥有超过自己的其他力量,这时头脑-理性就会以承认自身里面存在神性开端而收场。 这种理性臆测的最终界限同时也是堕落和黑暗的最深点。 有这样的人,他们去迎接上面指出的理性希望并把它们看作真理,但东正教苦修士则起来同它们作斗争。在这种斗争过程中能够发现奇怪的外来力量的干预,同这些力量的斗争具有悲剧性并且达到异常紧张的程度,对于苦修士来说,胜利的结局只有通过战胜世俗的信仰才可能实现(约安书信一/约壹/若一5:4)。“凡从神生的,就胜过世界;使我们胜了世界的,就是我们的信心”。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修士不是坐到办公室舒适的圈椅上,而是在深夜的寂静中,在远离世俗的地方,不为任何人所听见和所看到,带着极度的抽泣跪到神面前祈祷: “神啊,可怜我这个罪人吧”,像收税人或像彼得一样: “主啊,救我!”(路喀福音/路加18:13;太14:30)。 他用灵魂透视着在他面前没有出路的“地狱”,因而他的祈祷是那样的热烈...言语无力表现这种幻景的奥秘和斗争的力量,这种斗争可能会持续数年,直到人清除完欲望为止,直到神光到来为止,这种神光能够揭示出我们论断的不公正性,将心灵带到真理生活的无限空间。 我们就这个问题同长老谈了很多;他说,斗争的原因不在这样的理性中,而是在我们灵魂的傲慢中;臆想的作用因傲慢而加强,却因谦卑而中止;傲慢拼命地建立自己的世界,而谦卑则从神那里接受生活。 在多年的艰苦斗争中圣长老拥有了通过头脑而处于神里面的力量,排斥前来的各种意念。在同敌人的斗争中他忍受了许多苦难,但当我们了解他以后,他心灵非常平和地用非常简单的表达述说着过去: “头脑同头脑斗争...我们的头脑同敌人的头脑斗...敌人因傲慢和臆想而堕落了,它也把我们往那里引...在这场斗争中更加需要勇敢...主留下自己的奴隶作战,而本人看着他,就像看着圣安东尼同魔鬼斗争一样...您当然记得,在圣安东尼的圣传中是怎么说的,他入进了棺材;在那里魔鬼把他打得失去了感觉;服侍他的一位朋友把他送到了圣人居住的教堂;当深夜安东尼恢复感觉时,就祈求自己的朋友把他再送回到棺材中。身患重病的他站不起来,于是躺着祈祷;在祈祷中他又一次遭到魔鬼的残酷进攻,当他忍受着来自魔鬼的重病抬起眼珠看到光时,就意识到神的到来并说: ‘当敌人侮辱我时,你在哪里,仁慈的耶稣?’ 主回答他说: ‘我在这里,安东尼,看你的勇敢呢’。 这样我应当永远记住,主看见了我们同敌人的斗争,因而不感到害怕,哪怕整个地狱都冲向我们,但我仍然是一个勇敢者”。 “圣人学会了同敌人斗争;他们知道,敌人通过意念以欺骗而发挥作用,因而一生都不接受意念。起初意念到来时看样子并不坏,但后来它就把头脑从祈祷中抽出来,再后来已经开始混淆它,所以必须排斥各种意念,哪怕是看上去是好的意念,但在神中要保持头脑专一...如果意念一定会到来,那么也不应当困窘,而是坚定地指望神并处于祈祷之中...不应当窘迫,因为敌人对我们的窘迫也感到高兴...祈祷吧,意念就会离开...这是圣人的道路”。 关于傲慢,长老说,它的欲望没有尽头。在自己的札记中有这样一则生动的寓言故事: “一个猎人喜欢在森林和田野里走,以寻找猎获物。一次他长时间地往一座高山上爬,跟踪一只野兽。疲劳以后,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当看到鸟群从一个高度飞向另一个高度时,他想道:“为什么神不给人以翅膀,让他能够飞呢?”这时,一位独居隐修士路过这里,得知猎人的想法后,对他说: “瞧,你在想,神没有给你翅膀;但如果给了你翅膀,你依然不会满意并且说:‘我的翅膀太软了,我不能靠它们飞向天空,看到那里有什么’;如果给予你这么坚硬的翅膀,使你能够升到天空,那时你还不会满意并说:‘我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如果给予你理智,你还是不满意并说:‘为什么我不是天使?’如果把你变成天使,你依然不满意并说:‘为什么我不是基路伯’?如果你成了基路伯,你会说:‘为什么神不让我控制天’?如果让你控制天,你还是不满足,像一些其他人一样大胆地寻找更多的东西。因此,一直要让自己保持谦卑,对于赋予你的东西感到满意,这时你才能与神同在”。 猎人发现,独居隐修士说得对,于是感谢神为他们派来修士开导他并为他打开了一条谦卑之路”。 长老非常坚决地强调,圣人的道路在于:在自己保持谦卑的同时,清洗自己的头脑排除各种臆想:“圣人们说:我将在地狱中受折磨。不管创造了什么样的奇迹,都会这样。他们以自己的经验认识到,如果心灵把自己判罪入地狱,那么神的力量就会来到心灵中,于是圣灵就会明显地为拯救作证。经过自我判罪心灵变得谦卑了,其中已经没有什么意念,而是以专一的头脑去面对神。 这就是精神睿智”。 人用铁器钻大地,以便从它的深处得到石油并达到自己的目的。人用理智来划破天空,以便攫取神火,但由于傲慢而被神拒绝。 神的直觉不是在人寻找它时才给予他,而是当心灵进入了告解的地狱并且确实感觉到自己比万物差时才出现。那些强制地通过理智得到的直觉,本质上不是真正的,而是“臆想的”;而当这种臆想的直觉被当作真理接受时,人的心灵中就创造出这样的条件,它们为恩赐行为,即真正的直觉行为潜能设置阻碍。 在恩赐直觉中开启了超出最富有创造性想象的东西,如圣保罗所说:“耳朵未曾听过,头脑未曾出现过,人心也未曾想到的”(致科林托人书一/林前/格前2:9)。当人像使徒那样通过恩赐处于赞叹看到神光的状态时,之后他就会感恩地“讲述”他所看到的和所了解的一切。真正的神学不是人类头脑——理性的主观想象或批判研究的结果,而是讲述那种通过圣灵的活动人被引入的存在。在这个过程中,有时能找到言词,而有时就会遇到寻找概念,寻找表达法的困难,通过这些表达法在某种程度上能够阐述那些高于任何人间形式和概念的形式。但是,尽管有这些困难并且出现各种不同的表达方式都是必然的,谁认识了,谁就会在别的语言形式中了解和区分真正的直觉同幻想的理性臆想之不同,不管后者是多么出色。 |